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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桂花酒酿(三) 他们一个个酒量都不行……

    今夜,大理寺灯火通明。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亮光中,无所遁形。

    刘茂春只觉得自己的浑身都抖得厉害,两只脚像是踩在烂泥里,拔不动,也站不稳。

    橘红色的灯火里,这些衙役们的脸都被照得忽明忽暗,刘茂春就这样在这一片惊慌失措中,看到一个身影,从这些衙役们的后面走了出来。

    火光猛地一跳,照亮了她的脸庞。

    黎书禾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时,刘茂春只觉得脚下一软,向后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地。

    他喉咙嘶哑着,最后尴尬地发出一点声音:“黎、黎师傅,你怎么来了。”

    黎书禾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似乎和她刚来的时候一样。

    一开始被他为难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笑眯眯的,却不声不响地把“脏水”泼到了他的身上。

    黎书禾笑道:“听闻大理寺里出了个贼,被抓了个人赃并获,我一时好奇,所以特地来瞧瞧。”

    说话间,陆怀砚和裴珣、丁復等人也缓缓从这后面走了上来。

    刘茂春只觉愈发慌乱,连忙扯着袖子大喊:“不是我,不是我。”

    “刘师傅,人赃并获。”黎书禾笑了声,“不是你,难道是我不成?”

    这一句话就像是深水里濒临窒息的人,临时抓住了一个漂浮的稻草。

    刘茂春手指着黎书禾大声喊道:“是你,是你偷的,你想嫁祸给我!”

    “之前想着大家共事一场,我这才没有揭穿你!”刘茂春豁出去一般,又恶狠狠转身,冲着身后的几位大人说道,“不信你们去王陶年那屋子里看,那床底下有她的鞋印!”

    “哦?”黎书禾疑惑道,“若刘师傅不是这贼,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王师傅的床底下有我的鞋印的?”

    刘茂春一时语塞,急得满头大汗,最后强撑着说道:“我看见了!”

    “那日晚上,我看见你潜进王师傅的屋子里偷东西!”

    黎书禾又追问道:“是哪日?又是什么时辰?我穿着什么样式和颜色的衣衫?”

    夜风呼呼掠过,吹得衙役们手上的火把上猛地一缩,无数的光影在她脸上跳动,她就站在那里,被这火光勾勒出的身形也更加明亮了。

    看着刘茂春愈发焦急的模样,黎书禾又笑着问道:“还请刘师傅一一说出来,不然根据我朝律例,我还可以告您一个诬告罪!”

    “就、就前日,大概已过亥时。”刘茂春支支吾吾道,“衣衫嘛……”

    他又打量了一下黎书禾,脑子里绞尽脑汁地想着,最后一咬牙,“就是你今天穿的这件!”

    黎书禾一副“是吗?”是表情,又露出了那让他无比讨厌的笑容,而后她那十分无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可是,这件新衣衫我昨儿才拿到呢。”

    轰得一声——

    刘茂春只觉得脑子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眼前骤然发白。

    黎书禾还在说着:“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御史台吕中丞的夫人前日恰好邀请我去了她的府里,当天就宿在了她那,直到第二日才回来。”

    “刘师傅,您是眼花了呢,还是……”黎书禾的声音蓦地一沉,“还是故意演这么一出戏只为了替你自己洗脱罪名?”

    刘茂春慌乱地左顾右盼:“我、我不是……”

    黎书禾继续逼问道:“亦或者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特地用这手段排除异己。”

    刘茂春语气又虚了几分:“我、我没有……”

    这时,丁復已然冲了上来,气愤地将他双手反剪到背后绑了起来,又啐了一口:“你要是把这心思好好花在钻研厨艺上,早就能做出可心的菜肴了!”

    一想到他曾经那些水果炖菜,丁復只觉得头皮发麻。

    竟然还想出陷害黎师傅这等计谋,真当他们大理寺一个个都是摆设不成?

    刘茂春还想狡辩,梗着脖子在那叫喊:“我没偷东西,你们不能抓我,你们故意冤枉好人!

    裴珣冷笑一声:“你看那桂花树下满地的鞋印,还有你这一屋子的赃物,不是你,还能是谁?”

    裴珣可没有他们这般讲理,大手一挥:“带下去,严加审问!”

    这人看着蔫坏蔫坏的,指不定还做出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刘茂春被带走前还不死心地大喊着:“你们都被她蒙骗了!是她,就是她偷的!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都怕陆少卿,没想到连陆少卿现如今都罔顾律法唔……唔唔唔……”

    而后就是嘴巴被堵上发出的呜呜声响。

    一场闹剧结束,这寂静的夜晚又重新回归了冷清。

    黎书禾看着屋子里的几人,忽然笑了。

    陆怀砚从方才她开始对刘师傅发难的时候,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只觉得刚刚那般鲜活的她,又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一面。

    哪怕不用他帮忙,她也早早地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陆怀砚也跟着笑了一声,问道:“被人这般冤枉,你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黎书禾认真道:“是因为你们。”

    她说:“我是真的很感激大家这么信任我。”

    从看到那双鞋子开始,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她。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真好。

    丁復立马表态道:“就凭黎师傅这手艺,什么银子赚不到,何至于偷这么些小玩意。我还指望您能长长久久地待在大理寺,我们也能时常吃到各种美味佳肴!”

    裴珣看了陆怀砚一眼,咳了一声,脸颊微微泛起了一丝红意:“我当初可是为了黎娘子才特地调来的大理寺,当然是无条件信任你。”

    丁復惊呼道:“所以,你不是被圣人厌弃贬官了啊?”

    “?”裴珣心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好好的,圣人厌弃我做什么。”

    再说了,当初他在刑部,也算是个中流砥柱,破了不少大案的好不好?这丁復一天天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难道就只是个摆设!

    还没等黎书禾再说什么,陆怀砚瞪了裴珣一眼,又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一步,将他们二人分隔开来。

    他特地当着裴珣的面握住她的手:“禾娘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你受到委屈的。”

    黎书禾看着他,想起刘师傅刚刚最后那句话,不由逗他道:“若是我真的有罪,你怎么办?”

    陆砚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停顿了很久,好像才做出决定一般。

    他说:“人的许多感情没办法受到律法的束缚,即使是我,在情急时也许也难免逾矩。我不敢说我能时刻保持理智坚守律法,但护你周全,还有,相信你……”

    “必然是我心中的第一本能。”

    黎书禾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陆怀砚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许久。

    他好像总是这样,即使是玩笑,也都是认认真真,不会随口敷衍她。

    “好啊。”黎书禾笑着应道,“我就当这是你给我的承诺了。”

    夜风轻抚,陆怀砚低低呢喃道:“我做的,还不够好。”

    ……

    翌日一早,食堂里可热闹极了,所有人都在谈论着昨夜发生的事情。

    这么大的动静,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

    田七知道后恨不得将此事宣扬开来,也叫大家知道刘师傅原来竟是如此一个卑鄙小人。

    春桃担心地看着黎书禾,喃喃道:“原来师父的鞋子竟是这般丢失的……”

    而当事人黎书禾,仿若无人般地还指挥着他们做着今日的朝食,自己却再捣腾着那掉落的桂花。

    木桶中泡着整宿的糯米早已吸饱了水分,黎书禾挽起袖子,将里头的糯米捞出、沥干,又铺平放在大蒸笼里。

    热汽渐起,氤氲而上,清甜浓郁的糯米香气便随着白雾溢满了整个食堂,也堵住了想要来打听原委的其他人。

    蒸熟的糯米摊平,黎书禾捻起一小撮雪白尚且温热的糯米,将洗净桂花放入里面搅匀。

    等糯米和桂花一起放凉后,再将早已碾碎成粉末的酒曲撒入再次搅拌,让每一粒糯米都沾上酒曲。

    直至放入酒坛中铺平,封紧坛口。

    孟淮来时,就看到了这一幕。

    昨夜的事情闹得整个大理寺都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是听闻了消息,想特地赶来安慰一下黎师傅。

    没想到正好看到了她反而像个没事人一般正在酿酒。

    这可是酿酒!

    孟淮舔了舔唇角,问道:“黎师傅,这酒……”

    在这里酿,难道是给他们喝的吗?

    黎书禾将酒坛交给田七,叫他拿去库房的地窖里放好,然后才说道:“我看院子里的桂花开的正好,所以做了些桂花酒酿,不算是酒。”

    孟淮眼睛一亮,差点都要忘记自己过来的初衷了,直到看到丁復过来时,才想起问起正事:“那刘师傅真的干出陷害黎师傅的事情来啊?”

    丁復眼睑乌青,一脸困倦的模样,走过来时还打了两个哈欠,回答道:“可不是嘛,昨儿审了一宿,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丁復领了朝食的份例,就斜靠在桌案上同他们说起昨夜的事情。

    “那刘师傅的嘴可真硬,用了一晚上的刑,愣是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孟淮问道:“他看着可不像这么硬骨头的人啊。”

    丁復:“谁说不是呢。”

    说着,丁復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陆少卿怀疑他背后还有人,等着那幕后之人来救他,所以这才撬不开他的嘴。”

    黎书禾问道:“若是背后的人弃了他,那他成了弃子,这样的话……”

    孟淮:“对啊,若是他知道自己成了弃子,说不定就会将背后之人的秘密和盘托出!”

    丁復茫然道:“那我们又不知道他背后之人是谁,怎么让他们放弃刘师傅啊?”

    黎书禾:“……”

    孟淮也跟着摇了摇头:“……丁见堂,你有空还是多读读书吧!”

    ……

    大理寺监牢。

    刘茂春连口热乎的饭都没能吃上,被审了一夜后就被狱卒们关进牢里。那些跟他关在一间的那些个犯人更是围了上来,对着他拳打脚踢。

    “平日里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装给谁看?现在还不是沦落到跟我们关在一起的地步。”

    “老子出不去,你也别想好过!”

    “看着我就来气,上次吃了你做的饭,害得我吐了一宿,现在终于轮到你自己了!”

    刘茂春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不敢说话。

    再忍忍,再忍忍总会有人救他出去的。只要他咬紧牙关,保守秘密。

    那些犯人打完人,出了气,也就各自散开了,没人在意他到底是为什么进来,又会不会死在这里。

    就连狱卒也对他们打人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谁让刘茂春往日里时常拿那些奇奇怪怪的吃食荼毒他们的。

    日暮时分,今儿来放饭的是往日时常跟在他身边的那两个帮厨。

    刘茂春看见他们两个后眼睛一亮,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喊着:“王易,马腾,这儿,这儿!”

    两个人像是没听到似的,按着往常的速度,走过一间一间的牢房发放食物。

    终于发到他那里的时候,刘茂春又喊了一声,低声道:“王易,马腾,你们两个替我带个话儿。”

    两人似乎压根没听到他的话似的,瞥了一眼,将碗筷放下。

    黄师傅的水平一如既往的稳定,也一如既往的没有新意。

    水煮的白菜和炖肉。但对于犯人来说,有肉,就是十分好的菜肴了。

    刘茂春见他们两人不应话,已是气急,再一看自己跟其他人一般无二的菜色,就连肉的分量都与其他人没什么区别,更是忍不住加大了音量:“我跟你们两个说话呢,听见了没有?!”

    两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抬头仔细地盯着刘茂春看着。

    刘茂春被他们两个盯得感觉不自在,还强装镇定道:“干、干什么!”

    “刘师傅。”王易嗤笑道,“哦不对,不能叫你刘师傅了。我说刘茂春,你现在是阶下囚,怎么还敢命令我们两个?”

    马腾:“往日里你欺压我们两个也就罢了,如今你这幅样子,还想拿捏我们两个啊?”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嘲笑声响起,片刻后,他们两个又说道:“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

    说着,又继续往前面的牢房里去分发吃食了。

    刘茂春别无他法,只好满脸怨气地捡起地上的碗筷,往嘴里扒拉着。

    突然——

    他这间牢房的那几个犯人全都掐着喉咙,口吐白沫,就这般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刘茂春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碗筷,吓得一下子扔了出去。

    “有、有毒!”他撕心裂肺地喊道,“来人啊,有人下毒了啊!快来人啊!”

    这一翻闹腾,终究还是来了两个狱卒来查看情况。

    看到牢房里躺着的那几人,其中一个狱卒上前探了探鼻息,对着后头的摇了摇头,说道:“没气了,抬走吧。”

    一具接着一具尸体抬出去后,刘茂春终于慌了,哭天喊地:“差大哥,这是有人要杀我,你们不管管吗!?”

    狱卒:“管什么管,这不归我们管。”

    “别走啊,别走啊!”刘茂春眼见着他们抬着尸体往外走,压根连眼神都不分给他,终于豁出去忍不住喊道,“我要见陆少卿,我要见陆少卿!我招,我都招!”

    ……

    孟淮这两日时不时就来食堂转悠一二,深怕错过了黎书禾酿的桂花酒。

    虽然她一再强调,这就是普通的小甜酒,不像他们往常爱喝的那些酒那般醇厚浓烈,孟淮只应道:“知道的知道的,我也就是想尝个味儿!”

    算了算时间,黎书禾也就让田七去将酒坛子从冰窖里拿出来。

    一听这话,孟淮更是等不及,不肯走了。

    等取回来后,黎书禾将坛口一掀开——

    一股浓郁又奇特的甜香,混着酒的微醺与桂花的清幽,瞬间喷涌而出,又向四周温柔地弥漫开来。

    孟淮鼻翼翕动,喉咙“咕噜”地吞咽了一口,啧啧有声道:“我还是头一次闻到这酒里带着桂花香味的。”

    黎书禾眨眨眼,说道:“只可惜今年夏日的时候跟大人们一同出行了,不然还可以酿些青梅酒,清醒酸爽,梅香浓郁。”

    孟淮又咽了一口口水。

    黎书禾继续说道:“还有那葡萄,酿成酒后颜色便如同红宝石一般,适口酸甜,滑进喉咙中也不会觉得干涩。”

    “还有……”

    “快别说了!”孟淮连忙打住,说道,“黎师傅,就这个先舀一点我尝尝味吧!”

    再听下去,他恨不得回到他们出发去吴州前的一晚,誓死要拦住黎师傅,必要让她先酿了这些酒再出发。

    黎书禾从坛中舀出酒酿,里头的糯米已软糯的近乎融化,绵软地堆在了一起,清澈的米酒汁水里还混着点点金黄色的桂花浸润其中。

    孟淮等不及似的端起瓷碗就咕噜咕噜地一口喝下。

    酒酿清冽的甜意裹挟着桂花的浓香直冲喉咙,一路流进了他的肺腑。虽没有竹叶青那么的浓烈刺激,但却像清泉一般缓缓从喉咙中流淌。

    紧接着,软绵的糯米在口中一抿就化了,甚至都不用咀嚼,就留下了满嘴稠滑的米香和甜味。而藏在糯米粒中的桂花被牙齿咬破后,那股清冽的桂花香味就猛地窜了出来,瞬间盖过了嘴里的酒气,让人觉得回味悠长。

    孟淮一口喝完,还意犹未尽地拿勺子刮着碗壁,誓要把最后一丁点的糯米和桂花都刮得干干净净。

    孟淮感叹道:“老夫还是头一次喝到如此香甜的酒啊!”

    这酒劲不大,但闻着那甜香就忍不住一口一口接着喝下去。喝一口,这酒酿又甜又香,混着那一点点酒劲儿,不仅不腻人,还怪舒坦的。

    黎书禾说道:“这酒虽说不会醉人,但还是要少喝些,喝多了总归是伤身的。”

    孟淮嘿嘿一笑:“黎师傅,他们那几个酒量都不太行,这酒到时候能不能多舀一些给我带回去?”

    黎书禾疑惑道:“啊?他们几个都不会喝酒吗?”

    孟淮睁着眼睛就开始胡诌:“是啊,他们一个个酒量都不行,一杯倒!”

    “嘿嘿,老夫能喝,这一坛全给我,我也能喝完!”

    黎书禾有些怀疑,但看着他这般信誓旦旦的模样,又觉得有几分可信。

    只是他们那几人昨日晚上起就开始轮流审着那刘茂春,也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于是她问道:“那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孟淮正要开口,就看见陆怀砚他们几人走了进来。

    隔得老远就听到丁復嚷嚷着了:“这刘茂春,胆子真是够大的!”

    “敢情咱们大理寺先前那几个厨子,都是受了他的教唆怂恿,当间谍的当间谍,偷东西的偷东西。”

    “这最最无耻的,那五石散也是他偷偷放到那周厨娘的屋子里去的!”

    黎书禾讶异道:“他哪来的五石散?”

    丁復:“惊讶吧!我也愣住了。你猜怎么着,他居然是永平侯的人!”

    黎书禾:“什么?!”

    大理寺的一个掌勺师傅,怎么会跟永平侯有联系的?

    裴珣走上前来,拍了拍丁復的脑袋,说道:“说什么呢,什么永平侯,现在是犯人杜世昌。”

    丁復还叹了口气:“说起来也不过也不过一年光景。一年前去他府里的时候,他还可神气了,现如今……”

    精神恍惚,脑子也已经完全糊里糊涂了!

    黎书禾还想再问,但现在人多眼杂,最后还是收住了话语,准备等人走了再去细细地问一问陆怀砚。

    毕竟这事说不定还与李家有关。

    而丁復倒竹筒似的叽里呱啦说完一堆话,似乎闻见了什么。鼻子在空气里使劲嗅了嗅,问道:“黎师傅你今儿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我怎么感觉闻到一股桂花味?”

    “是桂花酒酿。”黎书禾把酒坛子拿了上来,说道,“不过孟大人说你们都不会喝酒,所以我也就没问了。”

    “什么!?”

    裴珣和丁復惊呼一声,痛斥道:“老孟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啊!我们在吴州的时候不是还一同喝酒吃鸡了吗?!”

    陆怀砚听到这话,眼神扫了过来,呵了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还一同饮酒了?”

    裴珣瞬间不说话了,鹌鹑似地缩了缩身子。

    丁復也不敢再说了,恶狠狠地瞪着孟淮,嘴巴动了动,口型看着像是在说都怪他这个“罪魁祸首”!

    “咳咳咳……咳咳咳……”

    孟淮连连咳嗽,一张脸胀得通红,抱着他方才蒙骗的酒壶,一步一步挪到门口。

    最后“唰”地一声,跑了。

    第132章 佛跳墙(一) 裴珣简直是杀人诛心啊!……

    裴珣和丁復眼睁睁地看着孟淮溜之大吉,心里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还好,黎书禾特地留了半坛子的桂花酒酿,本来是想给陆怀砚的,哪曾想他听后沉默了片刻,说道:“禾娘,我……”

    丁復似乎是想起什么,偷偷乐了。

    裴珣手肘碰了碰他,问道:“笑什么呢?”

    丁復以手掩嘴正准备偷偷告诉裴珣,就看到陆怀砚眼神扫了过来。

    “咳咳……”丁復咳了两声,低头不敢再说,“没什么。”

    这上峰还在呢,总不好当着他的面蛐蛐他不会喝酒的事。

    裴珣眼睛多尖啊,看到丁復那遮遮掩掩的模样,立马就秒懂了。

    裴珣点头说了声:“既然陆少卿不喜欢,我等定是要为他排忧解难,分担一二。”

    裴珣捞起旁边备好的陶罐,义不容辞道:“让我来,保证不会浪费一点一滴!”

    黎书禾头一次看到陆怀砚这般尴尬的神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歪头看向他,逗趣道:“难不成你真的是滴酒不沾吗?”

    陆怀砚尴尬道:“偶尔……也会小酌一二。”

    黎书禾想了想,说道:“覃采买刚刚拿了不少上好的海货来,我本来还想着刚好能拿来做一道菜肴。但是做那道菜的话要用到不少花雕酒,若是你碰了酒会身体不适的话……”

    “诶不会不会!”裴珣立马接话道,“陆少卿只是不爱喝酒,这身子哪有这么虚弱啊。”

    说着,他还拍了拍陆怀砚的胸口,示意道:“陆少卿,您说是不是啊?”

    陆怀砚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又见黎书禾若有所思的模样,生怕她觉得自己身子骨弱,忙说道:“禾娘,我身子骨结实着。”说话间还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只是往日里不太喜欢酒味罢了。”

    黎书禾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陆怀砚还要再说两句证明,外头就有衙役嚷嚷着跑了进来:“陆少卿不好了!不好了!”

    陆怀砚:“……”

    他压抑住心里的不爽之意,蹙眉问道:“又发生何事了?”

    衙役道:“前些日子收到消息,说是押解吴州那群官员的人回来了,兄弟几个不是出城去接应了吗。”

    “哪曾想,这都快临近长安了,半路杀出一群劫匪,好几个兄弟都受了重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捱过去!”

    丁復一听就跳了起来:“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敢当众杀人?!”

    裴珣看了黎书禾一眼,说道:“只怕是背后有人不想让当年的事情被摆到明面上来。”

    黎书禾心里沉了下去。

    沉默了许久,才说道:“那现在他们伤势如何了?”

    衙役顿了顿,说道:“只怕凶多吉少。”

    陆怀砚:“那群被押回来的人呢?”

    衙役:“听说刑部也派了人去接应,应当是能顺利到长安的。”

    裴珣也跟着“唰”地一下跳了起来。

    刑部那些个人向来不爱掺和这些陈年旧案中,尤其是不爱跟大理寺的人混在一起。

    要不然当初圣人下旨的查妓馆杀人案的时候,怎么最后会是他阴差阳错跑到这边来。

    裴珣骂道:“这柳尚书当真是一点都等不及啊!”

    昔日和蔼敬仰的上峰,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模样。要说心里没有波澜那定然是不可能的。

    只听陆怀砚又问:“那些劫匪呢?”

    衙役:“大部分都死了,剩下的……不知去处。”

    “不知去处……”陆怀砚气笑了,“好一个不知去处。”

    幸好他们怕有变故早早地派人前去,不然只怕那群人最后就只落得一个“被劫匪在半路劫杀”的下场。

    丁復自告奋勇道:“我去接人,一定把他们活着押回我们大理寺。”

    他坚定道:“起码让他们接受完审判,向天下昭告自己的罪行,到时候再死也不迟!”

    裴珣:“……”没想到丁復竟能说出这般有道理的话语。

    裴珣下一句“我跟你一起去”,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丁復依旧在那愤愤不平道:“这群狗官!要不是他们,我们何至于这么急着赶回来!少吃了多少好东西!”

    裴珣:“……”他还是错看了丁復,这小子纯粹只是为了泄愤罢了。

    ……

    丁復他们一群人找到他们的时候,是在郊区的一个不打眼的山洞里。

    幸好沿途有留下他们独有的标记,这才先其他人一步找到了。

    一看到来人,吴州的县丞袁鸿才痛哭流涕。

    “两位大人啊,你们终于来接我了!”袁鸿才脚步趔趄着过来。看着人消瘦了不少,想必这一路上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我同他们说我是你们大理寺的人,他们都不信我啊!就连你们当初留给我的信物,他们也不认。” 袁鸿才哭着说道,“你们看看,这还给我戴上了锁链!”

    随行的衙役懵了。

    当初这人口出狂言,说自己是陆少卿留在吴州的暗桩,等回了长安,就要去他们大理寺任职的!若是他们还这般不识好歹,等回去了有他们好受的!

    他们当时只当这人得了失心疯,随便拿着个大理寺衙役的腰牌就想来糊弄他们?

    现在看他跟着裴寺正和丁司直这般熟稔的模样,难不成这人说的那些话还是真的啊?

    丁復定睛一看。

    哟,这不是老熟人嘛。

    当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势,问道:“袁县丞别来无恙啊。”

    这话一出,几个衙役神色讪讪,上前就要来替他解了镣铐。

    没想到衙役还没走过去,吴州的县令项东逵率先反应过来,冲过来就是一脚踹过去。

    “好啊,好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呸!”

    衙役们立马上前将人制服住。

    丁復说道:“别急啊,到时候到了大理寺大牢里,你们两个再慢慢算。”

    袁鸿才一听,愣住了。

    刚刚还要上去替袁鸿才解锁链的衙役也愣住了。

    一个衙役上前对着裴珣问道:“裴寺正,那这锁链,我们到底要不要解啊?”

    裴珣疑惑地看着他:“解什么?谁说要解了?”

    袁鸿才急了:“什么!?你、你们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陆少卿当初可是特地给他留了信物的!

    信物,对!信物!

    袁鸿才急急忙忙地把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急切道:“两位大人莫不是忘了,当初陆少卿可是提前把大理寺的腰牌都给我了!”

    裴珣瞥了一眼,“嗯”了一声,又对着随行的衙役说道:“把你的给他看一看。”

    衙役闻言照做,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腰牌。

    袁鸿才:“……??”

    裴珣:“大概,陆少卿当初是想招你来大理寺当衙役的吧?”

    袁鸿才仿佛被雷劈了一半愣在原地,方才捏在手里的腰牌随之掉落。

    丁復看着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都觉得太过可怜。

    裴珣简直是杀人诛心啊!

    断了别人的希望不说,还要再狠狠地在他心窝子上戳上一刀。

    再想起他对犯人用刑的模样。太惨了,真是太惨了。

    ……

    一行人押着犯人回大理寺的时候,险先在路上碰到刑部的人。

    好在裴珣对他们的寻人方式尤为熟悉,带着他们七绕八绕,躲躲藏藏,终于押到了大理寺的门口。

    丁復感慨道:“方才那绕啊绕的,差点让我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

    一衙役附和道:“是啊,我看刑部那群人也不多,躲他们做什么?”

    丁復:“咱们大理寺的人,何时这般窝囊过!”

    裴珣正跟圣人派去的几人核实完人数,就听到他们几人的蛐蛐,冷不丁地在他们身后幽幽道:“刑部的人是不多,但你们是不是忘了那群逃了的劫匪……”

    衙役转头看到裴珣的脸,立马就改口道:“裴寺正说的是!裴寺正英明!”

    丁復:“……”呸!

    我看就是这小子怕了刑部的人,故意找的借口!

    丁復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可以阴阳裴珣的,正要开口再说两句,就见裴珣人影已经不见了。

    这裴珣怎么回事?都还没到饭点呢,跑这么快干嘛。

    莫不是觉得说不过自己,怕了不成。

    丁復正高兴着,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糟了!饭点!

    裴珣定然是一个人偷偷先溜去食堂了!

    ……

    今日的食堂里,桌案上摆着一盅盅的小罐子。

    而灶台前还放着几个硕大的酒坛子,架在柴火上焖煮着。

    丁復一想到离开前黎师傅说的要拿花雕酒来做一道吃食的,更是心急如焚。抬眼望去,方才还跟他斗嘴的裴珣已然排在了队伍的前头同样的踮脚张望着。

    再前面是往日里最爱美酒的孟淮,跺着脚恨不得立马能端着吃食就走。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食堂里的香气愈发浓烈醇厚,排队等候的人群也越来越多。

    丁復听见队伍中时不时发出几声嚎叫:“黎师傅,快好了吗?这天都暗了,肚子已经咕咕叫得受不住了!”

    “是啊,怎么还没好?这香味一阵一阵的,勾得我挠心挠肺的。”

    “你等不起我们等得起!”有人反驳道,“黎师傅,我们这大部分人可都老老实实排着队,不着急!”

    就连吴寺卿都混在这人群中嚷嚷了两句:“娘子莫急,焖煮够时辰再开!”

    他可是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酒味。这酒,就得慢慢煨才够滋味!

    这群人啊,还是太过年轻,不懂美味啊。

    等酒坛子上面覆着的盖子揭开,一股热气“呼”地冲了出来,方才那股积蓄已久的浓香也轰然炸开。

    这股想起融合了各种食材,有肉骨的醇厚,菌菇的香甜,还有海货特有的咸鲜。

    一勺高汤舀下,混着黄酒的香味,浓烈得令人恍惚。

    众人身子皆是不自觉地向前倾斜,喉咙不停地吞咽着。直到看着那黏稠的汤水一勺勺自上而下浇淋下来,只觉得这香味太实在了。

    这么多的珍贵的食材放到一个坛子里炖煮,难怪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可这时间确实也等的太值了些!

    黎书禾看着这长长的队伍,再看着裴珣和丁復都湮没在了这人群之中,想着应当还是顺利的,于是一颗心放了下来。

    等她将那些一小盅的罐子全都装完之后,朝着诸位大人叉手行了一礼。

    “还请大人们再等片刻,这些罐子啊,还得再放蒸笼里再蒸一会儿,这样才更入味呢!”

    那些摩拳擦掌,准备大快朵颐的大人们一听这话,纷纷愣在原地。

    什么?!怎么还要等啊!

    第133章 佛跳墙(二) 陆怀砚:我酒量很好的。……

    众人只觉得这等候的每一息都是煎熬。

    尤其是那浓烈的香味一阵又一阵的袭来,他们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唉,这还得等多久啊!”

    “诶赵大人,您要是不愿意等,那旁边不是有现成的菜肴吗?您端那个去旁边吃不就行了?”

    “谁说我不愿意等的!我只是……我只是……”头发花白的赵大人想了半天,愣是没有想出什么合适的话语,索性一跺脚,嘿,不说了。

    反正他年纪大,能奈他何?

    那些坚信好饭不怕晚的,虽说没怎么催过,但脸上也尽是焦急之色。

    能不急吗?!这香味谁抵得住啊!

    在大家等候的时间里,有三五人群就开始结伴闲聊了。

    尤其是排在吴寺卿前面那位大人,他转身问道:“吴寺卿,这过两天就要秋闱了吧?咱们大理寺这次有没有同吏部申请届时招几个新人进来啊?”

    吴登瑞摇摇头:“我不知道。”

    “啊?您不知道?”那人疑惑道,“那前几日那个叫苏易之的小吏怎么人突然不见了?告假了?”

    吴登瑞:“苏易之?谁?不认识。”

    “这奇了怪了,他们不是说那小吏同你告假了吗?”

    吴登瑞:“胡说八道!那人是谁我都不认识。长什么样?可拿有我亲手签批的假条?什么都没有,估计是自己躲懒,还敢造谣到我头上了!”

    那人神色讪讪,想必是不知道吴寺卿为何会突然生气。

    他还想再闲聊一二,只见吴登瑞双腿不知不觉往前挪了几步。

    吴登瑞:“这大理寺的一应事务你想知道的,就去问陆少卿,别问我。”

    趁那人恍神之际,一大步迈过他插到了那人的前头,还语重心长道:“你不是想要问那些问题吗?赶紧去吧,可别耽误了时辰!这暮食可以迟些时候再吃,还是公务重要!”

    被强行插队的某大人:“……”

    好无耻啊但是他没有办法!

    ……

    等蒸笼里热气腾腾冒起来时,食堂里挤着的人,脖子又不自觉向前伸了伸。

    田七将一盅盅罐子从蒸笼里拿出来时,还冲着后头喊了两声:“今儿的食材太过珍贵,是以一人只有一份,其他菜肴还是照旧!”

    排在第一个的就是孟淮。

    他听说今儿的菜肴是拿花雕酒做的,早早就找了借口在食堂附近溜达。等下值的时间一到,第一个就冲了进来。

    眼看着这瓷盅尽数端了出来,孟淮立马把盘子伸了过去,说道,“快快,赶紧给我来一盅。方才闻到那味,我肠子都要打结了!”

    等他如愿将瓷盅端上木盘,又随意打了两盘小菜,就近坐了下去。

    他是坐下了,但后面等着的人还热闹着。一个个不甘示弱地都往前凑,食堂里一下子全是催促声:

    “前面的,快点走啊,堵在那里干什么呢?”

    “拿好了就赶紧走啊,你要是还在那慢慢挑的,不如让我们后头的先去拿。”

    “就是,好不容易趁着热乎,我们后头的人也着急啊!”

    “……”

    嘿嘿,孟淮可不管这些。

    他听着周遭的吵闹声,愈发兴奋起来。幸好今儿的活不多,不然铁定是赶不上这第一趟了!

    孟淮打开了瓷盅的盖子,将汤盛到碗里,“呲溜”先吸了一口。

    汤汁浓得都有点挂边了,滑滑的,裹着舌头,只觉荤香浓郁,口感柔润,黏稠的把嘴唇都能粘住似的。

    过了片刻,那股鲜劲儿就在嘴里漫开了,除了海味和醇厚的鸡汤味,还混着一丝花雕酒的甘洌回上来,完完全全融在了一起。

    紧接着夹了一块颤巍巍的海参,乌黑油亮的。咬一口,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海参软糯滑嫩,吸饱了瓷盅里汤汁的鲜味,让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还没回味完,又忍不住夹了一块厚实的鲍鱼。带着韧劲儿的鲍鱼荤而不腻,醇厚弹牙。

    而那油亮亮的蹄筋,软糯滑溜,更是入口即化,鲜味直冲脑门。

    其中最让他惊艳的倒不是这些海货,而是里头的鸽子蛋。

    鸽子蛋吸足了汤味,外头的蛋白煮的略微透明,软烂滑嫩,连带着里头的蛋黄都是香喷喷的。更别说里头的还带着自然的酒香。

    这一盅里头的东西不知不觉就吃完了。孟淮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心满意足。

    食堂里一时间只听见一片“呲溜呲溜”的喝汤声,还有满足的叹气声,就知道他们定然也是差不多吃完了瓷盅里头的好东西了。

    这一盅下肚,只觉得胃里都还是暖暖的熨帖感,而那股鲜味和醇厚还在嘴里回荡,让人忍不住实在忍不住咂摸着嘴巴。

    孟淮想着,这一盅东西也不知道要多少银子,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到。

    就算是他们自带食材,估摸着也要耗费不少功夫,就是不知道黎师傅还愿不愿意做啊!

    他吃完了就站起来,挤到前头去套近乎:“黎师傅,这道菜叫什么呀?也好跟我们说道说道。”

    黎书禾想了想,说道:“坛起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这道菜肴,就叫‘佛跳墙’!”*

    “好一个‘佛跳墙’,当真是名不虚传。”裴珣摸着肚子也凑了上来,说道,“我觉得这酒味也不是很浓厚,不知黎娘子下次能否用更为浓烈的酒来入菜?”

    黎书禾仔细地思考了一瞬,而后拒绝道:“文远不是不喜喝酒吗?我这若是用酒来做菜,他岂不是吃不了多少。”

    裴珣还欲再争取一二:“……那我们吃我们的,陆少卿吃其他的饭食不就行了吗?”

    黎书禾看着裴珣嘴巴都撅得翘起来了,不禁笑了起来。

    “那可不行,毕竟他才是大理寺的少卿。”她摇了摇头,理直气壮道,“什么时候等裴寺正执掌大理寺后,定然让您第一个来点菜。”

    裴珣:“……”好气啊,可是还是要保持微笑。

    ……

    陆怀砚今儿忙着审犯人,忙得脚不沾地,是以天色都完全暗下来后都没能准时去吃暮食。

    等他披星戴月地从牢房里走出来后,夜色浓稠,食堂里却依然有一盏昏黄的烛光亮着。

    他的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暖流。

    定是禾娘还在惦记着他,替他留了饭食。

    陆怀砚推门走了进去,只见着黎书禾独自一人正坐在桌案前写着东西。

    他走了过去,低头看了看,问道:“在写什么呢?”

    听到声音,黎书禾转头笑道:“你忙完了啊?”

    而后才扬起手中的纸张,说道:“闲来无事,便拿了先前从林叔叔家中带来的文集,想着看看。”

    想看看她的阿耶,当时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写下了那些文集,后来又是怀揣着怎么样的心情,离开了她和阿娘,独自一人想要查清当年的事情真相。

    陆怀砚摸了摸她的发顶,安慰道:“就快了。”

    他相信,总能查清当年的原委,他们父女二人也终会团聚的。

    黎书禾方才还未觉得有什么,但在他轻柔的抚摸中,眼眶里蓦地湿润了。连忙拿手背擦了擦,起身道:“饿坏了吧?我去把饭菜给你热一热。”

    陆怀砚定定地看了她片刻,说道:“一起。”

    等他看到那个小瓷盅时,笑道:“这便是你说的用了花雕酒做的菜肴?”

    黎书禾:“哎呀,我特地用文火煨了许久,便是有酒味,应当也不多了。”

    说完,她还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你不会酒精过敏吧?”

    陆怀砚疑惑道:“何为酒精过敏?”

    黎书禾:“嗯,就是沾上一点点的酒,都会浑身起红疹子,痒得厉害。”

    “不会。”陆怀砚立马否认道,生怕会被她误会成自己身体虚弱,忙又道,“我之前同禾娘说了,我只是不喜酒味,但是酒量绝无问题。”

    “是吗?”黎书禾疑惑道,将饭菜摆好,坐下来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甜水,就纯当是宵夜了。

    打开那瓷盅,确实能闻到一股清香的酒气,但这酒味香而不烈,十分柔和。

    陆怀砚镇定自若地把吃食往嘴里送去,从开始的如临大敌到后面的淡然处之。

    这菜肴确实没什么酒味,估计禾娘只是为了增香加了些料酒罢了。

    一盅下肚,陆怀砚头脑清晰,眼清目明,心中大定。

    想来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的酒量也越发好了!

    桌案上的灯芯一跳一跳的,昏黄的烛光便也跟着摇曳。

    陆怀砚看着一旁的黎书禾,她的脸庞在烛火映照下,突然变得朦朦胧胧的,像是隔了一层纱。

    许是刚喝了那一盅汤,陆怀砚只觉得身子现在有些暖暖的,但是看着看着,心里头那点暖意就变了样。

    心里突然像是窜了一股小火苗,想要更亲近她一点。

    于是陆怀砚不知不觉就往她那儿又挪了半寸,撑着脑袋就这般盯着她看着。

    禾娘真好看啊。

    灯影投下的翳影,低垂着头那白皙的脖颈,还有那红润的唇色……

    陆怀砚喉咙滚动了一下,心里也好像被小猫挠似的有些发痒。

    亲一下,就亲一下。他在心里说道。

    陆怀砚把头又往前凑了凑,正要亲上去的瞬间——

    黎书禾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抬头看着他。

    空气好像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连灯油爆裂开的“噼啪”声响都格外清楚。

    只见陆怀砚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整个人也突然僵着没有再动。

    黎书禾大惊。

    陆怀砚还说自己酒量很好。

    那怎么吃个佛跳墙都能脸色泛红啊?

    第134章 黄焖鸡米饭(一) 这波保管是冲着那桩……

    陆怀砚那日有些失态,等他回过神来,已是两日后了。

    恰好他回了一趟家里,被自家的阿耶和娘亲逮住问了个好歹。

    霍云缨开口就问道:“儿啊,怎么最近禾娘都没来我们家做客了?你是不是哪里惹人家生气了?”

    陆怀砚一脸懵:“没有啊……”

    陆钧也颇为怀念,说道:“不是我说啊,你这小子好像天生脑子里就少了一根情爱的弦,别是人家不高兴了,你还不知道呢。”

    陆怀砚又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定自己跟禾娘最近关系稳定。

    就顺口说了一句:“最近大理寺食堂里又出了个内贼,少了个师傅,许是实在太过忙碌。”

    陆钧沉吟片刻:“先前都没仔细问你,原来这就是你那日同我说的那位厨娘啊。”

    霍云缨接过话茬:“厨娘?什么厨娘?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说悄悄话了?”

    陆钧支支吾吾道:“就先前年夜饭,我同文远在花园里散步消食,随意聊了两句。”

    霍云缨惊道:“文远居然这么早就开窍了?!”那怎么还能隔了这么久才把人小娘子领回家里啊。

    话说出口,立马又绕回了方才的那个问题,问道:“你说的厨娘,是什么意思?”

    陆怀砚认真道:“禾娘现在在大理寺任掌勺师傅一职。”

    虽说他的耶娘开明,但也担心是否他们会同其他长辈一般要讲究门当户对,家世门第。

    陆怀砚忙道:“禾娘家中也是书香门第,只不过她……”话说到嘴边,突然顿住了。

    他该如何解释?说她其实是李谌之女,她的祖父当年是被冤枉的?

    如此这般,只怕耶娘本来没有意见的,也会心生隔阂。

    他在这里踌躇徘徊,不知如何解释。

    陆钧和霍云缨似乎压根没有看出他内心的挣扎和痛楚。

    陆钧满眼都是兴奋的目光。

    早说啊!自从前段时间夫人学会了烘烤之法,家中这些甜腻之物就莫名多了很多。

    云娘又是只管做的,这做出来的吃食太多,除去拿去送人的,剩下的食物又不能浪费,只好尽数投入他的腹中。

    虽说这味道与她之前做的相比确实大有进益,但实在是架不住日日吃这般甜腻之物啊!

    “你们两个感情没出问题就好。”陆钧饱含热泪道,“算起来也过了许久了,我这就去问问礼部的好友三媒六礼要下什么,立马给你去操办起来。”

    陆怀砚:“?”

    陆钧:“别的我都不管,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婚后若是开灶,那必然得叫上我和你阿娘!新宅子就买在我们附近,怎么样?”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儿啊,能蹭饭否?救救你爹!

    陆怀砚:“……”

    霍云缨听他们了半晌,不由也跟着感慨了一句:“原来禾娘是你们大理寺的掌勺师傅啊~”

    陆怀砚心里又咯噔一下。

    陆怀砚:“阿娘你不是向来不喜那些世家夫人讲究什么排场和家世门第吗?更何况我觉得禾娘聪慧过人,就算没有好的家世,我也认定她了。”

    “果然是我儿!”霍云缨觉得陆怀砚这爽快的性子还是随了她的,当即说道:“我就说禾娘怎么会有这般手艺,还一直以为她的天赋异禀!想来她小时候受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吧?”

    陆怀砚“嗯”了一声,没有细说,但是看着他阿娘又要落泪了,忙道:“她阿娘去的早,还望阿娘以后多疼爱她一些。”

    霍云缨瞬间喜上眉梢,方才那点子的忧愁悄然散开,笑道:“那你要多带人家女郎回府里啊!正好,我这些时日琢磨了一些改进厨艺的法子,等她来了后我们可以探讨探讨。”

    总结来说就是:儿啊,能蹭课吗?教教你娘!

    陆怀砚:“……”

    得,算他瞎操心。

    ……

    陆怀砚见他的耶娘都没有反对,倒是真的认真考虑起来。

    等此事了结,他定当要上门迎娶禾娘,所以有些事情还真的可以让阿耶替自己操办起来了。

    陆怀砚认真道:“父亲,母亲,多谢你们点醒儿子,还望你们做主,我、我想求娶禾娘。那些礼数,还需仰仗父亲和母亲费心操办”

    陆钧意味深长道:“准备聘礼还有六礼倒是简单,但是……”

    陆怀砚:“但是什么?”

    陆钧:“这择吉日让媒人上门提亲的话,是上哪儿提亲?你光说她阿娘去的早,那她的父亲呢?”

    霍云缨接了一句:“难道有些事情,你还想瞒着我们两个?”

    陆怀砚看着自己的耶娘,全然没有方才那副逗乐的神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认真的神色,他内心千头万绪,自己尚且没有梳理清晰,又怎么好把他们一同拉扯下水。

    他沉默许久,这才说了一句含糊的话语:“她……她的父亲,确实一时半会儿寻不到他,而且……”

    霍云缨突然笑了一声,打断了他:“我说禾娘怎么看着这般眼熟,想来是故人之女吧。”

    陆怀砚心头一跳。

    是了,他怎么忘记了。

    当时他尚且年少,他的父母都能放心地将他扔给李老太爷教导,当是与他们一家人十分熟稔的。

    陆钧叹了口气:“当年你年纪小,所以我们两个都没有当着你的面提起过此事。这么些年过去,每每想到此事皆是一阵唏嘘。若真是我认识的那个人,说什么畏罪潜逃,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我想他也定然不会一辈子躲着当缩头乌龟,只是静待时机罢了。”

    “要做什么事,你们就去做吧,我和你母亲,永远都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霍云缨头一仰,更是无比地豪迈地说道:“别怕,大不了我们扔下长安这一切,咱们一家人一同躲到西北的深山老林里去!”

    陆怀砚心里动容。

    他们二人自小就没怎么约束过他,一切都随他心意,任由他自己选择。原以为只是他们两个心大,又忙着过自己的生活,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真的如此开明。

    想来,其中也有为昔日的友人愤愤不平的缘故吧。

    陆怀砚叉手认真地行了一礼:“让你们替我操心了。”

    “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儿,阿娘自然是会偏袒于你。所以……”霍云缨笑道,“什么时候再把禾娘带回家里来呀?”

    陆怀砚:“……”

    ……

    时间一日日地过去,秋去冬来。

    这段时间以来大理寺每日都是灯火通明的,对着这些从吴州带回来的人是审了一宿又一宿,卷宗都写了厚厚的一叠,最后呈于圣前。

    乾德帝看着这些证词、证物,对着下首的陆怀砚不禁皱眉道:“所以,你是想说明什么?”

    陆怀砚一撩衣袍跪下,把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的话语说了出来:“圣人可还记得,当时在万寿节,允了臣一个恩赐。”

    乾德帝蹙眉问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陆怀砚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还请圣人应允,重审崇乐十二年的那桩科举舞弊案。”

    说完,“咚”的一声,以额贴地,

    “混账!”乾德帝怒道,“仅凭几个胆大妄为的罪犯供词,就妄图把事情推到十几年前的旧案上,朕看你也是糊涂了不成!”

    陆怀砚:“还请圣人明察,卷宗中写的清楚明白,不仅是当年的事情,他们这群人这些年来不知悔改,还一直收受贿赂银两,环环相扣,与礼部一同借着科举的名目大肆敛财。”

    乾德帝:“现在的事朕不过分,你继续查下去便是。但当年的那桩案子,你可知这桩案子是由先帝亲自过问,三司会审定下的?”

    陆怀砚:“臣知道。”

    乾德帝:“那你又可知,当年的主犯李崇伏法后畏罪自杀,其子更是畏罪潜逃,至今不明下落。”

    陆怀砚:“臣也知道。”

    乾德帝:“你既然知道,怎么还敢说出这话来?是不是觉得朕对你太过宽厚,让你以为可以以下犯上了!”

    一叠奏疏从上首扔了下来,砸到了陆怀砚的脚边。

    对于一直以来仁厚著称的乾德帝,尤其是对陆怀砚格外恩宠的圣人,显然已是气急的征兆。

    陆怀砚把头抬起,不紧不慢地从袖口中又掏出了几份纸张,起身呈了上去。

    “圣人,臣并非空穴来风。”陆怀砚指着上面的字迹说道,“这是崇乐十二年几名进士的考卷,还请圣人仔细辨认这几份考卷有何不同。”

    乾德帝拿至眼前细细查看了一番就要破口大骂:“这是谁的考卷,简直是一窍不通!”

    这等卷面,怎可成为进士!

    陆怀砚笑了一声:“圣人再往后翻,可以看到这几张狗屁不通的文章,在考场里所用的墨水皆于其他人不同。”

    乾德帝:“朕怎么没有发现有何不同?”

    陆怀砚道:“一般普通的墨痕,深而浓,字迹正常。独独这几份,都是一样的浅而淡,同样的在‘礼’字上弯钩特别又进行了加重,只有仔细查看才能辨别。”

    “崇乐十二年后,先帝实行了考卷誉抄的政策,所有考生的考卷皆由誊录官用朱笔重新誊写试卷,此举就是为了避免考生在卷面上做标记来进行舞弊。”陆怀砚继续道,“请圣人再看,崇乐十二年后这里的几张考卷,被誉抄后,竟与之前的内容完全不同。”

    乾德帝将写着一模一样的名字的考卷放在一起比对。

    果然!两份卷子,初始卷面所答内容一塌糊涂,而被誉抄后却是有理有据。

    陆怀砚:“从以墨迹来进行标记区别,再到买通誉录官进行舞弊,这如出一辙的舞弊手法,只能说当年的事情的真相必不是我们看到的那样。”

    乾德帝沉默许久,最后发出一声叹息:“可终究是父皇判定的案子。”

    陆怀砚再次跪下叩首:“圣人,有冤必伸,有错必纠,不枉不纵,这便是当初臣对您说想去大理寺的缘由。时至今日,其心未变。”

    整个宫殿之中,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乾德帝似是终于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这些卷子,是从何而来?”

    陆怀砚顿了顿。

    这些卷子自然是林国钧拿给他的。

    他潜伏在礼部这些时候,还真被他找到些东西。

    陆怀砚从容不迫道:“先前礼部在我们大理寺安插了个眼线,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哦?!”乾德帝震惊,“还有这等事!”

    “是。”

    于是陆怀砚把礼部尚书如何勾结江南苏家的事情一一说来,又把苏家的庶子苏易之这么多年潜伏在大理寺的事情抖了出来。

    “直到前些日子圣人派人去吴州捉拿罪犯,这才让这奸细露了马脚。”

    陆怀砚同裴珣他们呆久了,面不改色地胡诌起来:“臣觉得小柳尚书此举怪异,所以也派了个心腹去里面暗中盯梢,这才发现如此惊天大案!”

    乾德帝看他神色自如,终究是没有再问。

    最后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让朕再想想。”

    “是。”

    ……

    这宫中一点风吹草动都传得很快,不多时,云韶公主便来求见。

    乾德帝正烦心着,听到通传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快宣!”

    云韶缓缓迈入宫殿之中,跪拜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免礼。”乾德帝抬手,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凳说道,“来这坐。”

    云韶迟迟跪地不起。

    乾德帝顿时心生不悦道:“你又有何事?”

    云韶苦笑一声,说道:“不知父皇可还记得,年少时,您曾替我指过一桩婚事。”

    乾德帝眉眼一跳,怒骂道:“朕看是对你太过宠爱,让你无法无天了不成!”

    “父皇!”云韶跪地也叩了个头,“先前是祖父判的案子,韶娘不能多说,也不敢多说。李太爷是您的老师,他品性如何,他子女品性如何,您是最为清楚不过的。”

    云韶抹了把泪,倔强地抬头道:“儿臣知道父皇在担忧什么。”

    “无非就是觉得李太爷是您的老师,您一登基就急着替他翻案,是故意而为之,是想伪造案情,来堵天下悠悠之口。”

    “可当时那么多人喊冤,祖父可曾怜悯过他们一瞬?可有相信过他们分毫!是非曲直,自有人会重新查明,届时若是结果还是如此,儿臣也认了!”

    乾德帝心里似是有千万蚂蚁在啃噬,最后无奈扶额道:“等明日早朝后,且先召集几位大臣商讨,看看诸位爱卿的意见吧。”

    云韶:“多谢父皇!”

    ……

    次日一早,朝堂。

    乾德帝:“诸位爱卿可有事要奏?”

    在一片寂静之中,大理寺卿吴登瑞迈着缓慢的步伐从列队中走了出来。

    吃人嘴短啊!

    吴登瑞这半年来,每日被那黎小娘子变着花样好吃好喝地供着,是以昨儿她来求自己的时候,竟一时心软,就这么应了下来!

    唉!等等回去了,他必然得让黎小娘子再给他开小灶不可!

    乾德帝看着下面的人,问了声:“听闻吴寺卿近日已然去上值了啊,身体如何?”

    吴登瑞:“幸得圣人关爱,臣身子骨尚且结实着!”

    乾德帝:“爱卿今日有何事要奏?”

    吴登瑞躬身道:“臣要揭举刑部尚书柳问,竟敢派人伪装劫匪,半路截杀我们大理寺的犯人,致大理寺衙役伤十余人,死三人!”

    话一出口,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乾德帝的声音都变了调:“你可有证据?污蔑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吴登瑞上前一步,将袖中的卷宗呈于御前太监。

    “臣有劫匪供词,还抓到柳尚书心腹管家,府中一应账本支出皆与劫匪收到的货款对得上。”

    乾德帝:“柳问何在!”

    柳尚书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自从上次事情败露,他便长期称病在家,不敢出门。

    更是派心腹将痕迹抹除,只是万万没想到……还是留下了把柄。

    柳问跪地大哭道:“圣人,臣冤枉啊!”

    “还有一事。”吴登瑞说道,“经查,柳问早年间曾宠幸过一青楼女妓,那女妓生了个男婴,而后将人托付于自家阿姊养在膝下。”

    “真巧,柳尚书的私生子,今日也在这大殿之上。”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开始耳语起来。

    “这柳尚书看着这般憨厚,没想到竟也是会去勾栏听曲之人。”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朝律例,官员不得押妓,柳尚书这次是不管如何都要剥掉层皮咯!”

    “柳尚书的私生子在这大殿之上?莫非是我们其中之一!?”

    讨论声越来越大,乾德帝抬了抬手,说道:“吴寺卿,你就别打哑谜了,说吧,柳尚书的私生子是谁?”

    吴登瑞又朝着圣人行了一礼,这才指向前头一个人的身影说道:“礼部尚书,柳贺。”

    “怎么会是他!”队列中已然有大人开始先否认道,“这小柳尚书不是靠着他夫人家的势力一步步爬上来的吗?怎么会是柳尚书的私生子。”

    “都是尚书,都姓柳。啧啧,这一家人,可真了不得!”

    乾德帝:“你可有证据?”

    “自是有的。”吴登瑞显然是有备而来,所有证据,证词,都被他分门别类地放好,一一呈了上去。

    “可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吴登瑞咳了两声,又说道,“这小柳尚书,在吴州也有一个私生子,同样也是同青楼女妓生下的,自小养在吴州的周家。”

    柳贺怒骂一声:“胡说八道!你说是我的私生子,你有什么证据!”

    吴登瑞笑眯眯道:“别急啊,这太医署里多的是能人,让太医替你们两个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柳贺冷哼一声:“这人都死了,你要怎么验?”

    “诶小柳尚书,我这都没说是谁呢,你怎么就一口咬定人死了?莫非……”

    吴登瑞故意挖了个陷阱,没想到柳贺也就这般巴巴地往里面跳了进去。

    “柳尚书,小柳尚书,两位现如今站在一起,便是都不用太医署的人来验,我想诸位同僚就能从眉眼之间就能看出二位五官的相似之处了吧?”

    柳问“唰”得一下,以袍掩面,把自己的脸挡了起来。

    乾德帝一看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没仔细看那些证据,当即就要革去他们的官职。

    宫殿之上一片哄闹之声,纷纷扰扰。

    御史台御史大夫也上前一步,说道:“圣人,臣也有本要奏。”

    乾德帝:“说。”

    御史大夫:“秋闱刚过,御史台便收到了大量的检举,可谓是字字泣血。”

    御史大夫看着被两名金吾卫押住的柳贺,一字一句地说道:“御史台有数百封从各州寄来的信件,那些考生声称秋闱中举之人,有许多都是他们那里不学无术之人。”

    “经过核实之后,臣等发现信件之中一应内容,尽数属实。”

    乾德帝看完,方才被点燃的怒火彻底爆发了。

    “好你个柳贺啊,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朕,啊?!”

    “圣人,臣不敢啊!”

    “带下去,将他们两个都押入大牢,择日审问!”

    “是!”

    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结束,朝堂之上一时没人敢再说话。

    谁能想到两个尚书大人,竟有着这般关系。谁又能想到,这两个人,不过一瞬,就皆被圣人押入大牢。

    乾德帝面露疲惫,摆摆手道:“若是无事,今日便散朝吧。”

    “圣人,臣也有事要奏。”

    队列之中,有一身影缓缓而出。

    陆钧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走得很稳。

    乾德帝一看到这张和陆怀砚有八成相似的脸,就想起他们昨日的那场对话。

    心里咯噔一下。

    这父子两没一个省心的!昨日说好的暂且还要再想一想,今儿早朝就请了这么多的帮手,一桩桩一件件,连环爆破!

    这波保管是冲着那桩旧案而来!

    第135章 黄焖鸡米饭(二) 御史台众人:“……

    乾德帝即使性子再好,此刻也有点面露不虞。

    “陆卿又有何事?”

    陆钧不慌不忙地叉手行了一礼,而后说道:“司农寺近来培育了一种种植方法,即使是冬日,也可种植瓜果蔬菜。”

    不是为了那事?原来竟是误会他了。

    乾德帝脸色好转了一点,这才细细品味他方才的话语,惊讶道:“冬日也可种成蔬果?!”

    这岂不是祥瑞之兆,天佑大胤!

    陆钧回道:“是的,不仅如此,那白菜亦是水灵,臣特地带了一些过来,以正此言非虚。”

    乾德帝眼睛一亮:“呈上来。”

    木盘中鲜嫩欲滴的白菜亦是带着翠色,同他们之前所食并无区别。

    陆钧道:“如今司农寺建起了暖棚,不少蔬果亦可以在这寒冬里成功存活,想必推广后,我朝百姓也可在冬日里种植瓜果。”

    “好好好。”

    乾德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此事若能成,他也定能在日后的史记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垂范千古。

    乾德帝朗声大笑道:“冬日里的这一抹绿,甚是亮眼!陆卿立了大功!”

    他还以为这父子俩都是来找茬的。

    乾德帝一直以来都是个惯会自省的帝王,这般一想,立马一改方才的神色,说道:“赏!”

    “陆卿想要什么?”

    陆钧谢恩后,说道:“承蒙圣人关爱,臣什么都不缺,只是……”

    这个“只是”后,停顿了一瞬,又笑道:“犬子顽劣,却一心报国。方才听了这么一出闹剧,想替他请个活儿。在春闱来临之际,将方才那一应人等移交大理寺,好彻查此次的秋闱舞弊案。既是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也算全了他想报答圣人的厚爱。”

    乾德帝:“?”

    好家伙,原来这老狐狸在这等着他啊!

    他就说这陆钧早没培育出来,晚没培育出来,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让冬日里种出了蔬果,原来是另有目的啊。

    但,金口玉言,他既然方才说了赏,那便也不会收回。只是查这次的秋闱舞弊案子,又不是立马就要翻旧案。

    “朕,允了。”

    “谢圣人。”陆钧恭敬道。

    他是谢恩了,但在场的其他人倒是开始议论纷纷了。

    “陆寺卿的儿子?谁啊?”

    “这也没听说过啊?藏得可真够深的。”

    “你们别忘了他岳父是谁?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霍老将军!人家自然是将家中的独苗苗藏好。”

    “想来也是,他们这一家人,可都有够低调的……”

    “我方才听见大理寺,陆寺卿的儿子,大理寺……嘶——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谁啊?”

    “嘘,小声些。”

    “……”

    在场唯有知情的几人伫立一旁垂眸不动声色,尤其是裴令公,想起自家那不着调的儿子这些时日所求,无声地叹了口气。

    罢了,圣人看起来也没有抗拒此事,他也这把年纪了,就由他们这些小辈们折腾去吧!

    ……

    次日一早,枯了一冬的草地似乎在一日之间冒出了些新芽。

    而长安城里也比往常都要热闹许多,大街小巷里更是多了许多背着包袱,提着考篮的读书人。

    但除此之外,街上更是有许多大理寺的人来往贡院与礼部之间,说是要彻查前些日子闹出来的舞弊案。

    如今好些人聚在一起就在议论此事,就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也是将此事描写的绘声绘色。

    “怎么事到如今,还有人敢铤而走险,行这舞弊之事?是先前的教训还不够深吗?”

    “谁说不是呢,我看啊,还是当年杀的人还不够多,这些狗官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没错!就该再多杀些人,以儆效尤!”

    众人骂骂咧咧之间,突然插进了一个不同的声音。

    “我倒是觉得,当年那事有蹊跷。”

    “什么蹊跷?”被反驳的人抬头望去,只见是一个青衫学子,相貌堂堂又出口成章,方才那副不屑的模样稍稍收敛了一些,说道,“你倒是说说看。”

    “当年那桩案子本就有许多无辜冤死之人,只是上头处理的急,这才推出来一个‘替罪羊’罢了。”

    “你说李崇是替罪羊?”那人显然不信,“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嘛~”青衫学子摇了摇扇子,意味深长道,“这满大街都是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人在查案子,想必马上就能知道了。”

    说罢,青衫学子摆摆手,留下一锭茶钱就走了。

    ……

    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众人一同从礼部搬了不少卷宗,一摞接着一摞往外头的箱子里装运着。而礼部的人如今连他们的最大的柳尚书都被关押在大理寺里,谁也不敢吭声,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他们的霉头连累自己。

    眼看着就要过午时了,众人也找了个地儿坐下,开始啃食着自带的干粮。

    要不说这桩差事苦啊,衙门里一直都没什么人愿意接,这吃的东西就让人觉得十分难受。

    干、硬,还冷冰冰的。跟热乎的饭食比起来,实在是太过于难以下咽了。

    唉,但还能怎么办呢。

    这次的事件是圣人交代下来的,谁也不敢说偷懒耍滑。本来他们倒是可以在礼部的食堂里吃上一顿热乎的,可谁让他们的尚书大人被抓了啊!

    一时牵连甚广,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发现礼部食堂的主厨和采买竟都是柳贺安排进去的,为的就是好从中牟利,贪墨银两。

    礼部食堂里的人都被抓了,哪还有什么东西给他们吃的?

    若是去相隔甚远的食肆里坐着,又慢悠悠地吃着,就怕万一被哪个好事同僚写了折子参上一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抓紧办完差事,争取可以早日回自己的署衙食堂里吃上热乎的饭食吧!

    御史台的人拿着随身携带的水囊,一口水一口干馍嚼着,在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

    吃着吃着,倒是有眼尖的问了一句:“吕中丞不是同我们一起来的吗?怎么这会儿不见他的人影?”

    “是啊,吕中丞人去哪里了?”

    吕元奇当然是溜进了大理寺的队伍之中。

    嘿嘿,一想到大理寺食堂里那些美味的吃食,吕元奇早就迫不及待了。

    他哥俩好似的勾着吕一璋的肩膀,探头探脑地问道:“你们大理寺是不是待会儿会派人送午食过来?”

    吕一璋手指蜷缩了一下,警惕地看着他。

    就是他这个堂哥,突然之间就时常借口来大理寺找他闲聊,占用他在食堂限食名额,导致他后来瞧见这人的身影就要绕道而行,真真是可怕之极!

    见吕一璋沉默不语,吕元奇又凑上去说道:“怎么?你嫂子马上就要待产了,府里的人都紧着她,所以忘记给我准备干粮了。”

    吕一璋一看他这副卖惨的模样,就知道今儿的饭食定然不饱了,无奈道:“大理寺离这儿太远,怎么可能还有专人会来送午食的。”

    吕元奇大惊,问道:“那你现在吃什么?”

    吕一璋无奈地从后头拎了个盒子出来:“出来前装了些吃食过来。”

    吕元奇非常失望。

    这早上带来的饭食,到了现在也合该冷了,再吃的话口感就会差了许多。

    只不过为了方才为了演那一出戏,他倒是真的没给自己准备干粮。

    罢了,冷了就冷了吧,随便蹭一些辉山的,也好过挨饿。

    吕元奇叹气道:“没事,我不挑。”

    吕一璋:“……”

    他心里翻了个白眼,但碍于堂哥这个身份的薄面,只好将随身携带的水囊拿了出来。

    只见吕一璋将水囊的栓子打开,然后把那饭盒的底层先行打开,里面用着一个纱布般缝制的袋子,就这般置于其中。

    吕一璋将水倒入,直至等水漫过那条刻着的线时,这才将饭盒的盖子又盖了上去。

    吕元奇被他这一通眼花缭乱的操作惊到了,问道:“辉山啊,你这是在做什么?”

    吕一璋自豪道:“这可是我们大理寺黎师傅特地研制出来的!你且等着瞧吧!”

    自从上次他们见识过那石灰的威力后,黎师傅便提议了能否做一批这般便携饭盒的建议。

    陆少卿当即拍板,覃采买就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匠人打磨了。

    时隔许久,终于将这饭盒做了出来,而且他们大理寺人手一个。

    日后不管是外出办差事,亦或是要去其他州府出行的,都可以吃上热乎的饭食了!

    吕元奇还不知此物的妙处,但一听到黎书禾的名字,他便安下心来。

    黎师傅做的啊,那不用担心了,今儿来找辉山的这个选择显然是十分正确的!

    片刻,白雾从饭盒顶上的小孔中慢慢腾起,好些人都觉得空气中突然弥漫了一股浓烈的香味。

    大理寺众人个个都拿着一个奇怪的盒子,顶上皆是冒着白雾。

    这可惹得大伙好奇了,都捏着手里头的干粮前来围观。

    御史台中来办差的有不乏年纪尚小的,忍不住就开口问了:“你们这是何物?怎么还能冒着热气的?”

    吕一璋正要回答,只见门口突然走来一位身着青衫,书生模样打扮的人。

    “这可是我们大理寺的独门配方,怎可告知尔等?!”来人正是裴珣。

    他去外头“妖言惑众”了一番,又到处散布了“多年前的案子疑点重重”的观点,不少人倒真的被他唬住,连茶馆的说书先生都同他相谈甚欢,准备重新写一版新的话本故事出来。

    这一路走过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礼部这条街上。

    裴珣想着今儿早上丁復这小子拿着自己的饭盒,美名其曰是担心他在外头吃不上饭,替他拿的,实际上那点小心思早就写在脸上了。

    裴珣看着御史台这群人手里拿着干硬的吃食,真真是不屑一顾,边走边说道:“劳烦让让。”

    然后走到了丁復身旁,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接过了他手中另一份饭盒,说了声:“谢了。”

    丁復此刻内心都要气死了。

    这裴珣莫不是能掐会算不成?只差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将这里头的东西吃完了!

    过了一会儿,大理寺众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齐刷刷地掀开了盖子。

    色泽酱红的鸡肉就这般窝在那食盒之中,深色的酱汁裹着香菇和青菜等蔬菜,同样也是油亮亮的,连带着底下的汤汁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而方才那股浓郁的酱香味直接涌了上来,不停地冲击着众人的鼻间。

    “你、你们的饭食怎么是热的啊!”御史台方才那年轻的小吏脱口而出道。

    裴珣笑眯眯地看着他,应道:“都说了,这是大理寺的秘方,不外传的!”

    缩在后头不敢出声的礼部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昔日这位风光的刑部侍郎从大理寺的同僚手中接过那冒着热气的饭盒,再看向自己今日带来的食盒,不禁含泪咬牙。

    怎么裴侍郎都降职了,还能过的这般潇洒肆意的啊!?

    裴珣不理会眼红的众人,率先咬了一口。

    鸡肉滑嫩多汁,再舀一勺浓稠的酱汁,就这般浇在旁边格子中里晶莹洁白的米饭上,拌匀了。

    米饭瞬间变得油润馥郁,就着软烂的鸡肉和吸饱了汤汁的香菇,扒拉一大口,当真是香浓可口,醇厚咸香,让人回味无穷啊!

    眼见着大理寺人手一份这般美味的午食,御史台众人是羡慕嫉妒恨啊。,

    有几人正欲同他们的中丞大人也提提意见,他们御史台的食堂也能不能照搬学样,革新钻研一番,让他们明儿也可以吃上这般热乎的饭食。

    咦——

    他们的中丞大人呢?

    为首的大人们抬头四处寻找之时,只见蓄着长须的吕中丞正混在隔壁大理寺的队伍之中,拿着掰断的半双筷子,同那位大理寺的吕寺丞纠缠不休。

    “辉山啊,你就再匀我一些,实在是不够吃啊。”

    “辉山,你那鸡肉也再来一点,就一块。”

    到了最后,还甚至威胁上了:“吕辉山,我可是你堂兄!你要是今儿不把那米饭再分我一点,我回头就告诉阿婶,你妄图想把我饿死!”

    御史台众人:“……”丢人啊!

    第136章 糖油饼(一) 过河拆桥啊!

    这边众人在礼部勤勤恳恳地搬运着东西,试图寻找证物。

    另一边,大理寺。

    大理寺只剩下零散的几人了,食堂里空空荡荡,大家都闲坐着,磕着瓜子聊天。

    田七向来是个嘴碎的,抓了一把就开始说着听来的八卦。

    “我刚刚去了趟咱们大理寺的牢房送饭食,那刘师傅这回是真遭老罪了。”

    春桃“哼”了一声,显然对他想栽赃黎书禾的事情还耿耿于怀:“那他也是活该。”

    “人啊,还是不能作恶太多。”田七砸巴两声,又道:“我瞧着他那身上都没有一块好肉了。”

    “可不是嘛!听说他以前还用这个手段迫害了咱们大理寺不少师傅了。”许成也凑上来一起聊起此事,“得亏黎师傅做人端正,没着了他的套,这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净使这些阴招。我呸!”

    说着,好几个人情真意切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黎书禾作为他们这场八卦中心的主角之一,倒是不在乎刘师傅做的那些腌臜事。

    她现在只关心刘师傅后来还有没有再招出有关永平侯的事情。

    但几人显然是只对他们认识的人感兴趣,一直都在谈论着大理寺传奇二三事,黎书禾听的有些无聊,打了个哈欠,撑着个脑袋发呆。

    喧闹声骤然停止,黎书禾还没缓过神来,就见方才喊的最大声的田七突然起身,双手又抓紧了自己的衣袖,结结巴巴道:“陆、陆少卿,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陆怀砚径直走了过来,说道:“来找禾娘有事。”

    在场的几人立马心领神会,自动侧身,让开了一条路来。

    黎书禾正好有满肚子的疑惑,就起身跟他走了出去。

    庭院深深,点点嫩绿在泥地里冒芽,虽还无姹紫嫣红之色,但也带着一丝暖日清风。

    陆怀砚就站在这棵树下,坦白道:“其实呈于圣人的那些考卷,应当是你的父亲找出来的。”

    黎书禾露出惊讶的目光。

    那日林国钧在夜里把考卷送过来的时候,她也在场。怎么会……?

    陆怀砚看着她的神色波动,说道:“我也只是猜测。我曾去过几次礼部,光是存放历年考卷的库房就有数十间之多。”

    “而要从这么多的已经装订好的考卷中,又精准地找出这几份时隔久远的卷子,林国钧办不到。”陆怀砚顿了顿,又继续道,“除非有个人在里面呆了许久,早就对这礼部存放的东西了如指掌。”

    “所以,只能是他,也只会是他。”

    黎书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说完,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怀砚立马就发现了她情绪不对,忙问道:“禾娘,怎么了?”

    黎书禾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有些伤感罢了。”

    想起了她阿娘郁郁而终,想起她祖父一家何其无辜,更是觉得她们好像离真相很近,却又很远。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惆怅,外头叽叽喳喳,乌压压地涌进了一大批人。

    衙役们抬着箱子,跟着为首的裴珣往里面走着。而吕一璋和丁復两人,一个比一个脸黑。

    裴珣也没想到会在院子里碰到他们两人,朝后头的衙役摆摆手,说道:“东西都先存放案卷库吧,我们明儿再来一一查阅。”

    “是。”

    待人走后,他们这群人就这般自来熟地围了上去,而后说着今日外头发生的事情。

    裴珣自夸道:“不是我吹,已经有好几个茶馆问我讨了这个本子去,说是要排演新场子。”

    丁復:“得了吧你,还得是黎师傅的招式好用。要不是今儿我们大理寺这么多人闹得轰轰烈烈的,百姓们谁对你的破故事感兴趣。”

    原本他们没准备出动这么多人去礼部的。

    是黎书禾想着古往今来,电视剧里演的都是抄家最为热闹壮观,也最能引起百姓的议论。

    他们若是想要抢占舆论,必然不能错过此次机会。

    只是去礼部抬点卷宗资料那怎么行?还是得闹出点动静来,再雇几个水军去四处宣扬一番。

    这才能把百姓的好奇心都勾起来,顺势再把当年的事情隐晦地提一提。

    又说了一通,陆怀砚看着这几个没有眼力见的人皱眉,问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事情都办完了?”

    几人见陆怀砚这就要过河拆桥,一时抬头望天,假装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陆怀砚咬牙道:“既然事情还没办完,那还不快去?”

    裴珣理所当然道:“陆少卿,我们忙活了这么久,现在肚子空空,你怎么忍心赶我们走的?”

    丁復立马一改方才的脸色,统一战线:“没错啊,陆少卿刚刚也看到了,这么多箱子,可都是我们一个个抬回来的。”

    陆怀砚:“出发前不是都替你们备了饭食了吗?”

    说起这个,吕一璋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了:“是啊,但是他们御史台的简直不讲道理!看着我们大理寺的饭食好,一个个都凑过来蹭吃。”

    尤其是他的堂哥,更是不知脸皮为何物了!

    陆怀砚显然是不信他们这番说辞的,一心只想着快些把他们都打发走。但没想到黎书禾看着他们这幅滑稽的模样,终究没有抵住他们这般苦苦哀求的行径。

    黎书禾看了看天色,现在这时辰不上不下的,离暮食又还有一些时辰,只能做些简单快手的小食了。

    她想着,随口说了一句:“那就给大家烙几个饼子吃吧?”

    丁復泪流满面:“黎师傅可太好了!”

    裴珣:“还得是黎娘子大气。”说完还斜眼看了一眼陆怀砚,露出一个鄙夷的目光。

    吕一璋最后总结陈词:“黎师傅真真是我们大理寺第一大善人啊!”

    还想把这群人赶走,同禾娘两个人单独相处的陆怀砚:“……”

    ……

    这群人没脸没皮地就跟在了黎书禾身后走进了食堂。

    方才还在磕着瓜子的那群人还在闲聊着。

    一看到这群人突然一同走了进来,立马起身,手忙脚乱地把桌案上的东西收了起来。

    这也还没到饭点啊?

    大人们怎么突然在这时候就来了。

    田七惯是会看眼色的,见状马上把灶台又擦了一遍,问道:“这是要给几位大人做些小食?”

    裴珣闻言就把脑袋转了过去,说道:“对,没错!”

    裴珣露出赞赏的目光,这个人有眼力见,得好好培养!

    黎书禾手上的袖子刚刚挽上,一旁的许成已经搬来了面粉,丁復更是将一应调料都端过来放在了桌案上。

    两人皆是露出期待的目光,嘴巴张合,不由地舔了舔唇角。也不知道黎师傅等会儿要做什么样饼子?

    既然是做饼子,那首先就是要和面。

    陆怀砚净了手,自告奋勇道:“我来帮你和吧。”

    众人顿时大惊:“陆少卿,万万不可啊!”

    陆怀砚:“怎么不可了?”

    一应人等皆在心里腹诽着。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怎么不可您心里还不清楚吗!

    但说出口时还是带着笑容,小心翼翼道:“这不是怕您累了,不如我来吧,我力气大。”丁復如是说道。

    但没想到这次陆怀砚十分坚决,摆摆手拒绝了:“只是和个面而已,你们不是说今儿劳累了?坐着等就行了。”

    众人恨不得齐刷刷回到方才的那瞬间,给自己来一巴掌。

    好好的,怎么还给陆少卿钻了这个空子,非要露一手厨艺是吧?

    好在,陆怀砚也真的只是在揉面而已。

    他将盆里的水和面搅和匀了,一下下揉搓着,又把饧好的面团在案板上摔打,发出“嘭、嘭”的声响,面团也从一开始的蜂窝状渐渐变得光滑柔韧。

    黎书禾乐得自在,索性心安理得地指挥起他来。

    “你喜欢吃甜口,不如裹些白糖,我等等给你做个甜口的饼子吧?”

    陆怀砚身形微动,无言地在心里开出了一朵朵花来。

    禾娘果然还是对他最好,会特地给他做甜口的吃食。

    他“嗯”了一声,就照着她说的将白糖倒了出来。许是太过激动,哗啦一下——

    半罐白糖全倒在了桌案上。

    黎书禾:“……”这么多的白糖,不得甜得齁死啊?

    众人:“……”陆少卿果然不能进后厨,还没杀敌一千,首先自损八百啊!

    陆怀砚茫然又无辜地看向黎书禾:“我……这……”

    黎书禾难得看着他这般局促的模样,既觉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没事儿,我来处理。”

    她过去揪了一个面剂子,放在这些白糖里揉搓,按压,直至白糖全部被这块面剂子吸收,黏黏糊糊的,又稍稍加了些面粉进去。

    她说道:“正好,给你们做一个糖油饼,这样就不会浪费这些白糖了。”

    面团和糖面都压成了圆圆的面饼,再沿着两个面皮的边缘使劲捻紧,按压,直至两层面皮都捏合在了一起,拿着擀面杖敲了几个洞出来,方便排气。

    “滋啦”一声,饼面丢进了油锅里,迅速就膨胀起来。

    不多时,浓郁的甜香混着炸面食特有的焦香,猛地从锅里窜出来。糖面和饼皮俨然已经融为一体,翻个的时候,底下那层糖面已经被炸得金黄,而那些白糖早已嵌在蓬松的饼身里,油光锃亮。

    黎书禾尚且还没将这糖油饼从锅中捞出沥油,整个食堂里已经充满了香甜的味道。

    与先前窑里烤面包的香甜不同,这股焦香实在太过霸道,只让他们觉得方才那“这还怎么吃?”“这等甜物恐怕只有陆少卿能下口了”等等诸多想法尽数被抛之于脑后。

    劳累了一日,就该吃些香甜的吃食,我也爱吃甜口的!

    等黎书禾将圆乎乎、胖墩墩的糖油饼捞出锅时,饼子还发出“滋滋”的声响,而那股甜香也更加肆无忌惮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田七和春桃在一旁拿来了油纸包,将热乎的糖油饼装了进去。

    一直等着的裴珣也不怕烫,立马上前拿了饼,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被炸过的糖香气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外层的糖壳酥脆,里面的面饼又柔软蓬松,像是踩在云朵之上,将整个唇齿都温柔地包裹起来。

    香甜的味道与面香完美融合在一起,甜而不腻,暄软中又带着韧劲。

    从今儿起,他们也是坚定的甜口簇拥者了!

    不对,应该说是黎师傅最最忠实的拥护者!

    陆怀砚和了一整盆的面团,黎书禾也炸了一大锅的糖油饼,等所有的面饼都炸完了,她也用油纸包装了两个,走到角落里孤零零坐着的陆怀砚身旁。

    “这叫糖油饼,恰好就是要用许多白糖才能做成,尝尝看?”

    陆怀砚接过,只一口,眉眼便舒展开了。

    黎书禾笑道:“我说了,不会浪费的吧?”

    陆怀砚感叹道:“还是禾娘有办法。”

    黎书禾吃了半个饼子便有些撑了,将油纸包暂且放在了一旁。

    她看着其他人还在那前头“嘶哈嘶哈”地吃着刚出锅的饼子,一时也没人注意到这个无人的角落,对着陆怀砚说出了这段时间以来她刚刚想问,又没来得及问出的困惑。

    她说:“这些时日我一直跟你们看了许多的卷宗,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些字迹,试题的内容,确实不像是他人的伪造。”

    陆怀砚手一顿,将嘴里的东西囫囵吞了下去,然后抬头看她。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黎书禾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似乎是深思熟虑许久,才将这个答案说了出来,“也许那真的本就是他亲笔书写的东西?”

    第137章 糖油饼(二) 黎师傅,不带这么偏袒的……

    “我在想,也许那真的就是他亲笔书写的东西。”

    黎书禾说完这句话后,只觉得周边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陆怀砚讶异道:“你不信你的祖父?”

    “不。”黎书禾摇头,笑了一声,“相反的,我十分信任他。”

    “也许一个人的形象可以在众人面前伪装,但是他的文字不会。”黎书禾说道,“这些时日,我把他们所写的书籍,手稿都认真地看了一遍,祖父正直,不逢迎,不偏私,在某些触碰到他底线的问题上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留情面。”

    “他曾会大力地劝诫先帝,亦会在先帝推行新政时提出不同的政见。若他只是个贪图银两的小人,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得罪先帝呢?”

    “但是,你说会不会就是这一份执拗,惹得他树敌太多,所以有心之人趁机潜入府邸拿到了他的手稿?”

    陆怀砚听着她的话语,陷入沉思当中。

    前头的裴珣和丁復吃得油光满面,也正往这处角落走了过来。

    裴珣一手还拿了一个油纸包,脚步刚走到一半,发现这气氛不对劲,立马欢快地迈大了脚步,眼里的好奇藏都藏不住了。

    “怎么了这是?”

    莫不是两个人吵起来?!

    若是真的吵起来了那可就好玩了,裴珣近距离挨着他们坐下,一双眼睛在他们二人身上各自滴溜溜地转着,恨不得立马能知晓前因后果。

    黎书禾:“我们只是在谈论着案情。”

    裴珣顿时就觉得没意思透了。

    无聊地摆弄着手里的吃食,咬了一大口。

    可惜了,还以为可以看一场热闹了。

    裴珣神色怏怏道:“谈论什么呢?”

    陆怀砚看了他们几人一眼,也都是自己人,于是说了一句:“只是禾娘的猜测,怀疑当年是不是有人偷了李太爷的手稿。”

    裴珣又来了兴致,把脑袋凑了过去,说道:“快,详细说来听听。”

    他倒是觉得黎书禾每次都能冒出一些奇特的想法来,但偏偏验证过后,又能证明她那些看似不可能的想法最后却都能被验证。

    就好比之前的妓馆杀人案,也是黎书禾给了他查案的思路。

    裴珣的身子都坐直了一些。

    黎书禾见大家把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只好说道:“你们还记得永平侯的那桩案子吗?就是因为服食了过多的五石散,以至于他现在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疯癫的状态。”

    丁復抢先回答:“记得记得。”

    谁能想到啊,那个向来以儒雅著称的永平侯,背地里竟然做出了这么多腌臜的事情。

    黎书禾又道:“当时世子为什么能背着他做这么多的事情,又为什么能背地里帮着绿芜他们做了这么多事情,处理了这么多的尸体没能被发现。”

    “因为他自己的儿子,是他的亲儿子。”黎书禾目炯炯,似是想明白了什么,说道,“他不会对自己的儿子设防,同样的,当年的李太爷,也不会对自己身边最为亲近之人设防。”

    丁復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所以,是李太爷身边的哪个人,偷了他的手稿是吗?”

    “也许吧。”黎书禾轻轻地应了一声。

    “可是……可是……”丁復可是了半天,总觉得有哪里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还是裴珣看了他一眼,替他说道:“你是想说,这事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他的家人,何必这般想不开给自己找罪受?”

    丁復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陆怀砚:“李太爷不傻,所以在他自己看到那些铁证后,他心里就已经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才选择在牢狱中自刎,以求保全他的后人。”

    谁偷的东西,谁害的他,谁想把他推出来让他身败名裂。

    想来在他下决定自杀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丁復惊讶道:“还真是他的家人啊!这到底是图的什么?”

    说完他惊呼一声,说出来的话都有些结巴了:“他、他、他……该不会就是这个永平侯搞得鬼吧?!”

    陆怀砚:“除了他,还能有谁?”

    黎书禾喃喃道:“是啊,也就只有他了。”

    丁復:“可当时李太爷可是太子之师啊!等太子上位了,他不是也能从中获利更多?”

    “这就要问永平侯了。”黎书禾说道,“当时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陷害李太爷。”

    丁復摩拳擦掌,自告奋勇道:“等等用完暮食我就去审他!”

    裴珣幸灾乐祸地提醒道:“那你得找一个他清醒的时候。别等等过去的时候他刚好在发疯,那你就是被他打了也算是白打一顿。”

    丁復瞪大了眼睛:“那你得跟我一起去。”

    裴长珏这小子别的不行,但是审讯还真的是有一手。不仅深谙各种刑具,用起来更是毫无心理负担。

    丁復想着待会儿正好,裴珣在一旁用刑时,他就在旁边再恐吓两句,定能知道当年那桩事情的前因后果。

    哪知裴珣直接拒绝道:“是你想去,我可不想去看那个疯子。”

    丁復:“你、你……那我一个人怎么审?”

    裴珣:“吕寺丞这不是还在这儿吗?你找他一起去。”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吕一璋:“?我?”

    裴珣:“对,就你。”

    说完了他又拍了拍陆怀砚的肩膀,勾起一个顽劣的笑容:“我和陆少卿待会儿还得去会一会那姓柳的那父子俩,所以,没空。”

    ……

    他们在食堂的一角窸窸窣窣地谈论着这件事情,其他人都缩在另一角,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打扰他们。

    直至日暮西斜,田七才被他们那群人选派过来提醒道:“师父,这太阳也快落山了,今儿的暮食要不我们几个先做着?”

    黎书禾一看这天色,才反应过来确实是有些晚了。

    她正要起身先去干活,裴珣立马甩着早已空空荡荡的油纸包,紧跟着说道:“黎娘子,这个糖油饼可太好吃了,待会儿暮食能再来点吗?”

    最好是能给他带回去当宵夜吃。

    丁復也附和了一句:“如果有豚肉就再好不过了。”

    黎书禾看着他们几个,疑惑道:“你们什么时候也都爱吃甜口了?”

    裴珣义正言辞道:“我等一直都是同陆少卿一样啊!”

    说着还叹了口气:“只不过你一直只在乎陆少卿罢了,唉,又何时曾注意过一旁的我们啊……”

    裴珣和丁復两人一边说着,到了动情处还抹了两把泪,也不知是真的伤心了还是只是把戏。

    黎书禾被他们这几人一唱一和,说得倒是有些赧然了,连忙道:“打住打住!那就给你们做一锅酸甜的肉食,可好?”

    丁復瞬间止泪:“好好好。”

    裴珣也适时露出微笑:“那便有劳了……”

    吕一璋更是举起了手道:“我都可以!只不过得抓紧点,我怕我堂哥待会儿又来绕到我们大理寺来。”

    陆怀砚也跟着起身,说道:“我来帮你。”

    “陆少卿,我刚好有个问题想要跟你探讨一二。”裴珣连忙将人拉住,眼神示意一番。

    丁復收到信号,当即充当人墙,随之招呼着食堂里的其他人:“你们几个也别闲着了,赶紧都忙活起来!”

    而后冲着陆怀砚摊手道:“正好,我也想同陆少卿请教请教,待会儿应该问那永平侯什么东西。”

    吕一璋也不甘示弱,挤进他们之中,誓要把他们的少卿大人围住,坚决不让他再靠近灶台一步。

    陆怀砚:“……”

    好吧,好像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黎书禾看着他们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笑道:“你们别老是欺负他。”

    众人:“???”

    黎师傅,不带这么偏袒的!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第138章 锅包肉 怎么会是他?

    黎书禾走到灶台前打量着他们几人领来的食材。

    如今就算不用她亲自去库房领食材,田七他们也早就会轮换着选不少食材来,荤素搭配,力求不同。

    她扫了一圈,发现今日桌案上躺着几条上好的里脊肉,这不是巧了。

    刀锋划过,切成一块块厚薄均匀的肉片。

    因为炸锅包要复炸个几次,所以这肉片可不能片得太薄。不然等下油锅的时候肉片缩水,可就没什么能吃的了。

    肉片裹上淀粉,顺着锅沿下到了滚起的油中。

    “刺啦”一声脆响,肉片刚刚沉下去一会儿,粉白色的外表眼见着膨胀起来,颜色也开始由白转作黄,边缘微微卷起,顷刻间浮在了油面上。

    这肉片的粉挂的极好,油锅里也几乎都没有什么多余的面块残留其中。等肉片都差不多被炸的定型后,黎书禾用笊篱轻轻一抄,将锅里的肉片捞起沥油。

    笊篱就这么上下颠着,将油沥干后又重新放进锅中复炸。

    油温尚且未凉,肉片重新进入油锅后又滋起了许多急促的气泡。等油完全地将整个肉片都包裹起来后,这肉也算是彻底地炸熟了,炸透了。

    这个时候,笊篱再将这些肉片捞起颠勺时,外壳已经变成了金黄色,而且还能明显听出外面的脆壳在笊篱中相撞时,“呲呲”的酥脆声响。

    不经意闲荡过来的裴珣眼睛都看直了:“这么一大块,吃着可太够意思了吧?”

    丁復也馋了,口水都要挂下来了,连声应道:“可不是嘛,这一整块全是肉?待会儿老孟知道了,那可不得一个人吃掉一盘。”

    黎书禾看着他们探头探脑,又严防死守盯着门口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滑稽。

    她笑道:“这是暮食的菜肴,你们就算在这儿守着,待会儿也是给所有大人一同吃的。”

    一听完这话,裴珣和丁復两个人的嘴角立马就向下撇成了一条直线。

    最后还是裴珣轻声地试探道:“待会儿我们要审犯人,能不能给我们多留一些,就当是宵夜了?”

    他们为这个案子这般上心,黎书禾自然是应下了。

    “好啊,不如待会儿你们再过来吧?我给你们再现煮。”

    “那敢情好!”丁復听到这话,只觉得方才的决定实在是英明正确,等等不管怎么样定是要留下来的。

    又想到方才黎师傅是因为他说想吃肉食,这才开炸制这个肉片,于是趁着裴珣转身过去的时候,矜持地又问了一句,“黎师傅,宵夜我能吃到上次你做的那种丸子吗?”

    黎书禾一时没反应过来,手里的肉刚下锅,还是抽空回了一句:“什么丸子?”

    丁復:“就是上次吃那个锅子时的丸子!”

    原来是火锅的丸子啊。

    黎书禾想了想,好像前几日做的还有些剩余,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呀,只不过丸子剩的不多的了,可能不够这么多人吃——”

    “嘘嘘嘘……”

    话还没说完,丁復差点都要跳进去,只想堵住她的嘴巴。

    “黎师傅,我晓得了,晓得了。”丁復拿食指放在嘴巴,轻声道,“您可别说了,等会儿我悄悄地来。”

    黎书禾无奈地摇头,手里的笊篱把肉片再次捞上来时,金黄酥脆的肉片裹挟着纯粹的肉脂香气,就这般堆在了盘子上。

    丁復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正想着要拿一块先尝尝味——

    黎书禾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轻轻一撇他的手腕,说道:“还没好呢,你们别都杵在这里了,去那边等着吧,待会儿做好了田七会来叫你们的。”

    一旁的田七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待会儿我保管第一时间过来!”

    丁復只好忍痛离去,临走之前依依不舍地又瞧了两眼。

    那个信誓旦旦朝着他保证的田七,手里正握着一块刚炸好的肉片塞到嘴里,更是连连点头称赞着什么。

    这分明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啊!

    ……

    锅中的油倾出了大半,余下一点倒入方才调好的糖醋汁,各种香料在热油里融化、滚动,熬成黏稠的酱汁,酸中裹着甜,钻入肺腑。

    方才炸好的肉片重新倒入锅中,黎书禾翻炒片刻,又轻颠两下,晶莹剔透的酱汁便将这肉片裹上了,甚至倒入盘中时还亮晶晶地挂了一层,勾芡得让这道菜都亮堂起来了。

    田七果然信守诺言,第一时间跑到各处角落通知着暗戳戳坐着等候还未离去的几位大人。

    等他们优雅地迈着步伐去领食时,暮鼓钟声恰好响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方才还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的人撒开了腿登时冲了过来。

    开玩笑,就这么几个人还可以维持一番形象,这都到下值的点了,马上就要冲进来一群的同僚来跟他们竞争,那还不得抓紧速度!

    果然如他们所料。

    孟淮踏进这食堂时,两个眼珠子就恶狠狠地盯着已经吃上的裴珣等人。

    “好哇你们几个,这白日里不上值,偷摸耍滑地赖在这里,这下被我抓了个正着!”

    裴珣嘴硬道:“我们这是出去办了差事。”

    丁復:“你看,连辉山都在这,我们怎么可能不务正业。”

    吕一璋举手作证:“确实是从外头刚回来,只不过活儿干得太多有些累了,所以才提前到食堂里看看能不能觅些吃食。”

    这不说还好,一说,孟淮吹了上翘的胡须问道:“你们刚刚还吃了别的东西?”

    忠厚老实的吕一璋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时嘴快竟会差点引起大理寺的“内战”,忙道:“没有没有,只是黎师傅随手做了几个饼子给我们。”

    看着孟淮越发黑沉的脸色。

    裴珣:“……多说多错啊!”

    端了盘子,孟淮气呼呼地坐下。

    方才那初见这道“锅包肉”的好心情都被这几人给搅和了。

    再看着这几人大口大口地就着米饭,吃着肉,孟淮也不甘示弱,随即咬了一大口。

    “咔嚓”一声脆响,外面那层酥壳首先在嘴里碎裂,酥脆焦香,带着油润酸甜味,只觉得嘴里的津液也不停地分泌出来,裹上那黏稠酸甜的汁水,同里面那层软嫩的豚肉融合在一起,脆中有嫩,嫩里裹甜。

    丁復一边吃,抬头看了一眼孟淮这边的景象,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说你最爱吃这等肉食,这一大盘都不够你一个人吃的!”

    孟淮还气着他们居然又偷偷背着他吃独食的,但是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脸上突然由阴转晴,笑眯眯道:“还是见堂了解我啊,看来我的什么喜好你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丁復摆摆手,不以为意道:“都是兄弟,相处久了,自然就记住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孟淮一时没吭声,抓紧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食。虽然是比他们几人晚些领到的吃食,但明显碗里的菜肴消失速度比他们几位都要快些。

    饶是裴珣都自愧不如:“万万没想到,老孟你这牙口这么好。”

    这撕咬起豚肉来,都不带停歇的。活生生像一只在夺食的狮子。

    孟淮不语,孟淮只一味地干饭。

    少倾,孟淮盘子里的锅包肉已经尽数吃光,连盘子都锃光瓦亮,仿佛没有盛过这道菜肴一般。

    但是孟淮尚未表现出已然饱腹的迹象,筷箸一伸,迅速狠辣,从丁復盘中直接夹走最厚的两片:“多谢见堂这般体谅我,深知我不够吃,这还特地留了这么多给我……”

    孟淮趁着丁復没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就将这锅包肉塞进嘴中,一边满足地喟叹:“这肉可真是酥嫩啊!舒坦,太舒坦了!”

    而头一次被这般挑衅的丁復显然是已经愣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孟淮从自己的碗中夹走最大的两块肉片,又眼睁睁地看着旁边的裴珣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碗往旁边挪了一点。

    过了许久,丁復才反应过来,怒道:“老孟,你还我肉!”

    ……

    这一群人吃饱喝还赖着没走。

    孟淮看他们不动,他也不动。

    丁復疑惑道:“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抢肉之恨,不共戴天!

    孟淮斜了他一眼,泰山自然道:“你不也没走吗?”

    丁復:“我那是等会儿还有差事要办!”

    孟淮:“什么差事?吃宵夜的差事?”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们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但是这次,丁復是真的直呼冤枉:“我骗你干嘛?你不信问裴长珏,或者去问陆少卿!”

    裴珣正懒散地身子向后仰着,漫不经心地应道:“是啊,我们等会儿要去审犯人,你一起?”

    孟淮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嘴里依然念念有词道:“你们两个狼狈为奸,说出来的话我现在是一点也不信了!”

    他们还在这僵持着,黎书禾也收拾好东西走了过来,恰好就听到方才那句。她看着气氛不对,本想替他们两人解释一句,但转眼一想——

    孟淮哪是会在乎他们几人待会儿要去做什么的性子,分明就是怕他们等等又背着他在吃什么美食罢了。

    想通这一点,黎书禾笑了一声,说道:“待会儿结束了我给大家做宵夜吃吧?”

    孟淮脸色稍霁。

    但是一旁的丁復却急了,对着黎书禾挤眉弄眼:黎师傅,不是说好悄悄的吗?!

    孟淮看到他这幅模样就知道这小子准是心里憋着坏水,眉头一跳:“丁见堂,你在这嘀嘀咕咕地抛什么媚眼呢?!”

    “我、我没……”丁復声音莫名心虚地小了一些,“我就是觉得黎师傅今儿特别好看,所以多看了两眼。”

    “谁多看了两眼?”

    陆怀砚走过来时问了一句,丁復立马噤声不说话了。

    陆怀砚看了一眼桌案上一个个锃光瓦亮的盘子,说道:“吃完了就去干活了。”

    裴珣伸了个懒腰起身,头一抬,招呼着:“走走走!早点问完早点休息!”

    陆怀砚脚步顿住,看着黎书禾道:“禾娘一起去吗?”

    黎书禾想了想,说道:“我能去看下永平侯吗?”

    “能的能的,当然能。”丁復在一旁连连点头,又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模样太过于殷勤,立马又端坐起来,找补道,“若是他发起疯来,我定会挡在你前头的!”

    黎书禾弯眸笑了下:“那便多谢了。”

    而提出这个建议的陆怀砚,狠狠地瞪了自己那个欢快的下属一眼,冷声道:“走了。”

    ……

    牢房里。

    因为先前发生过永平侯被刺杀的事件,如今为了小心起见,特地将他一个人单独关押在了一间,更是额外派了两人来轮番看守。

    丁復熟门熟路地跟外头值守的狱卒打了个招呼,走进去后,发现今日还真是巧,在里面值守的都是黎书禾的老熟人,范正平和邢台东。

    虽然吃着黄师傅做的饭,心里却每每都是惦记着食堂里的饭菜。

    范正平和邢台东看到黎书禾后皆是朝她先打了个招呼。

    两人如今在休沐的时候都是去食堂打牙祭的,为此还省下了不少银子。

    范正平看着黎书禾的手上也没拎着食盒,不由问道:“黎师傅,你今儿来看哪位啊?”

    这也没听说过黎师傅同牢里哪位认识啊?而且——

    怎么还是这身装扮的?

    丁復挡在前头打断了他的好奇,不耐烦道:“你说的什么跟什么啊?黎师傅是我请来的帮忙的。”

    范正平:“啊?”

    黎师傅还能来帮什么忙?

    丁復:“不跟你多说了,抓紧点,我要提审犯人杜世昌。”

    范正平也反应过来了,连忙上前头带路去了。

    杜世昌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起初,他们还会偶尔给他喂点药物让他舒缓一二,后来觉得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也就懒得管他,就只让他一个人待在牢里让他自生自灭了。

    黎书禾先前没见过他的模样,但也听过他在坊间的传闻。如今再看到他现在的下场,虽觉得恶人有恶报,但是心里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畅快。

    杜世昌被提上来的那一刻,头发依然是蓬垢着,遮挡了他大部分的脸庞。

    范正平将人锁在座椅上后,就冲这两人拱手退下了。

    等人一走,丁復也端了起来,“啪”地一声将惊堂木甩在桌案上,厉声道:“杜侯爷,别来无恙啊。”

    杜世昌双眼无神,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又似乎是没有听到。

    等他抬起头时,浑浊的眼球突然有一瞬的失焦——

    不敢置信般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丁復不耐烦道:“问你话呢,你眼睛乱瞟什么?”

    杜世昌好像全然清醒过来,盯着黎书禾的方向说道:“你是谁?”

    “往哪儿看呢?”丁復又拿起惊堂木用力地“啪啪”地拍了两下,“这脑子不清醒了,眼睛也瞎了啊?”

    杜世昌狠声道:“我问你是谁!”

    丁復走了过去,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你看哪儿呢?中邪了?”

    杜世昌这才缓缓把脑袋移了回来,眼神迷离。

    他的双手被铁链束缚着,伸出来指过去的时候还发出“丁零”的响声。

    “他是谁?”杜世昌问道。

    丁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那儿哪里来的人?你是不是精神恍惚了?”

    杜世昌揉搓了一下眼睛,又指着那个方向“啊啊”了两声。

    丁復:“别给我装疯卖傻,先来说一说,当年你是怎么把李崇备下的试卷偷出来的。”

    他这话说完,杜世昌神色更加惊恐。

    杜世昌只觉得空气中飘来一股奇特的熏香,脑子更加昏昏沉沉,看什么都不真切了。

    就比如方才那个似曾相识的少年,就这么幽幽地飘到了他的身旁,趴下身子,对着他的耳边又幽幽地吐气:“杜世昌,我们全家在地下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我们在下面等着你,等着看你怎么一步步从云端上跌下来,又怎么一步步地下十八层地狱!”

    声音如同催命符一般,在他的耳边激荡。

    杜世昌突然一个暴起,身子却被这条椅凳给禁锢住了,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他歇斯底里地呐喊着:“不是我!不是我!是他——是他逼我的。”

    黎书禾又近了一步:“是谁逼你的。”

    杜世昌捂着头,疯狂地摇摆着:“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全都得死。”

    黎书禾:“你若现在不说,我们全部人等你到了地下,都要拉你去下油锅,让你不得好死!”

    “不,不……”杜世昌瞪大了眼睛,拼命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你们去找他,去找他!”

    “谁让那个老不死的一直要跟他作对!谁让太子贤德的名声越来越大!”

    “你们去找他啊,他杀了这么多人,你们都应该找他!”

    黎书禾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地攥住似的,就连呼吸都加重了几分,胸口里的浊气全数堵在那里,连口气都喘不上来。

    她不敢相信,更是不敢去想。

    若是杜世昌说的话是真的,那她应该怎么办?她父亲怎么办?

    这么多年的受的冤屈,受的苦难,难道都是一场笑话吗?

    黎书禾喃喃道:“你、你再说一遍。谁杀了人,又是谁吩咐你做这些事的?”

    杜世昌似乎是真的看不见她的身影了,眼神空洞地盯着某个角落,疯了似的捶打着身子:“圣人啊……我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直到他喊出这个称呼的时候,黎书禾只觉头上五雷轰顶,再也站不稳身子,向前踉跄几步。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第139章 麻辣拌 万物皆可拌

    黎书禾走出牢狱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仿佛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

    跟在后头出来的丁復也好不到哪里去。

    目光呆滞,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

    他还没想好要开口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就看到身后的牢狱门口又出来了两个身影。

    陆怀砚和裴珣两人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一眼就能看出此刻的心情不佳。

    但丁復现在哪里还管其他人的心情,刚刚得知的信息量不是他一个人能承受的。

    丁復着急忙慌地朝着后面的人大力地挥手示意:“这儿,这里!”

    陆怀砚走过来后看着前面孤零零的身影,问道:“怎么回事?”

    丁復长吁短叹,接连叹了好几口气,那些话堵在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说出。

    陆怀砚心头一跳,隐约想到了些什么,忙朝着前面的身影追了上去。

    “禾娘!”陆怀砚喊了一声。

    黎书禾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还是继续地失魂落魄往前走着。

    陆怀砚跑到了她的前面,担忧地看着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黎书禾苦笑道:“所以……你也知道没有办法了是吗?”

    陆怀砚很想反驳,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层棉花。

    过了许久才喃喃道:“或者、或者我们再试试其他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呢?”黎书禾站定看向他,眼神清明,好像是想开了,又好像没有。

    她说道:“那人是先帝,是当今圣人的父亲。他就算做了再多错事,圣人也不可能还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去讨伐先帝。”

    陆怀砚看向她,问道:“那你准备如何?”

    黎书禾反问道:“我一介平民,人微言轻,又能如何?”

    陆怀砚陪着她走了一段,总觉得她不是会这般轻易放弃的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涌起,情急之下抓着她的手道:“你别做傻事。”

    黎书禾平静地看着他,笑道:“我能做什么傻事?”

    陆怀砚没有当做是玩笑,反而很认真地思考一瞬,哑然道:“比如……去外头散播这件事的真相。”

    “我不至于这般愚笨。”黎书禾说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恍然道,“是我想岔了。”

    “他们用了十几年的时间都没有放弃,我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放弃呢?”

    比起只能隐蔽在暗处的他们,起码她能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下生活着。起码她现在身边有这么多人在帮着她,支持着她。

    更有这么多人,直到现在都只想求一个真相。

    “即使前方再多阻碍,我相信我们也一定能一一铲除的,不是吗?”

    陆怀砚看着她眼里又一点一点重新聚起了亮光,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是啊,即使是前方再多的阻碍,那又如何呢?像他阿娘说的,大不了他们往西北密林里一躲,明日的太阳照常升起。

    ……

    一行人各怀心事地走到了食堂时,已然夜深。

    与周围黯淡的夜色相比,食堂里尚且还亮着昏黄的灯光,像是特地给归途的人点亮回来的路。

    这么晚了,除了她身边的几个,还有谁会去食堂?

    怀揣着满肚子的震撼和一丝疑惑迈了进去。

    抬眼望去,门口的桌椅上已经坐满了人。

    孟淮,吕一璋,康墩,崔小篆……甚至连吕元奇都到了。

    所有曾与她交好的人,好像都来了。

    黎书禾惊讶道:“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孟淮率先起身,笑道:“老夫听说黎师傅晚上要做好吃的宵夜,所以马不停蹄地就去通知大家伙了。”

    黎书禾指了指自己,纳闷道:“我?做宵夜?”

    她怎么记得只答应了丁復给他们几个去审讯的做吃食的?怎么当时说的时候有被其他人听见了吗?

    黎书禾无奈地笑了笑。

    这群人突然过来一定不是单纯地为了吃一顿宵夜这般简单。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时候,身边还有这么一群人不离不弃,光是如此,便足以让人动容了。

    黎书禾转过身去,背着他们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珠。

    再转过来时已经带上了笑容。

    她认真道:“谢谢大家。”

    孟淮心下一惊。

    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他们的意图了啊。

    孟淮忙摆摆手说道:“咱们都一同在大理寺共事在这么久,这有什么事,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崔小篆也拱手道:“虽然我平常同黎师傅的接触不多,但黎师傅要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只要您开口,也算上我一个!”

    康墩也顺势幽怨道:“是啊,虽然我时常被陆少卿外派,但我还是大理寺的人,也同大家是一条心的!”

    吕一璋附和道:“没错!陆少卿方才派人过来时,我可是立马就把手头的事情都暂且放下了!”

    就连堂哥都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赶过来了!

    黎书禾眯了眯眼,狐疑地看着陆怀砚。

    “是你跟他们说的?”

    陆怀砚咳了两声,瞪了吕一璋一眼。

    这个大漏勺!下次是绝对不能让他开口。

    陆怀砚解释道:“我只是怕你想不开,一时做了傻事,所以……”

    黎书禾:“所以,让他们开导我?”

    陆怀砚只差发誓了:“不是,我只是想着让你知道,你身后还有我,还有我们。”

    “好吧。”黎书禾看着他诚挚又热烈的眼神。

    像是心中万顷波澜,忽得一处可栖之地。而狂风暴雨来时,也有一人坚定地站在她的身旁,替她撑起一角。

    不是替她遮风挡雨,而是告诉她,无论如何都有退路。

    黎书禾心中一阵暖流涌过,尚且感动不过片刻,就听到不知是谁的肚子发出了声音。

    “咕咕——”

    “咕咕咕——”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互相撇过脸去,都不愿承认是自己的肚子在喊叫。

    黎书禾看着他们这群人嗷嗷待哺的模样,叹了口气,摊手道:“方才答应了丁司直宵夜里要带上之前做的肉丸子,可是……”

    她顿了顿,故意揶揄道:“这肉丸子所剩不多,现下这么多大人……”

    剩下的半句话纵使是她没有说出来,大家也都明白了。

    意思就是:这么多大人,那肯定是不够分的啊!

    要怎么分,那就要各凭本事了!

    方才还紧挨着上演哥俩好戏码的诸位,立马将身子各自分开一段距离,又怕离着太远等等抢不到那仅剩的吃食,眼神紧紧地锁定黎书禾所在的方向,唯独怕自己是被落下的那一位。

    但好歹他们都是来安慰自己的。

    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但光是这一片心意,黎书禾也不好意思再逗他们了。

    自从司农寺研究出暖棚种植的方法,这各类的蔬菜便是更多了。

    加上天色已晚,黎书禾看着现下食堂里剩余的食材,还有晚间熬上的高汤,本是想着给他们做一锅麻辣烫。

    但高汤煨的时间还不够,只怕喝汤的时候那味道会差一些。

    她想着,不如就舀一些出来煮菜,拿来做一晚麻辣拌吧。

    黎书禾盛了一点汤出来,另起了一个炉灶。再将桌案上剩余的菜肴一股脑儿地全都倒进这个锅里,就放在里面煮着。

    等这些菜煮熟的时间,抓了一把香料熬了锅热油,沸腾时淋在了调好的调料上。

    “滋啦”一声,被研磨成粉末的辣椒被这滚烫的热油一激。

    一股辛香味猛地炸开,呛得人喉头发紧。

    等锅里的菜肴都煮熟煮透了,她将所有的菜肴都倒进了一个大铁盆里,然后将调好的辣椒油和芝麻酱往里头一倒。

    长筷不停地搅拌着,红亮的辣椒油就裹着各种不同的蔬菜,丸子,光是看着便令人食欲大动,更别提扑面而来那麻辣的鲜香。

    黎书禾拌好后把盆往桌案上一放,里面各色的食材都混在了一起,要是公平公正地分派,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

    她干脆让他们自己来解决食材不均的问题。

    “这个叫‘麻辣拌’,俗话说的好,这万物皆可拌,爱吃什么就拌什么。同理,诸位大人若是喜好哪一口的,就自己从这里挑到自己的碗里吃吧。”

    嗯,就把问题抛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话音落下,裴珣和孟淮两个人同时就揣着碗筷冲到了最前,使劲往自己的碗里夹着。

    什么丸子啊来两个,这个白菜帮子看着不错,也来两片,那个浸满了红油的冻豆腐更是看着勾人,也来两个……

    裴珣一边夹着,还一边咒骂道:“这不知道是哪个小偷,竟敢趁我不备偷了我特地定制的瓷碗。”

    就挤在他身后的丁復手一顿,捧着刚刚仿制好的大碗往后缩了缩。

    其他人更是暗骂他们两人无耻的。

    谁知道今儿的宵夜完全是要靠着手速的。

    像吕元奇这等不知道规矩的就懊悔极了。

    连人带碗被挤在了最后头,也不知轮到他的时候那盆里还会有多少菜肴!

    丁復一个人独独夹了最多,被眼尖的孟淮发现后正要破口大骂。

    丁復连忙将食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你过来同我坐,我匀你一点。”

    得到了好处的孟淮瞬间噤声,板着张脸掩护着丁復往角落走去。

    偏康墩这个不知情的看到了还喊了一声:“老孟,丁见堂,你们走这么远干嘛?”

    丁復含糊地应了声:“我刚刚从外头回来,身上有股子汗臭味,就不熏着你们了。”

    康墩:“那老孟跟着你走干嘛?”

    孟淮张口就来:“我日日与尸体打交道,闻习惯了。”

    丁復:“?”这老孟意思是他和尸体身上的味道一样?

    不过好在他们也没多问,两人落座后,孟淮就看着丁復那堪称是“大锅”的大碗,感叹道:“好你个丁见堂,起码有一半的量都在你这里了。”

    丁復顾不上跟他废话,往嘴巴里塞了几颗丸子,含糊不清道:“你快些次,等等被他们看到了。”

    孟淮一想也是。

    现在哪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

    同样猛地从丁復碗里先挑了些肉食塞进嘴里咬开。

    肉丸子里头那滚烫的的汁水溅了出来,带着微微的麻意还有混着香辣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绽放,留下了奇特的触感。等牙齿陷进丸子里时,只觉得还有些不知加了什么的颗粒,混着扎实的豚肉,越嚼越有劲儿,越嚼那肉味越浓。

    每嚼一口,都觉得这肉丸子裹着辣椒的焦香还有芝麻酱的醇香,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觉得比上次吃火锅时还要再香上几分。

    白菜已经被煮得软绵绵的,但挂满了浓稠的酱汁。咬进嘴里时,黏稠醇厚的芝麻酱混着油润红亮的辣椒油在舌头上沙沙地蹭过,咸、香又带着厚重。那本身那点清甜,早就和这厚重的香辣咸香混在一起,相辅相成。

    对面的丁復也是越吃越热,额头都开始冒着汗,嘴里也是辣得“嘶嘶”地吸气。他的嘴唇虽然被辣得肿胀,却还是头也不抬地一筷接着一筷。

    忽然,不知道咬到了一颗什么东西,整个人一激灵,连带着头皮都跟着一紧。舌根上像是被小针扎了似得,麻到没有知觉。

    孟淮感受到了对面突如其来的停顿,再一看那大碗里的菜肴已然所剩无几,嘴里关心的话语又咽了回去,抓紧先夹了几箸再“好心”地问道:“丁见堂你是不是不能吃辣?不能吃就别硬撑着,这些我来解决,保证不会浪费。”

    丁復赶紧捋直了舌头,怒骂一声:“嘶——哈——窝、窝去泥的!”

    一句话说得又急又冲,像是被残留的麻劲儿刺到,下意识地把自己碗往身前挪了挪,露出一道凶光。

    “孟重钧,泥休想独吞!”

    孟淮瞧着他这滑稽的模样,差点就要捶桌大笑,又怕引来其他人关注,只好憋笑道:“好好好,再让老夫来一点,就一点。”

    丁復才把护着的手收了收,鼻子还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们两个在一旁的角落里偷偷摸摸地吃着。

    陆怀砚也和黎书禾单独找了个角落坐下。

    陆怀砚看着这群狼吞虎咽的同僚,只觉得有些丢脸。

    他端正着,矜持道:“我同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黎书禾:“嗯,犹记得初次见你,一个人吃了四五个茶叶蛋犹不停歇,着实厉害。”

    她想了想,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陆少卿后来还打包了不少吧?”

    说起这个事,陆怀砚还真的有些赧然了。又想起当时那个大乌龙,更是哭笑不得。

    他对黎书禾玩笑般地说起这事:“起初,我以为你在那锅里加了什么佐料。”

    黎书禾:“?”

    陆怀砚:“大理寺前头出过事,这群人那会儿比现在这幅模样还要夸张,每日处理公务都是心不在焉的。”

    黎书禾突然站起身,动作之大差点把陆怀砚都吓了一跳。

    她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陆怀砚也觉得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

    “是五石散!”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陆怀砚:“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运送五石散的线路,会和当年战时运送兵器的线路是一样的。”

    黎书禾:“不止如此,永平侯这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染上了五石散。是不是有人怕他这一环出现差错,故意拿这个控制他?”

    “还有,这条线路是先帝造的,所有驿站,码头的人手,也都是他自己的……”陆怀砚只觉得快要呼吸不上来,喃喃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做这般损害国运的事情。

    黎书禾眼睛猛地一亮:“我好像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说服圣人重查此案了。”

    第140章 兰州拉面(一) 你的父亲是谁?……

    黎书禾说出那句话时,眼里满是自信。

    陆怀砚明显一愣,然后问道:“禾娘想到了什么?”

    黎书禾没回答他,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先告诉我,你们刚刚审出了什么?”

    陆怀砚沉默片刻,说道:“柳问倒是招了个痛快,把一切所作所为都推到了自己那个庶子身上。”

    “那礼部的那位尚书那人呢?”

    “他……”陆怀砚顿了顿,说道,“他说他要面圣,他身上有先帝给他的手书。”

    黎书禾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走出牢狱前就唤来了这么多的人一同过来。

    因为他从柳贺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猜到了所有真相的答案。

    她托腮思考了片刻,然后又换了个方向撑着脑袋,说道:“你还记得之前春桃家人被抓了,然后受胡人威胁的事情吧?”

    “记得。”

    “这不就好办了吗。”黎书禾笑了笑,继续说道,“圣人迟迟不肯下旨,想来也是怕让先帝背负骂名,在地下不得安宁,那倘若这一切都是胡人做的呢?”

    “什么!?”

    “偷偷在我们大胤贩卖五石散的是胡人,指使永平侯去偷取考卷的也是胡人,至于……”她冲着陆怀砚眨眨眼,“至于,这么多年一直在暗地里贩卖私盐牟利,又利用科举大肆掠财的,也是胡人。”

    她说道:“是胡人想通过这一切试图扰乱我们大胤的江山,更是试图蚕食我们大胤的国土!”

    “你说——若是如此,那圣人会同意彻查此案吗?”

    陆怀砚蓦地看向她,眼里也带了点笑意:“早知道你能想到这个办法,我就不必费心把这群人叫来了。”

    亏得白白在这儿,不仅什么事也帮不上,还在那吵吵闹闹,惹得人心烦。

    黎书禾指了指桌上的麻辣拌,笑道:“你也快吃吧,不然等等凉了全黏糊在一起后,那味道就没那么好吃了。”

    陆怀砚“嗯”了一声,等筷箸送进嘴里后,不由抬头。

    额外加了糖醋的料汁中和了那股辣味,恰到好处的酸甜和醇厚完美融合在了一起,抚平了多日来的疲惫。

    他笑道:“还是禾娘对我最好。”

    “嗯,那是。”黎书禾抬了抬下巴,说道,“我可还指望你吃得饱饱的,然后卖力地替我查案子!”

    “是……”陆怀砚拱手应了声,然后在她耳边又低喃了一句,“夫人。”

    黎书禾倏地红了脸,拍了他一下:“别乱叫。”

    陆怀砚直起身子正色道:“父亲和母亲都催得紧,说你好久没有去看他们了,甚至还以为我们闹矛盾了。”

    黎书禾有点心虚:“……主要是最近确实是有点忙。”

    “嗯。”陆怀砚听她“狡辩”着,然后继续说道,“阿耶还让我问问你,等我们成亲后他能不能时常过来用食。”

    黎书禾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猛地抬头看他。

    陆怀砚:“阿娘也让我问问你,我们成亲后,她是不是也可以经常来跟你请教厨艺。”

    黎书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你……?”

    “是的。”陆怀砚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后面的话,“阿娘说她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好像是看到了故人之子。”

    黎书禾对自己这个未曾谋面的父亲愈发好奇起来。

    从最初的陌生,怨恨,逐渐到敬佩,还有……是思念吧。

    上一世她没有体会到的父母之情,这一世在卢氏那收获了满满的爱意。所以,她也愿意了解自己的母亲一直惦记的人,究竟是怎么样的。

    ……

    翌日。

    黎书禾就和陆怀砚一起出去见了李杜若。

    对于他们突然的到来,显然他们是带着疑惑的。

    尤其是曾经的杜世子,如今的杜崇泽,更是十分不欢迎,他开门看到陆怀砚的脸后差点就要把人拦在外面。

    陆怀砚伸手一挡,将门往里又推了推。

    杜崇泽没好气道:“你们又来做什么?”

    陆怀砚反问道:“你母亲呢?”

    杜崇泽:“不在。”

    黎书禾把头上遮挡的帽子掀开,缓缓抬起头来,说道:“是我想见你的阿娘。”

    杜崇泽这才注意到陆怀砚身后的女郎。

    等他看到对方的那一刻,突然有须臾的恍神,声音倒是莫名地轻柔了一些:“你、你是谁?”

    黎书禾笑了一下,露出同李杜若一般特有的梨涡。

    她说:“大概,勉强算是故人吧。”

    杜崇泽又盯着她看了几眼,把门拉开了些,说道:“进来吧。”

    李杜若此刻正在屋子里看书。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般惬意地生活过了。

    自从永平侯下狱,虽然被革去了爵位,但整个人好像都轻盈了。就像……又回到了她出阁前。

    父亲每日都会检查他们的功课,偏二哥最顽皮,明明作的一手好文章,但是却时常去外头疯玩乃至交不上作业。

    但父亲也从来不责罚他,只是让他隔日把写好的文章再交予他便算了事。

    而她的日子更是舒坦。

    上有父兄顶着,还有许多要好的手帕交约着赏花、踏青。

    这般美好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好像就是从传出父亲主导了舞弊,李府被抄家后。她的噩梦开始了……

    李杜若闭上了眼睛。

    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痛苦的往事。

    “阿娘——”

    外头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杜若收拾好心绪,把书盖在了桌案上,起身走了出去。

    脚步尚未迈过门槛,看到杜崇泽身后的人,一顿。

    “这是?”

    陆怀砚侧身让开,后面的人影露了出来。

    黎书禾对着她叉手行了一礼,抬头说道:“夫人,是我想来见你一面。”

    ……

    黎书禾其实并没有做好打算。

    她不知道李杜若在这件事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比如她对这件事是不是知情?又比如……她对自己的父亲,兄长,又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和态度。

    但既然选择过来,自然是选择相信她当年是被蒙在鼓里的。

    就算是……她赌这一局吧。

    落座后杜崇泽紧紧地挨着他的阿娘,生怕这两人背着他会对他阿娘做出什么事来。

    陆怀砚和黎书禾对视一眼,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陆怀砚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夫人,你还记得崇乐二十年的时候,杜世昌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崇乐二十年几个字刚说出口,李杜若就“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激动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陆怀砚:“犯人杜世昌昨日招供,他于崇乐二十年的时候借助夫人时常来往于李府之间,趁着众人不备之时,偷了李太爷书房中其中几份手稿。”

    陆怀砚看着她煞白的脸庞,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也就是当年大街小巷里流传的那几份。”

    李杜若险先站不稳栽倒在地上。

    幸好杜崇泽一直盯着自己的母亲,在她跌倒时扶住了她。

    “难怪……难怪……”李杜若苦笑一声,好像是想到一些久远的往事,哀泣道,“难怪他那段时间每日都要缠着我,说让我多回娘家看看。”

    杜崇泽看着他阿娘悲痛欲绝的模样,心里一股怒意油然而生,怒斥道:“既然有冤,你们就去查实,如今来同我阿娘说这些做什么?”

    黎书禾起身盯着杜崇泽的眼睛说道:“有冤自然要纠,只是杜——”

    “杜兄。”她把“世子”两个字咽了回去,改口说道,“如今苦于没有证据,只凭他一念之词,只怕圣人不会相信。”

    李杜若挣扎着站了起来,忙应道:“需要什么证据,女郎你说,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黎书禾:“之前杜府里的东西,该抄的抄,该查的也都查过了。若是他想藏什么东西,一般会藏在哪里?”

    李杜若摇摇头:“我同他早已陌路,有什么东西,他向来也是瞒着我的。”

    黎书禾:“那他有没有什么至交好友,亦或是在外面有什么藏身之地?”

    李杜若还是摇头。

    她此刻倒是有些恨自己,为何不同他再虚与委蛇几年。

    黎书禾看了陆怀砚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想来这一趟,大抵是要无功而返了。

    两人没再多说,正准备告辞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杜崇泽开了口。

    “我大概知道,他会把一些东西藏在哪里。”

    ……

    杜崇泽说那地方得晚上才能去,黎书禾和陆怀砚也没办法,只好继续坐在这里等待天黑。

    李杜若觉得黎书禾看着脸熟,便问道:“小娘子你是哪里人?是……”

    是她们李家曾经的远房吗?

    黎书禾认真地应道:“我是吴州人,自小跟着阿娘在吴州长大。”

    李杜若大抵是今日受到的刺激太多,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问道:“你喜欢吃什么?刚好厨房里炖着汤呢,你们留下来一起用晚膳吧。”

    黎书禾笑道:“夫人,我都不挑的。”

    不过想了想,她又说道:“我如今就是干着厨子的活,若是您放心,晚饭就让我来掌勺吧?”

    “你是客人……怎么好让你来……”李杜若看着尚还未暗下来的天色,起身就要往后厨走去。

    黎书禾顺势跟了过去。

    “厨房确实是比较简陋,不过啊今日恰好有人送了东西过来。”李杜若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是我父亲曾经的一位学生,说家中的一头老牛已经耕不动田了,也差不多到了死亡的年头。刚刚屠宰了就送了一些过来。”

    牛肉?!

    黎书禾当真是十分惊讶。

    大胤朝有明确的律法规定,禁止私自屠宰耕牛,即使是这牛快要老死,也得要先跟官府申请,等官府同意后才能屠宰。

    所以自她来到这个世上后,还真的没有尝过牛肉了。

    她跟着走在李杜若的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至进了厨房,她打量完这里面的一应俱全的厨具后,想着她这位姑姑还真是谦虚。

    这要是叫做简陋,那她们在吴州的厨房那叫什么?

    她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句话——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黎书禾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陆怀砚阿娘的那一手厨艺,立马开口道:“还是我来吧,这天色也不早了,我手脚快,我们随便吃一点好跟着杜兄去找证据,您说呢?”

    李杜若本来是定不会答应的,哪有让客人来忙活的道理。

    但……她最后说的那句话让她妥协了。

    这些虚礼确实都是次要的,当务之急是要早日还她父亲一个公道。

    “好吧。”李杜若退后一步说道,“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还请女郎不要客气。”

    黎书禾点点头,净了手就忙活起来。

    灶台上还炖着高汤,里头放的就是李杜若说的牛肉。

    牛肉一整块连切也没切,跟着骨头一起在锅里沉浮着。

    黎书禾转头看向李杜若。

    李杜若尴尬地笑了一声:“我焯了一遍水的,只记得小时候府里时常熬骨头肉汤,便是这样一整块的肉和整根大棒骨一同扔进锅里煮的。”

    黎书禾看着这一锅的清汤,说道:“是这样熬煮的没错。”

    李杜若吁了一口气,然后看着黎书禾从各处挑挑选选,拿了不少的香料,又找了块纱布包起来,扔进锅中。

    黎书禾神色自若道:“我就是给这汤调个味。”

    锅里的牛肉还在煮着,黎书禾着手开始揉面,拉面。

    熟练地搓成了长条,分别捏住两边,一抖一扯,这长条瞬间被扯长了一截。

    双手迅速交叉,对折后又抓住这面条的两头,又一抖,一扯。“啪嗒”一声,面条落在案板上的声响,面条已经被拉扯地细长。如此又重复几次,不像是在拉面,倒像是在耍花活的。

    李杜若只觉得看着眼前的女郎眼花缭乱地耍了一通,然后把那细丝如缕的面条扔进那锅汤里烫了烫,再捞上来时,煮好的牛肉汤往上面一浇,边缘摆上萝卜还有切好的牛肉片,再撒上翠绿的蒜苗和芫荽。

    黎书禾摆好后还问了句:“你们……会吃辣吗?”

    李杜若点点头:“会的。不过泽儿吃不了太辣。”

    黎书禾就舀了一小勺调好的辣油倒入碗中。

    汤清萝卜白蒜苗绿,再配上红彤彤的辣椒油。

    成了。

    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在面前时,白雾直往脸上扑。

    李杜若亲眼瞧着这面条被拉得这般细长,又闻着这醇厚的浓香,更是愈发期待起来。

    趁着黎书禾捞面条的时候,她又仔细打量起对方。

    见到她的第一眼,她只觉得她看着眼熟,眉眼之间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如今这般近距离地看着……

    李杜若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只觉得恍若看到她兄长年轻时的模样。

    她斟酌许久,最后还是开口问道:“小娘子,冒昧地问一句,你的父亲是谁?”

    黎书禾手上拿着的锅勺一顿。

    再转身时,捕捉到对方那局促不安又饱含期待的眼神。

    她笑了一下,说道:

    “姑姑,我是李谌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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