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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百仙盟

    “小姐, 前往上界的传送阵已经准备好开放了。”云苏抬起手看了眼传讯佩上的信息,立刻垂下头上前一步对云霜月恭敬道:“长老已经在阵口等着您,但阵法并不在商会内部, 而是在清淮城中心, 我现在带您过去,您看合适吗?”

    云苏又看了眼云霜月桌上堆叠的账本文书,很快补充道:“您若是现在还有事情可以先不动身, 我去通知长老一声。等您觉得时机合适了再唤我就好。”

    云霜月耐心将包括陆行则在内的所有人发来的所有消息都一一回复后关上传讯佩,起身朝云苏摇摇头:“麻烦了, 我没什么事情, 现在就走吧。”

    云苏抬起头来,眼前笑容温和的女人将视线放到了桌案之上, 对她嘱咐道:“这里左侧的所有文书我都已经整理好了, 到时候你直接交给长老便好。呈上来的账本我全部都翻阅了一遍, 错漏的数据我做了标记,其他需要注意的问题我也有批注。”

    顺着女人的视线, 云苏将目光落到书桌之上。刚刚因为有女人身形作为遮挡,她在身后看得并不真切。如今随着女人起身,书桌上那一堆堪称小山样式的复杂文书映入她的眼帘。

    全部聚到了女人口中的书桌左侧。

    那些文书和账本被分类堆叠好, 整齐地摆在一边。云苏只是粗略扫了几眼, 就看到不少商会积攒的陈年旧案混在其中, 那些数据庞杂又晦涩,带来的利益也远没有其他的文书大,所以商会也不太重视这些旧案, 导致它们越积越多。

    这些都是整理好的……?

    这女人不过才来了几天,居然这么快就……云苏小小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暗暗咂舌。

    好恐怖的速度。

    她心中对女人单纯的畏惧此时又由衷升起一丝敬佩, 表现出来的样子更加多了份真心:“云苏记下来了。小姐请随我来吧,商会外已经为您准备好专门的车驾了。”

    ——

    车轮碾过一处凸起的石板,使得车厢四角悬挂的铃铛发出清越声响,随后减速稳稳停住。云霜月撩开车帘,正看见两尊丈许高的石兽蹲在前头,眼珠转动,旁边站着两名修士。

    “站住!上界的传送阵不在开放时间,你不能进去!”这头云霜月刚从车驾上下来,就看见其中一个身形魁梧的修士拦住了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

    “哥,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啊!我昨天请你喝酒的时候你还说今日阵法会开放呢。”那少年哭丧着脸,头发也像是随意一绑那样乱糟糟的:“那酒在云氏商会可贵了,我都肉疼死了。是我在王大娘那帮了好久的工才换来的一杯诶!”

    “你!我!明明只告诉你今日会开放,却从未说过和寻常一样。”修士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他压低了声音:“赶紧回去吧,寻常时间传送阵一年一开,你很快就能等到的。”

    “哪有这么快啊哥!你明明就知道上界入口在我来的前一天才关闭,我这都在清淮晃悠多久了!我真的需要快点去上界找我娘啊!”少年嚷嚷着。

    “这是发生什么了?怎么这般动作!”云苏大声一呵,将修士和少年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那个魁梧修士一见到云苏就一激灵,随后立刻抱拳恭敬垂下头不做声了,但余光瞥见旁边的少年没有动作,赶紧用屁股怼了一下他。

    谁料少年装作完全不知道一样没有理他,而是仗着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眼珠子一转就越过云苏朝着云霜月道:“这位姐姐看着就面善,今日这里不曾有过人来打扰,想必姐姐就是今日要去上界的人吧?”

    “白泽,我记得商会和你说了很多次,此阵不会轻易开放。”云苏见这家伙要朝着云霜月这来,立刻想上前一步,但就在她抬腿的时候,一只手拦住了她。

    “小姐。”云苏立刻垂头低低应了声,退后几步。

    云霜月看到这个少年和修士的对话动作,又听见了云苏之间叫了他的名字,便意识到少年并非普通的居民,似乎同清淮城的许多人都有牵扯。于是她制止了云苏的动作,想先询问一下情况。

    “这个孩子似乎同你认识,他为何如此执着于前往上界?”云霜月思索了一下。

    云苏接收到了云霜月的目光,立刻组织语言对她解释情况:“他叫白野泽,来清淮城一月有余。整天不是在屋檐上乱飞,就是在地上乱跑。倒是凭着有一张好嘴,和清淮城许多人都认识,也有点修为,帮过城里不少人。他来的那日正好传送阵关闭没多久,若无特殊的令牌阵法是不会在一年内再次开放的……”她咬咬牙,吸了一口气:“他说他想前往上界寻亲,可上界大族不曾朝下界寻过人。”

    云霜月看着云苏紧张的动作,叹了一口气,随后笑着安抚她道:“我明白了,那这孩子便随我一起吧。”

    见云苏一脸诧异的样子,云霜月轻摇一下头后向前走去:“这么惊讶做什么,今日这一出,便是你们也想帮帮这孩子罢?”

    她听着云苏的解释,一开始的想法得以证实。白野泽同城里的人关系极为要好,守卫这里的修士会见到她们之后提醒少年,就连云苏在解释中都会掺杂着对他的两句好话以提升云霜月对他的好感。

    开阵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因为上界的传送阵遵循着固定规律,轻率为这个少年打破肯定不合规矩。若要借机前往上界,必须抓住有令牌的人的机会,否则这代价仅他们几人也承受不起。

    “此番事情同你们没有任何责任,一切交由我来兜底吧。”云霜月放缓声音,妥善将这句话落下来到众人耳中。

    既然得到了清淮城中这么多人的认可和帮助,性格和品行定是不会太差的。这事被云霜月看出来了,再帮一把又何妨?

    “哇!谢谢姐!”少年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口灿烂的大白牙。他的皮肤呈小麦色,五官俊俏,整个人看起来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

    他很快凑到了云霜月身边,和她一起踏入阵法之中。

    随着脚下阵法的亮起,星星点点的灵力逐渐汇聚成光幕将阵法里的人笼罩进去。云霜月很快感受到脚下不再是凡土,而是一块块由白玉砌成的接引台。空气中凝成的灵力汇聚到接引台下,让云霜月恍惚有种它在上升的失重感。

    慢慢的,面前的场景开始变化。纯白的光幕开始褪色,远处渐渐浮现出倒悬的仙山刺破云海,山巅上的无数楼阁,上面闪烁的金瓦好像流淌着永不熄灭的日辉。一群白衣人御兽而去,路过云霜月一行人在不远处的仙山脚下停留,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堆修士了,身上的衣物形貌各异,却有着同一个目的。

    “小姐,前面就是百仙盟的入口,长老将传送地点设在此处,方便您直接进入。因为百仙盟范围内设有禁制,再近一点的传送书法就不被允许了,所以您需要再走一会。”云苏对云霜月说道:“百仙盟会从今日开始,持续五日时间,那里聚着的修士都是为此而来。”

    云苏一边解释完后便不再说话,自觉上前一步带着云霜月朝百仙盟走去。

    一股强烈的视线注视着云霜月,她扭头一看,是白野泽好奇的目光:“姐姐,你也要来百仙盟啊?”

    “也?”云霜月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你不是要来上界寻亲吗?”

    “啊哈哈……”白野泽又挠了挠头:“也算吧……我爹娘不见了,我找到的线索都给我指向了上界的百仙盟。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我必须得抓紧。”

    他的目光忽然有些落寞,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活力似的:“他们在的时候我总吵着要去上界闯荡闯荡,想着天地多宽总要被我亲自丈量一番。如今变故忽然发生,我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推到了外面。原来外面是这样的吗,我其实已经有点不想长大了……”

    他的发丝都垂落下来,好像和主人的情绪一样低落。不过很快他又抬起头来,睁着眼睛咧开嘴朝云霜月问道:“姐姐,你来百仙盟你的亲人会不会担心啊?我感觉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我爹娘了……你上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

    云霜月摸出一壶甜水递给他后才思索着怎么回答少年的问题:“我没见过我的爹娘。”

    “咳咳——!”白野泽喝进去的甜水被他呛了出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问的。”

    “无事。”云霜月柔下声音,有些担心看着呛水的少年,想着说些安慰的话:“但我前几日才见过了我的亲人,他们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白野泽顺了口气,安心了一些后便想找些话题活跃气氛:“姐姐你性格这么好,一定少不了亲人的陪伴吧,他们一看就会花很多时间来陪你。”

    云霜月听到这话后又思考了一下,算了算她在阵法中的时间,又想到了前世未曾出现云叔他们这一脉,最后对白野泽点点头说:“他们在一生中一共陪了我四天,我很感谢他们。”

    “……”白野泽嘴中又含了一口水,他听了云霜月的话后梗在那里,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他重重咽下那口水,最终有些干巴巴地看着云霜月,不知怎么说话了:“对不起……我刚刚那些话是不是很幼稚。姐姐,你好像比我背负得更多。”

    云霜月垂眸,太阳的金色光辉落到她的眼睫:“我没有这么觉得。痛苦不应该做划分,你的伤心我不会忽视。”

    “能一个人离家走到这很厉害了。”她身上洁白的衣裙仿佛要和流云融为一体,就这么浮在女人的身侧为她一人停留:“辛苦了,小泽。”

    年长的女性声音永远轻柔温和,却在白野泽的心头凿出重重的痕迹。

    第52章 百仙盟

    一阵喧闹的声音传来, 将白野泽即将说出口的话给挤了回去。

    云霜月也被声音吸引,朝着源头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修士涌动着,声音比刚刚大了不止一倍, 身体却都不约而同地向旁边两侧靠去, 为中心腾出一条道来。

    她眯了眯眼,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忽而天际一道金光掠过,清越的龙吟之声从九霄垂落, 引动各处剑啸声使流云倒卷。随即更多道光芒紧随其后,追星逐月般撕裂天际, 裹挟着尚未散尽的罡风, 和金光一起降落在山脚下那片被腾出的空地之上。

    光芒褪去,为首的那名少年穿着一身花纹繁杂的弟子服持剑而立。天上的太阳照过少年的剑鞘, 由灵力催生的灵龙霎时游动如生。

    “他就是陆行则啊?”修士的感叹声传来。

    “就是那个百盟大比的散修魁首?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也是正好赶上他历练带队回来, 不然平时可见不到这个天才人物!”

    “听说他这次出去是奉百仙盟之令带队擒拿妖兽的, 就是在东部咬死了不知多少凡人的那只……据说困扰了当地仙宗好些时日,没想到这就被他捉拿回来了。”

    修士的声音并不算小, 连云霜月的位置都能听见,更不用说在中心的陆行则了。但少年却好像听习惯了一样对这些夸耀充耳不闻,连脸上的表情依旧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百仙盟的弟子服在风中猎猎扬起, 银线绣就的星宿随衣袂翻飞, 仿佛真能流转出周天的轨迹。和身后的一众带有战后肃杀之气的弟子不同, 陆行则连发冠都没有丝毫杂乱,端正的好像只是去散了个步回来一样。不过视线一旦落到他的另一只手上,就不会这么想了。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攥着一只妖兽腿, 紫色的血迹干涸在他的手上,和主人整洁的衣物形成鲜明对比。

    但云霜月却有些困惑,原因无他, 陆行则手上提着的这只妖兽正是今日他发给云霜月说是“兔子”的那一只。

    若是单单这个倒也不会让她产生疑问,毕竟云霜月对陆行则时不时冒出的话早就见怪不怪了。陆行则那些即使在修真界都显得奇怪而格格不入的话,都能在云霜月这得到回应和肯定。

    只是……

    这只妖兽明明在不久之前的留影之中是好端端的样子,此时身上却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剑痕,好像突然被人刻意泄愤了一样。难道是百仙盟修士难以忍受这妖兽伤人的恶劣行迹,所以之后重新施以惩戒?

    “那就是陆行则啊,我在下界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大名,今日一见居然这么风光。”白野泽没有再提起刚刚的话题,而是将双臂枕在脑后感慨道:“啧啧,姐姐我和你讲,这种人最会装。”

    云霜月愣了愣,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白野泽剑眉一挑,那双带着小狗气眼睛就这么朝她看来。他用一只手抵住下巴,上面的茧子很厚:“姐姐你可不要小看我,混迹了这么多年的江湖,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这种笑眯眯的人最心机了!”

    “江湖?”云霜月笑着看向他。

    “嘿嘿……我在爹娘开的餐馆那打了好几年工了,话本里大侠不都从那边获取情报闯荡江湖的吗。”白野泽将视线挪开掩饰尴尬那样挠了挠头:“不过我就当个玩笑说说,帮百仙盟擒获这么多妖兽,他的实力我没话说。”

    云霜月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调侃下去,而是朝陆行则的方向那看了眼,轻声说道:“能独身一人走到这个位置,一定不会是个坏孩子的。”

    她以一种没有丝毫尖锐之处的方式回护了陆行则,将他人口中拥有青面獠牙的少年掀开面具,放到了一团软软的棉花之上。

    “诶,姐姐你好像对他评价很高嘛!”白野泽就站在云霜月的旁边,所以能听到她讲的话:“你们——靠,那家伙怎么朝我这看过来了,难不成我说他的坏话被他听见了?”

    从白野泽的视角看去,一手提着妖兽的金眸少年明明下一步就是登上百仙盟的玉阶去找长老复命,却在没走几步之后就停了下来。

    像是突然屏蔽了周围的所有人一样,没有理会周围人不解的眼神,低下头捂了一会胸口,随后霎地抬头朝白野泽他们这个方向看来。随后陆行则竟如同突然被夺了魂魄一样偏离原来的路线,甩下他身后的一众弟子抬脚就想朝着走来!

    白野泽见到这样的情景,又想到了云霜月刚刚对陆行则的评价,突然脑子灵光一闪,扭头朝云霜月看去:“姐姐,你和他是不是认识啊?我看他这架势好像是朝着你的方向来——”

    “我与他,几面之缘,无甚关系。”云霜月此时已经转身了,她略过这个话题,朝着白野泽招了招手:“云苏告诉了我令牌之事,你手中既同样持有百仙盟的令牌,就随我一起往另一道走吧,我们与这位陆公子,并不同路。”

    “啊?哦哦……哦!”白野泽虽没弄清楚刚刚那个问题,但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钻牛角的人,很多事情直接抛之脑后就不会有太多烦恼,这才养成了他这个人心大乐天的性格。

    因为距离很近的缘故,他抬脚三两下就追上了面前的女人。在和云霜月并肩之后,他又下意识没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发现陆行则居然又停住站在那不动了。

    陆行则与云霜月的距离可比他远多了,让白野泽有些看不清陆行则的表情,只知道他的脸一直朝着这个方向似乎是不曾动过的。

    嘶!

    刚刚是不是和那家伙对视上了。

    白野泽突然莫名感觉身边凉嗖嗖的,他搓了搓胳膊,把头扭回去不再看了。

    既然姐姐见过几次,那陆行则应该是感觉眼熟才看过来的吧,毕竟云霜月这样的人,就算只见一面也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他刚刚也站着不动没再走过来,估计已经得出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你别老是东张西望。”云苏见这家伙像傻狗一样乱转,忍不住训斥一句。

    白野泽挠了挠脸,笑嘻嘻地飞速道歉认错:“我不看了,我不看了。”

    就在他们对话间,不远处的百仙盟弟子踟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上前一步问询面前的少年道:“师弟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陆行则静默几息,最终摇了摇头:“只是回想起来一些要同长老汇报的情况。”他重新转身走回正轨:“无事了,走吧。”

    这声之后,跟在他身后的弟子又重新呼啦啦排齐,出列的那名弟子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师弟刚刚的那个表情,和早上的时候实在太像了。

    阴寒的,诡异的。

    生擒那只妖兽的时候明明面容亲切,笑起来两颗尖尖的犬牙让他想到了族中幼弟,不免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又因为出众的剑术让他对这位后辈心生折服。于是在善后之时,便主动同这位师弟一起收拾残骸。

    弟子忍不住用余光观察这位师弟,仙盟大比那会儿他没有去看,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天才修士,真到了面前才发现他性格极好,没有高傲的架子,似乎和谁都能聊上两句。

    于是就发现师弟用传讯佩拍了一张留影给对面,面上的笑容很灿烂,让他不由地想起和师妹花前月下的美好时光,于是忍不住揶揄道:“是给心上人发的吧?”

    “没有,是我一个朋友。”师弟语气轻快。

    弟子了然一笑,没去戳穿。转身去稍微远一点地方收拾残骸,给师弟贴心腾出空间。

    结果没过多久,弟子就听到一声剑刃刺入血肉的声音,饶是他回头的速度再快,在这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声音还是响了很多下。

    师弟的表情还是笑着的,但嘴角扬起的弧度极为夸张。他的脸颊上飞溅了很多妖兽的血液,更不用说握着剑柄的那只手了,几乎完全被妖异的颜色浸透成黑色了。

    他的另一只手握着传讯佩,灵力飞速转动,让弟子几乎能想象到收讯那一方已经被密集的话语淹没了。

    见师弟这个样子,弟子突然有些不敢说话了,他突然对这个好脾气的师弟感到有些畏惧。

    随着时间的流逝,陆行则的传讯佩还是没有波动痕迹,似乎是对方并没有回讯。那捅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流出的妖兽血汇聚成一潭水洼,照不出主人的面容,却将主人愈加急躁的心情完全展示了出来。

    “嗤——!”

    最后一剑拔出来,陆行则的动作停住了。

    只见师弟手中传讯佩波动了一下,好像给他贴上了什么止息符篆一样,整个人瞬间变得乖顺安静。他的笑容回到了正常状态,手上的动作很快给回讯,完全就是每时每刻都死死盯着对面的动静。

    少年抬起头,用那张满是血迹的脸笑着朝他看来:“师兄,有什么事情吗?”

    弟子打了个寒颤,无言摇了摇头。

    心里想的却是,这算哪门子朋友。

    这般被牵扯着情绪,只怕是恨不得将眼珠子都扣下来用那鲜红的肠子打结系上,好让对面的心上人能欣赏到他牵肠挂肚的样子,博得几分怜惜。

    弟子的眼睛挪到了妖兽身上,看到它的惨状后惶然咽下一口唾沫。

    第53章 百仙盟

    “小姐, 来这边。”云苏已经知道了云霜月并非长老的身份,但丝毫没有影响女人在她心中的形象,依旧恭敬如初:“云氏每年都会给百仙盟送出大量灵石, 此间院落是特意留出来给云氏族人的。百仙盟没有固定的弟子居, 若有需要可入门后自行领取。您可以先进去看看,不妥之处云苏去安排。”

    苍青色的院墙半隐于流动的云气之间,四周错落的小阁飞檐如鹤翼轻展, 整个院落充满了一种低调的精细感。云苏此时就站在院落门口,安静守在此处等云霜月出来。

    当时云霜月和白野泽的对话传入了她的耳中, 女人否认了自己同陆行则相识的事情, 在商会这么多年下来云苏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既然主人不说她便闭口不提, 全然当他们初入清淮的那段记忆抛之脑后。

    虽不解为何短短几日的时间小姐与陆行则为何会这样, 不过云苏猜测定是那毛头小子惹了云霜月不喜, 这般年纪的修士有如此成绩必然有着旁人想象不到的高傲,说不定就是因为太端着才遭小姐厌弃的。

    剑术一道上如此有天赋, 没想到连个小白脸都当不好。

    云苏撇了撇嘴,若她是个男子可不会这般没眼力见,这可是上界云氏商会的掌权人诶。

    “云苏?”她听到了云霜月唤她的声音。

    及时回神低头:“小姐, 可以什么别的事?”

    云霜月大致扫了一眼就出来了, 没让云苏等太久:“此处布置多有用心, 我觉得并无哪处不妥。只是此番我入住其间,小泽原本打算何处可居?我与他不甚相熟,对他情况了解不深, 贸然提问恐有不妥。这里院落的空房极多,辛苦你帮我问一趟,若他愿意的话, 便也居于此地吧?”

    云苏愣了愣,她本来是想让白野泽这家伙去弟子居住的。毕竟她见过很多位高权重但忌讳极多的大人物,对于居住和服侍都有很多自己的习惯,所以她不会越俎代庖。宽厚心善的人她不是没见过,云霜月这样的人她是第一次见。

    太细致了。

    像被春风轻轻抚摸了一下,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照顾到了。

    “……是。”云苏应下后转身朝着院落之前的一棵老仙树走去。

    那树枝干粗壮,不知在山头呆了几百年之久。白野泽就抱臂靠在那望天,嘴里叼了一根不知从哪拔下来的草解闷。听到了脚步声后他耳朵一动,很快看过来。

    “诶?那位姐姐的居所这么快就看好了吗,那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不是说看完之后去把令牌给长老吗?”白野泽头顶的一撮头发翘起晃了晃:“看好了之后我还要去弟子居收拾我的铺盖呢。”

    云苏一时没回话,审视般地上下看了他两眼。

    麦色的皮肤并不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露出健康的健气。剑眉星目,又因为年纪轻的缘故眉眼线条并不锋利,独有着一派天真意味。那时常露出来的小犬牙和他打工这么多年的经验,让他第一眼看起来就亲切,像是清淮城店家从凡间抱养来的小土狗。

    那陆行则嘛……

    这方面就略逊一筹了,权贵万金奉养的狼犬,头颅总是高高扬起,完全不像是能被驯服的样子。威风倒是威风,却不亲人。

    思及此处,云苏拍了拍白野泽的肩膀:“你要懂事一点。”

    白野泽:“?”

    他的嘴巴动了动,张口不知说什么,嘴里叼着的草都掉出来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要干嘛啊?”

    云苏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她对白野泽招了招手:“走吧,小姐问你要不要住在那个院子里。”

    “还有这种好事啊。”白野泽一听也没管云苏了,他一薅头发,虽然没什么变化,那一撮翘起来的倒是更翘了,随着主人一起乐颠颠地晃了几下:“难怪那个姐姐没过来呢,我现在就过去。”

    云苏看着他撒欢飞奔的背影,摸了摸下巴,想着难不成傻人真有傻福。

    ——

    风清月皎。

    百仙盟那轮高悬太阳已经落下,上界进入了夜晚。

    云霜月和白野泽去长老那用令牌换了弟子服就回来了,明日一早盟会才算正式开启。

    她坐在房内看着自己手上的阴阳命珠,此时珠子和重生回来的样子产生了些细微的不同,流窜的金光分布更加广泛,闪烁的时间也比一开始长了很多。

    似乎是在镇中的那段时间变成这样的。

    云霜月用另一只手拨弄了一下珠子,除了颜色之外,其他并无什么变化。

    变化啊……

    这一世过了连一月都不足,却让云霜月踏入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命运,她前世在这时候可从未知晓百仙盟之上会有一座云氏的院落。体内的禁制比起前世提前解开,就连灵力的限制也松动了很多。只是不知这百仙盟对弟子又是何种教导之法,她是否也能学得个一招半式?

    手上的传迅佩一阵波动,是云叔发来的讯息。

    未曾告诉她进入百仙盟后如何行动,只让她一切顺其自然,注意修养身体。还附上了一张他们在翻阅古籍的留影,表示他们这边也在和小姐一起活动。

    云霜月微微笑了笑,灯火之下眉眼柔和。

    这院落里的布置和清淮的风格极为相似,在昏暗的灯光之下,让她恍惚回到了那间院落之中。不过这里少了一些叮铃哐啷的饰品和稀奇古怪的灵器,那些属于陆行则的东西彻底消失在了属于云霜月的房内。

    对于陆行则,云霜月这时却有些茫然。一开始在逃出老宅之后便想着与他书信往来,当他口中的朋友,也不愿他再被不渡川一脉缠上。这一世的陆行则经历了前世的修炼过程,此时速度应该更快,否则也不会被派去清剿那个程度的妖兽,此时更不应该被云氏缠上。

    云霜月总会在人前故意疏远陆行则,可疏远人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前世对于陆行则的永远都只有纵容。所以她也会想着陆行则会不会难过,又念及阵法之中不过几日时间,就在人后也总是由着他,像在看一棵小树,总是会控制不住给他浇浇水。

    可眼下的情况却不同了。

    云霜月此时完全脱离了前世的轨迹来到了百仙盟,这就注定会与陆行则抬头不见低头见。同样的此处人多眼杂,云叔明确百仙盟和云氏有关,这里可以找到云氏的线索,那不渡川一脉必然也知道些什么。若她这时再与陆行则像前世那样……

    云霜月看了眼窗外的夜色。

    要彻底远离吗?

    “姐姐!百仙盟的东西我都搬完给你放这里啊,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白野泽从屏风后探出个头来,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随后热情地朝她挥了挥手。

    云霜月被打断的思绪没再续上,她弯了弯眼睛轻点头:“多谢,天色不早了,我也该休息了,今日辛苦你了。”

    “没事。”白野泽挠了挠头,又露出了两颗犬牙。他再次摆了摆手,随后旋身走出去替云霜月关上房门。

    本想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内,结果眼睛一瞥,就看到院门外似乎站着两个人。

    有个背影一看就是云苏,而另一个……

    他眯了眯眼想看清楚,恰好和对方看过来的视线对上。

    怎么是他啊!

    今天刚说了这家伙的坏话,不会真被他听到找上门了吧。

    看着一个人挡在那的云苏,白野泽觉得她太真是仗义了,自己也不能辜负她,不然出去之后怎么说自己混了多年江湖。

    兄弟!我来了!

    “……”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白野泽也看到了陆行则脸上的表情。

    因为背着光的缘故,所以少年的面色隐匿在阴影之中,只有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微微泛光,狭窄的眼瞳就这么死死盯着他。

    我靠……这大哥怎么不像人啊。

    他用手肘怼了一下云苏,低声问:“他找你什么事情啊?是不是来找我的?”寻仇来的吧。

    云苏诧异的看他一眼:“你居然已经知道了。”

    这小白脸被小姐踹了之后居然还想找上门,她肯定不会让他进去啊。没想到白野泽这家伙看着傻觉悟还挺高,自己主动凑了过来,看来已经有了竞争意识!

    不过她看了一眼陆行则手中握的剑,又看了眼赤手空拳的白野泽,表情有些微妙。

    “你叫白野泽是吗,为什么会这时候从里面出来。”陆行则嘴角勾起,像是一句平常的询问。

    但是白野泽却想的却是自己的名字居然这么快就被查到了,把重心放在了陆行则的前面一段话:“当然是因为她睡了啊,不过我说不至于吧兄弟,不就说了几句——”

    “她睡了?”对面的少年却好像完全没听清一样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轻到像是含在唇齿之间滚动那样:“你为什么能进去呀?”

    白野泽对这语气感到有些恶寒,他捏了捏肩膀有些莫名:“当然是她让我进去我才能进去的啊……”

    “她让你进去?”对面的少年又同幽魂似的飘出几个字。

    “你到底——”

    “那为什么拦着我呢?”陆行则没再去管白野泽,而是扭头笑着看向云苏:“我记得你,你当时看见我和云霜月在一起过。”

    “不曾见过公子,我只知小姐曾说过与公子只是几面之缘,无甚关系。”云苏就这么看着陆行则,这位修真界捧着的名玉没有云霜月的命令,在云苏这就只能吃闭门羹:“夜深多寒气,小姐已然睡下,就不便被外人打扰了。”

    陆行则听到了云苏故意加重的“外人”二字后,扬起的嘴角缓缓放平。没了笑容的加持,他五官的锐利之气就不再收敛,像一把出鞘的寒刀。

    他是外人……?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白野泽身上,这个一看就脑子里没几斤东西的蠢货就不是外人了?

    陆行则歪了歪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第54章 百仙盟

    视线越过面前陌生的二人投到了他们身后的建筑上, 这院子和云霜月住的那间极为相似,是清淮那边一贯的风格。

    陆行则来到院门前的时候也是一怔,天色昏暗模糊了许多宅院的细节, 以至于他都差点以为自己从百仙盟回到了前世, 那个充满了云霜月痕迹的宅院。

    那个院落的门环是陆行则自己雕的,他觉得原本那个石头做的门环和云霜月气质不合适,就自己跑去秘境薅了几只百年灵兽的獠牙作为材料, 那里蕴含的日月灵气让獠牙充满莹润漂亮的亮光,打磨成环之后在夜色中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灵气泛在周围。

    他照着云霜月第一次绣的发带上的那只凤凰给雕了上去, 故意给云霜月看的时候果不其然又惹到她了。不记得那天他是怎么认罪的了, 只记得云霜月那时候脸上的颜色很好看,和被朝霞照过的门环一样, 泛着淡淡的胭脂色。

    这个院落之中的池子位置和前世院落中的位置一模一样, 白天的时候会氤氲着水汽, 里面被云霜月救来养着的几条不知名灵鱼甩尾时会溅起小小的水珠,勤勤恳恳在半空中凝结成彩虹。

    本来那几条鱼是被陆行则从大能洞府里抓来给云霜月煲汤喝的, 结果在厨房的时候这几条鱼求生欲爆发闹出的动静有点大,把她吸引过来了。要不说是灵兽呢,开了灵智就是不一样, 在云霜月面前拼命殷勤吐水, 这才从陆行则的刀下捡回几条鱼命。

    清淮那个院子和百仙盟最大的不同就是有很多花, 排除陆行则从不知哪洗劫来的一堆,还有很多是喜欢云霜月的鸟雀叼来的。那些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小鸟会叼着种子来报答天天给它们塞糖糕的云霜月。每年到了春天,池畔旁的两棵灵树花就会开得很盛, 洁白花瓣边缘会泛着灵光,风过时簌簌落下,在水面上拖曳出银丝般的轨迹。

    其实这两棵树不应该会在短短几年内长这么大的, 但是不知为什么,云霜月极其受草木灵物的喜爱,被她照料的这两棵树长得尤为漂亮。陆行则还蹲在地上振振有词点评云霜月绝对是太偏爱这两棵树了,这个院子里没有比它们俩还受宠的了。结果半天也没听见旁边的云霜月回话,他一转头就看见光下的女人捂着嘴笑着就这么看着他不说话,最后伸出苍白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脑袋,又点了一点。

    那天的太阳太大了,灿烂到他的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心也看不清原本自己该走的轨迹,被云霜月手指点在他头上的节奏牵扯着,混着女人轻轻的笑声,跳了一下又一下。

    陆行则的目光淡淡扫过这间院落。

    他的眼前浮现出挂在檐角的红色灯笼,廊柱之上嵌着的月白色明珠,那一扇扇金错银的门扉,和院落里姹紫嫣红的簇簇花束。

    他闭目又睁开。

    那一切的景象随着颜色一起褪去,回忆的场景变得模糊,那些过往明艳的色彩被现在夜晚的漆黑吞没。

    这里只有一座百仙盟的宅院。

    这里没有了他和云霜月的痕迹。

    晚上的风和云苏的说法一样,有点冷了,从他的衣袖中穿过。明明他的衣物层层叠叠一点也不空荡,为何会对这刺骨的凉风避无可避?

    这两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又是谁,他无端升起一股恼火。

    特别是面前这个笑起来丑的要死的男的,皮肤和烧菜糊了的锅底一样黑,两根眉毛两个眼睛一个嘴巴都不在应该呆的位置上,比起他简直差远了。是不是因为智商太低听不懂人话才笑得这么开心,云霜月是因为不忍心这种东西流浪在外面会死才让他进房间的吧?

    这种垃圾。

    趁他不在云霜月身边几天就嗅到味道凑上来的蝇虫。

    陆行则想到这突然顿了一下。

    云霜月回复他的时候是不是被这个贱人吸引了注意力?

    呵呵。

    长得这么土,倒是有个好手段。

    “陆公子,请回吧。”云苏没有管这个在冷风中神游的少年:“小姐不曾允许你进去过,既然您和小姐没什么关系,在这个时间就不便打扰了。”

    他刚刚的那些怒火突然被凉风吹灭,余烬铺在了云苏说出的那些话上,使它们在陆行则的脑内十分清晰而瞩目。

    不曾允许过他进去?

    可前世云霜月的那座院落只有他踏足的次数最多,宅院的每个角落都有他陆行则的痕迹,那些回忆明明白白地镌刻在他的记忆之中。

    可回忆不是留影,前世不是今生。他想张口给这些蠢人辩证他和云霜月的曾经,动了动口却又觉得没意思。他们没有见过,没有经历过,那一切话语都是苍白,和眼前黑夜中的宅院一样,浸透着沉默。

    没什么关系?

    他其实有很多证据,可一开口忽然发现那牵引前世的他来到老宅办过的婚礼不再作数,薄薄的婚书如今仅剩小小的一角。

    没有,没有。

    怎么突然都没有了?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过几天没有见面就成了和云霜月没有关系的人。明明一开始说重新开始的人,为什么又一下子突然不见了。

    “……”

    他脸上早就没有表情了,此时就这么看着二人,手慢慢扶上了剑柄。

    “?大哥,额……有话好好说啊,突然这样干嘛呢。”白野泽看着陆行则的动作,忽然有些头皮发麻。

    上界的人是不是都不正常。

    传言中陆行则不是这样的啊,不是说他人好脾气好广结好友吗,虽然白野泽看到他的时候就感觉他有点装了,但也没想到私底下会这样。

    这么记仇吗,早知道躲着他点骂了。

    想是这么想的,但他现在只能连摆着两只手当和事佬。

    结果陆行则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嗤笑一声,在空荡荡的冷风中极为明显。随后上下扫了他两眼,把扶在剑上的手又放下了。

    “是我冒昧了,今日夜色已浓,多有叨扰,告退。”他恢复了一开始笑眯眯的样子,嗓音也变得清越,好像刚刚对着白野泽轻蔑的表情是他们的错觉一样。

    他就这么看着二人,身形隐没进黑夜之中。

    “吓我一跳这哥们。”白野泽拍了拍胸脯。

    云苏在一旁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被人瞧不起了啊。”

    “啊?什么时候。”白野泽大惊。

    ——

    淡淡的月光从开着的窗户透入云霜月的房内,与它一起进入的还有夜晚的寒风,让床上的女人的蹙着细细的眉毛,似乎有些难受。

    下一秒这个扰人的窗户就被一双手关上了。

    那双手修长,根根分明。造型奇艺的各种戒指锢在这双手上,将上面的片片龙鳞衬得也宛如饰品一样。

    陆行则关上窗户后无声走到了云霜月床边,随着唯一的光亮被挡在窗外,此时的他整个人都融在了黑暗之中,唯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在遮盖一切的颜色之中彰显存在感。

    他像个孩童那样困惑地蹲下来凑到云霜月的床边,就这么盯着云霜月没有动作。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出口,但云霜月在所有的疑问之上。

    女人的发丝有些垂落在床边,陆行则觉得有些无聊,就干脆就盘腿坐下,拿着云霜月的发丝给她编小麻花辫。

    每编完一个,就停下来看看云霜月,然后再将编好的辫子解开。

    直到天光大亮。

    阳光从敞开的门扉大大方方走进房内,此时的云霜月早已起来了,等着时间一到前往百仙盟会。

    她本来随手束了个发,却在绑好后有些犹豫。想着若是要练剑的话是否会松散,就照着陆行则在镇中给她挽的那个发型一样,重新给自己挽了一个。

    云霜月嘴上轻咬着发带,发丝散在脸侧,还有一些遮挡在眼前,将面前关上的窗户弄得有些模糊。

    她的思绪有些分散,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偏差,这间房内的窗户昨日睡前似乎是没有关上的,睡醒的时候她还有些担心自己是否会感染风寒。因为体质问题,她的身骨和凡人区别甚微,大大小小的病症时常会出现在云霜月的身上。

    但今日醒来一瞧,却发现窗户其实是关上的,夜间的寒风并未造访她的居室。

    她还难得做了一个梦,似乎是捡了一条小蛇?梦中冰凉的鳞片滑过她的指尖,但那一瞬间的触感又很快消失不见了。小蛇似乎在她身边盘了很久,最后却没让她捡回去。

    “姐姐!姐姐!”白野泽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云霜月的耳中:“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失笑看着这个精力充沛的少年:“怎么了?”

    “昨日百仙盟的长老不是发了两份书卷叫我们填写吗?那个是盟会的论书,由它来探我们这些参加盟会的人的底。”白野泽比划两下:“你是这届盟会的论书第一!我小时候被娘抄着鸡毛掸子追得满院跑都没见过一次第一诶!这可是百仙盟会,修真界数百天骄集结的地方,姐姐!你太厉害了!”

    第55章 百仙盟

    “第一……”云霜月愣了愣, 随后才想起来白野泽口中的书卷是什么:“百仙盟评教怎会这般轻易?”

    当时长老将书卷给她时并未多说什么,上面的内容和修真界的相关知识几乎没什么联系,全都是一些数论和杂学问题, 云霜月几乎没花多长时间就填好了。

    “轻易?”白野泽不可置信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姐姐啊, 你究竟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云霜月不知如何描述,便将那些书卷上的问题背给了白野泽听,让他自己体会一下。

    “……前面再听一遍还是听不懂。”白野泽叹了一口气:“姐姐你应该是不清楚, 百仙盟的书卷分上下两卷。我们的上卷问题相同,都是和修炼相关的数论问题, 后半卷会根据书写者灵识生成独属于自己的问题。”

    “数论怎与修炼联系上了?”云霜月有些稀奇, 在下界那些年里她有意无意会避开关于上界的信息。

    “啊,数论是百仙盟近年开始倡导的, 方便下界的修真者更快融入修真界的修炼方式, 因为它方便在论卷上书写阐述理念, 不管是上界还是下界之人都能适应。”白野泽挠挠下巴:“其实修真界的修炼方法如天地星斗一般多样,聚数百天骄于此的百仙盟说不定就能看到百种。姐姐我们不是要去早课了吗, 你到时候就能看到了。”

    “哦对了姐姐,你吃早饭没啊。”白野泽扯了扯身上的挎包,外面虽看着简陋, 但上面的灵气波动能让云霜月看出这是一件储物法器:“我特意从清淮城带来的灌汤包, 口味一绝啊!不枉我专门从商会那□□商……额, 火系修士那买的储物灵气,还能保温呢。”

    他在挎包里掏了一掏,变戏法似地拿出一笼热腾腾的汤包。

    汤□□晶莹剔透, 肉香味飘散在空气之中。热气在阳光下蒸腾而上,那薄薄的烟雾没有升到多高就散去了。

    “……可是清淮山脚下那家?”云霜月沉默了一会才问出这个问题,看着着熟悉的汤包, 心中似乎有点起伏。

    “诶?姐姐你怎么知道是这家的,他们家藏得还挺深,不仔细找找还找不到,光这还不够,老板只在固定时间做几份,卖完就没有了。”白野泽本在喋喋不休吐槽这个店家,突然眼睛一转瞅着云霜月的表情,又小心翼翼补充一句:“怎么了姐姐,是这家汤包有什么问题吗?”

    注意到了白野泽说这句话的语气,云霜月很快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先让白野泽安心下来:“无事,这家汤包味道很好。”她弯了弯眼睛,语气有些怀念:“我以前吃了很多回。”

    云霜月想起了前世重生前一夜同陆行则的对话,那天他像寻常一样趴在她办公的桌案之上,和她说如果重生了,就带她去吃一回清淮山脚下的汤包。

    白野泽说的那些条件云霜月早就知道,她甚至知道的比白野泽更加详细。因为陆行则每次带着这家的汤包回来,就会多一条对老板的控诉。说老板花样多又喜欢偷懒,很多时候他回来掐不准时间,就要在老板门前蹲着等出摊,偏生老板还是个任性的主,放了他好多次鸽子。

    他趴在云霜月桌上说出带她去吃汤包这句话后,她就意识到陆行则绝对喝酒了。这一句话若是让旁人听来或许是邀请,但只有云霜月知道它分明带着胡闹捣乱的味道,意思是让云霜月也和他一起在老板那“同甘共苦”老老实实排队被放鸽子一次。

    面上看着很清醒的样子,应该是沾了一点酒。难怪回来晚了在外面当柱子一样杵了一会儿,又在她这耍坏心眼。

    陆行则不是很能喝酒,这件事是云霜月发现他偷喝了一口她茶盏中装着的酒后直接一头栽倒下去时发现的。

    云霜月手忙脚乱地给这位“小偷”找解酒的丹药,幸好那时她已经在清淮的院落中住了三年,解酒药这种在老宅中完全不存在的东西在这座院落中却可以找到,也多亏了陆行则每次回来都一股脑塞许多小山样的药品给她。

    这位窃取她茶盏的少年过了一会儿才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了云霜月笑吟吟地看着他。在这个世界的陆行则那时才刚成年没几年,就被云霜月调侃道:“还是个小孩。”

    在修真界巧舌如簧嘲讽过大大小小修士的天才剑修罕见被噎住了,他的发冠也歪得有些东倒西歪,凌厉的气息荡然无存,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青涩。

    他的嘴巴张了又张,最后仰头问女人:“云霜月,你为什么要用茶壶装酒啊?”陆行则又对她产生新的好奇了:“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能喝酒。”

    “因为我是大人?”云霜月明显是对他开了句玩笑,随后才解释道:“酒对我来说,和茶水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陆行则盯着她追问。

    他的分寸感从他化龙被云霜月看见那日之后就消失了,很多放在以前绝对会被他轻飘飘忽略过去含有隐情的话题,在那之后他一个都没放过。

    “……因为醉后可以忽略一部分痛觉。”云霜月带着微笑有些无奈地讲道:“不过喝多了之后,效果慢慢就没有了,好在那时我已长大,对戒律剑意早已习惯。”

    戒律剑的伤痕不曾消褪,如同疤痕一样刻在她的神魂之上,那样的疼痛对于幼年的云霜月来说确实难以忍受。

    她这话让陆行则又呆住了。随后面前的少年突然又咽了一颗解酒丹下去,然后把云霜月那装着酒的茶壶抓过来,仰头就是往嘴巴里灌。速度快到云霜月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吐着舌头对她说这酒好辣好难喝。

    随后他胡乱擦了擦嘴角,抓着云霜月的手起身:“反正现在那破剑伤不到你,我给你弄点好喝的。”

    他无名指的戒指和云霜月的手碰到一起,少年常年的高体温将那个素戒都熨出热度,传导到了云霜月冰冷的皮肤上。

    “好喝的?”云霜月被陆行则牵着往厨房的方向小跑而去。

    前面的陆行则似乎想了一会儿,才回道:“啊,你叫它奶茶就行。”又扭头朝云霜月认真看来:“甜的。”

    那天云霜月的衣摆因为跑动而翩飞,她笑得很开心。后面她的茶水里,也会单纯地给自己加一小勺糖。

    “姐姐?你要醋吗?”白野泽唤了她一声。

    云霜月摇了摇头,想着自己为什么又想到了前世……

    她垂眸接过筷子笑着对白野泽道:“谢谢。”随后夹过一个汤包放入口中,是清淮城少有的甜口,带着前世熟悉的味道,不过这一世应该是无法和陆行则一起履行那个胡闹的约定了。

    ——

    百仙盟会峰前。

    造型各异的修士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议论着那个立在最前面的巨大灵石。云霜月吃完汤包后便和白野泽来到此处,见有块地方空旷只站了一个女孩,便往那走去。

    “恭喜小姐,盟会第一。”云苏已经在峰前了,此时看见云霜月的身影后便立刻来到了她的身边解释道:“那块灵石上刻有这届百仙盟会的论书排名,您的名字在最上面。”

    “啧啧啧,我得去膜拜一下。”白野泽头上乱翘的那撮头发经过一晚还没消失,依旧在空气中自由摇晃。

    他身影消失之后,原本站在这被他遮住的女孩又出现在了云霜月视线之中。她穿着淡粉色的衣裙,像柔弱的蒲柳,巧合的是她此时也在看云霜月。

    二人视线相撞,那个女孩先是一惊,随后脸颊不知为何有些泛红,眼神乱飘几下后如同鼓足勇气一般朝着云霜月靠过来。

    “姐姐,你便是这一届的盟会第一吗?”少女的声音和她给人的印象一样轻细,说话的节奏也很舒缓。显然,因为距离很近的原因,她听到了刚刚云苏对云霜月的贺喜。

    云霜月看出来少女有些紧张,于是也柔下声音耐心询问她:“若你问的是那块灵石上刻的,那便是我。”

    “好——好厉害。”听到了云霜月的声音,粉衣少女语气更加紧张了,说出的话都有些紧绷,脸上的颜色越来越红。

    “可是有什么事要问我?”云霜月有些疑惑,又朝着少女靠过去了一点。

    少女吸了一口气,倒豆子一样蹦出了一堆话:“姐姐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说话声音也好好听我看了你的数论感觉特别清晰盟会的大家都想看看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我我——我!”最后像下定决心一般:“可以和你认识一下吗?”

    原来是这事吗?云霜月却更加疑惑了,就为了这事为何会脸红成这样。但她还是第一时间应下了,没让女孩无措:“可以的。”

    “!”女孩的眼睛亮了亮:“我叫凤柔爻。”

    云霜月笑着对她说:“我是云霜月。”

    微微带着笑意的话传到凤柔爻耳中,她抓住衣角扭捏两下,最后红着脸朝云霜月轻声道:“姐姐叫我小柔就好。”

    第56章 百仙盟

    “姐姐, 这次我们两个居然都在天字班……诶?”白野泽咋咋呼呼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正要和云霜月对话,谁知一下子就看到他走后留出的空位上多出了人。

    “天字班?”云霜月笑着朝他看过来, 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没让他的话落到地上。

    “对啊对啊!百仙盟会根据这次的论书将修士分级教学,一共设有五个班,我们俩都在层级最高的天字班。”白野泽解释道。

    那位占着他位置的粉衣女子原本注意力全在云霜月身上, 完全没有管突然冒出来的白野泽,还是在云霜月和他对话之后, 那女子才勉强分出点目光落在他这。

    随后像是品到了点信息, 她眼睛一亮:“这位公子也是同云姐姐一样在天字班的?不知此次排名……?”

    白野泽抠了抠脸颊:“额,四十多名吧。”

    那就是天字班最末尾的几位了。

    “这样啊。”凤柔爻微微笑了笑, 明显没那么热切了:“恭喜公子了。”随口抛下这五个字后她就将头毫不犹豫地重新朝云霜月偏转而去, 到最后还顿了顿, 用眼尾光扫了白野泽一眼。

    “?”知道他排名之后居然连名字都不屑于说,白野泽有些哽住。饶是他的心再大, 也能感觉这女子刚刚扫他的那一眼着实微妙了。

    “云姐姐,百仙盟之中天字班独占一峰,你是第一次来这, 我来带姐姐去吧。”凤柔爻细声细语地对云霜月说, 手还像是不好意思地绞着自己的衣摆, 害怕云霜月会拒绝似的:“可以吗?”

    见云霜月点了头,少女脸颊上因为看见白野泽而消下去的红晕又重新泛了起来。她用亮晶晶的眼神看了云霜月最后一眼,最后才依依不舍转身带路。

    一旁的白野泽嘴角抽了抽, 用胳膊怼了怼旁边同样被忽略的云苏:“她居然完全把我们当空气了诶。”

    “不要扯上我,被当空气的可只有你一个人”。云苏白了他一眼,随后抬头看了看艳阳高照的天色, 皱了下眉头后手指动动掐了个诀,没头没尾来了句:“总感觉好像要下雨了……百仙盟雨水不受灵气驱散,我得给小姐带把伞。”

    “啊?现在可是大太阳啊。”白野泽发出的疑问也被云苏当空气略过了。

    ——

    凤柔爻带着云霜月他们七拐八拐来到了传送法阵之前,随着熟悉的浮空感传来,周围景色微微变幻,一行人来到了天字班的仙峰之上。

    此处草木丰盛,唯有一座造型奇异的建筑在仙峰中心。与其说是院落,不如说它由许多亭子组成在一起,有顶却四周开放。四周大大小小的亭子由九曲回风廊相连,中心区域是一个巨大的坛台。

    云霜月跟着凤柔爻走向其中最大的一个亭子,她身上百仙盟令牌的微微泛光,引动仙峰上的灵气聚到了云霜月身边。云霜月眼神微动,好像明白了此处建筑为何设计成四面通透的原因,应该是为了让修士与天地灵气沟通形成周天循环。

    “云姐姐,前面就是天字班了。”凤柔爻停了下来:“小柔在甲字班,此间学堂我并不能进入。”

    她微微垂眸,声音依旧柔弱:“不知可否知晓云姐姐的传讯方式……”

    云霜月笑着摸了摸少女的头,随后拿出了自己的传讯佩。

    一旁的白野泽就看着凤柔爻雀跃地拿着云霜月传讯方式后离开的背影,眉头一皱:“这人怎么这么熟悉啊。”

    云霜月在交代完云苏一番事后和白野泽一起踏入了学堂内部,听到这话后朝他看过来:“为何这般说?”

    白野泽突然感觉脑中有一丝灵光闪过:“姐姐,这女修叫什么?”

    “凤柔爻,怎么——”云霜月话还没说完,就见白野泽突然一捶手心。

    “姓凤……”他话音未落就转身像阵风一样匆匆离开了:“姐姐,你先进去吧,我等会就来。我有事去问一下云苏!现在应该还能追上。”

    云霜月不知白野泽想到了什么,她环顾天字班一圈,最后先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天字班的座位是一张书案加上两个蒲团,所以等会白野泽直接坐在云霜月的旁边就行,不用再自己找位置。

    她又看了看四周,比起昨日只是大略看了眼参加盟会的修士,此时她空闲下来倒是有大把时间观察他们了。

    因为还未到早课的时间,只有一些修士来到了亭内。统一发放的弟子服领口都绣着银星暗纹,却压不住满室流萤般各异的灵气。

    云霜月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少女,弟子服是统一的宽袖,偏被她用玄铁护腕束出凌厉弧度。一截飘带落到了那位少女的旁边,云霜月将目光顺着带子挪了过去,是一位面上蒙着面纱的男子束在自己手腕上的。

    一时没注意,她的脚边炸开一道小小的灵力,云霜月抬头就见灵力的主人一脸尴尬地对她疯狂摆手道歉。看见云霜月笑着对他摇摇头表示没事后,那个少年突然愣了一下,最后脸上带着点红晕作势就要走过来:“不好意思啊……”

    突然一阵来自门口的喧哗声打断了他的动作,此时亭内的修士已经陆陆续续来迟了,这阵动静让所有人包括云霜月的注意都转了过去。

    金眸少年换下了昨日华丽的弟子服来到亭内,只是头发和身上的装饰似乎比那日见到的更为复杂,一看就是特意打扮过的。他的身量极高,宽大的弟子服被他用一根腰带勒出窄窄的腰身,站在那似乎要将门口的光都遮盖一二了。

    “陆行则?他怎么会来天字班。”那个想找云霜月道歉的少年发出疑问。

    玄铁护腕的少女偏头对旁边的男修道:“那次大比的魁首……我那个废物师兄就是被他吓到至今不敢挥剑。”

    “他就是陆行则……”

    “本人居然……”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围绕着陆行则展开,而在话题中心的少年却没有任何自觉,脑袋晃了两圈,看到云霜月旁边的空位后就像找到目标一样不动了,笑着露出小尖牙要朝她走来。

    云霜月这次没有躲开他的视线,而是迎着那双金色的漂亮眼睛直直对上。但她脸上没有平时温和的笑意,平直的嘴角下那颗小小的红痣也不动了。

    她尚未理清在百仙盟该如何面对陆行则,上一世云氏的纠葛还缠在云霜月的心头。

    女人毫无攻击性的下垂眼和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隔着人群对视,然后轻轻摇了下头。

    不行。

    陆行则抬起的脚就因为这个动作停在原地。

    云霜月的意思是不行。

    陆行则喉头滚动了一下,脖颈之上似乎又无形的项圈勒住他的咽喉,制止他的动作。

    他的目光落到云霜月的身旁,那里明明有一个位置。

    陆行则在云霜月的身边,不是从前世就如此不曾改变吗。

    他有些不解地看向云霜月。

    随后陆行则的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让那即将被云霜月牵扯的神思归位,他被打断后有些不爽,牵了牵嘴角想看看到底是哪个冒失的,就听到一道颇为熟悉的活泼少年音色从他旁边呼啸而过:“姐姐,我就说那个修士怎么这么熟悉,问了云苏才确定,她是栖梧凤氏的那位三小姐!”

    昨日从云霜月屋内出来的少年毫无阻碍地跑到了女人身边坐下,因为动作冒失差点摔倒还被她温声提醒了句让他小心。

    “……怎么下雨了?”站在亭子边缘的某个弟子突然小小惊呼一声。

    细斜的雨丝从亭台外飘进来,落到了学堂里面。因为站在门口的缘故,那无处归去的雨丝最终落到了陆行则的手背之上,沾湿他的衣角和发丝。

    弟子探出头看了眼天空:“现在不是还有太阳吗?”

    薄薄的阳光附在学堂地上,因为位置缘故,恰好有一部分笼罩着云霜月。那个位置雨丝飘不到,暖色的阳光将女人苍白的皮肤照得透明,周身泛着陆行则前世在女人膝头仰头看她时总是柔和的光晕。

    一场艳阳雨,只淋湿了一个人。

    早课的钟声响起,授课的讲师来到了亭中,弟子们匆匆找了个位置坐下。云霜月看到陆行则等所有人坐下后才找了一个旁边无人的位置后,她才移开了眼。

    绵绵的小雨还没停下,陆行则拉了拉亭台那挂着的半片竹帘。他那个位置本来就只有点可怜的阳光,被竹帘一挡什么都没有了。但那雨丝却还不放过他,竟被风吹着追到了陆行则的脸侧,将他的脸颊弄得有些凉。

    这一节早课不知讲了什么,陆行则隔了很多人看着云霜月的背影,只觉得好像才过去一会儿,人就要散去了。

    女人站了起来,没有看他。

    但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小泽,走吧。”陆行则听到了她像前世那样叫自己的名字,他就也条件反射地扬起笑脸调整到最好看的弧度看向云霜月。

    可奇怪的是云霜月并没有看他。

    而是看向了旁边那个少年。

    “小泽,走吧。”她眉眼柔和,一如所有时候注视着他的样子。

    小则。

    小泽。

    白野泽。

    陆行则。

    哈哈……原来是这样吗。

    陆行则的思维一向是敏锐的,但他此时有点无端怨恨这样了。为什么要这么快想到原因?为什么不能装作什么都不懂一样朝着云霜月走去,然后让她和前世一样无奈地看向他捏捏他的脸。

    细斜的雨丝还未停止,可亭内的弟子们却渐渐散去,于是那些漫无目的的雨就都落到了陆行则的身上。

    女人垂眸。

    和他擦肩而过。

    像个陌生人一样。

    “姐姐!神奇啊,云苏居然知道要下雨,还让我带了伞过来。”那个顶替他位置的东西絮絮叨叨,和云霜月二人一起停在门口,最后撑开了一把透明的伞在云霜月的头顶。

    那些落到陆行则身上的细雨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到这个女人身上,那点不曾照到陆行则的阳光却始终笼罩着云霜月。

    一场突然的艳阳雨,无端隔开了两个人。

    雨丝吹进了陆行则的眼睛,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抬头看天有些分不清具体的时间。

    早晨?午后?还是世界突然轮转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久到过了数也数不过来的年月,才让刚刚云霜月看向他的眼神中,笑意不再。

    第57章 百仙盟

    “姐姐, 刚刚我一直憋着没说,可累死我了。”雨点落在伞面之上,白野泽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在云霜月耳边响起:“那个带我们来天字班的凤柔爻, 是栖梧凤氏的三小姐, 她们家族天天抡锤子啊!难怪她身上的灵力波动这么明显了都没进天字班,估计是书卷那部分实在太烂了。”

    云霜月手腕上的阴阳命珠从刚刚和陆行则擦肩而过时就开始微微发烫,她本来注意力还在它的上面, 却在听到白野泽话中的某个字眼时回过神来:“锤……?”

    “对啊,我就说她怎么这么熟悉。”白野泽突然环顾了一下四周, 最后压低身子鬼鬼祟祟地凑到云霜月耳边道:“我小时候见过她一次, 被她打得三天都下不来床。”

    白野泽一向是见过见过就忘的人,除非印象太过深刻。那女修小时候好像就长着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 结果他娘非要说家族间的切磋不准逃跑。白野泽当时还不服气用“逃跑”这个词形容他, 雄赳赳气昂昂地就上场了, 结果切磋开始后那妹子一边哭一边拿着锤子追着他打,每一下都是死手, 给白野泽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云霜月听到他夸张的动作后笑了一下,但随后又从白野泽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信息:“你和小柔幼时曾见过……你来过上界?”

    “我小时候在上界待过一段时间。”白野泽目光偏移,口中含糊了一下:“所以才能来寻亲嘛。”

    随着里天字班的亭子越来越远, 落在伞面上的小雨也停了下来。白野泽抬头看了眼天色后, 放下伞抖了抖上面的水珠笑着对云霜月说:“姐姐, 午后还需去往天字班习课,我之后再来接你呗。”

    “不用这么麻烦。”云霜月顺着他的话揭过那个白野泽和上界有关的话题,也笑着温声道:“去往学堂的路我已知晓, 你应该需要有自己的时间,不必来接我。”

    说话间她腰间挂着的传讯佩传来一阵灵力波动,一下又一下, 极其规律,就好像掐着每一条讯息传来的时间,处于一种绝不会被人忽视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厌烦的频率。

    云霜月垂眸,刻意忽略了传讯佩的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

    到了下午的时候雨又开始下起来,不同于早上的那场艳阳雨,此时阴沉的黑云已经将那轮太阳笼住,天地之间只余一场大雨。

    仙峰之上的灵土极为特殊,不会被行人踩着带走,所以云霜月来到天字班的学堂时,地上只余下一串湿漉漉的痕迹,很快被亭内布下的清洁咒消去了。

    她来得很早,环顾四周发现此时学堂内空无一人。

    室内十分安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突然,云霜月听到了极为突兀的物体碰撞声,待她再仔细一看,发现是今早陆行则坐的那个位置旁半挂着的竹帘并未卷起,被风吹着和亭子的柱子碰撞,一下又一下。

    云霜月传讯佩的动静已经停了,她看向那个歪斜的书桌,陆行则的书卷还摊在上面,手指动了动,最后走向那个角落。

    云霜月先将陆行则的书桌推到了原来的位置,确保那个地方不会被雨淋到。随后抬起指尖触上竹帘想将它拉起,早上未曾落到她身上的雨滴此时终于落在了她的手上。

    “哒——”又是一阵物体碰撞的声音。

    云霜月却愣了一下,因为此时她的手正碰着竹帘,照理说不应该再有这种声音才对。

    一瞬间,云霜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回头。

    陆行则的半张脸陷入阴影之中,见她看过来后停下了手上故意摆弄挂饰的声音,朝她灿烂一笑。

    熟悉的弟子服映入眼帘,明明是一样的款式,穿在不规矩的陆行则身上就和云霜月有着明显的不同。此时衣领口松松垮垮地开着,漂亮的肌肉一路起伏没入衣服里。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黑暗之中走出来到了云霜月的身边。这个位置极为巧妙,其他方向都被堵死,唯一的出路在陆行则那。

    少年俯下身来让自己和云霜月平视,这个姿势让领口更加空荡,银色的吊坠在胸前晃荡着闪烁。一片寂静的室内,二人弟子服的衣角重新交缠到了一起。

    “云霜月,百仙盟有一处仙峰上的花特别好看,我去拔了给你玩玩?弟子居那总是会有一堆灵兽乱跑,我给你捉一只看它后空翻……唔。”陆行则的脸乖顺凑过来,翘起的发丝配上他像是想不起什么东西一样的苦恼的表情显得极为无辜:“或者你有没有想吃的啊?我师傅池子里好像养了几条——”

    看着他和寻常一样说话,仿佛完全不知道今早发生了什么。云霜月就这么看着他,垂眸微微叹了一口气。

    “陆行则,不行。”

    她嘴角的红痣微动,像极了前世每一次都是对陆行则纵容的开头,但此刻却吐出了简短的拒绝。

    陆行则的话截然而止。

    那一股脖颈被牵扯的感觉又来了。

    云霜月的身形纤瘦,好像一株随意就能被折倒的花,此时她背后风雨飘摇,白色的衣摆如同被吹动的花瓣,但女人却依旧站在那,不曾动摇半分。

    “姐姐你怎么来这么早啊!”白野泽冒冒失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胡乱甩甩脑袋把头上的雨珠弄掉:“我们还坐在早上那个位置吧。”

    云霜月看了陆行则一眼,没再和他对视,而是朝着白野泽走去。

    陆行则还停留在原地,云霜月却已经侧身从他身边离开了。他挡在那的高大身形无法拦住决意凋落的花,二人短暂交缠的衣角再次分开。

    他看到那个不知何处跑来的野狗一身雨水,不甩干净就敢凑到云霜月的面前。但下一秒看到云霜月递了块帕子给白野泽擦擦雨水,又想着自己为什么不维持着淋湿的状态到云霜月面前,这样女人会不会收回那道拒绝的话语?

    随着白野泽的到来,天字班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到了教室。

    陆行则坐回自己之前的位置上,他趴在书桌之上,露出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云霜月的背影。亭子外的雨越下越大,却再没有落到他的脸上了。

    他有些茫然,这样感觉在离开小镇后频繁浮现在心头。以前他趴在云霜月的膝头,总是看到女人苍白的下巴,那双带着薄茧的手会像摸小狗一样摸摸他的头,现在的他趴在冰凉的书桌上,却只能看到女人不曾回头的背影。

    陆行则张开手放到了眼前,那只手指缝间的缝隙无法框入整个云霜月。女人也不再会看到他抬手后,配合他做出幼稚的笑脸。

    “他这是在干嘛?怎么感觉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今天早课的时候我看他脾气很好啊,而且身边没坐人,去问问呗。”

    “那可是陆行则,和他认识之后说不定之后的秘境材料都能分到不少……”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后归于平静。陆行则看着云霜月的视线被遮挡,他有些不耐烦地抬起眼。

    那个修士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这种阴郁又不耐烦的样子,怎么会出现在这位正道天才的脸上。

    一眨眼,面前的少年挂上熟悉又亲和的微笑。修士松了一口气,想着刚刚那样子果然是错觉。

    “我可以……”

    “不行。”陆行则撑着脸笑眯眯吐出两个字。

    他没再和之前一样用熟练的话术不让这修士降低他的好感,而是有些倦怠地继续趴回桌子上,此时云霜月的背影又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传讯佩依旧没有灵力波动,之前的记录已经被陆行则密集的话语顶替。

    云霜月。

    他在纸上写下了女人的名字,用这个世界的文字。于是这一张满是歪七扭八字体如同鬼画符的纸上,只有云霜月的名字漂亮又清晰。

    陆行则看着云霜月的名字,咀嚼云霜月的名字,咽下她的名字。

    云霜月。

    我看着你,忽然有些伤心。

    ——

    百仙盟的大雨还在下着,本就阴沉的天空随着夜晚的到来更加暗沉。

    陆行则站到了云霜月的门前。

    课又结束了,时间就和早上过得一样快。陆行则都没反应过来,云霜月的背影又消失了。

    陆行则跟着他们来到了这座百仙盟的院落中,里面熟悉的布局让他无数次想到了清淮的院落,可这里没有前世的痕迹又让他很快清醒。

    他用了隔绝气息的手法,白野泽和云苏并不能发现他。这导致他也无法撑伞,就任由大雨将他淋湿。其实云霜月也和白野泽等人一样无法察觉陆行则的气息,不过他也没想让云霜月知道他的存在。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脑子也被这大雨淋坏了,莫名其妙驱使自己跑到了云霜月的门前。

    他这时又想让云霜月干脆不要认识他,那么陆行则就能当一个无知的陌生人,很可怜地问主人能不能暂时让他躲避。

    但他看着这一扇寻常的门又平白生了点退意,陆行则感觉自己变得好胆小啊,这时候居然连云霜月的门都不敢敲响,只能傻傻站在雨里,让雨从眼睛里流下。

    陆行则眨了眨眼睛。

    他的人生中很少对自己说出负面的词汇,可面对云霜月却总是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云霜月,感觉我好像变笨了。明明隔绝了自己的气息,但还是想让你发现我。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想着,想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可就是这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下一秒就发生在他的面前。

    “吱呀——”

    门打开的声音。

    在这被磅礴大雨淋湿的世界里,微小却声势浩大。

    云霜月的脸从打开的门中露出,那双微微下垂的眼好像永远平稳,她身上一贯的暖香味从房内飘出,驱散了他身上狼狈的潮湿,陆行则金色的眸子动了动,看见女人手臂上挂着一条薄薄的毯子,洁白柔软。

    女人看着他,没有丝毫意外。

    第58章 百仙盟

    云霜月有些无奈地看着陆行则, 此时这个在外面永远光鲜亮丽的少年被雨水淹没,豆大的水珠顺着他垂落的刘海落在脸上,一路蜿蜒。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他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云霜月猜到陆行则会来, 却没想到他是这么来的。瞥了一眼自己手臂上挂的薄毯,她垂眸轻叹一口气:“这一条怕是不够了,进来吧。”

    百仙盟的雨水特殊, 灵力对它来说没什么用。

    陆行则还在愣神中,这一场大雨似乎真的把他浇傻了, 说不定被云霜月拎起来抖一抖还能弄出满脑子水。是巧合吗?为什么云霜月能知道他在外面, 不会是幻觉吧。

    他就这么想着脑子里也没别的什么东西了,罕见空白一片。不过他的手却自己揪住了那条毯子, 又在即将触及之时顿了顿, 转而放到了云霜月的衣角上。

    就这么被云霜月的衣角牵着带进了房内。

    女人在座椅处停了下来, 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陆行则就已经自觉乖乖坐在了那里, 就这么仰头看着云霜月,让人很容易忽视此人手中还不老实地抓着她的衣袖。

    陆行则此时脑子已经清醒大半了,或许是因为此处满是云霜月的气息, 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熟悉环境的缘故。

    是什么让云霜月来到百仙盟后突然断联, 又是什么让她在见到他后一直说出拒绝的命令。

    他组织着语言, 冷静分析着,什么在这时候说更能博得云霜月的注意,陆行则最为清楚。可万千纷杂的思绪和困惑涌入脑内, 那些精巧的话语全部被挤了出去,最后在口中跌跌撞撞地只吐出了几个笨拙的字:“云霜月,你怎么不理我了……”

    眼睛里流淌过雨水的感觉又来了, 不受他的控制。

    他的心或许浸没在外面的那场大雨中有些皱巴,此时为了变回寻常的样子,只能收缩着从眼睛里挤出雨水。陆行则向来是个自负张狂的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拧巴成这样。

    他其实想说的不是这句,将话题引导到云淡风轻的地方,又或是卖弄一下自己的可怜之处,都比这几个干巴巴的字要好。可能是到了云霜月面前会真的变笨吧,他现在根本不想浑身湿透变得丑死了,嘴巴还要和脑子分离一点也不按他的想法走,陆行则只想和前世那样莫名其妙往云霜月怀里一倒,在她无奈又温和的谴责里耍赖。

    忽然,一双手落到了他的脸颊上。那双手苍白、纤瘦,带有薄薄的茧子,落在他的脸上却有些温度。真奇怪,云霜月这双常年冰凉的手,却在陆行则被雨淋得湿透时变得温暖,让人无端产生贪恋。

    只是为什么突然摸我的脸了?

    哦,陆行则迟钝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又想往云霜月那边跑,云霜月捧住他的脸,阻止了他的靠近。

    其实云霜月手上的力道并不大,像一朵花瓣落到了陆行则的脸上一样轻,可就是这样的力道,这样带着拒绝的力道,在陆行则这恍若千钧。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陆行则的眼睛,将他那点从心头挤出来的雨水轻轻抹去了。可下一秒女人的声音响起,那点可怜又稀少的雨水又淅淅沥沥下回了心头。

    “陆行则,不行。”

    又是这一句话。

    短短几天时间,他不知听了多少句这话。以至于让他看到女人张开的嘴时,竟下意识条件反射想要捂紧耳朵。

    “……我都什么还没有说。”他的声音湿漉漉的,几个字含糊在嘴里滚着。

    云霜月的指腹又擦了擦他的眼睛,陆行则此时的头不老实地动了动,想要躲避女人的动作。他的一只手覆上了云霜月的手,手指严丝合缝地嵌进她的指缝,将她的手强硬摁在脸侧,阻止她的动作。

    “云霜月,你答应过要和我一直做朋友的。你不能突然抛下我,这个世界我们只有彼此。”陆行则摁着云霜月的手力气越来越大,好像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肉那般:“是你在退婚那天看我的,是你自己走进我的房间的……你不能朝我走来了又把我丢掉的,我们是朋友啊云霜月。”

    他盯着云霜月漆黑的眼眸,想从这种永远沉稳的颜色中看出起伏。

    “……我们好像当不了朋友。”云霜月看着他的样子,轻轻说了这句话。

    她看着自己手心中的这张脸,即使被雨水淋湿了,却也依旧锐利漂亮,永远是记忆里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面对陆行则,这个在云霜月人生中留下最浓墨重彩一笔的少年。她不曾知晓,也没有人来教她。

    世间话本里的关系太过简单刻板,无法套用到她与陆行则的关系之中。仓促成婚的夫妻,还是陆行则口中的好友,这个依偎在她腿上才能熟睡的少年,小了她好些年岁,却要不知背地里在云氏纠缠下淌过多少鲜血后依旧要带她彻底摆脱云氏。

    这样的关系,又该怎么概括?怎么处理?

    来百仙盟那日看到陆行则众星拱月的姿态后,云霜月才意识到必须推远他了。因为前世这段时间是陆行则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时候,那时他承诺带她逃走,于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就不曾断过。而这一世的他没有与云霜月成婚,百仙盟山下一见,原来是这样的。

    这纠缠着轮回、浸满了鲜血的关系,找遍天下九州都不曾有过。于是云霜月只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将陆行则推远。

    从云叔口中她已经知晓了云氏没有前世那般简单,陆行则毁去的可能只是云氏的一角,这牵扯着天道气运的因果,注定只能是云霜月一个人的命运,不该牵扯他人。

    在云霜月的认识里,这是她的责任,是她命中注定的背负。她感谢这位异世而来在老宅之中为她改写命簿的“朋友”,但今生这条关于云氏命运的路揭开了远比上一世狰狞可怖的一角,终归只能由她一人走下去。

    歧路远,命途遥。

    有时候云霜月会把陆行则看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他寄托了一部分云霜月幼年时的愿景,故真心希望他此世,命途更加坦荡。

    “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要走的,那我们不做朋友了行不行。”陆行则的语速很快,说出的话乱七八糟的:“换个别的关系,什么关系都可以,不做朋友。我们有婚约的云霜月,婚书上还有我们的魂契——我们不能断掉,断不掉的。”

    云霜月没有说话,只是将另一只没有被陆行则按住的手微微下滑,拇指的指腹按在了他的唇上,就这么止住了他的话。

    陆行则不再出声。

    云霜月垂眸:“不行的,陆行则。”她摇了摇头:“婚书已经毁去了,况且不是这个原因,你还没有明白。”

    她手上那人微微低头,刘海将他的上半张脸挡住,使他的表情陷入了一片阴影之中不甚分明。

    他的头微微偏了偏,突然张开嘴咬住了云霜月放在他唇上的手指。动作太快导致女人没有反应过来,手就陷入了一片潮湿的温热之中。

    陆行则的犬牙抵住她的手指,像是泄愤似地磨了磨。似乎是牙齿太过锋利的缘故,云霜月的指尖多了一道口子,血珠从指腹还未彻底凝实就被看不清表情的陆行则吞咽进腹中。

    云霜月任由他咬着,面上的表情不曾变过一丝一毫。

    于是陆行则胡乱咽了几口后又将她的手僵硬地拉出来,伸出舌尖舔了舔那道伤口。他的头还是没有抬起来,湿掉的头发拂过云霜月的手背,在皮肤上留下了宛如被蛇类爬行而过的水痕。

    他脸上的温度是冰凉的,但口腔的温度却是烫的,感觉到那道小伤口被舌钉刮蹭了很多下,云霜月这才动了动手指,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她想将手伸回来,但陆行则依旧攥着不放。他的手似乎有些抖,拉了几下才将云霜月的手腕贴着他的唇角。

    熟悉的香气从手腕处钻入陆行则的鼻腔,他的嘴唇通过这层薄薄的皮肤感受到底下的跳动的脉搏。一下又一下轻微的起伏,像是隐秘又无心地吻过了云霜月的心脏。

    随后云霜月又抽了抽手,这次陆行则没有阻拦,却也没有说话,二人之间的空气再次陷入凝滞。

    “……雨势小了。”云霜月的声音还是那样轻缓:“陆公子请回吧。”

    椅子上的人点点头,居然真的没了别的动作。

    刘海依旧尽职尽责地挡住陆行则的眼睛,于是云霜月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少年就已经转身依她所言出去了。

    “吱呀——”

    才听到不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时候却是关门声。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垂头的陆行则这才将头抬起,他抬起手随意将刘海抓至脑后,光洁的额头露出,本就锋锐的五官更加充满攻击性。

    唇上被云霜月的血染上醒目的颜色,他金色的眼眸动了动看向虚空的某一处,随后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突然勾起,莫名笑了笑。

    舌尖上被自己咬开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将自己的心头血悄无声息放到了云霜月身上,此时三滴心头血勉强成型,虽不能和前世一样无时无刻看着云霜月,但却能在她情绪波动强烈时看到她的状况。

    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让云霜月决定抛下他,什么样的原因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说断就断……

    他又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废物,前世揽尽秘境异宝、圣兽神器的剑衡仙君为什么能走到正道第一人的位置,绝不是展现在云霜月面前那样无害。

    他的瞳孔看着紧闭的房门不受控制地收缩,嘴上还未擦去的血痕配上他今日鲜红的耳坠交相呼应,脸上明明挂着明媚的笑意,此刻却在昏暗的雨夜中显得格外诡异。

    他会弄清楚的。

    云霜月,是你主动踏入我的世界的。

    我咽下过你的血液,你成为了我的骨骼,我把一部分的自己放在了你的身上。

    我们已经分不清了。

    永远纠缠在一起,你无法摆脱我。

    第59章 百仙盟

    夜凉如水。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云霜月睡得比较晚, 暖橙色的灯光从那一扇小小的窗户透出来刚刚才熄灭。陆行则撑了把伞坐在檐角,垂头看着那光消失的地方很久,最后才轻手轻脚到了云霜月的屋内。

    之前来的时候他怀揣了许多不解, 到了今日那些困惑也未曾消失, 甚至还如同饮到露水的野草那样疯长。

    今天他咬破云霜月的指尖将自己的心头血渡到她的血液之中,可到了现在却什么都没看见,她的心思竟未波动半分。

    陆行则在黑夜之中望着云霜月熟悉的脸, 此时却有点陌生。这位来到修真界顺风顺水了两世的少年,遇到了这个世界最大的难题。

    云霜月, 我咬开你的指尖, 让那些起起伏伏的情绪从你身上经过,你居然一点都不会感到疼痛吗。

    他握住云霜月的手, 重量很轻, 像一朵随时散去的云。他的手掌很大, 即使是这个年龄段的他也能轻易将女人的手裹住,只露出一节苍白的指尖, 和他的肤色有明显的差异。

    那里有一道小小的口子,是他留在云霜月身上的,陆行则的手指和云霜月的指尖贴上无意识摩挲了几下。他将手上的饰品都摘了下来, 那根孤零零的无名指不再突兀, 不会让陆行则每次瞥见它都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一世和前世的不同。

    到底变了什么。

    让云霜月既不要那一纸婚书, 也不要他了。不当夫妻,不当朋友,陆行则好像朝着一个叫云霜月的水潭掬了一捧水, 那些水流顺着指缝毫不留情地流走,最后融在水中看不出变化,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掌心湿润了。

    我到底要做什么……这位严厉的老师, 能不能让一个叫陆行则的学生,悄悄知道一角小小的答案。

    闭了闭眼,陆行则将云霜月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处,十指相扣,自己又坐到了那晚床边的位置,虚枕着她的手入睡。

    今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

    云霜月,这个世界的春天好长,雨下了好久。

    ——

    百仙盟的早课时间比云霜月的起床时间要晚很多,所以她最近习惯性地开始提早第一个到学堂。

    今天的雨已经停了,但天气还是阴沉沉的,空气满里是灵草泥土的气息。云霜月昨天睡得有些晚,她想到百仙盟的雨同寻常大雨的不同之处,有些疑心陆行则胡乱用毯子擦了几下身体是否真的无碍,于是便循着前世的记忆,在晚上给他磨了一味药放在瓶中。

    她将药瓶放到了陆行则的书桌上,此时这个桌子因为主人经常不老实乱动,此时又歪斜到了旁边,云霜月摇了摇头,又将书桌轻推一下让它回到该呆的地方,然后就再没有看一眼他的位置。

    她不知道的是陆行则本人正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就这么看着云霜月的动作不出声。

    他很早就来了,比云霜月都早,他记得云霜月一贯的作息时间,就掐着点在她醒来前来到学堂。此时这个角度别人看不到他,但他却能看清学堂内的状况。

    桌角的药瓶稳稳安放着,那么直白不曾掩饰,就如同云霜月这个人一样光明正大。

    可为什么疏远他之后又能做到毫无芥蒂的关心然后又无情离去?为什么云霜月能永远那么理智不曾被他的情绪触动?

    他之前对云霜月大了他几岁毫无实感,此刻却只觉得有些可怖,女人寻常的举动却时时刻刻都像一根牵绳,它紧扣着陆行则的脖子,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勒紧。他被绳索拴着在原地徒劳打转,女人却将手里的那根牵着他的绳子随意系在了一个地方,在他急躁的时候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喂他骨头,随后却又可以轻飘飘抛下他走掉。

    或许是因为他的情绪起伏强烈,面颊之上竟又浮现出了龙鳞的痕迹。陆行则将自己的手放到脸上,眼神却一动不动追随这云霜月的背影,神情晦涩让人不知在想什么。

    但是没关系的。

    可以这么对我。

    只要对我一个人这样就行了。

    既然已经牵了我这条狗,那云霜月你就不能甩开我了。甩开一次,我会叼着绳追过去把绳子缠紧在你的手上再让你牵一次。

    只能牵着我。

    那头的云霜月却好像感受到什么一样,朝他的方向看过来。陆行则轻轻哼笑了一下,隐去身形,等待着云霜月认识里正确的时间再出现。

    云霜月将新发的书卷摊开,仔细过了一遍上面的文字。昨日的讲师只给众人讲了些修真界的基础知识,别的修士对此兴致缺缺,唯有云霜月认真听了下去。这些东西正是她缺失的,前世刻意不去了解这些离她如此遥远的东西,但今生禁制提早破解给她带来了时间,加上从云叔口中得知了云氏完全不一样的一面,她有必要去认真对待了。

    “啧啧,姐姐你的字太好看了。”白野泽的声音突然在她头上响起,摸着下巴弯腰研究着云霜月的书卷。

    云霜月看了看四周,很多人已经来了,原来她不知不觉间已经看了许久,连白野泽来了都没察觉到。

    “只是练多了。”云霜月笑着对他说。

    “姐姐,你要是去当讲师,教出来的学生肯定也都是一手好字。”白野泽伸了个懒腰,在云霜月旁边的位置坐下。

    因为这个动作也错过了女人那一瞬间有些微妙和尴尬的神色。

    教出来的学生……

    她前世只教过陆行则一个人练字,且教出来的效果非常不尽人意。

    云霜月看不懂陆行则原来那个世界的字,但也能从字形中辨认出他写得还是不错的。可教了他许久,云霜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陆行则一写这个世界的字,就没有一个字写好看过,整张纸写出来放眼望去全是奇形怪状的图案。

    她有一天实在看不下去了,看到罪魁祸首不知羞耻还要凑到她面前来捣乱,就轻轻揪着陆行则的脸,问他练了这么久究竟练了什么。

    陆行则装模作样地表现出被云霜月揪疼到说不话的样子,嘴巴里叽里咕噜含糊不清的不知说了什么,最后见云霜月看着他不说话的样子后才老实了。伸出三根手指笑着在云霜月面前晃了晃:“我练了呀,有三个字写得特别好。”

    当时云霜月又用手轻轻揪了下他的脸,轻轻笑了一声,想着能把他自己的名字写得好居然也能这么骄傲。

    “这也说不定。”她严谨地回了白野泽一句。

    但是白野泽好像没听到,他坐下后晃了晃脑袋,神神秘秘对她说:“姐姐你知道吗,我们昨日写的书卷被收上去了,就是为了给我们今日的讲师看。”

    “今日的讲师?”云霜月张了张口:“意思是我们要换讲师了吗。”

    “看样子是的,昨日那个讲师只是百仙盟普通的长老,是替今日这位顶班的。”白野泽也不知道哪获得的小道消息:“今天这位才是我们天字班真正的讲师,道号常德,来头可不小,按理说不应该来教我们的。”

    他的身体向后仰了仰,微微一指:“不过我们班那个,就上次你见到过的那个陆行则是他徒弟。”

    “说起来那天他还来找我了。”白野泽搓搓手臂,给云霜月传授经验:“姐姐你以后骂他尽量躲远点,我上次那个距离骂他都被他听到找上门了。”

    云霜月一想就猜到了原因,她对被蒙在鼓里的白野泽有些抱歉,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应和道:“嗯,我会躲远点的。”

    “什么躲远点。”一道清爽的少年音在二人头顶响起。

    云霜月抬头,就见昨日狼狈的少年今天恢复了光鲜亮丽的样子。早上的阴云不知在何时已经散去了,阳光照耀到他耳朵那几个银环上,反射的光点在云霜月的衣服上晃荡。

    见云霜月朝他看来的目光,陆行则笑了笑露出亲和的表情:“冒犯了,我并未听完全,只是想问问二位是否介意我坐你们身后。”

    他那张无往不利的俊脸露出一个有些苦恼的表情,没对着云霜月而是朝着白野泽道:“我来的时候有些晚,学堂只剩下这个位置了。”

    “额,行。你坐,你坐。”白野泽本来说人坏话又被正主听到了就有些心虚,此时恨不得赶紧结束这个对话。

    所幸那人在笑着点点头后就规矩坐着了,再没和他们交流,仿佛刚刚那只是一句普通又礼貌的询问罢了。

    “常德仙君来了——”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只见一阵浓郁的灵气突然来说往一处聚集,随后慢慢变幻成隐约的人形。最后常德仙君人还未彻底出现,他的怒吼声就传了出来:“陆行则,你看看你这什么鸟字,写成这样就敢交上来。”

    一个蓄着白须的矮胖仙人大步流星朝云霜月后面的位置走去,大手一拍把一张书卷“啪”一声按在了桌子上。

    白野泽胆大往后一看,没忍住眼皮跳了跳说出了心里话:“好难看的字啊,怎么能把自己的名字都写得这么丑。”

    对上陆行则似笑非笑的目光,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把话说出来了。白野泽受不了陆行则的眼神,把自己默默往云霜月那靠了靠寻求安慰,但怎么感觉对面那哥们眼神更吓人了。

    “你的论题也敷衍了事,问你选择如何,谁让你把仙盟规则全往上抄了一遍!”这位看着慈善的仙君用胖胖的手指戳着陆行则书卷就是一顿批判。

    云霜月记得题目,那道题说的是有两位修士同时遇难,此时若她除了自己身上就只有一件防御法衣,问该给谁。其中一个修士天赋极高前途无量,另一个修士修为尽废自知时日无多决定回乡陪自己的父母。

    “按规矩办事嘛。”陆行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药瓶。

    “还是和之前一样混账。”常德仙君瞪了他一眼:“今天暂且先放过你,你先帮我找个人。”

    前面的云霜月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这个云霜月是谁,你可否帮我指一下。”常德仙君对这个人的书卷印象极深,她的字极为漂亮,但是那道论题却空着没写。因为那字给他的印象是个极为有风骨之人,所以常德并不认为她也是敷衍了事,所以今天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找她在哪,打算亲自问问。

    没等陆行则这个逆徒回答,一道声音就传到了他的耳中:“仙君,我便是云霜月。”

    常德看到声音的源头,眼睛一亮。这孩子气质好啊,又想到了她那道空着的论题,更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便是那空着论题不写的?可否问问你是怎么想的啊?”

    云霜月组织了下语言,声线平稳:“此论题只允许从那二人之中选一个救下后才能续写。”顿了顿:“……只是,这两个选择并非我所想。”

    “哦?”

    她敛目:“我会把自己身上的那件法衣也给出去,救下这二人。”

    “你以后可是会成为修士救下更多人的存在,为何要为了这其中一人舍弃自己,自陷险命,更何况其中一人还同凡人无异。”常德觉得这个孩子的回答很有意思。

    “此刻能救,便救。”云霜月坐姿端直如青竹:“若为明日之虚妄,弃今日可救之命,我……不能为。”

    第60章 百仙盟

    常德仙君最开始没有说话, 摸着那一撮厚长的白须沉吟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笑着朝她问道:“你叫云霜月,对吧?”

    在获得了她的确认后, 这位慈眉善目的仙君才转身正式开始了这一天的讲学。

    与前日的那位讲师不同, 常德并未讲些修真界的基础内容,但也没有一上来就教众人修炼之法。

    他慢悠悠地走到亭前的圆坛之上,衣袖无风自动。缥缈的云雾顺着亭间的水池蒸腾而上萦绕在这位老者的周身, 让他亲切的面容在此时多了份仙人般高深莫测的样子。

    “修道一途,能者万千。可明其志者, 十不存一。我昨日为你们设下这道论题, 不是为了看你们的回答多玄妙高深,左右不过是看看在座各位修炼至今可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 所修的是什么道。”他的眼睛滑过云霜月, 又滑过她身后的陆行则, 最后将场上的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有人道心已明。”常德的眼睛又落了回来,白眉之下的眼眸忽转深邃:“有人修炼至此却仍如凡童嬉戏, 任凭随心。”

    亭内的陆行则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仍把玩着药瓶没有看圆坛上的常德。他一个人霸占了两个座位,长腿曲起支着自己的手臂, 一身规矩的弟子服愣是被他穿成了桀骜不驯的样子。

    亭台的柱子将阳光切割成了阴阳两面, 这位一剑惊天下的剑道新秀隐没在亭柱投下的阴影之中, 而他前面那道素色身影,却整个人浸在了灿金日光之中。

    看到这个场景,常德眯着眼又摸了摸胡须, 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一个话题:“仙魔之争已经过去了许久,近些年来魔族频频移动, 上界修士前往下界的次数不断增加,故百仙盟特设盟会邀各位前来……”

    “姐姐,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次天字班有几人还未前来啊?”白野泽趁着常德转身讲话时把头凑到了云霜月这边:“小道消息,据说是玄天门那两位和沧溟姬氏的长公子。”

    是曼儿他们?

    云霜月不曾留意过名单上的人,那日她还未细看就被凤柔爻带到了天字班。听到白野泽口中未归之人竟是火曼儿等人,心下不免有些担忧。

    她找了张口,还未出声就看到刚刚还对她挤眉弄眼的白野泽突然正襟危坐,十分认真地看向前方。没等她反应过来,白野泽头上就突然出现了一柄带有剑鞘的剑,铛铛两下敲在了他的头顶。

    “小公子看来有话要说啊。”圆坛上的老者呵呵笑了两下:“既然我谈及魔人混进修士之中的事情你如此激动,不如小公子来谈谈看法?”

    白野泽苦着脸站起来,头顶上时常晃着的那撮头发都蔫吧塌了下来,支支吾吾了半天。

    台上的常德仙君一看他这样,笑着挥手让他坐下,于是这后半截讲学白野泽老实再没有凑过来了,一节早课就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之下结束。

    “终于结束了。”白野泽长叹一口气:“等下没课了,姐姐我们回去吧。”

    “云姐姐!”一道尖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柔今日可否和姐姐一同用午膳?”

    凤柔爻的身影在天字班门口探头探脑,就这么旁若无人期盼地看着云霜月。

    见周围人频频侧目,云霜月没让凤柔爻久等,起身就往门口走去。只是她在离开之时向身后看了眼陆行则的位置,却见少年金瞳紧缩,那双眼睛在阴影之下显得异常突兀。

    那是……他化龙的样子。

    云霜月以为自己看错了,闭眼再睁开后却还是看到那双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像龙瞳一样的眼睛。

    “姐姐?你怎么不走了。”白野泽凑过来看了看:“看到什么了吗。”

    云霜月下意识摇了摇头,按下心底的疑惑转身朝门口走去。

    陆行则要化龙了吗?

    ——

    之后几天的课业很少,但云霜月每一次看到陆行则都能见到他极为明显的细窄眼瞳,想不注意都难。

    自那日雨中一别,陆行则确实照着云霜月所言不再同她接触,除了将座位移到了云霜月背后,就再没有什么别的动作了,连话都不曾说过一句。

    但云霜月心头却始终盘旋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看到陆行则龙化特征越来越明显,甚至在某些时刻眼睛略过他那,都能瞥见金色的龙鳞突然出现在他的面颊上,然后又在下一秒消失不见恍如幻觉。

    是化龙的前兆……

    想到前世他从第一次咬开她手腕之后越来越熟练的动作,和陆行则化龙那几天黏腻到诡异的态度,云霜月蹙了蹙眉。她最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化龙时期修为倒退与凡人无异,前世他化龙的时间明明更晚,是在她离开了老宅之后,若真是化龙,为何这一世会提前这么多?

    云霜月又看了眼陆行则,少年朝她眨了眨眼睛,像是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只是云霜月没想到,这是她见陆行则的最后一面。因为自那日起,陆行则突然消失在了天字班内。

    连续几天不曾出现的他引起了天字班的讨论,在常德仙君询问班内是否有人能联系到陆行则之时更是将此事推到了一个新高度。

    “常德仙君作为他师尊都联系不上他?”

    “先前他不是也经常消失吗,就和那次一剑挑了上百天骄之后突然销声匿迹了一样。”

    “这次情况不一样吧,不然常德仙君就不会来问了。”

    “嘶,不会是和前几日魔人混入修士之中有关系吧?难道陆行则遇上了魔人?”

    “百仙盟怎么会出现魔人,你疯了吗。”

    “一看你那日就没好好听常德仙君讲课,不是说了百仙盟特意放开权限任人进入,为的就是瓮中捉鳖抓捕上门的魔人。”

    “魔人又不傻,怎么会明知陷阱上钩。”

    “上不上钩要看饵香不香啊,据说百仙盟这存了一件魔域至宝,魔人要想重回人间,第一步必须获此宝物。”

    云霜月听着众人谈论陆行则去向的话语,心中一沉,此时腰间的传讯佩突然传来了灵力波动。

    她拿起来一看,是云叔的消息。

    “小姐,几日前我曾给你发来关于一则关于不渡川一脉的预言,那日的预言十分残缺,仅知那不渡川的人似乎前往了百仙盟。”云叔那边的讯息没有停止,发出讯息的速度极为快:“今日你云瑶姨再卜了一卦,确认了不渡川一脉派了某位长老已经来到了小姐那,几乎是同一时间。”

    云霜月近几日心头那股莫名的预感此刻终于落到了实处。

    看完陆行则那一眼之后云霜月回到了百仙盟的院子,前脚她刚坐下,后脚云叔的消息就到了她的传讯佩之中。

    那是她离开镇子后情绪波动最为强烈的一次,因为在她的印象之中,不渡川一脉不该出现在此刻。

    为什么不渡川一脉的人这一世会这么快就主动找了上来?按照前世的记忆,陆行则烧毁老宅后他们并未立刻出现,是后面几年才陆陆续续来到云霜月面前的。

    现在她又想到云叔讯息之中所说,这一世不渡川的人是同一时间和她来到百仙盟的。云霜月下意识捏了捏眉心,往坏处想就意味着前世不渡川一脉或许早在暗处看着云霜月了。

    陆行则的销声匿迹会不会和不渡川一脉有关……云霜月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她在百仙盟不曾在众人面前和陆行则说过话,在外人看来她与天字班别的同窗的关系似乎都比陆行则更为熟悉。往前推在镇中之时,她也未曾在火曼儿面前表现出同陆行则过分熟稔的态度。

    原以为不渡川一脉在此时离她的距离还很遥远,却不曾想他们会在这个时间出现。

    她的心渐渐下沉,似乎在镇中就有预兆。姬芜珩的分身平白无故说出那句话后消失不见,是否代表着不渡川一脉早在那时就采取了动作?

    可她还是想不明白为何是此时,偏偏陆行则也在这时不见了踪影。她虽不愿多想,但此时面上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陆行则与不渡川一脉恐有接触。

    即使这样他也会被她牵连吗。

    又想到了陆行则消失之前那越来越明显的化龙预兆,若他修为尽失时遇上了不渡川的人……

    从天字班回到宅院的路上,云霜月依旧在想这件事。她的手触碰到门扉上,一触手摸到奇怪的湿润感,云霜月飘散的思绪回来,下意识往手上的位置看去。

    鲜红的血。

    看颜色是刚粘上去不久的。

    她心头一跳,没有管自己苍白的手被血色染红,推开门后迅速关上,快步向房内走去。

    里面空无一物。

    唯有地上的血迹和龙鳞彰显来人的身份。

    云霜月见此处没有,快速转身想去别的房间寻找,但视野下一秒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浓郁的血腥味往云霜月的呼吸里钻,她很快被一个滚烫的身体压住,猝不及防后退了两三步才撑着身后的桌子稳住。

    血液一滴一滴落到云霜月裸露的皮肤上,没有放过任何一处,似乎将她默认同受伤的主人为一体。

    粗糙的鳞片磨着云霜月的皮肤,陆行则的脸颊因为姿势原因和云霜月的脸颊几乎没有阻隔地相贴,刮蹭的动作让女人苍白的皮肤不可避免地染上一层薄红。

    他微弱的呼吸伴随着微喘的话传进她的耳中:“云霜月,我好痛啊。”

    带着明显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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