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反应无不是忧心忡忡,对靳喆几经告诫,像是为了让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心里有个底,靳喆却不以为意,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了他们几句。
凌晨时分,他抵达了灯火通明的警署,推开署长办公室的门,看见文思莱斯·冯背对着他,正在擦枪。
靳喆四下扫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漫步上前,划开终端点了点,传输了一份文件到对方的终端上。
“锡兰港袭击案的来龙去脉已经撰写完毕,署长,请过目。”
转椅发出遭受重压过后的轻微的“嘎吱”声,文思莱斯·冯转了过来,他是个有点鞑靼血统在身上的中年男人,皮肤略深黄,虎背熊腰,看起来不好惹。
他冷冷的睇了靳喆一眼,靳喆不卑不亢的低着头,也不与他对视,一时找不到错处,文思莱斯·冯冷哼一声,垂目去翻阅文件。
警署置办的案件最终都需要写结案总结,通常由主办人操笔,不是署长就是片区支队的队长,是项颇为费神的工作。靳喆书写的这份文件不仅条分缕析,全面到位,结尾还提到了文思莱斯·冯的名字,鞑靼血统的署长望着文件的最后一行,唇角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后生可畏啊。”他猛地往后一靠,“听说你把车都借给同事开了。”
“小事。”靳喆说。
“这里是等着我签名么?”文思莱斯·冯用手指点了点空缺的落款位置。
“署长批阅自然是署长签名。”靳喆说。
“那到时候功劳可都是我的了。”文思莱斯·冯说。
“小事。”靳喆说:“不过这份总结如果有审讯记录就更完美了,可惜署里的审讯工作尚未开展,他们都还在等待署长您的授意。”
文思莱斯·冯本就不大的眼睛眯起来。
“你很积极。”
“锡兰港袭击案事发蹊跷,最好尽快彻查,不然他们留有后手或是有漏网之鱼在活动,遗祸无穷。”靳喆抬眸,茶色的眼瞳深处涌起一阵漩涡般的风暴。
“你是在教我做事吗?”文思莱斯·冯冷笑一声,出其不意的将枪拍在了桌面上,“才来几天,审讯处的工作都开始向你汇报了,我听说警署上下连安全署你都出钱出力拉拢,很会邀买人心啊,怎么?想坐我的位置?”
靳喆轻轻一挑眉。
与他料想的一样,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警署署长摆烂数月,突然“摆驾回朝”纯粹是因为感知到了可能会被“篡位”的危险。
果然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将文思莱斯·冯逼的出来跟自己见上一面,只可惜这一面会见的结果似乎不尽如人意。
“怎么会呢?”靳喆淡漠道:“你多虑了。”
连称谓都变了,他的应答落在文思莱斯·冯的耳中等同于敷衍,甚至还带了些嘲讽,粗壮凶猛的老署长猛地起身,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拂落在地,化作一只狂怒的棕熊,声音也变得高亢刺耳,“少在我面前打马虎眼,告诉你小子!老子在锡兰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想上我的位,我有一百种法子能让你在警署混不下去!”
天花板都在他的盛怒之下震动,白亮的吊灯频闪,让办公室内忽明忽暗。
靳喆低眉顺目,枪管不知何时已经对准了自己,保险栓是打开的状态,但他并没有因为文思莱斯·冯的突然发难而面露惊慌,只平静道:“署长大人,想坐您的位置我也有一百种办法。”
“你说什么!!”文思莱斯·冯暴怒。
“锡兰如果出大事,你以为你能高枕无忧安然无恙?我是在帮你。”靳喆漫步上前,双臂轰然撑住桌案,像是没看见那把枪一样倾身靠近文思莱斯·冯,与之对视,他的面孔俊美斯文,与他相比文思莱斯·冯简直像个茹毛饮血未开化的兽类,“如果脑子还够用就接受我的合作,这是你当下最好的选择。”
他言简意赅,目光沉静,语调不高,却在对峙中丝毫不落下风,枪管被他顶在胸口,他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像个掌控全局的王者。
文思莱斯·冯却完全气疯了,他只听见了威胁和挑衅,对方仿佛算准了自己不敢开枪一样。
“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我谈条件,滚!滚出去!”他举枪咆哮。
“署长大人,还是动动你的小脑袋瓜好好想想,趁你还有时间。”靳喆撤身后退,他伸手点了点太阳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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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叙秋老大爷遛弯,在集市上漫无目的的晃了几圈,终于感觉没那么撑胀了。
他折返回烤串店,发现何葳蕤和伍诚两个人不负众望,将清盘行动进行到底,桌上干干净净只剩下两个装水的玻璃杯,一眼看过去清清爽爽。
柏叙秋煞是满意。
他扶着椅子坐下,听何葳蕤贼头贼脑的凑过来问道:“柏工,刚刚是跟谁一起吃饭呢?”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柏叙秋奇怪道。
“你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何葳蕤啧了一声,绞手指。
柏叙秋眯了眯眼。
“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他漫不经心道:“跟靳喆啊,怎么了?”
何葳蕤瞳孔地震。
一旁的伍诚:“啥啥啥......啥?”
这两个家伙好像有点反应过度了,柏叙秋犹豫了一下,觉得他跟靳喆前脚在星皇假日还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后脚就在这苍蝇馆子里同桌吃饭是有点骇人听闻,虽说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过程迂曲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对外的解释还是要给一个的。
“我们在街上偶遇。”他口气随意道:“有个警察对我违规执法,靳sir路见不平仗义出手,为表感激就随便找个地方吃饭,不过他很忙,没吃完就走了。”
何葳蕤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两秒后他低头,手指沉在桌下大开大合。
【主任的左右手】:“我靠,英雄救美!”
那头伍诚似有所感,脑袋一低,也将手揣到桌下开始舞。
【想要睡到自然醒】:“小柏哥果然是被靳sir抛弃了!好惨!qaq”
【主任的左右手】:“嗨呀!这我就放心了!”
【想要睡到自然醒】:“???你放心什么了?”
【主任的左右手】:“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你们俩怎么这么安静?”柏叙秋狐疑的左看看右看看。
何葳蕤猛地抬头,用一种平时只有山姆·劳伦斯可见的灿烂微笑对着他,“柏工!先前多有误会,说了很多不上路子的话,实在是对不住!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柏叙秋:“?”
何葳蕤:“往后我们就是最亲密的手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能帮绝对帮,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柏叙秋:“......”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点的菜单,又看了眼何葳蕤这张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狗腿”的脸,疑声道:“我也没在菜里下药啊?”
“你刚才说有人违规执法,发生什么事了?”何葳蕤这会儿也丝毫不觉得他有攻击性了,真情实感的关切道。
“也没什么。”柏叙秋错开目光,一笔带过道:“路过一个偷窃案现场,穿的太黑,差点被当嫌疑人拷走。”
“岂有此理!”何葳蕤正义凛然的一拍桌子,怒喝道:“一看就是那些钻小空子钻惯了的地方街道警员,怎么能仅凭莫须有的判断就随便执行抓捕呢!这就是不负责任的,有损百姓利益的举动!绝对不可以助长!”
柏叙秋:“......”
伍诚:“......”
伍诚咽了口唾沫,转头对柏叙秋道:“小柏哥,我感觉自己在开科会。”
柏叙秋面无表情:“我也是。”
“我在劳伦斯主任身边呆久了也会变成这样吗?”伍诚忧心忡忡。
柏叙秋:“很难说......”
“而且你柏工长得清清白白一看就是良家子弟啊!”何葳蕤义愤填膺的握拳,“靳sir就是做了我们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我辈楷模!”
“你跟他都挺适合当领导的。”柏叙秋锐评。
“谬赞谬赞。”何葳蕤谦虚,他想了想,认真的点评道:“以我多年混迹职场的经验来看,靳sir此人才是前途不可限量。”
“是啊他才来锡兰几天啊,就把同行训得跟孙子一样。”柏叙秋不阴不阳的回忆道。
“锡兰的体制管辖本来就混乱,但乱世出英雄,他可能上位会上的很快哦!”何葳蕤说。
“可是警署不是本来有署长吗?”伍诚道:“原来的署长不退靳sir就算要上也没地方上啊。”
柏叙秋轻轻一嗤,颇有不屑,“拉帮结派,邀买人心,我看他小鞋还不知道哪年才能穿的完,上位,想想也就算了。”
何葳蕤和伍诚十分默契的对视了一眼,脑电波持续共鸣。
——他在担心男朋友的前途!
“放心,柏工!”何葳蕤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恳切的靠在胸前:“我会尽我所能,竭力帮助靳sir渡过事业上的难关!”
“我也是我也是,我永远支持你跟靳sir!”伍诚指天誓日。
柏叙秋:“?”
青年狐疑的看着这两个家伙,感觉他们燃的莫名其妙,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太对,只能“哦”一嗓子,客客气气道:“那我替他谢谢你们。”
何葳蕤的终端震了震,他划开全息小屏,嘘了一声,站立起来道:“哎你们别说话,主任给我打电话了。”
“现在不是下班时间吗?为什么你还要接他电话?”伍诚不解说。
“我们牛马是这样的。”何葳蕤叹了口气接通,一秒变脸,“哎~主任!是我是我,对对对,小何没睡呢!随时听您吩咐!”
伍诚:“......”
柏叙秋转过脸去,默默翻了个白眼。
真是钱难赚,哔——难吃。
不消说别人,他自己这笔资金缺口可要怎么解决呢?
二百万,靠拿死工资得在锡兰干一辈子。
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锡兰,夜长梦多。
耳边,何葳蕤中气十足的声调持续回荡着:
“双子广场是私人商业开发区,没道理让我们安全署派人去勘察啊!给钱?给钱也不行,十万块算什么?拿我们当什么人啊!政府严禁我们工作时间接私活的!这不正当啊主任!被发现是要丢饭碗的!不会有人愿意去——”
给钱?
私活?
没人去?
十万块!
虽然跟两百万不能比,但苍蝇肉也是肉啊!
柏叙秋的头顶“蹭蹭蹭”立起一排无形的雷达,伸手拽住了何葳蕤的衬衫下摆。
何葳蕤正对自己这个一言不合提非分要求的苟史上司焦头烂额,忽觉衣角传来一点向下的拉扯,拉了一下,又拉了一下,他不耐烦的垂下头脸正要喷人,却对上柏叙秋一双玫红色的莹莹发亮的眼睛。
像宇宙中的玫瑰星云,清透,媚气,几能将人的魂魄吸走。
青年冲他比口型:“我可以,看看我。”
助理先生张口结舌。
两秒后,他的舌头原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非要找的话也不是不行。”他突然就变得沉稳矜持,冷静而专业道:“但我觉得十万块太廉价,配不上我们安全署优秀的人力资源!对啊对啊主任,我们不能自降身价,至于应该要价多少才合适——”
他垂目看向柏叙秋。
青年竖起两根细长如葱段似的手指头——翻一倍,二十万!
“二百万!”何葳蕤会意,掷地有声的说:“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