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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镜像镇墟

    “云氏灵火直接触碰会和凡人的火焰一样灼伤皮肤的!”云霜月那两条细细的眉毛皱了皱, 重生以来语气第一次有些严厉:“你不是前世也摸过吗,怎么这么不长记性?”

    听到了云霜月带点训斥意味的话,陆行则肩膀下意识抖了一下, 和云霜月的眼睛对视上后又移开, 随后低头乖乖把手松开。

    但也不算太老实,云霜月能明显感受到陆行则的指尖在她手心勾了一下,将张残缺的婚书纸片给偷走了。

    然后这位在修真界众天骄眼里不可一世的天才少年俯下身来和云霜月贴得更紧了些, 于是云霜月这下不只是能接触到少年的体温了,连他因为练剑而锻炼出来的肌肉起伏都能明显感受到。

    陆行则将自己摆在下位的姿势仰头看向女人, 装作很可怜的样子讨饶一笑, 向来张狂的语调也刻意低下来,声音小小的:“下次不敢了, 原谅我吧云霜月——云霜月?”

    他重复叫着云霜月的名字, 漂亮的桃花眼就这么盯着她。她的眼睛移到哪, 陆行则的脑袋就移到哪边。动作间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让陆行则后面念着云霜月的名字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 如同呢喃一样。

    “没有下次了。”他的求饶实在迅速又缠人,云霜月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垂下眼看着下面的人, 看起来像是拿他没办法那样对陆行则摇了摇头。

    确实是没有下次了, 离开这个小镇之后陆行则需要回到百仙盟, 而她也要回清淮的云氏商会一趟。没了婚书上魂契的牵扯,不渡川一族应该不再会对他纠缠不休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也会逐渐淡下来。

    陆行则没有下次机会能触碰到她的灵火了。

    但是陆行则好像理解错了云霜月的意思, 将那句“没有下次了”当做前世云霜月对他一贯的纵容,很快就接上了那句话:“嗯嗯,没有下次了, 我保证。”

    他站好了伸出几根手指,不着调地竖在空气中发誓,手指松松垮垮的没有力气,也不知竖起的是三根还是四根手指,最直的只有他手指上那堆戒指的线条。

    云霜月的目光自然而然也落到了陆行则的手上,要让旁人来看定会觉得奇怪,他那只手仅有一根手指没有被主人戴上花里胡哨的饰品,孤零零夹在一堆造型各异的储物戒中间。

    那根手指,前世戴着云霜月送的储物戒。

    不过这一世的云霜月并没有把戒指给他,那枚储物戒也不需要再送出去了。

    她面色温和,对陆行则点点头:“我知道了,不用发誓。”拨了拨被风吹到嘴角的发丝:“我相信你不会有下一次。”

    又一阵风吹来,竹叶窸窸窣窣地发出低语。云霜月刚刚拨好的发丝又乱了,不过站在那边的陆行则也没有幸免。

    他今天耍帅特意抓了个发型,将刘海放了下来只露出一小点额头。跟着云霜月出来的时候更是嘴里叼着包子,空出两只手又管理了一下自己的容貌。结果这时候不知哪来的一阵大风,将他的刘海直接吹散了。

    发丝晃动模糊了陆行则的眼睛,让他只能看见云霜月模糊的面容。女人素色的衣裙成为翠绿竹林里最为特殊的颜色,可眼下的他只能看到颜色,凌乱的发丝将云霜月的身形切割成一片又一片,如同摔碎的镜子碎片无法圆上。

    他伸出手有些急切地拨动刘海,动作间即使修剪好的圆钝指甲也在他的额头划出了一道红痕。

    陆行则表情失控了一下,随后有些阴沉烦躁地用手抓起刘海向后撩。而就在这时,一只带有熟悉香味的手也恰好伸过来想帮他拨开凌乱的发丝。

    两人的手在这时碰了又错过,陆行则的手停留在了他的头顶,云霜月的手将他的刘海别到了耳边。

    这一刻。

    风停,声止,竹涛忽寂。

    他的发丝勾缠在云霜月的无名指上,还没来得及圈成一个圆环就散开垂落了。像天上那轮半环未闭的月亮,无数诗人对它总有说不尽的遗憾。

    陆行则的表情有些空白,他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点。还没来得及做出平日里习惯性的笑脸,云霜月就已经将手放下。

    她退开几步,依旧走在了陆行则的前面。

    “婚书已经烧了,我们该回去了。”他听到云霜月对他说。

    ——

    “霜月姐,你回来啦!我的分身又跑出来了,到处问大姐姐在哪。”火曼儿坐在医馆外的房檐上,底下是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

    云霜月抬头看着火曼儿有些担心道:“怎么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

    “她看不上左邢和姬芜珩那两个家伙,懒得和他们待在一个地方,于是就跑出来说要找一个大姐姐。不能让我的分身跑太远,然后我就跟着出来了。”火曼儿指了指底下的女孩:“这个角度看小时候的自己还蛮有意思的。”

    “姐姐!”一道清脆的声音落在,云霜月感觉到了自己的大腿被一个东西抱住了。

    她低头一看,红衣服的小女孩朝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此时的火曼儿也从屋檐上跳下来走到云霜月身边,有些好奇问道:“霜月姐,你说的那个回来要和我们讨论关于破阵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云霜月本想走入医馆再说,不过此时多了一个女孩抱着她的大腿不想让她移动。于是云霜月想了想,转头向身后看去。

    不知道为什么,陆行则从刚刚开始就有些神游,她唤了几声才看过来。

    “破阵的方法我同陆公子说过,眼下我和曼儿现在这看着她的‘照影’,要麻烦你去和姬公子他们再复述一遍了。”云霜月说道。

    “啊……哦,好,行。”他点点头应了,云霜月见他这样子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进去,反正脚是抬起来向前往医馆里走了。

    火曼儿抱着胳膊瞧陆行则的背影,真心实意颇为困惑:“他这是早上起太早了没睡醒吗?”

    “说到睡醒。”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霜月姐你昨晚做梦了没有?我平日里睡觉做梦最为频繁,可昨天晚上到我今天醒来,居然一点关于梦的记忆都没有,第一次睡这么好诶。”

    “未曾。你若时常梦魇,我曾在家族古籍上翻过一个方子可以清神,等会我向掌柜借支笔写下来给你。”云霜月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在她耳边施展了一个隔音诀:“曼儿你刚刚问我破阵的方法,其实就是将这些孩子送回她们自己的时空。”

    “我从……掌柜身上得到线索。”云霜月隐去了云叔和云家的关系,防止无辜者扯入其中:“太乙镇灵阵牵扯三千世界的因果,在同一个时间线存在两个我们不会被天道允许,所以我们才会被这个阵法困在这个镇子里。只有让这些孩子在这个世界消失,回到他们自己的世界,这个阵法才会解除。”

    火曼儿认真听着提出了一个问题:“那该如何让他们回去?”

    “他们是灵体,目前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特殊方式能将他们送回去。我了解到的唯一破阵方法,是让他们认识自我。”

    “认识自我?”她有些疑惑:“这个词,太宽泛模糊了吧,没有再具体一些的东西了吗?”

    云霜月摇摇头:“所以我才想着和大家一起讨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动。”她思考了一会,又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或许可以先把目光放到这些孩子身上,这几天同他们的接触,让我一直隐约有种感觉,这些孩子的情绪外放似乎更加激烈。”

    火曼儿的性格张扬,幼年体的她却很容易在云霜月身边落下泪水。姬芜珩情绪收放内敛,他的分身说出的话却直白到算是横冲直撞了。就连外表几乎和性格一样粗犷的左邢,他的分身对外界的反馈敏感又胆小。

    这些孩子的性格时而和本人极为相似,又在很多细节的地方和本人有些不同。她认为这些不同,或许就是让分身认识自我的关键。

    听到了云霜月的分析,火曼儿蹲下来和小女孩四目相对。结果这个和她幼年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看了她没几秒,突然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样,霎时撒开抱着云霜月大腿的手,向医馆外跑去。?!

    火曼儿和云霜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都没来得及反应,女孩就已经跑出了不远的距离。

    “情况不对——!追!她怎么可能突然能跑这么快。”火曼儿飞快起身向前追去,但却始终落后小女孩一截。

    云霜月比蹲着的火曼儿动作更快一些,但是她的灵力被阵法压制,很快就被作为体修的火曼儿追上了。

    “要想办法先拦下她前面的路。”云霜月声音因为快速移动,带有些喘息。

    火曼儿接收到了云霜月的话,她很快用灵力探查了下四周的街区,目光一凛:“霜月姐,把她逼到那堆灯笼那!”

    云霜月顺着火曼儿描述的地方看去,是一块满是灯笼的摊位。左右两边满是红艳艳的灯笼,就连两个摊位上方也被一条条灯笼绳串在了一起。

    “要是有火烧了它们就好了。”火曼儿嗤笑一声:“是我的分身的话,那她恰好最怕这种东西。”

    第42章 镜像镇墟

    云霜月只听到了火曼儿前面说的半句话, 后面剩下的半句声音被火曼儿放得很轻,一声嗤笑过后的内容她就无法听清了。

    于是她下意识双手掐诀,唤出灵火聚于并起的两手指上。随后凌空一挥, 将灵火掷到了那堆灯笼上。

    虽然云霜月的灵力微弱, 那点火焰不过萤虫大小。但灵火终究和凡火不同,即使是零星一点,都能迅速在物体上燃烧起来。

    淡蓝色的火焰从一个灯笼上跃起, 随后迅速蔓延到其他的灯笼上面。几乎没过几息时间,云霜月的灵火就蔓延到了左右两边的摊子之上。摊子那空无一人, 但叠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灯笼, 灵火一接触到它们其中的一个,就立刻燃烧起来。

    追逐女孩让云霜月的体力消耗很快, 她呛出半声咳嗽, 但手上仍稳稳掐住御火诀。火焰沿着她算好的路线精准吞噬着红灯笼, 借助一开始灵火落地的风口借力,小女孩的前方很快变成了一堵火焰的墙。

    即使旁边仍然有一些小道可以跑进去, 但火曼儿的分身一看到这个场面就不受控制踉跄跌倒在了原地,心神不属。

    这让云霜月和火曼儿从后方很容易就围住了小女孩。她再次咳嗽两声后上前蹲在了女孩面前,自己的喘息尚未平息, 但云霜月还是第一时间捧起女孩的脸查看情况。

    刚刚跳上屋檐观察地形给云霜月提供信息的火曼儿也从上面跳了下来, 金红色的灵力纹路从她的脖颈处褪去, 少女来到了云霜月旁边一起蹲着:“霜月姐,你还好吗?”

    云霜月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呼吸平定, 确认讲出的话平稳到不会让人担心后才开口道:“我没事。”

    她微凉的手指覆在女孩的眼睛上,微微掀起了一点孩子的眼皮观察她的瞳孔:“这孩子双眼无神……怎么会突然这样。”

    火曼儿眯了眯眼睛,也凑过来观察分身的状况。只见女孩呆呆地看着前面, 此时云霜月的灵火还没有收回,燃烧着的灯笼依旧拦截在街道上组成一张专为她织就的罗网。平日里灵动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只有眼底的火焰还能倒映在其中。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对云霜月说道:“霜月姐,这个交给我来吧。”

    火曼儿拽着女孩起身,再次露出了那日她们初入这个小镇之中,在温暖灯火下漠视一切的表情。其实她比年长她多岁的云霜月高上不少,但平日里在云霜月面前都是一副稚嫩的少女姿态,很少会同此时一样具有压迫感。

    她脖颈上刚刚亮起的金红色灵力重新亮起,连手背上也逐渐爬上了如同血管一样的纹路,它们沿着火曼儿的经络疯狂生长,如同沉默的岩浆在皮肉下奔涌。她褪去撒娇的神情,眉眼似淬火开刃的弯刀。

    火曼儿扯着分身不让她摔倒,随后就作势要朝着火光中走去。但她刚刚迈出没几步,就感受到了袖子被一股力道轻轻扯住。扯住她的人力气很小,但是火曼儿却依旧停住了。

    “霜月姐,怎么了?”她没有回头。

    见她这个样子,云霜月没有放开手中抓着的衣袖,而是对她说:“曼儿,你先转过来。”

    火曼儿没有第一时间回头,于是云霜月有些担忧地问:“你的手从刚刚开始就在抖……如果害怕的话,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

    被云霜月扯住的少女听到她说的这话后猛地回过头,在阳光和火焰的照耀下她脸上的惊讶无处藏匿。

    对面女人的发丝温顺垂落在身侧,连面容的线条都有十分平缓宁静的感觉。她嘴角微微抿起,朝她露出一个柔和又带着安慰的微笑,黑亮的眼睛干净澄澈,带有毫无锐利的问询意味。

    好敏锐的直觉。

    云霜月的眼睛本来就有些下垂感,此时舒展眉头,将眼睛的弧度变得更加亲和无害。

    火曼儿感受到女人的接近,她低头看了眼牵在手上的分身,默了一会后将步子退回来。

    “这个孩子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就连我面对火的反应都如出一辙。”她指着那堆燃烧的灯笼有些自嘲地笑道:“我们宗门内门三千弟子半数皆掌灵火,偏我最讨厌这玩意,这些被火烧起来的灯笼。”

    “玄天门不擅攻,不擅守,上界的三大宗门里唯有它专门培养团队中的辅助修士。我的母亲——玄天门门主就擅长炼药,而我作为她的女儿,却是个体修。”她撩起袖子把胳膊露出来给云霜用晃了几下:“不对,我应该是玄天门内唯一的一个体修。”

    云霜月没有很快就接话,而是选择和火曼儿对视。她的面色依旧温和平稳,好像不会被任何事情影响一样。

    那个眼神火曼儿印象极为深刻,它只出现过一次,是在云霜月对她说要去救陆行则分身的时候,那一瞥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又带着拯救的眼,而此时却落到了火曼儿的身上。

    “……我小的时候,也想像母亲一样当个药修。我并非她的亲生女儿,母亲没有丈夫,我是很小的时候被她在上界寻找药材时,从妖兽口中救下来的。其实我对这些事情并没有记忆,从记事起我就在宗门之内了,这些东西还是母亲自己告诉我的。她还同我说我体内的火系灵根丰盈,世间少有,走药修这条路最适合不过。”火曼儿摸着手上孩子的头发,慢慢给云霜月讲述着:“但是,有一日。”

    那一日门主亲自带着内门弟子外出历练,火曼儿因为修为和年龄都不够,就一人呆在玄天门炼药。长老们也远赴百仙盟议事未归,一日后才能回来。门主为了安抚独自一人的火曼儿,特意在历练前一天给她带来了下界的很多小玩意给她玩。从有记忆开始就在上界宗门内的火曼儿随意挑出一种摆在自己的药炉旁,恰好是几个造型独特的灯笼。

    然而偏偏就是那一日。

    炼药炸炉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火曼儿那次情况尤为不同。她没有按照母亲教授她的御火诀炼药,而是尝试了师兄们上课时先生所教导的那种威力更大的法诀。

    随着丹炉炸开,药材被冲天的火势焚烧殆尽,火舌不受火曼儿的控制舔上了旁边她用来摆着玩的灯笼。本来玉石地板并不会允许火势蔓延,但她处在自己房内,那些昂贵珍稀的布料总有引火上身的分散在各处。

    为了保持炼药的专注性,她让母亲在房内设置了道结界,若没有过了炼药的时间,就会一直被结界关在屋内。

    于是那日,霸道的火焰顺着灯笼烧到房内所有可以点燃的地方,随后不仅仅是火曼儿的房间,连外面的灵树草药都被她的灵火吞没。

    灵火即使失控了也不会反噬主人,可在这密闭的结界之中,火曼儿只能徒劳看着自己的灵火烧毁大半的玄天门,那些造型憨态可掬的灯笼也变得形如恶鬼。她的灵火极为特殊,非高阶修士难以直接熄灭这么大面积的灵火。外门修为低下的弟子只能堪堪控制住火势,无法顾及在火焰中心的她。

    在大火中的火曼儿不知呆了多久,才被外门弟子传讯回来的母亲救出来。

    她的天赋没有灼烧自己的身体,但将她描摹了千百遍的药修命途同宗门一样烧成了一片空无。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使用过灵火了。一旦再次面对它,我就会变成和这个孩子一样的状态。”火曼儿又看了眼女孩的脸:“但我现在其实看到别的火焰已经不会有什么感觉了,虽然依旧没有用过自己的灵火,但并不会对它们有这么大的反应。或许霜月姐你说的对,作为分身确实会将本身的情绪放大。”

    “你是想带着这孩子进入灵火之中,强行让她在火中刺激到醒过来?”云霜月没有顺着火曼儿的分析揭过她对灵火的话题,而是柔声问她:“刚刚手在抖,是因为还在害怕进入火内被它包裹的感觉吗。”

    “……”火曼儿看着云霜月,半晌后才小小点了点头,幅度很小。

    “其实,并不是所有火焰都会烧到人。”云霜月指了指面前的灵火,炙热的气息扑到二人面前,她却故意把眼睛睁大了点,做出一个对她来说算是颇为俏皮的小表情,像哄孩子那样对火曼儿笑着引导道:“既然想带着这孩子进入这里,那让我和你一起进去吧?”

    云霜月牵着火曼儿,火曼儿牵着她的分身,淡蓝色灵火将她们裹入其中。

    “为什么……里面是这样的?”淡蓝色的火光倒映在少女的眼底,却没有烧到她身上任何一处地方。

    火星在空气中浮动着,不再是幼年时那来势汹汹的样子,而是化作一只只扑闪的幽蓝色蝴蝶。它们滑过燃烧的灯笼,那些残破的木料竟化作了养料,让灵火拟作的花盛放在上面。

    其中一只蝴蝶落到了小女孩的鼻尖,蝶翼煽动间,她僵硬的眼神突然开始慢慢恢复神光。火曼儿感受到手被女孩扯动,随后手心一空,那个孩子居然自己向前一步,让灵火化作的蝴蝶落到自己稚嫩的手上。

    “好漂亮……就和大姐姐的剑法一样。”女孩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按照内心的想法下意识说道。

    第43章 镜像镇墟

    “剑法?”原本注意力还在这片幽蓝色世界里的火曼儿微微一愣, 侧头看向身边的女人:“霜月姐,你会用剑?”

    云霜月没想到火曼儿的分身对自己的剑法印象如此深刻,也没料到她会在这时候说出来。听到了火曼儿的询问, 她的手指蜷了蜷, 最后轻轻摇头:“……我不会剑。只有在幼年时期会随手把玩,总归是稚童乱挥罢了。”

    “不是乱挥呀!姐姐当时救了我的——!”在旁边的小女孩才刚清醒,听到云霜月的话后就哒哒跑回来, 手臂乱挥给火曼儿比划着:“就像月亮那样,特别漂亮。那个东西马上就要跑到我的脸上了, 大姐姐就挥了一下剑, 哼哼,那个东西立刻就拜倒在姐姐厉害的剑法下面!”

    “还有这事!霜月姐, 我可以看看你的剑法吗?”

    接收到火曼儿转过来的目光, 云霜月移开眼睛没和她对视, 只是又笑着摇摇头:“不过是帮这孩子赶走了一只玄羽鸡。”她一句话简单略过后就将话题转移开:“曼儿,放弃药修一途去当体修, 会觉得遗憾吗?”

    虽说是想尽快将剑法这件事揭过去,但这个问题也是云霜月想问的。因为在火曼儿讲述自己被困于大火之中时,让她联想到了自己幼年在老宅时的场景。

    那些无助也曾在云霜月身上出现, 燃烧的大片火焰是否和云氏老宅高耸的墙面一样让人望而生畏。她一字一句背下的东西无人过问, 认可二字不会出现在云氏任何人口中, 那些墨痕终究像飘过飞檐的雪,无人会俯身拾取,遑论族内无人提起过的剑法。

    她曾经也想过若有朝一日能抛去千重万重的书海条律, 跨出老宅到外面的天地去真正挥一挥手中的剑。可后来就算陆行则真正带她离开了老宅,见过高墙之外的风景后,云霜月却没有了幼年挥剑的想法。

    天下英才辈出, 剑术一道上更是无数天赋出众者前赴后继。云霜月天命有弊,云氏的血脉让她身上的灵脉永远处于微弱的状态,那些本该奔涌的灵力,在触及她经脉时便化作指尖流沙。任是百川灌海,终究十不存一。

    修真界的寿命同修为挂钩,即使云霜月拥有一点修为,但就如云叔那日所说她“丹田缺漏”,无法正常凝聚灵力,几乎和凡人无异。

    命短,力微。

    前世解开身上诸多禁制后,陆行则曾提出想着带她一起去找药,但他那时已经是修真界无人不识的剑衡仙君了,经历的每一个事件都几乎是九死一生。云霜月不想赌,也远没有了几年前初离老宅时对外界的向往,凡人寿数,长不过百,像她一样体弱之人,又剩多长时间去追寻那些呢?

    即使陆行则去找寻千种万种的灵药让她可以慢慢拥有和寻常修真者一样的寿数,但云霜月的修为始终无法提升,她又怎么能允许自己去当陆行则冒险里毫无作用却需要时时刻刻保护的脆弱挂件?

    但不知是不是在这灵火构筑的天地间,火曼儿所讲述的那段话引动云霜月一瞬间的共鸣,让她情不自禁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问的是。

    “放弃药修去当体修,遗憾吗?”

    想的却是。

    要是放弃前世已知的未来,去探索这一世崭新而陌生的未知,会遗憾吗?

    “遗憾?”火曼儿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在滚了一圈又吐出来,随后这位少女对着云霜月重新露出一个笑脸:“一点也不会。”

    她的气质又变了一点,不是漠视凡人的冷淡,也不是少女卖乖的撒娇,而是露出自信又张扬的笑意,属于宗门天骄的傲气。

    “不论药修体修,本小姐都可以做好。这玄天门唯一的少主,只能是我。”少女的脸颊还有些肉,但她艳丽的眉眼冲淡了那份稚嫩。只见火曼儿朝云霜月挑了半边眉,玩笑似地对云霜月说了句:“我身上的肌肉可比左邢和姬芜珩那两个家伙的明显多了,霜月姐要不要来摸一下?”

    火曼儿身上穿的一直都是干净利落的劲装,还经过特意的改制,所有衣服都分上下两件。在问出那句话后还真顺手掀了掀上衣的下摆,露出一点腹部流畅又明显的肌肉,充满了力量感。

    “做不到炼药而已,当体修我也一样擅长。既然药修救不了浴火之人,那就用拳头打破那个能关住我的结界。”幽蓝色火光之下,火曼儿的神色依旧明艳:“我的火没办法放出来炼药,我就用它来炼自己了。”

    说话间火曼儿身上再次浮现金红色的纹路,她掀起衣摆的手并没有放下去,所以云霜月能看到火曼儿腹部更为复杂的脉络,那里的颜色比她平日里裸露出来的更深。

    鲜红的,滚烫的。

    像火焰一样的颜色。

    “这种档次的灵火,才配用来为我锻体嘛!”火曼儿笑着说:“体修又有什么难的?”

    从药修变为体修,又有什么难的。

    放弃前世已知的未来,去探索这一世崭新而陌生的未知,有什么难的?

    这一世才刚刚开始。

    云霜月看着这个比自己年幼许多的少女,有着和陆行则一样张狂自信的、属于他们这个年岁的无畏,难怪前世左邢这行人会被陆行则时常挂在嘴边提起,眼下看来是最为志同道合不过。

    这样的情绪太会感染人了,连着这一片燃烧的火焰在云霜月心头烙下痕迹。于是她轻声说了一句话,声音很小,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她心中又希望这句话被火曼儿听见。

    云霜月问:“你还想看我挥剑吗?”

    “想呀!”火曼儿听见了。

    “想看想看!大姐姐,我也要看!”底下的那个孩子也听见了。她在下面蹦跶着冒头,挥手像云霜月彰显自己的存在。

    灵火铸就的世界里,云霜月在这一世萌生了再挥一次剑的想法。不同于第一次在紧急情况下的被动,这一次她主动拿起了剑。

    现在她的身上有两把剑,一把是陆行则放在她身上的本命剑,一把是云叔赠予她的玩具木剑。在火曼儿面前直接使用陆行则的本命剑总归不合适,于是云霜月选了云叔给她的那把。

    “大姐姐就是拿这把剑救我的。”小火曼儿对大火曼儿说。

    云霜月的足尖点在地上,烧成碎片的灯笼纸屑同灵火化作的蝴蝶共舞。她抬手挥起木剑,剑锋划开焰浪时没有声响,木质的剑刃却没有受到半分损伤。她用剑尖画圆引动流焰,那些幽蓝在她周身盘成环状。

    垂刃吹雪处,不染半粒尘。

    明明是作为普通的木剑,却能被云霜月使得轻盈又漂亮,不似凡间客。

    “霜月姐!”火曼儿看着云霜月的剑法,突然兴致勃勃对她说:“一个人舞剑的话会不会太无聊了。”

    她拍了拍衣服起身,撩起袖子对云霜月说:“明明你的剑法是攻剑,一招一式皆为杀招,却只能对着空气挥剑,让我来当霜月姐的靶子吧!”

    “这怎么可以——!”云霜月忙收回木剑。

    “霜月姐不要小看我嘛,单论体术一道,他们那群男人可比不过我。”火曼儿站到了云霜月的面前,笑着说:“就当是来一场比赛吧?霜月姐若是碰到了我就是赢啦。”

    火曼儿突然朝云霜月攻来,她下意识拿木剑一挡,于是少女得逞的声音传来:“就是这样,既然已经开始了,就索性试试吧!”

    就……试试吧?

    云霜月吸了一口气,手心罕见地生出一点汗意。她提起木剑,像火曼儿挥去。云霜月并没有保留实力,虽然火曼儿年岁小于她,但修炼一途上她精于云霜月太多。若盲目让她,反而是对火曼儿的不尊重。

    收剑,挥剑。

    面前的少女除了一开始作为主动方攻过来的那一下,其余剩下的动作都在闪避。但闪避的动作极为熟练利落,让云霜月也感觉到她并不是在敷衍这场即兴的比赛。

    于是云霜月更没有收住力道,一遍遍挥去。灵火燃烧的天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这里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挥出的剑越来越流畅,越来越熟练。幼年时在枯木下的一招一式她原来根本没有遗忘,这些剑式如同戒律剑痕一样刻在了云霜月的神魂之上,永远也不会被时间抹去。

    可就算剑挥得再快,与面前的少女始终会在挥中的那一瞬间错过。云霜月感觉下一剑就能碰到了,但体内快速消耗的灵力让她无法再支撑下去。

    真的……这一世也不行吗?

    她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很快接受了现实,毕竟灵力的差距依旧摆在那,打算就这样放下剑朝火曼儿认输了。

    结果就在这时,一道温暖的灵力裹住了云霜月的手腕,将她那在剑上即将耗尽的灵力重新充盈。

    她霎时间瞪大眼睛,剑上的灵力极为熟悉。金色光芒流转之间,还在云霜月手腕上亲昵地蹭了一下。

    怎么会是……陆行则的灵力。

    他并不在这里啊。

    云霜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眼睛向下一瞥。她腰间的青髓剑发出小小的嗡鸣声,陆行则留在剑身上的灵力正顺着云霜月的手输送到她的剑上。灵力和他主人一样,如同能斩断一切的力量。

    火曼儿在这时候又瞬间攻了过来,云霜月本能像记忆中一样挥动木剑。这一次,她终于把感觉中的那一剑挥了出来。

    雪一样的蓝色剑气削过少女的头发,发丝落地,伴着火曼儿惊喜的笑:“刚刚那一剑太漂亮了,霜月姐!”

    火曼儿将被削去一小截的辫子向后随意一甩,马上就凑到了云霜月的身边。她扯了扯自己脖子上的挂坠,将它从衣服里拽出来递给云霜月:“愿赌服输——霜月姐,我要把这个送给你!”

    吊坠晶莹剔透,单论只用肉眼就能注意到的灵力,就能知道这条挂坠绝非凡品。

    “一开始并没有设置赌注,这东西我不能收。”云霜月推了推火曼儿的手。

    “就算没有赌注,我也会把这个吊坠给你的。”火曼儿将东西塞给云霜月:“霜月姐,谢谢你带我认识到这不会灼伤人的灵火。如果实在难以收下,就那这灵火和我交换吧?”

    她空出手在储物戒里掏了掏,最后摸出来了一个小小的圆球:“我想装一小朵放在这里面留个纪念,虽然之后无法直接触碰到灵火,但能让它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

    云霜月看着火曼儿高兴的双眼,也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霜月姐呀!”少女欢呼了一下,随后指着吊坠神采飞扬:“霜月姐不要小看它,携此坠者,可命玄天。只要捏碎这个吊坠,修真界所有玄天门众任择百人,五息之内全部都会来到你的身边。”

    云霜月垂眸看着手心的吊坠,上面还残余少女的体温。

    体内灵火反噬的疼痛从她们踏入这里时就一直在云霜月身上。并非她的灵火不会灼伤任何人,只是云霜月将她们二人被火焰灼烧的代价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能烧伤陆行则的灵火,怎么可能不会烧伤别人?

    但云霜月却感觉自己的心很轻快,火焰带给她的疼痛还不如戒律剑的几道剑气,这些早就习惯的东西,她根本不会怎么在意。

    她又摸了摸腰间的木剑,然后又感受到青髓剑不满的嗡嗡声,云霜月微微笑了一下,也摸了摸它。

    “谢谢你们。”

    她的声音很轻。

    第44章 镜像镇墟

    “姐姐,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看到了火曼儿与云霜月之间过招的小女孩此时也乐颠颠凑到了二人面前:“这样的吊坠我也有两个!”

    小女孩说完就把自己的衣领拉开一个小角,用手从那里拎出来两个挂坠。吊坠的颜色模样同火曼儿刚刚给云霜月的完全一样,乍一看二者完全没有区别。

    火曼儿第一眼看到这个挂坠后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随后她又朝着云霜月摇了摇头, 用口型说道:“玄天门的挂坠是为我特制的,全修真界仅我一人独有。”

    云霜月收到了也微微点了点头,看来这也得阵法的一部分, “照影”手中的东西并不是真实的,会根据看到的东西补充记忆并化为实物。

    思及这个阵法, 云霜月想起了一开始和火曼儿站在一起是为了和她说明破阵之法, 只是后面没想到她的分身会突然跑开。眼下火曼儿的分身已经找到了,那还是尽快带她回去较为稳妥。

    “姐姐, 这个给你们。”女孩清脆的声音唤回云霜月的意识, 她低头看去, 那孩子正在努力踮脚举着挂坠要递给她们。

    云霜月先是用手托住她的小臂将女孩安稳扶好,后面才接过那其中一根挂坠。

    确认挂坠到了云霜月的手中, 女孩又扭了扭头,把另一个递到了火曼儿的手上。在那两个吊坠都彻底离开了女孩的手后,暖白色的光忽然从吊坠上逸散开来, 像水一样在她们二人的手中化开。

    这奇妙的一幕让云霜月也出乎意料, 但女孩却好像没有看到一样, 什么反应也没有做出来。这个女孩面色不变,将小小的双手相扣抵在下巴那,看着云霜月二人一脸崇拜:“姐姐!你们刚刚都好厉害。”

    话音刚落, 那团暖白色的光逐渐朝云霜月的手掌边缘漫开,最终在即将坠落时它的光芒黯下来,像是被吸收了一样慢慢消失在她的掌心。

    随着光晕消失, 云霜月忽然感觉到她体内这一世多出来那个禁制动了动。这个禁制即使在云霜月打开陆行则给她的那个盒子时都没有反应,却在接触到“照影”给的物品时产生了回应。

    与此同时消失的不仅仅是吊坠,还有火曼儿的分身。

    女孩的脚下泛出和刚刚那吊坠一样颜色的光,随后她的脚也开始变得透明。这样的状况比刚刚更明显,但她毫无察觉。

    她依旧仰起脸向往地看着云霜月二人:“等我长大了——”光芒顺着她的膝盖向上攀爬:“我也想要像你们一样。”

    “我想成为和姐姐一样的人!”她说出了这句话。

    星星点点的光亮已经蔓延到了女孩的脖子,而脖子底下的身体呈现一个白色到透明的渐变的样子。在她说出自己想要做什么的那句话后,光芒爬上了女孩的脸。

    她不再惧怕火焰,云霜月构筑的这片天地安宁无害,在灵火之中依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些之前让她觉得恐惧的灵火化作的蝴蝶,再次停到了“照影”的头发之上,和女孩道别。

    云霜月的灵力恰好在此时消耗殆尽,灯笼之上的火焰逐渐变小,由它们组成的一片天地在此时也像流水一般褪去,让幽蓝色的天空逐渐被小镇里的天空取代。

    “?”火曼儿看着眼前的变化愣住了:“就这么……消失了?”

    这不过几个呼吸间的事情,在火曼儿的视角,她的分身给完吊坠后就说了几句话,然后身体就随着云霜月的灵火一起消失了。

    “霜月姐,你之前和我说的破阵方法,就是让他们认识自我后回到自己的时空的那个方法。”她指了指分身消失的地方,有些不可置信:“这样把自己想做什么样的人说出来了,也算认识自己回去了吗?”

    云霜月伸手接住了那个最后落在“照影”头上的灵火蝴蝶,火焰化作的蝶翼在云霜月的指尖煽动,她的另一只手又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启唇轻声道:“或许……认识自己也没那么难。”

    ——

    “不是吧?我什么都没干啊,他怎么自己消失了!”左邢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座位,头左转右转地指着空荡荡的地方:“欸,你们看到了啊,我只给他塞了个煎饼吃啊!”

    陆行则摸了摸下巴,之后非常夸张地瞪大眼睛给左邢添把火:“左邢你怎么把你的分身弄消失了——这下怎么办啊?”

    “靠,陆行则你是不是有病啊?”左邢嚷嚷一声:“这到底什么情况。”

    姬芜珩淡定喝了一口茶后才轻飘飘瞥了左邢一眼:“刚刚陆行则说话的时候你估计又没好好听,光顾着吃去了。”他有些无语地为左邢再重复了遍:“陆行则不是说了吗,让这些分身消失我们就可以破阵出去了。”

    “不过分身消失的条件是让他们认识到自我……”他又把目光移到了左邢分身原本呆着的地方:“但你的怎么吃了一个煎饼就算认识到自己了,倒也真是是蛮有意思的。难不成你误打误撞探索出了什么别的条件让‘照影’消失了?”

    “喂!姬芜珩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阴阳怪气别人的臭毛病。”左邢对自己的分身的情况也有些无语,这让他只能先对着姬芜珩骂一嘴转移注意力。

    “咳咳!”他抢过姬芜珩的茶盏故意咳嗽几下,然后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找了姬芜珩不痛快后他又飞快转移话题:“话说陆行则你刚刚突然把自己本命剑召出来干嘛?一副下一秒就要去打架的样子,这里哪有危险让你这么急啊?”

    “没事。”陆行则靠在桌子上摆弄了下自己的马尾尖:“我就召唤出来欣赏一下也不行?”

    “什么时候有的这爱好,平时你不是一拔剑就要有开打吗。”左邢说话间还拿出他的两根手指比了个剑诀,在那“咻咻”乱飞。

    姬芜珩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目光越过左邢和陆行则对话:“云小姐她们离开医馆有些时间了,不需要去找她们吗?”

    陆行则听到后侧了侧头,那张漂亮到唬人的脸在太阳下面笑得和之前都不一样:“不用去……起码在这个镇子里。”

    云霜月需要这个阵法的历练。

    这是陆行则从重生开始就耍赖撒娇各种手段用上了也要把云霜月一起带来这里的原因。不论是前世的自己,还是那盒子上的族徽,这个清淮城外一点的小镇都和云霜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前世他不止一次折返回这个镇子探查情况,因为云霜月身上的最后一层禁制始终无法破解。重生前他本想带着云霜月一起过来看看,完全没有料到阴阳命珠带来的变数。

    但他必须要确保自己是和云霜月一起的。外面有多危险……谁能保证不渡川的那群恶心的东西这一世不会提前爬到云霜月的面前,谁能保证这个镇子里的一草一木就绝对安全,谁能保证……

    陆行则把身体向前倾了倾,窗外的日光从他身上滑落下去,阴影重新覆上了他的脸。他的眼睛盯住云霜月放在这的空间一角,里面还有着陆行则的“照影”在昏睡。

    谁能保证不会突然冒出什么顶着他的脸去吸引云霜月注意力的,贱种。

    他的眼珠动了动。

    让分身消失回到原来的时间线……

    陆行则用动了动指尖,随后整个人都站起身来。他朝身后的左邢二人笑笑:“我进去处理一些东西,云小姐要是回来了你们就告诉她一声,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讨论。”

    落下这句话就干脆转身,抬脚朝空间内走去。

    “处理一些东西?”姬芜珩有些疑惑。

    左邢挠了挠脸思考了一下:“应该是分身的事情吧,你和他的分身不都还在里面晕着吗?这家伙鬼点子多得很,说不定想到唤醒他们的办法了吧。”

    “什么办法啊!”一道女声传来,姬芜珩二人朝门口看去,原来是火曼儿她们回来了。

    “姑奶奶啊你可算回来了,你的分身没丢吧?”左邢朝门那喊了一声:“哦对了姐!陆行则说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他在空间里面,要不你现在去找他?他也才刚刚进去,应该还没走多远。”

    “和我说吗?”云霜月愣了一下,随后朝旁边的火曼儿示意自己先过去一趟。火曼儿点点头表示回应,朝着左邢的方向作了个手势给云霜月,意思是她先去那等云霜月。

    云霜月踏入了空间,背后左邢被火曼儿说自己分身丢了的戏弄说法咬了钩,那鬼哭狼嚎的声音逐渐远去。

    走廊那没有陆行则的身影,平常和主人一样极为鲜明的金色结界也不在了。云霜月虽然记住了陆行则房间的位置,但她有些不确定他这次在不在那个地方。

    陆行则游离不定的行动曲线在前世云霜月就认识到了,他很少会在呆在固定的房间里,云霜月在哪他就会跟着在哪。在清淮的那个小院之中,几乎每一个地方都会有陆行则遗落在那的东西,都是和云霜月风格极为不符的华丽物件,明晃晃地在她素净的房内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在云霜月此时的犹疑间,突然一只滚烫的手扣住了她冰凉的手腕。手指很长,圈住她的手腕绰绰有余。手主人的温度顺着毫无阻隔的皮肤黏糊糊缠到了云霜月的手上,然后将她拉进了一间房内。

    第45章 镜像镇墟

    云霜月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轻笑, 手腕被抓着她的人蹭了蹭,随后房门就在她面前关上了。

    陆行则的脑袋在她面前晃过,笑嘻嘻把脸挡在她和门之间的位置。

    “听他们说你有事找我, 可是又发生了什么?”云霜月的目光落在了他额头上, 他们二人才分开不过一会,眼下没过多久,陆行则却又说有重要的事。观察了一下陆行则的表情, 没什么凝重的样子,难得有些猜不到陆行则接下来要做什么。

    陆行则看着云霜月的眼睛, 他其实没想到云霜月这么快就回来了。青髓剑的灵力波动不过才平息一会儿, 不久前一直在他的识海中颤动。左邢当时问陆行则突然拔剑干什么,其实他本想在当时就凭借心头血的连接传送过去, 但是在云霜月身上放的心头血没什么反应, 说明她身处的环境就并不危险。

    抱着云霜月逃出前世那个晦气宅院时阴阳命珠波动, 让她在他怀里突然晕倒了。陆行则觉得当时自己或许被那些火焰烧到脑子了,反正想也没想, 下意识就喂了云霜月两滴心头血。戒指里的老头说他剑骨之血世间难寻,前世治不好云霜月的剑痕就算了,这个总能救吧?

    结果喂完之后一摸云霜月的脉象, 发现她只是灵力消耗过度晕过去了, 并没有什么别的异常。

    于是那两滴心头血就一直留在了云霜月身上, 同陆行则的感知相连接。

    刚刚本想去那个冒牌货的房间一趟,感知到了云霜月在朝自己这走来。她的脚步声一向特别,像一阵轻盈的风。前世陆行则就会刻意捕捉云霜月的脚步声, 根据这些声音就能推测出她要去哪。不过后面就不需要刻意去听了,因为云霜月极为规律的路线很少改变,日升月沉总循着固定轨迹。久而久之, 陆行则知道她每时每刻都会去哪做什么事情。

    但眼下重生了,关于云霜月的动作也不再清晰。他们几乎回到了刚开始的那样,陆行则需要刻意听云霜月的脚步,才能捕捉到这缕不能错过的风。

    云霜月见陆行则一直盯着自己也不说话,有些担忧问道:“是发生了什么紧要之事不知道怎么说吗?”

    “啊……是有事情。”陆行则没有一下子把话说全,他放开了搭在云霜月手腕上的手,故弄玄虚地在储物戒中翻找。

    云霜月看着他掏出来的东西,有些不解:“怎么把梳子和发带给翻出来?”

    “你的头发被风吹散了啊。”陆行则低头又挑出来几个黑色的发绳,很细,圈口不过手指大小,陆行则跟云霜月说过这是他那个世界的东西。

    陆行则是头发永远会有不一样的花样,今日坠着一根辫子,明日就会换一边多坠几根。云霜月却总是一根簪子就算作挽发了,她曾好奇盯着陆行则的头发很长一段时间,后面在他来自己书桌前捣乱完又无聊睡着的时候实在没忍住,摸了摸想研究了一下究竟是怎么编出来的。

    结果那一次陆行则根本没有睡着,她的手一挪开就对上了底下人的坏笑,接触到云霜月的目光后更是一点也不克制了直接笑出声来。那时候的陆行则一撑脑袋,变出了几个同现在一样的黑色发绳,像是找到了新的乐趣一样,跃跃欲试地对云霜月说要给她挽发。

    至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云霜月每次处理完手上的账本,随手摸一摸头发就会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出了几根精致的辫子。甚至在云霜月不忙的时候,陆行则会把那些和他风格极为相似的、叮铃哐啷的发饰编在云霜月的头上,手指穿过发丝传来的感觉让她昏昏欲睡。

    清淮院子的墙面比老宅的低很多,阳光会毫无阻碍地照到了院中二人身上,就连天气不好的时候她也会搬把椅子坐在走廊上,偶有细雨沾湿檐角铜铃,花香会混着陆行则身上的味道萦绕在她的梦里,这段时间总会成为云霜月那极为规律作息的意外。

    现在陆行则带着前世熟悉的表情,晃了晃手中的梳子对她说:“动作幅度大的话,稍微用发带系着的头发很容易会乱。”他颇为积极:“我来帮你挽头发吧?就和前世那样。”

    云霜月确实察觉到了自己随手系上的发带有些岌岌可危,竹林里时不时吹来的风已经将她的发丝吹乱了,更不用说后面同火曼儿比划的那几下动作。

    但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如此明显的风格,曼儿他们会看出来的。”

    “看出来?帮朋友挽发很正常啊。”陆行则脸上的表情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后又很快调整。他把手里刚拿出来的黑色圈绳攥进手心,随后从储物戒中翻出一个木质的发簪。外表平平无奇,和陆行则平时的风格大为不同,但是上面泛着的木系灵气却十分浓郁。

    “用这个可以吗?只用它挽……别人不会看出来什么的。”他又用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对着云霜月了:“为什么不能让我帮你挽发了?你不想和我当朋友了吗?云霜月不和我做朋友的话我会死掉的。”

    “……怎么又开始耍赖了?”面前的女人永远带着年长者的纵容,她微微下垂的双眼弧度柔和。陆行则在这种目光下,总是会觉得自己变成了云霜月手中那只小小的鸟雀。仿佛他那些过人的成就和荣誉在云霜月眼中无足轻重,她只是对着这位年幼自己多岁的丈夫轻轻一笑:“用我的发簪吧,随便挽一个就行。”

    明明如愿以偿得到了云霜月的同意,但陆行则并没有感受到满足。她好像没那么需要他,女人只是察觉到了陆行则的情绪,一如既往用温和的态度承接他。

    云霜月的目光总会给人一种错觉,长时间被她注视着,你会感受到她对你的重视。云霜月从来不会看轻和忽视任何一个人的情绪,可就是在这种平等的迁就下,陆行则突然感觉自己如同触碰到一团棉花。

    这样的纵容究竟是宠溺还是毫不在意?

    陆行则喉头滚动了一下,他把这毫无预兆的感觉吞咽下去。伸手接过了云霜月的发簪,吸了一口气后重新笑起来。

    “遵命遵命。”他轻轻推着云霜月在房内坐下,绕到她身后给云霜月梳头。云霜月的发丝和她本人一样柔软平滑,即使陆行则刻意多梳了几下,那发丝也从细密的齿距间毫无留恋地滑出。

    刚刚咽下的感觉又想翻涌而上,陆行则加快手上的动作帮云霜月挽了一个简单又牢固的发式,然后绕到了云霜月的身前。

    “这么快就好——”云霜月的话没说完,看到陆行则的动作后突然愣了一下:“突然跪着做什么?”

    她伸出手想将陆行则扶起来,但却被面前的少年反扣住手腕。他的手顺着云霜月的手腕搭在了她的手背上,随后弯曲手指攥住云霜月的手牵引过去。他的力道比平时重,好像生怕下一秒云霜月就离开了一样。

    陆行则将云霜月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仰头看着女人说道:“今天青髓剑动了……你使用它了吗?”

    他没有让云霜月回答,而是很快自己接了下一句话:“多使用使用它吧。”

    他的脸颊轻轻蹭在云霜月的手心,让她忽然感觉青髓剑和主人极为相似。陆行则那句多使用使用它的话,在这样的场景下和他本人重合起来,好像在乞求云霜月多使用陆行则一样。

    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了下,云霜月轻笑着摇摇头。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陆行则的额头上,没有接陆行则的话,而是将放在他脸颊上的手挪开移到了那。

    “今天早上的划痕怎么还在?”女人的目光带着天生的怜惜,她注视那道红红的划痕,带有薄茧的拇指隔着一层空气摸了摸,并没有像前世那样直接落到陆行则的额头上。

    云霜月本想从储物戒中拿出伤药给陆行则,却在移开目光过程中看到了什么东西,她停住了动作,有些疑惑地问陆行则:“你口中含了什么东西?”

    在这个角度下,她看到陆行则微微张着的嘴中有银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陆行则本来在盯着云霜月的动作看她要做什么,突然听到了她的话后下意识将舌头吐了一小截出来。随后才反应过来她问的问题,眼睛又变成了笑眯眯的样子。

    他将舌头再吐出来点,让云霜月看清那是什么。

    “为何要将……钉子安在舌头上?”云霜月看着陆行则舌头上那明显的一个银色圆珠。

    “这个叫舌钉。”陆行则将圆珠含回口中:“前世我就有啊,只是不常戴。云霜月你这个女人,怎么一点都不关心陆行则。果然轻易得到的就……”

    见他又要叽里咕噜犯浑讲出什么话来了,云霜月放在他额头上的手又回到了陆行则的脸颊旁,轻轻扇了一下。力道一点都不重,和阵风一样略过了,但依旧让陆行则闭嘴了。

    云霜月将手伸了回来,刚要启唇说话,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她。

    “姐姐,你在里面吗?”

    第46章 镜像镇墟

    陆行则听到这声音眉头一跳, 像是不知何处冒出来的蝇虫恶心到了那样。他正想借着云霜月刚刚扇他那一下发挥点什么别的话题,结果下一秒就出现了这道令人反胃的声音。

    见房内没有立刻回应,门外的人再次敲了敲, 朝里面询问道:“姐姐?”

    云霜月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但第二声一出来,她就下意识挣开了陆行则半搭在她手背上的手,起身朝门口走去:“小则?”

    裙摆从陆行则的脚边流淌而过, 云霜月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头让他起来,随后就没有再看他了。

    外面陆行则的语气并不着急, 但在分身一个接一个消失的情况下, 云霜月不知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所以她快步走去开门。

    刚刚从医馆踏入空间时就听到背后的火曼儿问左邢他的分身怎么也消失了, 但后面左邢的回答云霜月并没有听见。此前火曼儿的分身消失得相当快速, 左邢的也紧随其后。

    即使云叔说出了将它们送回自己世界后就可以破阵的方法, 但单单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消散了两个,云霜月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推着走了一样。

    她打开房门, 少年的脸在她面前放大。他开门的时候应该离门很近,似乎是想要再敲一下,然而云霜月也在那个瞬间开了门。

    四目相对。

    少年温热的呼吸好像近在咫尺, 已经和陆行则一模一样的脸上连表情弧度都复制了去, 但他好像也没料到会和云霜月这么近, 呆滞的表情在陆行则那张每次都气定神闲的脸上极为罕见。

    云霜月见他这样子没有第一时间后退,而是笑了一下。她还把他当做那个第一见面的孩子,不觉得这个距离会过近。

    但这次她需要仰头看着他了。

    “姐姐。”他的目光在云霜月的头发上停留片刻, 随后挪开视线伸手将牵着的孩子带到前面来:“这个孩子的状态不太对,我想我应该需要把他带到你面前来。”

    “我看看。”云霜月低头看向他手中的姬芜珩分身,男孩低着头, 这个角度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于是她又后退了几步。

    只是她的后背很快被人抵住,无法再挪动步子了。陆行则本人的味道有些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和云霜月待久了的缘故,她身上的香味染到了陆行则的气息之中。

    融合的气味在云霜月短暂离开的那一小会儿没来得及消散,二者的气息就又重新勾缠到了一起。

    “怎么不给我也看看。”陆行则微微俯身,脸停在云霜月的肩膀旁。他一只手搁在下巴那屈起一根手指挠了挠,一副很感兴趣要一起一探究竟的样子。

    这个场景让云霜月感到格外熟悉,好像每一次他们三人在一个空间时,云霜月就会被陆行则和他的分身挤在中间。

    两个完全一样的少年连体温都相同,年轻的身体带来热意,云霜月常年冰寒的皮肤都能感受到。

    她说不出这种情况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的感觉。云霜月微微侧过脸,回避二人的视线。没有管旁边陆行则用肩膀时不时碰碰她的小动作,定了定神专心查看少年口中姬芜珩分身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孩子直不楞登地站着,双目紧闭,呼吸绵长。

    “这……”云霜月顿住了:“这孩子似乎还在睡梦之中,但为何又能照常行走。”

    “不止如此。”牵着姬芜珩的少年补充道:“姐姐,他身体的一部分在消失。”

    云霜月眉头一皱,第一眼姬芜珩的分身和平常无异。她根据火曼儿消散的进度去比对姬芜珩的,发现他脚往上的部分依旧寻常。而后她很快反应过来去掀开那孩子的袖子,随着云霜月的动作,被衣物掩盖下的胳膊露了出来。

    孩子的手已经变得完全透明了,只有周围微微泛光的轮廓还能勉强看出手的样子。那些光晕徘徊在姬芜珩分身的胳膊处,明显有继续向上的样子。

    这些光团云霜月很熟悉,传来的灵力波动和早上火曼儿那时的完全一样。

    “唔……先把这家伙弄醒吧。”陆行则也看到了姬芜珩的情况,他扭头对云霜月说:“和左邢分身的情况很像,他那个时候吃了块饼就消失了,当时身上的灵力也是如此。但他那会儿是清醒的,没有像这样。”

    云霜月和陆行则想的一样,但她暂时没想到别的办法,只能用最原始方式把这孩子唤醒。

    她把手放在分身的肩膀处,施力将他晃了晃,嘴上也喊着这孩子的名字。

    而将她夹在中间的两个少年没有动,几乎是同时把视线投到了云霜月放在孩子身上的手那。

    无声的情绪蔓延在云霜月呼唤孩子的动静之中。

    就在这时,云霜月的声音停住了。她面前的孩子睁开眼睛,眼神却极为僵硬。巨大的黑色瞳仁吞噬着眼白,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这是一双云霜月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眼睛。

    在老宅中随处可见的眼睛。

    一头白发的孩子开口,声音却完全不是那一日她听到的稚童之语,云霜月听着那道声音顶着姬芜珩的脸发出苍老的声音:“你这个时候……不该来这。”

    为什么说不该来这。

    这句话云叔也说过。

    话音刚落,赤霄剑就已经瞬间出鞘挡在了云霜月和分身之间。金色灵力流转,剑意带动剑身发出了警告的嗡鸣声响。

    然而那双眼睛却一眨不眨,依旧僵硬地盯着云霜月。陆行则的眉毛已经压下去了,但是云霜月的手轻放在他的胳膊上没有让他行动,所以他依旧保持着横剑的动作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不该来这……”苍老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但声音明显比前一句弱了很多。

    因为随着他的每一个字吐出,姬芜珩分身就会淡一分,白色光晕逐渐从他胳膊上逐渐向四周扩展,直到消失不见。

    “你不该……”

    云霜月的脸色没有特别大的变化,只是心中的疑惑随之升起。

    那双眼睛和老宅的太过相似,让云霜月几乎在看到的一瞬间就联想到了不渡川的云氏一脉。

    但为什么这双眼睛会出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姬芜珩的身上。

    从一早开始分身就接二连三消失,云叔告知的方法放在火曼儿身上确实可行,放在左邢的身上她尚且不是很清楚,但如今姬芜珩分身的消散绝对和云叔所言毫无关系。

    不渡川……

    她又一次清晰感受到了重生带来的变化。

    前世的不渡川一脉并没有这么快露出水面,而这一世却出现在阵法之中对她发出警告。

    改变了这么多。

    “姐姐,他消失了。”和陆行则一模一样的少年盯着自己如今空荡荡的手心,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是第一个面对同为“照影”消失的分身。

    意识到这件事后,云霜月将注意力从不渡川一事上移开,马上把目光投到了面前的少年身上。

    “我也会消失的,对吧?”他低垂着眉眼,那套陆行则时常对着云霜月卖弄的表情不知何时也被他学了过去。他今日和陆行则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头发的样式,云霜月赠予的发带替换了枯木出现在少年的头上。

    云霜月张了张口,对着少年的脸她总是会一阵恍惚,如今做出这一模一样的动作表情,让她对陆行则的怜爱也下意识放到了这孩子身上。

    “小则……你只是会回到自己的世界,不会消失的。”她念着前世叫陆行则的名字,柔和的安慰几乎如同融化的春水那样缓缓流淌而出。

    她在按照对着他的方式对待他的分身,陆行则在云霜月身后看着那个赝品想着。

    她仰头盯着少年暗金色的眼睛,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时常水光潋滟地汪着,边沿像勾了墨线似的。云霜月就这样看着他,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云霜月注意到少年一开始开门并没有直接将姬芜珩的分身推给她,而像是纠结了一会儿似的,最后才开口。

    少年无视了女人身后那道阴森的目光,没有接着追问他消失的事情,依旧专注看着云霜月,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做了一个发簪……送给姐姐。”少年将另一只手伸到了云霜月面前,摊开来是一根木质的发簪。

    是寻常的木头,造型没有陆行则本人给云霜月的那个精致,也没有浓厚灵力。

    只是少年赠予女人的一个礼物。

    但它名正言顺。

    云霜月笑着收下了这个礼物,即使刚刚她拒绝了陆行则本人送的相同类型的发簪。

    为什么?

    陆行则的眼神滑过云霜月的头发。

    他不用问出来,他也知道为什么。

    因为陆行则的分身和云霜月相处不需要顾忌,因为那张和陆行则一模一样的脸能天生博得女人的目光和好感。

    火曼儿他们不会对云霜月收到了分身的礼物而感到奇怪,但一定会因为云霜月收到了从不和别人轻易亲近的、陆行则的东西而感到困惑。

    “姐姐,可以戴上吗?”少年接着开口对云霜月说。

    ……

    陆行则静静看着云霜月的动作,她散开的一小束发丝落到了他握住赤霄剑的手上,头上的发簪很快被少年所赠的顶替。

    “……”

    他又一次看向那个分身。

    “……”

    不知分寸的东西。

    “……”

    赤霄剑微微出鞘。

    第47章 镜像镇墟

    “霜月姐——这个医馆的掌柜找你!”火曼儿从空间入口处探出头来朝里面喊道。

    分身带着姬芜珩一直站在门外并未进来, 此时房门敞开,火曼儿的声音很容易就传到了云霜月的耳朵里。

    云霜月把扶在簪子上的手放下来,向空间入口处看去。

    云叔找她?

    在前脚姬芜珩分身刚刚消失之后, 早上一直不见踪影的云叔后脚就出现了, 这其中又有什么联系。她想到了姬芜珩分身不同寻常的消散方式,又想到了云氏族人为什么能降生到他的身上,云霜月决定把这件事告诉云叔问问情况。那一日梦中诸多话语所透露的信息模糊不清, 云霜月很多话没来得及问清楚就又彻底陷入了梦境之中。

    今日一早她特意留意了云叔经常出没之处,都没有他的踪迹。就连追逐火曼儿分身之时, 那前几天热闹的大街上也没了梦境之中的面孔, 所以眼下云叔在这个时间出现就一定不是凑巧。

    云霜月将头侧回来看向面前的少年,思索过后对他说:“小则, 眼下我需要出去一趟, 你是和我一起走还是先留在此处?”

    她没有去问身后的陆行则, 毕竟他的去向云霜月一向不会去管。陆行则一贯拥有自己的行动方式,他有为自己兜底的能力, 不再需要云霜月去关注和刻意保护。而面前这个少年在幼年受欺时就被云霜月捡到,如今算是她一步步看着长大的,即使外貌变得成熟了, 云霜月也始终会对他抱有陆行则本人都没有的关切和保护。

    结果面前的少年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身后的陆行则抢先了, 温热的呼吸吐在云霜月耳边:“云霜月, 怎么忘记问我了呀。”他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云霜月的肩头,那些造型各异的戒指硌在她被衣物包裹的皮肤上,存在感强烈。

    云霜月看不到陆行则的表情, 感觉他的语气莫名有些黏腻。肩膀上再次传来动静,陆行则把手放了下去,笑着说:“那我自己向你汇报一下吧?”他语气轻快, 略微低头凑在她耳边说:“关于我的分身,我需要弄清楚点事情,反正现在不能任由着他摇尾巴跟着你了……”

    他微长的刘海落到云霜月苍白的脸侧,有些痒。

    云霜月听到陆行则嘴里又蹦出来了句乱七八糟的话,有些无奈地把他脸推回去:“好好说话。”

    陆行则顺着云霜月的动作夸张后仰,视线聚到了天花板那就听见云霜月对他的分身解释着:“小则,那我先出去了……”

    他咧嘴一笑,视线回落,和门口单独站着的分身对上目光。

    此时洁白衣裙的主人已经离开,留下了两只不在笼中的斗兽。

    “这么快就忍不了了?”分身收起了从陆行则那学来的假笑表情,有些嘲讽地说:“只能靠咬主人衣角来引起注意,我只在镇上的狗那见过。”

    “一嘴一个姐姐叫得这么欢,顶着我的脸博得她的关注,最后有事没事就往她身上凑去的东西也配叫了?”陆行则拔出了赤霄剑:“你这手段我只在那天天逛花楼的老头嘴里听过,靠这张脸勾引云霜月倒是无师自通了。”

    “你是什么身份就怪我吸引姐姐的注意力。”分身见陆行则的剑出鞘后没有动作,反而觉得有趣似的嘴角勾起:“非要等到姐姐走了才拔剑,是怕姐姐发现你真正嘴脸?那你对她也不坦诚嘛,自己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还来骂我了?”

    “我是她朋友,自然见不得你这种东西爬到她面前围着她转。”陆行则敷衍哈哈笑了两声,拎着剑一步步朝分身走去:“你管我坦不坦诚,弄死你这个贱种后,谁有命能跑到她面前揭穿——不对,是诬陷我。”

    他早在那一日就想杀掉这个分身了,只是动手的前一刻黑衣人突然来了。他告诉陆行则现在的他杀死分身后又要将他复活,打断了陆行则的动作。但之后云霜月找到他,告诉了他破阵的条件后,陆行则再次回想起了那个金发男人所说的话,发现男人并没有说出限定时间的词。

    也就是说。

    黑衣人阻止的只是他那个时候杀了分身,而现在……

    陆行则盯着面前的分身,随意转了转剑挽出一道剑花。

    可以杀杀看。

    反正都是让他消失,姬芜珩那分身刚刚不也是自己不见的吗。

    “我现在就送你死回自己该呆的地方去!”话音刚落,陆行则的剑身上就浮现出耀目的金色灵力,比他在这个镇上猎杀魔物的那个时候还要浓郁,带着强烈的杀意。

    “气昏头了吧。”分身和陆行则一样招摇欠揍的性格在此时更是完全重合:“你自己都说过我是灵体,单纯用剑的话可伤不了我。”

    他的话说一半,赤霄剑就已经落下。红色的剑身贯穿分身的胸膛,可以看出用剑之人没有丝毫犹豫。

    但是被暴力洞穿的胸口却不见血液流出,连伤口都没有,突出的剑身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身体上的装饰品一样。

    “单纯用剑确实不行。”陆行则歪了歪头,也不见表情有什么变化,好像这样的情况就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似的:“我可没说只用剑。”

    他反手将剑从分身的背后突然推入,而自己站在了那家伙的面前,就这么微笑看着赤霄剑尖刺破自己本人的身体。

    “灵体的限制虽多,但我前世要是连这都解决不了,那也别当什么仙君想着去云霜月的院子前看门,收拾收拾从百仙盟滚下去吃云霜月软饭得了。”血液顺着剑尖违背常理地朝分身那处逆流过去,剑身的温度愈加滚烫。

    随着他这番动作,陆行则的瞳仁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样再次收缩竖起,而和之前任何变化都不一样的地方是,他的脸侧也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细看形状如同鳞片那样。

    借他之血连通到灵体之上,能强行打破灵体的限制对其造成伤害。但这个方法弊端也十分明显,若想伤灵体十分,自身必须承受一半的伤害。

    用这个方法弄死一个抢夺云霜月注意力的东西,很划算不是吗。

    陆行则在带云霜月来这个镇子的时候确实没想到会半路冒出这种货色,寄居在自己脸下莫名其妙的生物,居然真能靠着云霜月的软心肠骗得她十分的怜悯,就连他都不曾有过。

    因为他的成就,所以云霜月不会把他当成弱者怜惜。可她又不在意他的成就,也不会对他产生像寻常人对他那样的仰望崇拜。

    陆行则在云霜月那,不是天才,不是剑尊,就是陆行则。

    红色的鲜血从分身体内流淌而出,代表着灵体回到人类状态受到了致命的伤害。

    剑身贯穿身体的痛意被灵魂吮吸成扭曲的快意,只要将这个例外的错误杀死,陆行则在云霜月那就又变成了唯一。

    他将命运的反噬就着纠正偏移的快感一起吞咽下去填补空荡荡的胃,那里面少了很多前世云霜月对他的关注。穿越回来的轨迹要回到正轨,只要修剪掉这横生出来的杂乱枝丫,他和云霜月就能回到前世的状态……不过是重来一回,能改变什么?

    所有带来改变的,解决掉就好。

    剑上的人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就像姬芜珩消失前那样,白色的光晕也传到了少年的身上,并且速度快很多,只是眨几下眼的功夫,光晕就蔓延到了分身的胸口,以下的部分已经全部变得透明。

    但看到分身的变化,陆行则像是把握一切的表情却也跟着一起变了。

    他的目光落到分身的头发上,云霜月赠予分身的发带此时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光,轻盈地圈在了贯穿分身胸口的赤霄剑上。明明看着微弱,却将陆行则的剑坚定、有力地推出了分身的身体。

    “不过才几天,你就让她这么护着你!”陆行则有些不可置信,那属于云霜月的灵力在抗拒着陆行则的剑。此时发带上显露出淡淡的符篆纹路,陆行则极为熟悉,那是他刚认识云霜月的时候,她送给陆行则的礼物之一。

    符篆根据修为而定,修为越高作用越弱。但若是持有者修为低下,或者是一位凡人,那就可以挡住一次致命伤。所以这份礼物,送给当时在修真界才崭露头角的陆行则再合适不过。

    但在这一世,它连同着发带,被云霜月一起送给了一个顶着他的脸的赝品。

    陆行则的喉咙突然开始发紧,那本就空荡荡的胃贪婪地吸收了零星的快意,将反噬的痛楚强制吐出。他突然有些反胃,可重生回来后就没有满足的胃部什么也没有,只有苦涩的胆汁混杂着迟钝的空茫盘旋在喉头。

    分身笑了。

    他的胸膛已经透明了,赤霄剑早已被云霜月的灵力抽出二人身体,只有剑身上的血液留存着它曾经的痕迹,杀不死这个异端的痕迹。

    “我赢了。”他淡淡对着陆行则落下这句话后才消散而去。

    消失是迟早的事情,陆行则一开始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但是他没有想到云霜月会将那个原本给陆行则本人的符篆也印在了发带之上,保住了分身一命,让他能完整回到自己的世界。

    “……”

    陆行则紧紧握住了剑身,身上的伤口来不及愈合,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前世从未出现的疤痕。

    第48章 镜像镇墟

    “咦?姐, 陆行则那家伙没和你一起出来啊?他不是找你有事吗?”左邢坐在凳子上看向云霜月身后,没见到一个生物的影子。

    “那小子怕还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一个老人的声音突然冒出来,给没有准备的左邢吓了一跳。

    是这个医馆里的老掌柜。

    左邢没怎么和这个老人对话过, 毕竟在这个陌生的小镇一切都透出不寻常。但刚刚云霜月前脚刚走进空间, 这位老人就出现在了他和火曼儿身后,不管是揪着他耳朵的火曼儿还是一旁喝茶的姬芜珩都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医馆内的。

    但这位先生来了也不说话,就对着火曼儿交代一句要找云霜月后就随意搬了个椅子坐在一旁, 藤编的摇椅精细,一看坐上去就比他们的硬板凳舒服。

    就在刚刚回应左邢的那句是他来到这坐下后的第二句话。

    左邢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安抚自己被吓到的小心脏。一旁的火曼儿翻了他一个白眼, 从他做出的夸张动作那走过去。

    “霜月姐!”她笑着走到了云霜月面前,随后挪了挪眼珠, 压低声音暗暗示意:“医馆的这位老先生突然和我说要找你, 是有什么事情吗?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云霜月从空间里才刚踏出一小步, 就看见了火曼儿还挺着急凑到她面前的样子,生怕老掌柜要对她做什么。云霜月温和笑了笑, 还没稳住自己的身形就先安抚火曼儿道:“无事……”

    她思索了一下,仅说这两字的话并不能让火曼儿放心,或许要再透露点她于云叔有点关系的事情。但云霜月前世并不习惯于对旁人说出自己的事情, 云氏老宅的生活将她大部分倾诉欲早已吞没了。

    可是。

    她看着火曼儿的眼睛, 那里带着友好和担心。这位这一世新认识的孩子和陆行则一样, 带有老宅不曾有的鲜活。那些前世不曾有的倾诉,在这重来的一世是否可以试着改变?

    她已经重新拿起了剑来挥舞,前世困住她多年的老宅也被她烧毁, 这些截然不同的变化都已经发生了,那再来一点嘴上的,小小的改变, 是不是也无伤大雅。

    云霜月动了动唇,那颗嘴角鲜红的小痣此时也跟着牵动,仿佛是一只振翅的蝴蝶,扇动了这一世变化。她对火曼儿又补充道:“我与老掌柜有些旧识……”

    她组织了下语言,想着接下来该怎么说才能保证不泄露太多云氏的信息牵扯到火曼儿,又能多说点不让她担心。

    火曼儿却看着云霜月的样子笑了一下,将身子后退不再压着声音,眼中的担心也一扫而去:“我明白了,霜月姐。你可以不用多说,没有受到危险就好。”

    她打断了云霜月的话,没有让云霜月继续详细讲下去。火红的劲装包裹身体,显得火曼儿的动作极为利落轻快。

    云霜月愣住了,她没想到火曼儿会这么说。这孩子并不想知道关于云氏或者老掌柜的任何信息,只需要听到她是否安全就好,别的那些东西她也不会追问。

    因为前世的年龄又有了阴阳命珠给她带来的重生,云霜月总是习惯性地把陆行则这群伙伴当成孩子去照顾,即使他们的灵力强于云霜月,在她眼中这群人也只是吵吵闹闹的小孩。

    但就是这一刻,云霜月能感觉到自己被她认识中的孩子照顾到了。

    这一世新认识的孩子。

    火曼儿一只手叉着腰,扭了扭脖子,对云霜月晃了晃脑袋,又换了个角度朝着老掌柜的方向晃了晃。最后才转回来对云霜月俏皮一笑:“霜月姐,掌柜在那等你。”

    云霜月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心头,浅浅的,却和当时知晓掌柜身份的时候感觉很像。

    来到了这个阵法之中,她好像吸收到了很多陌生的感觉。

    火曼儿将自己的辫子往身后一甩,跑到了距离老掌柜最近的左邢那边,朝着他屁股直接就是踹了一脚:“起来了,别占着位置,给霜月姐让让。”

    云霜月看到左邢被火曼儿踹到的时候他身体本能想蹦起来找火曼儿斗嘴,照平时来看定会和火曼儿作对在凳子上多呆一会儿。但这时的他却在听到了女孩话中的内容后只捂了捂自己的屁股,面色如常地笑着对火曼儿说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我待在这又让大小姐看不惯了,这就滚到外面去不碍大小姐的眼——”

    随后左邢抱臂看了眼收起茶杯的姬芜珩,偏了偏头对他说:“姬芜珩你也别天天坐着喝茶了,年纪轻轻一头白毛都和老年人一样了,出来一起晒晒太阳年轻一下呗。”

    “我自己是医师还能不清楚我的身体,某些人长这么壮,身上多少肉是虚的自己清楚。”姬芜珩依旧淡淡地给左邢射小刀,但是也起身朝左邢他们走去。

    这三人就在叽叽喳喳和平常一样的打闹里给掌柜和云霜月留出空间,默契又不突兀,一句话就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这些孩子……

    云霜月笑了笑,下垂的眼眸弧度更加温柔了。

    “小姐很喜欢这些孩子啊。”云叔笑呵呵地看着三人离开的方向,又转过头来:“他们也是小姐的朋友?那日我问小姐谁改变了你的命运,我想也有他们的参与吧。”

    她和这群孩子,也算朋友了吗?云霜月将落下的发丝撩至自己的耳后。对于这个定义她好像自己都不是那么清楚,但是在这镇子中的这几天虽然不久,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好像确实也有这些孩子的身影。

    “或许。”她声音很轻,不像是在回答云叔,而是又在和自己对话。

    云叔的另一只眼睛已经重新罩住了,此时他露在空气中的那只琥珀色独眼微微一动,没有再继续这方面的话题,而是对云霜月询问道:“小姐刚刚一出来就看向我欲言又止,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问题?”

    云霜月点点头,走到了掌柜身边坐下:“是关于太乙镇灵阵的,云叔,‘照影’消散的方式是不是不止一种?”

    听到云霜月问的这个问题,云叔眉头一皱,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担心反问云霜月:“小姐遇上的别的事情?可有什么危险?”

    云霜月没说话,微微张开手臂给云叔动了几下后才说:“您看,我没事。只是我刚刚在空间之中遇到了那群孩子之中的一个‘照影’,他……他像是被不渡川一脉的族人附身了,对我说了句和您之前给我说的,一模一样的话,说我这时候不该来到这里。云叔,那孩子我很确定他并不是云氏的族人,为何那一脉能在他的身上?”

    “附身……那孩子眼下是不是已经消失了?”云叔在听到云霜月无事后眉头一松,即使后面她给云叔讲了如此离奇之事面色都没有变:“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消失的应该是那位姬家孩子的分身。”

    看着云霜月诧异的眼神,云叔支了支下巴若有所思:“在内斗尚未真正开始之前,云氏同姬家的交往并不算浅,或许是因为这个……但这也只是一种推测,真正的原因一时半会我无法判断,还要和你云瑶姨他们商量。对了小姐,这个需要给你。”

    云叔说到商量的时候手动了动,从衣袖之中拿出了一个通身碧翠的玉佩:“这枚特制的传讯佩小姐拿着,只有它能跨过阵法和我们联系,小姐今日的问题等出结果了会第一时间告诉小姐。”

    “云瑶姨……她们那日被红线牵扯消失后还好吗?”云霜月接过玉佩在手心捏紧。

    “小姐不必忧心,我们早就习惯了。”

    早就习惯了。

    云霜月眼睫微微一颤,随后抬眼朝云叔看去:“我需要做什么可以帮云叔你们摆脱眼下的情况?那日您说不急,但我还是想做什么。”

    重回这一世,云霜月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改变,她开始尝试着干预一件事件,想着做出变化。所以她这一次才会又对云叔发出询问,问他自己能做什么。

    接触到云霜月坚定的眼神,云叔这一次没再回绝云霜月,而是罕见沉默了:“小姐,这个时间你的命轨本不会和我们产生交集。为了不影响小姐的未来,云瑶他们也只能在梦中和你匆匆一见。若真的要继续下去的话,小姐的命数连我们都无法预知,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了……”

    “云叔。”云霜月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依旧这样看着面前的老人。

    被她叫到的人看着云霜月始终不变的眼神,突然微微笑了笑:“你已经长大了啊……”他叹了一口气,看向云霜月的手腕,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姐。”

    他又往袖子里掏了掏,这次拿出了两样完全不同的物件摆在桌子上推到了云霜月的面前。

    一个是金光闪烁的竹叶,上面刻有云氏族徽。云霜月认识这个东西,前世她接手云氏商会时就有一个这样的金竹叶,是商会掌权人的象征。前世一共两枚,云霜月手上有一枚,另一枚不知去向。

    另一个……云霜月目光凝住了。

    是百仙盟的令牌,云霜月前世在陆行则身上见过,是他刚入门时的牌子。他曾对云霜月说过,这个牌子是百仙盟发给新弟子出入用的,持此令者才可以入百仙盟。

    “小姐本该持此金叶掌云氏商会,但若要解开天道所设限制,就要去百仙盟中寻找。我们在镇中曾倾力借卦卜算未来,给出的指示全部指向了百仙盟。”云叔又看了看云霜月的手腕:“小姐灵脉微弱,天命有弊。那日之后我就同云瑶翻阅典籍,卜算之后的命运也将你指向了百仙盟……我想,或许小姐做出改变之后走向的才是你真正的命运。”

    云叔的视线位置是阴阳命珠的地方。

    云霜月看着面前的两样物件,似乎将她两天截然不同的命运摆在了面前。一条是和前世一样,回到清淮掌管商会。另一条,就是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命运,前往百仙盟。

    她的脑内闪过陆行则在客栈内对她说“试一试”,又闪过了在灵火之中她给火曼儿挥的那次剑。百仙盟,上界第一大宗……里面练剑的人是不是也很多?

    她深吸了一口气,视线略过了代表着商会的金叶,似乎是想放弃它选择那一枚令牌,又想到了前世,手停在空中有些犹豫。

    但就在此时,有只手伸了过来,一股脑将金叶和令牌都塞到了云霜月的手中。陆行则清朗的嗓音在她耳边落下:“二选一的答案,当然是全都要啊!”

    云霜月诧然转头,发丝擦着陆行则的脸颊,他发现他离得很近。少年感受到女人的动静,微微垂了垂眼睛对她讨巧一笑,表示他回来了:“我打怪的时候可不会只捡一个掉落品,既然都摆在了你的面前,我们云霜月当然是全都可以拿!”

    少年尖尖的犬牙若隐若现,面颊之上还有一道血痕,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他横冲直撞地给云霜月劈开第三条路,在他的概念里,掌管商会和前往百仙盟哪有什么冲突的地方?

    云叔见到陆行则的动作愣了一下后也哈哈一笑:“小姐,这位小公子说得没错。既然小姐不知如何抉择,那都试试也无妨。”

    “我同小姐说过的……”老人指了指挂在云霜月腰间的剑。

    既然不知道往哪走,那就随便走吧,无论哪个方向,都是向前。

    “既然公子来了,那这个阵法很快就要崩塌了。”云叔笑着像是放心了一般背过手去,随后地面突然开始震荡:“小姐,向前走吧,我们会一直看着你的。”

    轰隆隆的声音从天地各处传来,云叔的身体开始消散。医馆之外火曼儿三人的声音咋咋呼呼传来,那边一道“我靠”,这边一道“左邢谁让你扯我头发的”,吵闹的声音和坍塌的动静混在一起,云霜月却感到了安静。她捏紧了手中的金叶和令牌,陆行则的衣摆也因为坍塌的动静时不时滑过云霜月的手背。

    这是……

    新的未来吗。

    第49章 长桥不长

    万里无云, 煦色韶光。

    云霜月从秘境中回到了清淮城。

    此时阳光从窗外大片大片挥洒进来,云霜月坐在云氏商会的顶层厢房之中,身前的木桌摊着一本本账本, 那是商会的人拿来给云霜月过目的。

    她的身边不远处还站着一位年龄看起来不大的女孩, 是那日带云霜月来到商会的云氏旁支,女孩说叫她云苏。

    这孩子梳了一头整齐却不失灵秀的双螺鬓,面上熟练地带着商会培养出来的标准表情。但耐不住年龄尚且年幼, 在这长久的静默之中,她眼珠子一动, 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前面女人的背影。

    女人的脊背很挺, 她端正地坐在莲纹云塌之上,坐姿在几个时辰里也不曾变化松懈过, 病弱纤瘦的身体如同青竹一样坚韧。她时不时咳嗽几声, 在窗外大片的阳光之下, 皮肤苍白到透明,像一尊澄澈的玉雕, 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污浊。

    自己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叫云霜月,是几天前刚来到云氏商会的。

    清淮城作为上界云氏在下界设置的唯一一座城,里面生活的人可谓是都大有来头。凡人难以遇见的上界修士常常出没在城中, 城中百姓也或多或少同上界有联系。在这种情况之下, 作为中心的云氏商会掌握了城中几乎所有人员的信息。

    但为什么说几乎呢?因为对于这个陌生女人, 云苏第一次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人物。

    易出难进的清淮城对每一个到来的人都会自动登记,否则不予以放行,登记的信息会在第一时间传到中枢商会, 以便了解客人的身份,避免不必要的冲突麻烦。

    但云霜月的到来可谓是悄无声息的,清淮城的自动登记独独在她身上好像坏掉了一样, 完全没有传来任何动静,任由这个女人像逛自家后花园那样进入了城中。

    更别提初遇那一日她身边围着的那群人,单拎一个出去都是修真界新生一代中风头正盛的修士。

    拥有一手出神入化卜卦布阵之道的玄天门亲传弟子左邢,才入门没几年就能和阵道前辈较个高下。而他旁边的红衣少女,名字更是如雷贯耳,这位玄天门少主火曼儿一夜废修锻体,仅百日重回修为巅峰,在她拳头下的天骄数不胜数。而那位年少白头的少年修士特征实在太过明显,云苏几乎一下子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上界四大家族之一的沧溟姬氏长公子姬芜珩。

    这三位传奇的少年修士都落后几步跟从在了女人身后,这个站位无疑是将她放了在主位。更让云苏震惊的是离云霜月最近的那个少年,就连他也落后一步乖顺跟着女人走。身上叮铃哐啷的配饰每一个在商会之人眼中都是千金难换的极品灵器,标志性的红衣金眸配上那张万众瞩目的脸,瞬间云苏就想到了百盟大比的那位散修魁首,一举成名的天才剑修陆行则。

    然而就是些这样的人物,站位潜移默化全都奉女人为主。这个清癯病骨、浑身上下只有一点灵力波动的苍白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甚至让清淮城都为她开路?

    即使云霜月笑得再温和,也让第一次见到她的云苏在她笑容下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冒出一身冷汗,惊觉自己险些被女人的笑意蛊惑掉以轻心了。

    随后云霜月的动作也验证了她的想法,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在修真界素有傲慢不拿正眼看人的火曼儿朝着这个女人撒娇,那姿态,云苏敢打赌,上界都没人见过。前些日子还有从上界下来的修士提到了火曼儿,说她高傲一点也不好相与。然而面前的这个女人居然像摸灵兽那样摸着火曼儿的头,旁边的人一点都见怪不怪。

    后来那群天才们对着女人黏黏糊糊半天,最后才依依不舍挥挥手,说和她百仙盟会见。

    百仙盟!那可是上界第一大宗,底蕴丰厚。而它的盟会则集合了修仙界的所有精英汇聚在一起,交流修炼。它不同于其他宗门的一点是招生无所限制,即使原本有宗门的人都能进去学习,只要你天资足够优秀。

    面前这个女人……想必定然是长老之上的人物吧。云苏面色更加恭敬,对女人接下来的每一句都极为重视。

    只是女人接下来做的事情完全不在云苏设想之内,只见云霜月拿出了一片金叶递给她,上面还刻有云氏族徽。

    云苏虽没见过这个东西,但因为是经女人之手给她的,所以她丝毫不敢轻视,妥帖将女人带入商会厢房之后便马不停蹄将金叶呈了上长老席去。

    下界九州,上界百域,遍布云氏商会足迹。所以几乎每一个区域都会有一个长老来管辖周围的区块,而清淮城和别的地方有所不同,它是自己单独有位长老驻守在城中,所以这片金叶很快就呈到了长老手中。

    那是云苏第一次这么快见到了商会长老,按以往的速度,那位云小姐怕是要和别人一样等上半天再咬咬牙加价,或者再呈上些什么奇珍异宝,这位浸满铜臭味的商人长老才会踩着线慢悠悠来面见。

    “小姐……”她看见长老毫不犹豫地对着女人鞠躬,以谦卑的姿态将女人迎上商会顶层。

    小姐……

    难道她就是那位一直居于清淮城高山之上的云氏长女。

    后面长老也女人具体商议了什么她也不清楚,云苏只是尽职站在门口不敢偷听。直到长老从房内出来后,才只告知她被安排到了女人身边尽可能辅佐她做事。

    云苏注意到了长老口中辅佐这个词,敏锐意识到女人高位的身份。也注意到之后几天商会中时不时会出现陌生的长老来清淮走动,察觉到权力的中心似乎在一点点向这个出现没几天的陌生女人转移。

    后来女人才告诉云苏,她叫云霜月。

    ——

    云霜月揉了揉眉心,随后将面前的一叠账本整理好。这些东西的内容她前世极为熟悉,再重新完善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那日被长老带到厢房之内,甚至都没有隐晦谈到关于族中的任何事情,那位面容苍老的长老就将商会的权柄转移给了她。

    要知道前世云霜月在一开始要见到这位长老可不容易,他一如既往地拿商人架子对着陌生人,她身上也没有这一世能证明身份的金叶,是陆行则拿着剑在这位长老屁股后面赶着他下来的。

    回想起那个滑稽的画面,云霜月弯起眼睛笑了笑,面上的疲惫扫去很多。她将视线落到了桌案的传讯佩上,它正如同呼吸一样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光,意味着有人正在给她传讯。

    那一日和陆行则等人在商会门口分别之前,云霜月就和火曼儿他们几人交换了传讯佩的联络方式,再加上云叔他们的,让云霜月的传讯佩头一回这么热闹。

    不过即使这样,能这么热闹的原因还是和陆行则本人脱不了系。

    云霜月拿起传讯佩,叮叮咚咚的消息络绎不绝地弹出来,其中陆行则的消息盖在了所有人的上面,一直闪烁着新讯息的提示。

    [云霜月,看我今天在秘境抓到的兔子(笑容灿烂比耶)。]

    [配图:一只被拎着后颈面容凶恶的大魔兽]

    云霜月无奈叹了口气摇摇头,提醒陆行则注意安全不要随便抓兔子。

    [云霜月,你有没有觉得赤霄剑的色号好像深了一点?]

    [配图:上次的赤霄剑和这次的赤霄剑]

    她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反复比对了两张图片,也没看出所谓陆行则口中的色号差别。

    就在她思考的这段时间,下面的消息一连串冒了出来,弹出来的频率像是完全不让人呼吸一样。

    [云霜月,好无聊啊,你在干什么?]

    [云霜月,你旁边有别人吗?]

    [云霜月,你今天都忘记和我将要去做什么了。]

    [云霜月,你是不是在和别人聊天啊?]

    [云霜月,你怎么不理我?]

    [云霜月,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呀。]

    [怎么还不理我?算了,你应该在忙。]

    [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想和你多聊一会。]

    [你嫌我烦了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无聊了?]

    [云霜月你是嫌我说的话无趣吗?]

    [云霜月,你看看我呀。]

    [云霜月,云霜月,云霜月,云霜月。]

    [云霜月……]

    [云霜月。]

    [传讯佩的灵力波动了,你在看。]

    [你在看对不对?]

    [快回回我吧云霜月,不然我要哭了。]

    [呜呜。]

    云霜月对这种情况却像是早已熟悉了一样,娴熟地耐心安抚陆行则,说她只是回复慢而已。她还不忘陆行则一开始发给她的那个色号问题,深思熟虑后真诚回复对面,她没觉得有差别。

    果然这些话一出,对面密集的话语立刻停住了。

    [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云霜月不是故意不理我的。]

    [不然我要死掉了。]

    [^^]

    他发送了一个可爱的表情,不知是把哪个符篆上的纹路抠下来了。

    云霜月将那些话全都看了一遍,最后教训陆行则不要把那些夸张的又哭又死的字挂在嘴边。或许是作为云氏族人下意识的习惯,她对嘴上说出的东西很是谨慎。虽知陆行则说不理他就会死掉的话不能当真,但云霜月还是会纠正他。

    不过……说到哭。

    她思绪飘远,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陆行则流泪的场景。

    第50章 长桥不长

    那是陆行则刚带着云霜月逃出老宅的一年。

    新居的檐角尚且空荡, 地砖上零星散落着些异物。院落里的东西还没有后来那么多,云霜月从老宅之中也没有什么要带来的,只有陆行则历练回来会带一些她没见过的小玩意塞到院子里慢慢填满空旷的地方。

    禁制的咒文在经脉中若隐若现地鼓动着, 那时她身上的禁制并没有解除干净, 云霜月倚着廊柱仰首,对于逃离了囚禁她那么久的老宅一点实感也没有。

    就这么出来了吗?之后要做什么?

    云霜月就这么看着院落的天空,浮云略过四方天井, 居然和困守深宅之中望向的是同一片苍穹,和那位自由恣意少年眼中的天空也是同一片。

    那位奇怪的丈夫帮了她, 但她始终没有理解这一桩完全没有报酬的交易。

    那些凭她一人之力无法探究的领域被这个陌生少年强硬闯入, 其中不乏要去危机生死的秘境找到线索。但他常常会披着一身月色回来,表情轻松得像是去折了一枝带露的辛夷。其实对于那个阶段的陆行则来说, 他的修为那时还远没有到后面睥睨修真界的地步, 很多次回来都会带着一身血, 和本就鲜艳的衣服颜色混成一团,竟也成了他的底色。

    云霜月在老宅中接触的人很少, 她不清楚外面和陆行则一样的人有多少,但她只认识这一个带她逃离樊笼的少年。所以她没地方问,没法从别人口中了解, 为什么陆行则要无缘无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帮她呢?

    好感?不对。

    云霜月很清楚地能感受到少年笑眯眯的面具下独有一份疏离, 和陆行则接触越久, 她就时不时能在少年松懈的某个瞬间,捕捉到他眼底没来得及遮盖的无聊。

    那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年,烧毁的祖宅之中不知那棵老树是否长出了新芽。

    陆行则在云霜月那依旧让她觉得奇怪。

    她很多时候都觉得陆行则的行为很矛盾,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让她逃离,可云霜月没能感受到他身上有很大的情绪波动。他对于很多事情的主动性极强,像是幼童好奇扑捉一只蝴蝶, 不想替它遮风挡雨,只想看它的蝶翼能在手中振颤成何种模样。

    可人终究不是蝴蝶,云霜月还是想知道,陆行则想从自己这得到什么呢?他需要她吗?

    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依旧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偶尔观察着这个少年。

    直到那一日。

    陆行则历练回来之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往她这跑,而是罕见回到了他在院落中的房间。

    照理说按照云霜月的性格并不会主动去打扰他,但他一路上蜿蜒的血痕和身体不受控制撞倒东西的巨大声响让她无法忽视。

    于是云霜月第一次主动推开了陆行则的房门。

    跨入了里面。

    听到从门口传来的动静,陆行则猛地朝她看来。

    映入云霜月眼帘的是一对龙角,空气中不稳定的金色灵力从那流出,随后逸散在房间内,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陆行则的脸侧浮现出用灵力勾勒的鳞片,连眼睛也化为了龙形的竖瞳,此刻正痛苦地睁着,时不时会有额头的冷汗滑过他的眼睛,最后像泪水那样流下来。

    他脸上时常笑着的表情完全隐没了下去,露出毫不遮掩的攻击性,配上从他嘴角溢出来的鲜血,整个人宛如一头失去理智的凶兽。

    他就这么盯着云霜月,空气中的灵力颤动着发出警告,伴随着他喉间低低发出的短促龙吟,好像下一秒只要女人一动,陆行则就直接会攻击她。

    但云霜月却也只是在刚开始愣了愣,随后很快恢复了她平日里毫无攻击性的表情,顶着陆行则恐怖视线不紧不慢走过去。

    “……别过来。”他发出的声音小了很多,甚至在云霜月距离他越来越近时身体不受控制向后退了一下。

    他不想被别人看到这个样子。

    陆行则用那双暗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脚步不停的女人,他别过头去,莫名感到有些难堪,像是把赤裸的自己摊开摆到女人的面前,所有的底牌全都脱手。

    今日是他第一次化龙的时间,当初契约了那条神龙之后它的血液就融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化龙期间灵力全失,妖形毕露,几乎是任人宰割的地步。

    他在外面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体内血脉沸腾,想也没想就御剑飞到了清淮的这座院子里。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下意识到这,明明这里只有他那位名义上的病弱妻子,为什么能让他放弃无数大能留下的防御洞府,让他认为这里是比其他所有地方都安心的化龙之地。

    这样的不解和现在看到女人为什么能无视他的抗拒站在面前的困惑混在一起,将熟练于拿捏玩弄情绪的他打得措手不及。

    面前的女人并没有对陆行则的样子感到恐惧诧异,相反,她镇定到不可思议,像是波澜不惊的水面,不曾泛起一丝涟漪。云霜月的五官毫无锐利可言,连勾起的唇角都只是一个微小的弧度,带着安抚的意味。

    “……不是说不要过来了吗。”他没有去看云霜月,手攥着床榻上的被子青筋暴起。

    她垂眸看着底下狼狈的陆行则,背着光的姿势让她的周身环着一圈柔和的白光,像是庙宇里慈悲的神女像显灵那样耀眼。

    她伸出手拨开少年汗湿的刘海,意料之中没有受到抗拒:“我只是觉得,你好像需要我。”

    陆行则的手又紧了紧。

    他的想法被云霜月这个毫无攻击性的女人看穿了。

    被这个需要他拯救的女人。

    她身上的香味传到了陆行则的鼻腔,他闻到了草药味和柔软皮肤底下流淌的血液气息。虽然龙形的他嗅觉更加灵敏,但他的喉咙上下翻滚着仿佛在渴求食物一样的感觉,绝对不只是嗅觉的事情了。

    他体内的血脉在疯狂叫嚣着,想要尝到面前女人的血液。

    此时此刻却好像世界颠倒,他变成了需要匍匐在云霜月脚下的信徒。脊骨裂开重组的感觉像是被钉在了床上,化龙的痛苦让他视线有些模糊,面对眼前站着的女人,竟被催生出朝拜的虔诚,现在的他需要被面前的女人拯救。

    “吱呀——”

    床榻陷下去一块。

    云霜月坐在了陆行则的床边,让自己出现在少年的视线之中,盯着他的眼睛重复道:“你在需要我。”

    距离太近了。

    陆行则强制自己吞下喉头的渴望,紧紧咬着泛痒的牙齿想将头再次扭到一边,他的感官已经有点混乱了,不清楚自己是觉得眼下的情况太过难堪想要逃避,还是畏惧女人的动作会让他走入难以回头的地界。

    但云霜月的手指阻止了陆行则的动作,她那根细瘦到脆弱不堪的苍白手指轻轻放在了少年的下巴处,就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不再动作。

    女人将他的头扭回来,收获了陆行则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也不怪他,毕竟这是相处这么久以来,云霜月第一次做出主动的动作。

    她看了看陆行则的表情,随后试探性地将手腕放在他的嘴边。随着身体不受控制,更加急促炙热的鼻息喷洒在她冰凉的皮肤上,云霜月了然,随后皱了皱眉担心道:“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是需要我的血缓解吗?前些天我就翻到了云氏古籍中有说你这种情况……”

    陆行则的瞳孔收缩得越来越狭窄,几乎要变成一道竖线。他看着云霜月的手腕,想象苍白皮肤下汩汩鲜血,渴望将他的灵魂撕成两半,一边紧紧拉扯着不受控制想要遵循本能的另一边。此刻云霜月的血液仿佛一瞬间浇灌成了只艳红的苹果,让童话里的公主昏迷,让陆行则觉得咬下一口就会踏入未知的深渊。

    灵魂牵扯着理智在远去,本能驱使着身体在靠近。

    他的嘴巴贴上了云霜月的手腕,却在咬下去的那一刻强迫自己停住,尖尖的牙齿抵在女人的皮肤上,让他咬住的那处轻轻陷下两个小窝。

    咬下去。

    意味着他的脆弱将在女人面前毫无保留地暴露,他也不能再无所顾忌地当他的救世主观察这个世界,再也不能用一个玩家挖掘副本的心态对着这个女人……他玩世不恭的冠冕会变成项圈,一端紧扣着自己的脖子,另一端交到妻子的手上。

    “咬下去。”女人看着他越来越痛苦的表情,更加担心了。还放在他下巴处的手指微微施力不让他退开,语气有些急促,迫不得已强制对他下了这个命令。

    “……”

    陆行则闭目。

    鲜血涌进口中,他的身体如同贫瘠的土壤重新获得水分,骨骼分裂的痛苦在减轻,脸上的鳞片也慢慢消了下去。但他却低下了头,用湿漉漉的刘海挡住自己的表情。

    云霜月感受到自己手腕上的呼吸开始变缓,少年起伏的肌肉也慢慢放松,但始终没有把头抬起来。

    “啊……?”云霜月忽然小小惊呼一声。

    少年突然动作很快地换了个姿势,将自己整个人蜷缩着想嵌在云霜月的怀中。

    陆行则的下巴搁在了女人的肩膀处,旁边就是她纤细的脖颈,看着像一株伶仃又不能承受风雨的花,却稳稳接住了在修真界搅弄风云的、天才的头颅。

    她那只被咬过手此时放在了床榻之上,指缝间被陆行则的手指挤了进去。被他牙齿咬出的小口此时还未愈合,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线流到了二人紧紧相扣的手上,顺着指缝流淌下去,如同一根红线圈住了他们。

    云霜月下意识用另一只手环着陆行则的身体小幅度地晃了晃,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其实当时的她也没有反应过来这什么情况,只感觉肩头的布料被沾湿。

    后来她才意识到,那是陆行则的眼泪。

    “你怎么……”哭了。

    肩头的脑袋动了动,像是觉得很丢脸那样,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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