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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兰州拉面(二) 还请不要怀疑我的目的……

    “姑姑,我是李谌的女儿。”

    这是黎书禾第一次说出她父亲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承认她的身份。

    没有含糊不清,没有试探。她就这么说出口了。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

    李杜若手里的勺子掉落地上,碎的四分五裂。

    “你、你说什么?”

    黎书禾弯腰把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捡了起来,又把刚刚的话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李杜若似乎还从方才的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半个字都说不出,只知道紧紧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直到看着她把地上打扫干净,李杜若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仍然还是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活着,你父亲也活着,他在哪儿?!”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还好,还好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她似乎又想起那段惨烈的往事。

    那些被哭着喊着被充入教坊的女眷,那些绝望的神情,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黎书禾定了定神,说道:“所以,请不要怀疑我的目的和决心。”

    只有洗刷掉属于她们身上的冤屈,洗刷掉她们身上的污名,她的家人才有可能回到她的身边。而那些本就不该受苦的姊妹,也才能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逃离出来。

    李杜若上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指腹触碰的瞬间,却感到了粗粝的摩擦感。

    李杜若轻轻摸了摸她的手,全然不是世家小姐应该有的柔嫩温软。

    厚厚一层,全是茧子。

    再想起她方才下厨时那股子的熟练,李杜若只觉得心口被人骤然攥紧了,无言地叹了口气。

    但黎书禾对于这个倒是真的无所谓。

    她本来就是厨子嘛!

    要是厨子的手还保养得跟白嫩柔软,那肯定就不是一个好厨子!

    况且她靠着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她从来都不觉得苦。

    她反过来安慰李杜若道:“我这手虽然粗糙,但是能揉得了面团,切得了豚肉,上能颠锅爆炒,下能剁骨碎肉。说起来,我还是个手艺人!”

    她说起这些话来谈笑自若,云淡风轻,随随便便就把人逗笑了。

    “况且——”黎书禾笑道,“比起其他人,我已经很幸运了。”

    李杜若点点头。

    幸好当时她的哥哥还没有娶妻,也幸好当时他们都不在长安,这才让他们都逃过了这一劫。

    李杜若还想再问问他们的事情,黎书禾已经端起了木盘准备出去了。她头一次撒了个娇,柔声道:“姑姑,再不出去,这面只怕是就要坨了。”

    李杜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破涕为笑。

    这父女俩的性格,还当真是如出一辙。

    ……

    两人到了正厅,陆怀砚和杜崇泽一人独坐在一角没有说话。

    不管怎么说,杜崇泽之前被关在大理寺的那段记忆总是不太好过。

    阴冷,潮湿,地上时有虫蚁攀爬到身上。

    杜崇泽好歹也是世家公子出生,虽然面上表现得完全不在乎,但是在狱中的那段时间也是不好受的。

    只不过当时他心里一直想着,拼了这条命也要把那个人送进去。

    所以那会尚且还能忍耐。

    如今看着当初一直审讯他的人堂而皇之地在他家里坐着,更是拿着他家中的杯子悠闲地品茗,先前那些屈辱的回忆铺天盖地地涌来。

    杜崇泽心里翻了个白眼,干脆把头转过去。

    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转头,正好就瞧见了黎书禾和李杜若从后头走了出来。

    杜崇泽连忙上前接过,李杜若轻轻撇撇手,笑道:“就这么点路,别再转来转去,小心把面汤洒了。”

    李杜若放下面碗后,就对着自己这个儿子吩咐道:“怎么不知道去拿张凳子来,没看到禾娘还站着吗?”

    正厅里摆着的桌子不大,椅凳也只有两张,平日里刚好也只够他们两人吃饭。现在有客人来,就这两张自然是不够坐的。

    杜崇泽瞠目结舌。

    怎么回事?这才短短不过一会儿,阿娘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过好在阿娘只是让他给眼前的女郎拿凳子而已,也不是不能接受。

    杜崇泽抱着一张凳子过来摆好,放下,语气算不上太好。

    然后看到陆怀砚走过来后,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李杜若看着他这幅模样疑惑道:“你怎么就只拿一张凳子?”

    杜崇泽没好气道:“他自己没手吗?”

    “诶?!你这孩子!”

    陆怀砚冲着李杜若温和地笑道:“无妨,夫人我自己来吧。”

    李杜若瞪了眼自己的儿子,还想说什么,陆怀砚已经快步地搬了凳子坐了下来。

    碗里的汤色清亮,却飘着醇厚鲜香的味道。

    杜崇泽坐下后轻啜一口,只觉得这滚烫浓郁的汤里带着牛肉独特的荤香,那股甘醇味从舌尖滚下喉咙,暖意也在胸口化开了。

    不由赞叹道:“阿娘,你这手艺何时变这般好了。”

    李杜若看了眼黎书禾,笑道:“是禾娘做的,我哪有这本事。”

    杜崇泽顺着视线看过去,跟黎书禾对视一瞬,又把视线收回。

    他总算知道哪里怪异了。

    他阿娘何时这般亲昵地称呼过别人?这女郎莫非真的是他们远房亲戚?

    杜崇泽没有再仔细多想,因扑来的香气牢牢占据了他的鼻间,手里也不自觉又夹起一箸面条。

    面条细长匀称,挂着翠绿的芫荽和点点红油,真真是红绿相映。他随便吹了两下,便急急送入口中。

    面条筋道,配上切得极薄的牛肉片,酱香浓厚,千般滋味缠绕其中。

    杜崇泽在享受的同时又有些怀疑地看着碗里的东西,确定这只是一碗面条,而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虽然他已表现得足够波澜不惊,但是他那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底便是最好的证明。

    “禾娘手艺真好。”李杜若感叹一声,又看着杜崇泽,告诫道,“待会儿你要顾着你……禾娘。有什么危险记得挡在她的前面。她一个女郎,可不能让她受伤。还有……”

    她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杜崇泽只觉得这更加惊悚。

    到底是有多近的关系啊?能让他阿娘这般担心!

    还没等他再开口,陆怀砚已经放下碗筷,说道:“夫人,我会保护禾娘的。”

    黎书禾也冲着她眨眨眼,笑道:“……夫人,我能照顾好自己。”

    李杜若瞧出了一丝端倪,打量他们二人片刻,最后点头:“不管做什么,首先要保证你自己的安危。”

    这也是她曾经一直同杜崇泽说的话。

    “我会的。”

    ……

    杜府。

    大门已然被贴上了封条。

    夜色已深,周围冷冷清清,街上也没有其他人在走动。

    陆怀砚问道:“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抄家的时候,杜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他们都检查了一遍,该搬的,该查的,现在都在大理寺存放着。

    杜崇泽没说话,带着他们两个绕了一圈。虽然时隔许久,但好歹也是他生活多年的地方,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个隐蔽的地方,说道:“就是这里了,就从这里进去。”

    黎书禾看着高高的围墙,问道:“我们要怎么进去?”

    杜崇泽一副“你是不是傻?”的神情,但又碍于方才阿娘的叮嘱,只好勾唇一笑:“当然是翻墙啊!”

    他显然是干惯了这种勾当,又对着地形十分熟悉,先是爬到了一棵树上,然后又从那树干上轻轻一跃,准确地落在了杜府的围墙上。

    黎书禾:“……”

    她无奈道:“……我不行。”

    陆怀砚:“会爬树吗?”

    黎书禾:“会一点……”

    “我托着你。”他一边说着,然后蹲下,让黎书禾踩在他的肩上,然后双手抱着她的脚踝站起来,将人用力往上一托。

    黎书禾终于也艰难地爬到了树上,又艰难地到了围墙上。

    她觉得今夜真是太过于漫长和煎熬了。

    直至跳下时被陆怀砚接住,她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腿没断。

    就是地上扬起的尘土有些呛人。她挥了挥,轻咳了两声。

    杜崇泽却没给他们缓冲的时间,招了招手:“跟上。”

    杜府很大,而且装潢得也十分讲究。

    永平侯喜欢翡翠,走在青石阶上,都能看到路旁的石灯顶上也镶嵌了与翡翠看着相似的装饰物,在这漆黑的夜晚散着幽幽的绿光。

    着实是有点诡异。

    杜崇泽走在前面带路,偶尔才会转头来对他们解释两句。

    “花园的假山后,应该是有一个密道。这么多年,连我都没能找到入口,你们那日来抄家,没能找到也是正常。”杜崇泽尽量用着稀疏平常的语气说着。

    陆怀砚问道:“既然连你都不知道在哪里,我们现在怎么找?”

    杜崇泽早就预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了,哈哈大笑起来:“之前不是那老头一直派人盯着我嘛,我做点什么都跟做贼似的。”

    “现在嘛……”他冲着身后两人勾了勾唇,说道,“这不是还有你们在吗?大理寺少卿要是连条密道都找不出来的话,我看你还是早点引咎辞官吧!”

    杜崇泽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了吹,微弱的火光勉强可以照亮前路。

    想起他阿娘的叮嘱,他收起些敌意,对着黎书禾倒是温言道:“女郎小心些脚下的路。”

    “我晓得的,谢谢杜兄。”

    杜崇泽似乎是不满意这个称呼,皱了皱眉,但是也没再说什么。

    绕了许久,才发现这里还栽种了许多的绿植。但因着时隔许久没人打理,如今也是一片狼藉,满地的枯草和落叶。

    走到一片假山处,还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风吹来时,簌簌声响,颇有一番阴凉的感觉。

    三人走了近半炷香的时间,直到穿过了一个长廊,终于走到了那嶙峋的假山旁。

    山石高高耸立,层层叠叠形状各异。几处石缝间更撒已经长满了苔藓,在月下泛着幽暗的光。

    “就是这儿。”杜崇泽停下开口,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有些突兀,“我曾经假意闲逛,无意间发现他的身影在这里突然消失了。”

    就是过来找了好几次,都没能找到。

    陆怀砚的目光在那些嶙峋的假山间逡巡,眉头微蹙:“现在太暗了,根本看不清。”

    “呵——”杜崇泽嗤笑一声,“难不成你还想大白天过来啊?这里里外外可是都贴了封条的,一个不小心就得背上个罪名。”

    杜崇泽嘀咕一句:“我可不想再进一趟大理寺了。”

    虽然他现在这副模样看着着实来气,但是说的话也不无道理。陆怀砚同样举着个火折子,借着微光边走边打量着。

    只不过敲敲打打许久,仍是毫无动静。

    杜崇泽的声音又十分欠揍地响了起来:“这里我早就找过了,什么都没有。”

    陆怀砚在找的时候,黎书禾就在打量着这一片院子里的布局,忽的想起刚刚一路走来时的各种装饰,整个人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怎么愣在这里了?”杜崇泽发现她一动不动,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问道。

    黎书禾忽的拿过他手中的火折子,说道:“走,你跟我走!”

    杜崇泽眉眼一跳:“去哪儿?”

    黎书禾:“去找那些顶上会泛着幽光的假山!”

    杜崇泽没明白:“什、什么?”

    黎书禾来不及解释,借着这月光和烛光,她大步往前迈去:“你如果真的是站在你阿娘这边,心疼你阿娘的话,现在最好收起你那副无所谓的模样。”

    她十分严肃而又认真地说道:“若是找不到,也许这会成为你阿娘以后一辈子的心魔。”

    杜崇泽敛了敛神色,说道:“我知道了。”

    第142章 醪糟蛋酒 他能拒绝吗?

    黎书禾走在前面,杜崇泽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陆怀砚看到后也跟了过来:“你们发现什么了?”

    杜崇泽往黎书禾的方向抬抬下巴,说道:“问她,她说要找泛着幽光的东西。”

    陆怀砚跟着转头看向黎书禾。

    手中的火苗也跟着移动,隐隐照在了她的脸上,忽明忽暗。

    黎书禾却转头朝着杜崇泽问道:“杜世昌喜欢翡翠,可对?”

    杜崇泽下意识应道:“对。”

    黎书禾:“刚刚我们一路走来,就连那普通小道上的石灯顶上都装饰得十分精致,可对?”

    杜崇泽:“对。”

    黎书禾:“试想一下,前面那么普通的小道都这般讲究,为何反而到了这花园中,这里所有的石灯都是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点缀?”

    杜崇泽被她问倒了,一下子没答上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杜世昌越是想隐藏什么就越是有古怪。”黎书禾继续说道,“方才我仔细观察过那一路上的石灯,发现顶上镶嵌的是跟翡翠外观十分相似的夜光石。”

    那一路走来的时候,她只觉得那一条道上都隐隐预约地泛着幽光。

    “所以——”黎书禾顿了顿,火折子上的火光突然向上蹿了一下,将她的双眸映照得闪闪发亮,“我猜杜世昌为了让那个地方更加隐蔽,索性连这整个花园布景都从简了。”

    这一片的假山石块层叠,加上种着各种竹木树干,一时半会儿倒是真的难以辨认。

    但他这般讲究的人,这如此秘密的地方,骨子里大抵还是会单独设计一番。

    什么记号既不突兀,又能合他心意?

    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的时候,黎书禾就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脑子里突然就冒出来这个想法。

    她对杜崇泽问道:“所以你之前过来的时候,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杜崇泽想了半天,愣是没想起来。

    “不过这一切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黎书禾说道,“还是先找找吧,若是找错了……”

    陆怀砚握了一下她的手,说道:“那便重新再来。”

    黎书禾冲着他笑了声:“嗯。”

    ……

    三人分头行动,借着幽暗的月光,等各自绕回来又重新聚在一起的时候,仍是一无所获。

    黎书禾唇角都抿成了一条线。

    难道真的是她猜错了?

    这杜世昌当真是小心谨慎到如此地步?

    还没等她再细想,夜色忽的更暗了。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月光,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砸在他们的眼睫上。

    雨下得不大,但很密,沙沙地响着,时不时还有几道闷雷滚过。

    陆怀砚道:“先去避避雨。”

    要是雨势大起来,今晚就要先回去了。

    杜崇泽没应声,黎书禾也陷入了沉思中没有回应。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会连条密道都找不到呢?

    她深吸一口气,雨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却丝毫没有感觉一般。

    陆怀砚见状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黎书禾跟着走了两步,看到旁边正好有个假山形成的天然屏障,她说道:“就在这儿先避一下吧。”

    这要是走道外面去还有好长一段路,来来回回,要耽误不少时间。

    陆怀砚拿她没办法,只好跟着往里靠了靠。

    突然,一道电光闪过,旋即炸起一声响雷,黎书禾吓得身子一缩,右手本能地就撑在了石头上。

    凸出砂砾硌得她手也不舒服。

    陆怀砚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只是响雷了。”

    杜崇泽也挤了进来,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愣了一瞬,但是片刻后恢复如常,说道:“看来今天是要无功而返了。”

    天公不作美啊!

    本来大晚上的找东西就不容易,偏还打雷下雨,这要怎么找?

    黎书禾挣扎了两下,挣脱了陆怀砚的手。

    她不想浪费任何时间,说道:“雨不大,我再出去瞧一瞧。”

    陆怀砚拉了她一把:“现在天色这么暗,下了雨地又滑,容易摔倒。”

    黎书禾执拗地摇头:“我会很小心的。”

    杜崇泽看着她这般认真的模样,心下动容。

    “争什么,你们都呆在这儿。这儿好歹也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去就成了。”

    他的脚步刚要迈出去,倏然又一道闪电亮起,跟着“轰隆——”的雷声响起。

    “唰”地一下,杜崇泽也被吓得身子一缩,脚步一退,跟着手又压到了黎书禾的手上。

    熟悉的砂砾感又碾过她的手掌,不一样的是这次她摸到了一个锁孔——

    黎书禾只觉得整个人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火折子的光亮太暗,只能隐约看见一点轮廓。

    黎书禾趴过去仔细瞧了许久,压抑住心里的激动说道:“你们来看!”

    杜崇泽才发现这个摸着粗糙的地方,嵌着一颗石头,但是看着根本恍若一体。

    黎书禾神色讪讪道:“这么一大块……”

    翡翠原石?

    她以为杜世昌顶多也是拿些夜光石来凑凑数,亦或是小一点的颗粒装饰点缀。

    万万没想到他竟直接搬来一块翡翠原石就嵌在里头,就连颜色,外观都与普通的石头几乎一模一样。

    这么多的奇形怪状的石头堆在这里,难怪她们找寻许久都没能发现。

    “可是我们没有钥匙啊。”杜崇泽说道。

    陆怀砚看着他开口道:“这儿你熟,去找几根铜丝来,我来试试。”

    杜崇泽惊呆了:“这你都会?”

    陆怀砚:“略懂。”

    只不过先前有一桩案子也是因为没有密室的门锁,迟迟未能打开。是以回去后他特地找了个锁匠学习了一段时间。

    杜崇泽不确定道:“那倒是打不开呢?”

    “好办!”黎书禾挪开了身子,脚底踩了两下地面,露出的石砖歪斜,想来就是入口了。

    她说道:“拿些锤头,铁锹,直接将这一块砸开。”

    杜崇泽瞪大了眼睛看向她。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女郎怎么这般粗暴!?

    不过现在被他们的视线盯着,杜崇泽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前头有个专门放工具的的屋子,我去找找。”

    “快去!”

    ……

    等到了陆怀砚真的捣腾许久,“咔哒”一声——

    是锁开了的声音。

    地下的砖块向两侧移开,露出了一个小洞可以钻进去。

    黎书禾:“走,进去看看。”

    陆怀砚说道:“你留在外面。若是我们两个不小心被困在了里面,起码还有个人能通风报信。”

    黎书禾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应道:“好,万事小心。”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细密的雨帘急坠而下,甚至有不少斜飞进来打在了她的身上。

    黎书禾只觉得四周开始越发湿冷起来。

    等了片刻,里头终于有动静传来。

    还没等人完全走出来,黎书禾就焦急地问道:“怎么样?可有找到什么?”

    “拉我一把。”杜崇泽的声音响起,黎书禾赶紧上前拉了一把。

    紧接着一个箱子递了出来,陆怀砚也跟着从下面爬了出来。

    他一出来就看到黎书禾的肩膀被雨淋湿了大半,不由皱眉道:“这雨怎么突然下这么大。”

    黎书禾:“谁知道呢,指不定一会儿又停了。”

    “先回去再说。”陆怀砚将外袍脱下,给她披了上去,“你拿着盖在头顶上挡雨。”

    他往里日身上那清淡的檀香将黎书禾紧紧包裹住了。

    她垂眸笑道:“好,先回去。”

    ……

    大理寺。

    几人冒雨赶回了大理寺。

    这雨来得急,而且途中越下越大,砸在他们的身上。等到了大理寺的时候,三个人都变成了落汤鸡。

    陆怀砚看着跟过来的杜崇泽,又看了眼浑身湿透的黎书禾,说道:“我们先去换身衣裳,一炷香后禾娘再我的屋子一同打开,如何?”

    黎书禾也知道此刻也急不来,再说现在身上黏黏糊糊的,确实有些难受。

    她点点头应道:“好,一会儿见。”

    黎书禾回了自己的屋子,拿帕子将头发绞干。

    陆怀砚给她遮挡的外衫也已经完全被雨水浸得沉甸甸的。

    她脱下后随手挂在椅凳上。想着那人就穿着单薄的内里,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黎书禾心里蓦地一暖。

    外面的雨又渐渐转小了,黎书禾想了想,撑起一柄伞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许是因为下雨,又或许今日大理寺没什么人在,走在小道上都是冷冷清清的。

    等她走过去的时候看到食堂微弱昏黄的烛灯透过窗户亮起时,还有些讶异。

    这么晚了,谁还在这里忙活着?

    黎书禾收了伞进去,看到春桃正在捣腾着什么。

    她唤了一声,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春桃看到来人,忙迎了上去,说道:“这不是前些时候跟着师父学着酿桂花酒,我试着又做了一些醪糟,想过来看看味道怎么样。”

    “我来尝尝看。”黎书禾接过碗舀了一勺,称赞道,“清甜醇烈,味道很好嘛!”

    “这么好喝的醪糟怎么还藏着掖着?”

    春桃脸颊微红,说道:“我这不是自己还没尝嘛……怕不好喝到时候又被那些大人们给说道。”

    毕竟他们的口味如今都被养刁了,一般的味道都入不了他们的眼。

    黎书禾看着火炉上烧着的热水,说道:“你这醪糟给我一点用一用可好?”

    ……

    黎书禾拎着个食盒过来时,陆怀砚愣住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下厨?”

    黎书禾打开盖子,说道:“没有,只是看大家都淋湿了,拿热水冲了些喝的,驱驱寒。”

    她拿出两碗醪糟蛋酒,金黄色的蛋花四散,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

    杜崇泽倒是不客气,接过立马“咕噜咕噜”喝下。

    温热清甜的液体滑过舌尖,裹着滑嫩的蛋丝,顺着喉咙往下淌。腹中也跟着升起一股暖意,方才被淋湿的寒意渐散。

    陆怀砚踌躇片刻,正要拿起桌上另一碗喝下去的时候——

    黎书禾按住他的手,露出丝笑意道:“这碗是我的,你的在那儿。”

    说着拿出了另外一碗汤水。

    棕红色的汤水上浮着好几块姜片,还未送入口中就已闻到了股姜片的辛辣味。

    陆怀砚眉头紧皱,一脸抗拒的模样。

    黎书禾催促道:“快喝啊,知道你喜甜,特地给你加了不少红糖呢。”

    陆怀砚一咬牙,蒙头将这碗红糖姜汤尽数喝完,辛辣的味道呛得他不由咳了两声。

    “喝完了。”陆怀砚还将碗倾倒下来以示证明。

    黎书禾见他这么快喝完,惊讶道:“怎么喝这般急啊?我特地煮了一罐呢!”

    说完,又从食盒里掏出了一个陶罐。

    陆怀砚:“……”他能拒绝吗?

    第143章 川贝雪梨 罢了,真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几人喝了暖暖的汤水,出了层薄汗,眼睛都注视着方才拿回来的箱子。

    一时之间屋子里无人说话,彼此之间相互对视一眼。

    最后还是黎书禾打破了这份沉默。

    她说道:“打开吧,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陆怀砚听到她开口,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就走过去把箱子拿到了桌子上。

    箱子上了锁,但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咔嚓”一声,是锁打开的声音。

    此刻三人都屏气凝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将箱子打开。

    里面有一本书籍,一叠陈旧的信件,还有一个小瓶子。再多的,也没有了。

    黎书禾接过那些泛黄的信件的时候,手还有些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强迫自己心平气和地去看上面的东西。

    也许是太过久远,上面的字迹也被洇晕得有些模糊。

    但是黎书禾还是一行接着一行看了下来。

    起初还是些简单的命令,只是让杜世昌监视李崇,将李崇与彼时太子所说的一言一行记录下来。

    到了后来,信件上面的言辞也变得愈发激烈……

    【将太子这几日与李崇谈论的内容记录下来。】

    【把这几人送入国子监……】

    【想办法接近这几人,不惜一切手段。】

    【去开一家妓馆,再将这几人吸引去玩乐。】

    【废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要是做不好,自然有人能接你的位置。】

    ……

    一张张,一行行。

    用着这般口气对杜世昌下达命令的人,这世上大约也只有那一人。

    先帝要维持自己在朝前圣人的形象,所以就在背地里通过永平侯,通过柳贺替自己办事,办那些不可见人的事情。

    当年上官轩和左德清二人酒醉时经常一同谈论朝政,针砭时弊,背地里没少嘲讽新政的。但二人一个是名满长安,一个是翰林院的学士,说的话又确实一针见血,引起不少文人雅士的共鸣。

    先帝拿他们二人别无他法,就在背地里让杜世昌引他们去青楼妓院,沉浸在纸醉金迷的泥潭中无法自拔。

    时间一长,外面自然也就没有再抨击他新政的声音。

    许是尝到了这般的甜头,后来先帝又如法炮制,背地里操控杜世昌替他办了不少这般见不得的人事,就像操控一个傀儡一般,控制着他。

    陆怀砚拨了一下灯芯,燃着的灯油又重新亮起来。

    黎书禾拿着纸张的手也随着烛火的跳动顿了一下。

    她看到了最后。

    【去将他亲笔所写有关科考的内容散播出去。】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她的祖父蒙冤了十几年。

    当年的春闱舞弊案爆发后,先帝勃然大怒,说是定要彻查此事,更是处死了一大批的官员。当年的长安城,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如今,黎书禾看着这行字,只觉得可笑至极。

    还有几页纸张,但是她却突然不想再看下去了。

    她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了陆怀砚,语气都闷闷的:“我不看了。”

    杜崇泽也把手里的那本书籍递给她,说道:“这是他自己写的日录,大抵就是记录自己每日发生的事情和心情。”

    黎书禾接过来随手翻了两页。

    杜世昌当初大约也是怕的吧,不然也不会留下他与先帝所有往来的信件,也不会留下一本近乎是咒骂和用来发泄的本子。

    【崇乐十二年,圣人找到我,让我要监视太子,并把他与先生的一言一行都记录下来。】

    【圣人今日又发火了,先生在朝堂上竟敢公然抨击新政,太子更是直言不讳列举出新政的弊端,而朝中甚至有不少大臣也在劝圣人三思。】

    【崇乐十三年,搁置许久的新政还是又重新启用了,这次朝中反对的声音小了许多,呵呵,但是无人知道这都是我在背后努力的结果。】

    【崇乐十四年,圣人竟让我在背地里安排不少人进国子监读书,更是让我事后要将这几人一应事项安排妥当。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圣人要拔擢这几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崇乐十五年,先生答应将她的嫡女许配给我,那个兰质蕙心,才华横溢的女郎竟然要嫁给我了!我莫不是在做梦?!】

    【崇乐十六年,我同杜若成婚,圣人送来祝福的同时还敲打了我,让我不要忘记我有今日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在背地里扶持。】

    【崇乐十七年,我被迫开始服用了五石散。】

    【崇乐十九年,圣人居然让我同胡人进行交易。】

    【崇乐二十年,先生死了,太子自此一蹶不振,圣人又重新恢复了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掌控权。再也没人会敢在朝堂之上同圣人辩儒了。】

    ……

    杜崇泽冷笑一声,不知道是在嘲讽谁:“先不论这些内容真假,他将这一切所作所为全都推给先帝,实在是有够不要脸的!”

    他是最有资格评论的人,毕竟他们一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

    “他怕是忘了,当初他是怎么对我阿娘的。外祖死后,对我阿娘日日羞辱,打骂,还将他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接到府中,任由他欺辱我阿娘。现在给我搁在这里装深情?我呸!当真是可笑至极!”

    杜崇泽又骂了一通,甚至还想直接冲到牢房去把人揪出来当着他的面再骂一顿的。

    陆怀砚反而是最后一个看完这些东西的人,他将本子合上,冷静道:“你别冲动,你现在的命还是当今圣人看在李太爷的面子上留下的。”

    杜崇泽脸上青白交加,实在是不解气,又踹了一脚桌腿。

    偏偏他还姓着杜,身上流着跟这无耻小人同样的血!

    黎书禾也觉得浑身泛恶心。

    一个渣男,竟然还敢给自己洗白。难不成他真的当大家都是瞎的?以为会因为他这本真真假假的日录就会觉得他对李杜若一往情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在先帝的逼迫之下情非得已?

    真真如杜崇泽所言,可笑至极!无耻至极!

    她看着陆怀砚问道:“事到如今,你觉得应该如何将这些证据呈于当今圣人?”

    陆怀砚想了想说道:“让李夫人出面揭发怎么样?”

    “不行!”

    话音刚落,杜崇泽便反对道。

    “此事万不能再将我阿娘扯进来,不然圣人也会对心存疑虑。”

    陆怀砚轻轻应了一声,将这些信件和本子收好,说道:“既然如此——”

    “我回府请我阿娘进宫一趟。”

    黎书禾知晓了他的用意,问道:“会不会……”

    “不会。”陆怀砚坚定道,“禾娘,此事不仅仅是你一人的事,更是天下人的大事。”

    “好。”

    ……

    次日一早,霍云缨手持昨夜拿到的证据呈于殿前,怒斥永平侯杜世昌的卖国行为。

    霍云缨义愤填膺道:“圣人明鉴,罪臣杜世昌与粟特细作勾结许久,通过先帝当年开辟的航线私下贩卖运送五石散,卖官鬻爵,操控科举,崇乐二十年的春闱舞弊案正是他一手操作,并借机将柳贺推上礼部尚书一职。”

    此言一出,朝堂震惊,一片哗然。

    殿上的圣人看着所呈罪证,脸上的神色难看至极,嘴角更是绷成了一条直线。

    霍云缨却没给他缓冲的机会,继续道:“我朝将士在外征战沙场,朝中却有这般蛀虫同胡人里应外合,更是同胡人交易,于民间贩卖五石散,蛊惑人心!今日若是不彻查此案,不还曾经冤屈的人一个公道,只怕难堵天下悠悠众口,更是会失了民心!”

    乾德帝面露不虞,手中的纸张也被他捏得很紧。

    良久,不辩喜怒的声音从上首传来:“云安郡主,以你之意,应该怎么还他们公道?”

    “自是查清上面所写的所有冤案,有冤者,无罪释放,有罪者,严惩不贷。”

    “好一个严惩不贷。”乾德帝手指捏得愈发紧了,“郡主的意思是,让朕给先帝定罪吗?”

    “圣人!”陆均跟着跪下,说道,“杜世昌此人心思歹毒,竟敢构陷先帝,臣以为更是要彻查这些旧案!”

    “细细算来,当年的事情也非先帝之过,实乃奸邪之难防!臣以为今日重查当年旧案,不是还一人一时之公道,更在于廓清迷雾,为先帝正其名!”

    “圣人孝思纯笃,想来先帝知晓此间陈年旧案的真相大白后,也会在天有灵。”

    乾德帝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他问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曾经一些老臣们颤巍巍地跪下叩请道:“李崇李太爷曾桃李天下,更是于圣人有师生之谊。不说他于圣人的情谊,便是于朝廷社稷,也亦多有建树。”

    “如今他受此等奸佞构陷而亡,臣等还请圣人看在他这么些年的情谊上,还他死后一个清白之身。”

    大理寺卿吴登瑞跪下叩首:“臣附议。”

    御史大夫也紧跟着跪下:“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等附议!”

    一时间,朝上众人纷纷跪下,泣血叩请。

    许久,乾德帝疲惫地看向下首的众人。

    下面的人虽是跪着的,但一个个脸上都绽放着不同的色彩。也有几人兴许只是随大流跪下,但事已至此,他又有什么立场好阻拦的?

    曾经的父子情谊犹在眼前滑过,再想着方才杜世昌所写的那些话语,一时间各种纷扰的杂绪涌入他的脑中。

    父皇啊,你可曾有爱过我?可曾有一瞬怜悯疼惜过我?

    还是说,天家真的无父子?

    乾德帝只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再看向那些目光灼灼的群臣时,嘴唇张了张,最后还是摆了摆手。

    “朕……准奏。”

    他不仅仅是为人之子,更是一朝之君。如同霍云缨所言,万不能寒了那些在外征战的将士们的心啊!

    “这些陈年旧案,朕要亲自主审,三司定要一同审个清楚明白,万不能随意敷衍于朕。”

    “是!”

    “退朝吧。”

    乾德帝一步一步走了下去,脸色并没有他们所想的那边阴沉,却也好不到哪去。

    他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直至走出了宫殿,看着置于顶上的牌匾,脸上那一直紧绷的线条才稍稍松了一些。

    即使拥有那点细微的亲情又如何?

    如今是他坐在那把椅子上,更是由他来对他先前的所作所为来进行评判。

    “父皇啊,安息吧。”

    ……

    短短两周时间,三司协同各部查处了近二十年来的所有可能与永平侯相关的卷宗。更是在杜世昌清醒之际对他连轴审问,最后将这些年来他所涉及的案件都一点点地重新复核,审验。

    杜世昌也从一开始的惊恐到最后的麻木,伏法认罪。

    而先帝受奸佞蒙蔽,致使诸多良臣死于非命。在昭告天下的那日,乾德帝替他下了罪己诏。

    那些莘莘学子得知此事后非但没有上街头闹事,反而各个称赞乾德帝的圣名,意举奋发图强,报效明君。

    同月,圣人又颁布圣旨。

    所有曾受到冤屈的大臣皆重新接回长安颐养天年,而曾经满门流放的李家,更是亲自派了亲信去接他们回来。

    坊间一时还将此事编排成了话本流传。

    近日,乾德帝听着众人来报,眉头都舒缓了许多。是以陆怀砚求见的时候,他也召见了。

    “圣人。”陆怀砚叩首行礼。

    “起来吧,赐座。”

    “谢圣人。”

    乾德帝说起这桩桩件件,不由笑道:“文远这些年来辛苦了,刚好你们吴寺卿昨儿来向朕请辞,朕也应允了。”

    陆怀砚静静地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乾德帝继续道:“朕想让你接任他的位置,升任大理寺卿,你待如何?”

    “谢圣人厚爱,只是……”陆怀砚跪下谢恩,顿了顿。

    一看他这幅模样乾德帝心里又咯噔一下。

    他差点都忘了,当初就是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虽说看在这案子办得漂亮的份上他也就算了,但现在一看他这表情,那股不详的预感又涌上心头。

    乾德帝连称呼都换了,严肃道:“陆卿又有何事?”

    陆怀砚叩首:“圣人怀德,不日前,李家数口人皆以接回长安,由臣的母亲安置在府中。”

    原来是这事。

    乾德帝松了口气,怀念道:“那几位曾经还做过朕的伴读,他们如今状况如何?”

    陆怀砚摇了摇头:“路途艰辛,受了不少苦。尤其是李颉的次子庭训在路上……”

    他叹了口气,说道:“在路上染了疾,人已经没了。”

    “什么?!”乾德帝惊得站了起来,喃喃,“那韶娘怎么办……”

    前些时日韶娘听说李元礼要跟着他父亲一同回长安,满心满眼都是喜悦之情,日日缠着他说是想出宫瞧一瞧。

    陆怀砚沉默不语。

    何止是云韶痛苦,他在接到那一家人的时候,只见他们一个个都苍老了许多,心里说不出的苦涩和哀恸。

    这可是丧子之情啊!

    良久,久到陆怀砚以为圣人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只听到圣人终于又开口了。

    “朕记得,先生还有个次子,在当年失踪了,如今可曾有什么下落?”

    陆怀砚应了一声,跪下请罪:“臣有罪,臣有事欺瞒圣人。”

    乾德帝:“……”这小子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说!”

    陆怀砚:“崇乐二十年,李太爷出事之后,其次子正巧云游在外,等他得知消息后,试图进宫面圣,求先帝重审此案。”

    “是臣说服他潜入礼部,这一呆就是十几年。”

    乾德帝:“?”

    陆怀砚继续道:“此前呈于圣人的证据中,多是李谌冒死寻来。”

    乾德帝鼻孔里“哼”了一声,对于他的话是半个字也不信了。

    十几年前这小子才多大?还他说服对方潜入礼部。

    真该让霍老将军来听听,他这曾经最为注重律法条例的外孙,如今是满嘴谎言!

    陆怀砚再叩首:“还请圣人责罚于臣!”

    乾德帝还能说什么?

    当然是原谅他了。

    “起来吧。”他冷哼一声道,“下不为例。”

    “谢圣人。”

    “如今他在哪?让他来见朕一面。”

    陆怀砚手一顿,又要下跪。

    乾德帝额角青筋跳动,险先破口大骂:“你究竟还瞒了朕多少事!?”

    “不是。”陆怀砚解释道,“李谌当年为了潜入礼部将脸全数划伤,更是在柳贺放火烧库房的时候拼死救出里面的证物,喉咙也……熏哑了……”

    “只怕是以后再难开口说话了。”

    乾德帝身子还没坐热,又惊得站了起来。

    他想了想,摆摆手道:“你若无事便先下去吧,等等朕会派御医来替他瞧瞧的。”

    “是,谢圣人。”

    直到陆怀砚的身影消失,乾德帝那堵着的那口气还没能散去。

    父皇啊,你让朕日后九泉之下见到先生一家,又该如何自处?

    ……

    黎书禾在外面租了间房子,又特地托牙人打听,干脆准备买一个宅子回来。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攒了不少钱,不止是从大理寺那几位阔绰的大人们手里赚来的,还有各处驿站每旬运送的酱料,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她一直等着李谌会上门来找她,但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

    陆怀砚总是安慰她道:“许是他有自己的难处。”

    可再大的难处都已经过去了,还会有什么?

    很快,黎书禾就明白了。

    这日,她见到他的时候,只觉得眼前这人脸上疤痕遍布,令人觉得可怖,哪还有曾经那风度翩翩的模样

    李谌试图将脸挡住,却被黎书禾拦住了动作。

    她说道:“我应该叫您一声父亲吗?”

    李谌点点头。

    黎书禾眼泪倏然落下:“原来你就是阿娘惦记了这么多年的人啊。”

    李谌又伸手将脸遮住。

    黎书禾:“多亏这些疤痕,不然我该见不到您了。”

    李谌这才仔细地打量起她来。

    与先前远远地看过一面不同,如今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端详着她的五官。

    她长得和自己其实很像,但眉眼间还是带着些月婉的影子。

    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被堵住了,发出的声音更是嘶哑难听。

    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似是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

    黎书禾破涕为笑。

    她说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她转身从小炉子里端出了一个小罐子,倒了碗汤水递过去,说道:“文远都同我说了,您为了洗清冤屈付出了很多,您不是逃兵,您很伟大。”

    李谌眼睛亮了一些,怔怔地看着她。

    “阿娘曾跟我说过你们的故事,林叔叔也同我说了不少。”她笑道,“阿娘还给您留了信,她让我来长安告诉你,要好好活下去。”

    李谌“呜呜”地痛哭起来,声音呜咽,依然还是嘶哑喑涩。

    万万没想到,他竟害得月婉死不瞑目啊。

    黎书禾等他哭得稍稍喘过气来,才继续道:“这是我煮的川贝雪梨,这些年我同阿娘也学到了不少厨艺,您尝尝看?”

    李谌这才注意到他手里刚刚接过的瓷碗。

    碗里盛着煮过的梨块和汤水。黄白色的梨肉边缘都有些煮烂了,汤水里好像还混着许多其他的东西。

    “我在里面放了些川贝,虽然对您的喉咙恢复没什么用,但想着能让您喝下去的时候嗓子能舒服一些。”

    李谌看着她,嘴里又“呜呜”地发出些声响,激动地比划着。

    “您先别急。”她又缓缓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孤苦无依的,若是您愿意,就好好养身子,以后也让我在这世上可以有个依靠,可以吗?”

    李谌突然安静下来,没再发出声音,也没再有任何动作。

    直到鼻尖那股淡淡的甜香似有若无地传来,他拿勺子舀起一勺。

    连汤带梨喝下。

    尚且还温热的汤水滑过舌尖,温和的甜味淌过喉咙,确实令人觉得舒畅。但紧跟着,一丝清晰的苦味就透了出来,好在也不算太涩。

    直到软绵绵的梨块吞下后,他的口腔中才渐渐开始回甘,重新泛起了一丝甜意。

    而他喉咙里那股时常发痒的感觉,似乎被这温温润润、又甜又涩的味道暂时压下去了一些。

    黎书禾道:“若是您喜欢,日后我时常给您做些汤水。养一养,总是会好的。”

    李谌一碗喝完,端着瓷碗没能松开。

    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此事了结后,他想过许多。

    这么多年那口气骤然松下,那股压在心间的巨石好像也没能完全消散。

    这段时间他去见了大哥,见了小妹,三人坐在一起相顾无言,唯有哀叹。

    当然,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本想着来见黎书禾一面后,就回到月婉埋葬的地方了此残生,没想到如今似乎被他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儿看穿了他所有的想法。

    李谌放下碗,寻到了一处摆着纸笔的桌案上,研墨,写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黎书禾摆摆手,“也许会开个食肆,又或许同您先前一样,游历世间大好河山?”

    李谌写:“大理寺姓陆的那个小子跟你什么关系?”

    黎书禾愣住了。

    不是吧,她这才刚跟她阿耶见第一面!就要谈论这些事情吗?

    她扭捏了片刻,最后垂眸道:“嗯……我同他,情投意合。”

    “啪”地一声,是手掌敲击桌案的声响。

    黎书禾惊到,抬头看了眼李谌的神色,问道:“您不同意吗?”

    李谌写道:“此人性子太过刚硬,我怕你会受委屈。”

    黎书禾却想着陆怀砚那时常看着自己脸红的模样,轻轻“嗯”了一声,笑道:“那父亲日后可要替我做主。”

    李谌蘸墨的手一顿。

    罢了,真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第144章 女儿红 因为,我也心悦于你啊。

    等过了几日,黎书禾把她父亲的告诫当成玩笑一般说给陆怀砚听的时候,还乐得哈哈大笑。

    她逗趣道:“我阿耶说你这人性子不好相处,怕你日后会欺负我,你说呢?”

    说者无心,但是听者有意。

    陆怀砚听到这话后,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手足无措道:“那、那我是不是应该上门拜见,顺便解释一番?”

    黎书禾摆摆手道:“不用吧?他只是现在对你不了解,等日后相处久了就会明白的。”

    陆怀砚还在来回踱步,一脸焦急的模样:“禾娘,你同伯父说了我们的事了,是吗?”

    黎书禾想也没想,直接点头应道:“是啊。”

    “然后他觉得我不好相与?没有答应?”

    “没、没有吧。”黎书禾结巴起来,“阿耶应该只是同我玩笑而已。”

    陆怀砚却不觉得玩笑。

    李谌当年能毅然决然地抛下一切,甚至不惜毁容当一个小小的杂役,这人的心志当是十分坚定,也许也会十分挑剔……

    现如今,李谌好不容易同禾娘相聚,当是更会仔细考虑她的终生大事。

    这万一考虑来考虑去的,把他考虑出局了,这该如何是好?!

    陆怀砚紧张起来,认真道:“禾娘,我们也一同经历了许多,你、你……我……”

    他说的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你想说什么呀?”黎书禾看着他窘迫的模样,问道。

    陆怀砚走到她的身旁,身影将她整个环住,低沉的声音从上方响了起来:“我可以让我父母来你家中提亲吗?”

    “什么?!”

    “我知道是急了些,但现如今李府上下都陷入了悲痛之中,你说是不是该有件喜事来让大家都开心开心?”

    黎书禾认真托腮沉思,觉得他说的颇有几分道理。

    “再者,你不是说你阿耶最近心情都闷闷的,怕他想不开吗?”陆怀砚发挥了毕生的口才,“这若是给他找些事情分散分散注意力,你觉得如何?”

    “还有……”陆怀砚绞尽脑汁,还要再说。

    黎书禾打断了他:“……所以,你的意思是,咱俩成亲?”

    陆怀砚愣住了。

    许久,他上前握紧她的手问道:“你愿意吗?”

    “我愿意的。”黎书禾垂眸笑道。

    “陆郎。”

    ……

    陆怀砚得了准话后,马不停蹄地就让他父母将提亲的事情安排上行程。

    霍云缨闲来无事,看到自己的儿子迫不及待要成亲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这还是她那个儿子吗?

    不过正好她闲着没事干,想了想,说道:“你放心,阿娘一定把一切都给你安排地妥妥当当,保管那天热热闹闹的,绝不让你和禾娘丢份!”

    陆怀砚“嗯”了一声,但是有些不太放心,说道:“您要不还是把这事交给府里的管家吧。”

    霍云缨柳眉一竖:“说的什么话?怎么,信不过你阿娘?”

    “不是……”陆怀砚顿了顿,“是怕您辛苦。”

    霍云缨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这儿子以前张嘴吐不出一句好话,没想到如今有了心仪的女郎,口中说出的话也悦耳了不少。

    “你就放心吧。”霍云缨摩拳擦掌,“尤其是你们的婚宴,我一定会仔细盯着的。”

    陆怀砚:“?”

    “哦对了,还有菜色,得去问问禾娘家里人什么口味,哦还有当天的糕点。”霍云缨一边折着手指头数着,一边说道,“时间还早,你们大婚那日的糕点就交给我吧,娘一定给你研究出一个最特别的糕点出来!”

    陆怀砚拒绝的话就在嘴边,愣是说不出口,半晌才闷闷道:“……好吧,您记得先给阿耶尝一尝。”

    “说得对,是得让他尝尝味,到时候多提点建议!”

    说着,霍云缨就兴致冲冲地往厨房方向走了,徒留下陆怀砚在原地盯着鞋面看了许久,才长叹一声。

    算了,只能看他阿耶能不能阻止了。

    ……

    这几日大理寺真可谓是热闹至极。

    好些大人来上值的时候都假装不经意间路过食堂瞧一瞧。就连到了用食的时间,都要先探头探脑地张望一番,而后才将脚步迈进去。

    这些时日也有不少其他署衙的同僚试图来八卦的,但大理寺的人好奇归好奇,却也是都十分讲义气的。

    谁让这八卦中心的人是黎师傅啊!黎师傅是谁?那可是掌管他们每日吃食的人!

    大理寺的人全都含糊其辞地尽数挡了回去。

    更何况问他们做什么啊?他们也不知道啊!

    他们只是每日下值后去食堂走上一遭,最多也就是看到自家的陆少卿时常会同黎师傅在一旁说着些悄悄话罢了。

    但至于说的什么,他们哪敢上前去听的?

    普通的那些官员小吏是这样想的,但往日里自己觉得同黎师傅交好的那几位,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过?!

    黎师傅,你瞒的我们好苦啊!

    尤其是孟淮,他觉得自己同这几人不说出生入死,但好歹也算是有着过命的交情!独独瞒着他是怎么一回事?

    孟淮气道:“连丁见堂都知道了,难道我的嘴巴会比他还大?”

    “这倒不是。”裴珣解释道,“很多事情要托那小子去办,他脑子一根筋的,不跟他把话挑明,他转不过弯来。”

    孟淮:“这倒是……”

    “是什么是?”丁復走了过来,“别以为我没听到你们两个在背后说我坏话呢,来,有本事来趴在我耳边大声再说一遍。”

    说着,丁復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孟淮手一甩,胡须也气得抖了一抖:“我不同你计较!”

    心里还是怪酸的,不过酸不过一瞬,那点情绪便被丁復接下来的话给打断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丁復说道,“圣人都命人将李府特地打扫出来了,那黎师傅是不是也要搬回去了?”

    裴珣瞳孔微缩:“我昨儿还听说她托牙人在外头买了处小宅子,怎么就要搬回去了?!”

    丁復:“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

    丁復顿了顿,把声音又压低了些:“你们都不知道吗?陆少卿的父母已经请了媒人去黎师傅家里提亲了!”

    裴珣:“?”

    说起这事,丁復就牙酸得厉害:“别的我都不说了,那黎师傅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再来大理寺了?”

    一语惊起千波浪。

    前面那些他们倒是都不怎么在意,这话要说到黎书禾要离开大理寺,这可是关系他们切身利益的!

    孟淮头一个反对道:“不行,老夫不同意!这要是黎师傅愿意在这儿,陆少卿难不成还不同意?”

    裴珣也反对道:“黎娘子要是走了?我不白来这大理寺了?我也不同意!”

    “你以为我同意啊?”丁復冷笑一声,“黎师傅要走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哪轮得到我们说三道四的。”

    孟淮听罢当即做出了一个决定:“若是黎师傅走了,我、我就每日去陆少卿府中蹭饭去!”

    裴珣一击掌,眼睛亮了:“好主意!这公务繁杂,一切事务都需要陆少卿定夺,咱们也是该时常去他府上叨扰一二,虚心求教才是!”

    三人窸窸窣窣地窝在一角讨论着,全然不顾背后那道审视的眼神。

    陆怀砚手指敲了两下桌案,问道:“你们几个围在一起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呢?”

    裴珣掐了一把丁復,忙笑脸相迎:“没什么,只是在议论着该如何才能将拖延积压的公务快速处理完毕。”

    陆怀砚狐疑地看着他们,这群人的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只不过自己近来心情大好,不同他们计较。

    他假意咳了两声,又不经意地随口说道:“再过三个月我大婚,邀请你们一同来热闹热闹。”

    丁復大惊:“这么快?!”

    不是,他这不是才刚提亲吗?怎么就要成亲了。

    陆怀砚“嗯”了一声,眉眼间的笑意和喜悦都要溢出来了。

    他当时托人择了几个日子,写在帖子上送过去时,李谌都不太乐意。

    最后还是黎书禾说道:“等成亲了,我们一同回吴州看下阿娘吧?得回去同她也说一声,省得她在那边还挂念着。”

    李谌沉默许久,最后手点了点帖子上最近的一个日子:“就这个吧。”

    陆怀砚大喜:“好,我这就去着人准备,必不会委屈了禾娘。”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甚至还想着合该将大理寺这几位同禾娘交好的也叫来,让他们就在禾娘家,也算是她的“娘家人”了。

    没想到邀请他们这几位时,他们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应下,反而是抓着他问些有的没的。

    裴珣叹了口气,问道:“还有三个月啊。”

    丁復也跟着叹气:“还剩三个月啊。”

    孟淮左看看,右看看,干脆问出口来:“那黎师傅是不是要离开大理寺了?”

    陆怀砚看着他们这些人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嘴上只应道:“那得看禾娘自己的意思。”

    三人听罢,脸色皆是一沉。

    这什么意思?能不能给个准话?陆少卿是不是就准备今后就一个人吃独食了!?

    ……

    时间飞逝,每个人都在忙碌着,黎书禾也不例外。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大理寺了。

    等稍稍抽出些空隙的时候,她还是回去了一趟。

    路过的时候,好些人都同她打了招呼,有恭喜的,有叹息的,也有曾是她祖父门下的学生,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

    最后听闻她和陆怀砚的喜讯后不由也恭贺一声,而后说那日定要来讨杯喜酒喝的。

    黎书禾都一一应下了。

    看着这里生活了许久的地方,她还有些留念。

    走到一直居住的院子时,她盯着那棵桂花树看了许久。

    这个季节的桂花也没有盛开,但是还是冒出了些嫩绿的新芽。微风吹过,枝头的新叶轻轻摇曳,带着清淡的幽香拂了她满身。

    她在看着这株桂花树的时候,陆怀砚也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许久,黎书禾身形微动,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把铲子,转身时看到了来人——

    一袭绯色的官袍,站在她的对面,负手而立。

    她讶异道:“你怎么来了?”

    陆怀砚应了一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黎书禾回过神来,赧然道:“之前在这树下埋了酒,今日想起这事,所以准备挖出来。”

    “酒?”陆怀砚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而后又松开,接过她手里的铲子往下挖着。

    果然,没几下就挖到那一坛子酒。

    “你怎么会想到埋一坛酒在这里?”

    黎书禾看着他抱出来的酒,又看着天边漂浮的云朵,半晌才道:“是我阿娘生前教我酿的。”

    “她总是担心着怕活不到看我成亲那日,所以在家里埋下了一坛女儿红,说若是日后我出嫁了,她就将这坛酒挖出来送给我。”

    没想到一语成谶。

    卢氏真的没能等到她成亲的日子。

    陆怀砚将手里的坛子抱的紧了些,劝慰道:“日后我们多回去看看阿娘。”

    “嗯。”她应了声,把酒坛接过,笑道,“你今日这身打扮倒是让我想起初见你的那时候。”

    陆怀砚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也想到了那日,不由笑道:“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这般美味的吃食。”

    “其实在这之前我还见了你一面。”

    “哦?”陆怀砚挑眉,“什么时候?”

    黎书禾想了想,说道:“同一日,就在河滨坊那里。你们应该是正在查兰香院的案子,我瞧着你一个人骑在马上,后头跟着一群人,可威风了。”

    陆怀砚嘴角不经意翘了起来:“是吗。”

    他都有点忘了。

    又假装不经意地随口问道:“禾娘怎么记这么清楚?”

    黎书禾看着他紧张又期待的神色,笑了声:

    “因为,我也心悦于你啊。”

    所以有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记在心里。

    一瞬间,陆怀砚的心跳如擂鼓,突然觉得这三个月的时间,还是太过漫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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