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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第31章 劳燕分飞


    ◎一定要来接我◎


    “听说你喜欢吃螃蟹?”


    “嗯?”


    大婚之夜, 李煜心思颇重,揭开盖头,喝过合卺酒, 便将嘉敏带去厅堂里,桌案上摆满了水果和各色佳肴, 中间是一碟蒸熟的螃蟹, 纯金酒壶中装着菊花酿,满满的斟在杯里,清香扑鼻。


    这时节把酒持蟹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宫人上前拆出蟹肉和蟹黄, 嘉敏却不吃,呆呆的坐着。


    李煜以为她是新婚之夜局促,笑道:“之前我和娥皇成亲的时候,因为礼仪繁多,忙的忘了吃东西, 还是娥皇把藏的糕点拿出来给我吃, 才缓解了腹中饥饿。”


    “哦!”嘉敏含糊不清应了一声。


    提起过世的周娥皇, 两人之间似乎更无话可说了。


    李煜心下悲痛, 停箸道:“如今娥皇过世不过月余, 你我大婚, 当真急促了些!”此语颇为委婉,低眉垂首的模样也带着几分自责。


    嘉敏不理会, 若非赵匡胤被困, 石守信重伤,她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说不定此刻人已经在去往汴京的路上了。


    这些时日忧心伤怀太过, 眼泪总是尚无知觉就落下来, 吧嗒吧嗒的打在碟子边沿, 又溅到了桌子上。


    李煜以为是自己的话伤了她,忙解释道:“嘉敏你不要多心,我知道这些时日你受了许多苦,娶你进宫是我自愿,只不过如此作为着实对娥皇太过薄情,我想你心里也是不大痛快的,而况于国法也不合。照母后的意思,命你我再为娥皇服丧一年,之后再行夫妻之礼,你看如何?”


    其实他的意思嘉敏不大明白,可她人已进宫,万事哪里由得自己做主,只是木然点头。


    李煜大喜,笑道:“我就知道你会答应了!虽说今夜大婚,抛下你一人留在柔仪殿里有些不妥,不过你放心,日后我定会加倍补偿你的!”说罢握住嘉敏的手示意安慰,没多久如获大赦地离开。


    出了门就扯开衣领大声喘气,心腹太监李光上前来搀扶,“太子,保重身体!”


    李煜摇头惨然道:“我与娥皇情投意合,周家见其病重,便将嘉敏送进宫来替代她,再加上母后的授意,才不得已而为之,到如今我才知道娥皇才是我最爱之人,着实悔不当初!”


    而今与世长辞的娥皇成了朱砂痣,而嘉敏只不过是被逼迫下的安排,他甚至有些后悔娶她,才以一年丧期为借口来躲避,其实并非出自钟皇后授命。


    李光陪伴他多年,知晓他性子中有身为才子的多情与怯弱,劝解道:“皇后娘娘选中周二小姐,原本也只是想要帮助太子稳固后宫,如今人已娶进宫来,也算是了了一桩大事,周娘娘泉下有知,不会怪罪你的。何况你在大婚之夜舍周二小姐而去,也足见是被迫为之,逝者已矣,太子要自行保重身体,切勿太过伤怀。”


    李煜听罢忧愁稍解,叹息道:“摆驾瑶光殿,我要前去凭吊娥皇。”


    宫人们瞧着他车辇的去向议论纷纷,而嘉敏独守柔仪殿,看着眼前的螃蟹啼哭不止,一直到了三更才卸去妆容迷迷糊糊睡去,梦里全都是赵匡胤剥螃蟹给她吃的模样。


    是夜,扬州城雷雨交加,赵匡胤自出了金陵城就已吐血昏厥。


    兄弟们轮流守在身侧不敢有丝毫懈怠。


    夜半人突然醒过来,一句话也不说就跑出去,大雨将他全身淋的湿透,王审琦拉住他大声道:“大哥,嘉敏妹妹已经嫁人了,你就别再想她了!”


    听到“嘉敏已经嫁人”这几个字,赵匡胤眼前一黑跪倒在地,喃喃道:“我不能把嘉敏一个人留在金陵,我说过这一生都会疼爱她,让她无忧无虑快活安宁……我不能留下她一个人……不能留下她一个……”他断断续续说着,红着眼还想挣扎着离开。


    “大哥——”王审琦大喊,干脆抱住他的身子吼道:“你已经尽力了,你带不走她的,咱们回汴京,回汴京,啊……”


    回汴京——


    赵匡胤凄然冷笑,回去以后他又是那个孑然一身的北周将军,悄悄布置好的家也不会有人去住,曾经说过的朝朝暮暮不相辜负也只成了一句空谈,以后也不会再收到嘉敏为他赶制的四时衣衫,她的一切就此与他再无瓜葛。


    此时此刻竟有些万念俱灰,五脏六腑绞痛不已,没撑住又吐了满地的血,只是很快就被雨水冲刷殆尽。寒意由内而外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从头冷到脚。


    抬头不见金陵路,夜雨霖铃秋色寒。


    回汴京——不回汴京又能去哪里?


    弟兄们顾念着他和石守信的伤病,驾了两辆马车回去,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照顾着。


    经此变故,赵匡胤原本爽朗的性子沉默了许多,加上心疾难愈,总是带着几分病容,睡着的时候比清醒的多,一闭上眼,嘉敏就到了他的梦里。


    大雪纷纷的归途教人看不清前路,亦分不清梦与现实的界限。


    梦里嘉敏还依偎在他的怀里,清澈无邪的眼眸凝着他娇声道:“赵哥哥,一定要来接我噢!”


    赵匡胤叹息着将她抱紧,“寻你的路从酷暑走到了严冬,却越来越远。不过你放心,不管前路有多波折,我都一定会再回到金陵接你离开!”


    梦外已经转醒的赵匡胤喃喃道:“一定会的!”动了动眼皮,才发觉眼睛酸胀的厉害,大约是在梦里又落了泪。


    这般催心断肠的苦楚令他憔悴不少,回到汴京时人瘦了一大圈。


    入宫面圣,柴荣见了骇然道:“匡胤,这是出了什么事,你怎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嘉敏之事柴荣原本不知,此刻更没必要告诉他,赵匡胤沉声道:“回皇上的话,一个故友出了事,是以有些伤怀!”


    瞧他的模样何止是有些伤怀?可柴荣是个明白人,当下也不多问,说了件或许能令他开心的事:“你弟弟把你母亲接来了汴京,朕去拜见过老夫人,听她说对你甚为想念,又瞧她来京尚无落脚之处,就自作主张迎她住进了你新置办的那处宅院里,你可是已经回去看过母亲了?”


    赵匡胤心下暗惊,这么多年来母亲待他一直冷淡,如今大约是因为他兄弟二人已经久不回洛阳,而父亲也已故去多年,这才肯搬来汴京居住,遂道:“臣常以军中为家,鲜少回去宅邸,并不知母亲已来汴京。”


    柴荣听罢皱眉道:“瞧这军务把你忙的,鲜少在母亲面前尽孝也就罢了,连门亲事都还没有定。不如这样,朕先陪你回趟家,再允你休一个月的假,好好孝顺孝顺母亲,以免她老人家心生怨怼。”


    赵匡胤本想推辞,架不住柴荣定要如此,只好随他。


    因皇帝亲自登门来访,母亲杜氏也出门迎接。


    赵匡胤因两年不曾回家探过母亲,亦有些愧疚,当下双膝跪地唤道:“娘——”


    杜氏含笑上前来扶,满脸慈祥:“快起来,两年不见,孩儿想煞娘了!”


    赵匡胤低眉不语,此刻也提不起精神母慈子孝。


    柴荣见他反应这般冷淡,笑道:“匡胤刚从淮南办差回来,想是累了,朕带了宫中的厨子来赵府开宴,算是为他接风,再则庆祝你们骨肉团聚,一家人终于在一起了。”


    皇上赐的宴席,赵府自然上上下下余有荣焉,石守信和王审琦也被留下来一起参加。


    席间柴荣对杜氏多有恭维,赞她生养出了赵匡胤兄弟这般猛将,为大周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一时宾主尽欢。


    杜氏笑道:“匡胤什么都好,就是已年近三十尚未成家,做母亲的日夜忧心,经常食不知味寝不得安,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娶到一门亲,好了却老身一桩心事!”


    王、石二人听了这话大为紧张,见赵匡胤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突微微打颤,皆暗捏了一把冷汗。


    柴荣听罢哈哈大笑:“老夫人所言甚是,其实朕早想为匡胤说亲,可他醉心国事,已经多次回绝了朕的好意。如今老夫人来了汴京,想来你的话他不会不听。”


    杜氏一脸愁容道:“就算匡胤肯听话,也得有一个愿意与他结亲的女子才行,这一时半会儿哪里去找?”


    柴荣等的就是这句话,“匡胤的事朕早留心了,户部王侍郎家有一个女儿,貌美端庄温柔贤良,前些日子随她母亲进宫见贵妃,被朕瞧见了,当时就想她和匡胤十分相配。对了王将军,没记错的话,那位鹤儿姑娘该是你堂妹吧!”


    王审琦心下五味杂陈,勉强应道:“是,正是臣的堂妹!”


    柴荣大喜,“如此甚好!你和匡胤素来亲厚,若是再结上这门亲事,也算是亲上加亲,关系更近一步,你说是不是啊老夫人?”


    杜氏听对方是户部侍郎家的女儿,也算得上是高门大户,心下欢喜,含笑点头道:“皇上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若是能赐他们早日成亲,那老身更加感激不尽,连我那在九泉之下的夫君想来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看来老夫人是着急想要抱孙子了!”柴荣倒也不觉得为难,笑道:“此事好商量,只是不知匡胤意下如何?”


    第32章 不羡鸳鸯


    ◎我想他◎


    手里的白瓷酒杯被捏碎, 血迹滴落在地,洇成一小片。


    赵匡胤没有半分说话的力气,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一片人影慌乱, 模糊中听到柴荣大声召唤御医。


    兄弟们自是不放心,在身边照顾着, 待御医走后, 围着醒过来的赵匡胤议论。


    石守信问道:“审琦,你叔叔可是皇上的亲信,依你看这门亲事是否另有玄机?”


    这些年赵匡胤在朝中威望越来越高,又手握兵权, 皇帝早已猜忌于他,今日这场局表面上是赐婚,实则怕是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王审琦皱眉问道:“大哥,现在怎么办?”


    赵匡胤抚着额头,“明日我进宫推了便是!”


    前来送汤药的小丫鬟走到门口, 正好听见此话, 回头便急匆匆禀告了老夫人。


    此事非同小可, 第二天两位兄弟照常来府上, 陪着他一起进宫。


    正待出发, 忽听到杜氏威严的声音厉喝:“站住——”


    赵匡胤回头, 却见母亲穿着一身素服,面容冷酷, 中气十足地道:“今日你若敢踏出家门一步, 就等着回来替为娘的收尸吧!”


    话音落,仆人已抬出一方棺材, 堪堪搁在庭院正中。


    石守信失声问道:“老夫人, 你这是做什么?”


    赵匡胤心头一跳, 挺直腰身跪倒在母亲面前问道:“孩儿不知因何事惹得母亲不快,还请母亲明示!”


    “不知?”杜氏冷哼一声,“你今日入宫面圣,是要拒婚吧!”


    “母亲,孩儿有心上人,孩儿不想娶别人,望母亲成全!”赵匡胤咬牙叩首,他爱嘉敏至深,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终身不娶的打算,巴望着母亲不要为难自己。


    杜氏却冷冷道:“放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由得你与旁人私定终身么?此事昨日我已答应下来,你愿不愿意,这亲都要成,不然的话做娘的就只好以死谢罪,省得你抗旨不尊,带累整个赵家!”


    此话直如晴天霹雳,令一向刚强的赵匡胤不觉颤抖,流着泪看向母亲问道:“娘,成亲的事可不可以要孩子自己决定?孩儿真的不想娶一个不爱的人!”


    杜氏沉默片刻背转过身去,淡淡道:“你想进宫,便去吧!”


    赵匡胤感激不已,叩首谢过母亲,可尚不曾踏出门,又听她在背后道:“你可以去娶心上人,到时候婚事丧事一起办,你赵将军也算是心想事成功德圆满了!”


    果然,做娘的并没有多想成全他!


    赵匡胤闭目无声垂泪,低声问道:“娘定要如此逼迫孩儿么?”


    杜氏怒道:“是你在逼我!前有贵妃提亲,后有皇上赐婚,难道我还能拒绝么?我既管不得你,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死了,你正好清净,不是么?”


    赵匡胤头脑一胀,立时回身跪拜,大声道:“孩儿不敢抗旨不尊,逼死母亲,孩儿答应就是!”


    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直教旁观者目瞪口呆,当娘的以死相逼也真是少见。


    杜氏暗喜,命人把棺材抬走,回头笑道:“此事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到时候别说是母亲强逼!”


    王审琦审时度势,当下安抚母子二人,“我那堂妹模样虽比不得大哥心上人那般千娇百媚,也称得上是位美人,况她性子很是柔顺体贴,大哥此刻身边若有这样一个人,也未见得是件坏事。”


    话虽如此,可看着赵匡胤面无血色的脸,实在也不好多说下去。


    过了两日去叔叔家拜访,特意见了堂妹,虽说平日往来甚少,但毕竟是血亲,掏心窝子的话还是要说上几句:“鹤儿,你见过我大哥,他的模样和本事都没得挑,说句不夸张的话,在大周找不出第二个,你嫁给他倒也不算委屈。不过有件事你还是知道的好,我大哥他有心上人,已经嫁于他人了,是不得已分开,并非被弃。大哥是个长情之人,短时间大约无法忘怀旧爱,你们仓促完婚,他若待你冷淡,你多担待些。”


    王鹤儿乍听得此言,心下五味杂陈,喃喃道:“我竟不知赵将军早已心有所属!可这是皇上赐的婚,怕是退不得……”


    王审琦见低头绞弄着丝帕,甚是局促不安,慌忙道:“自然退不得!不过你放心,我大哥虽出身军户,却是文武双全,书画琴棋虽谈不上精通,也不是汴京城里你常见到的那些附庸风雅之辈能够比拟。再则他为人良善,当初才十八岁就能从强盗手里救下五岁的嘉敏妹妹,千里迢迢送她回金陵……”


    已许久未提嘉敏之名,此刻乍然说起,不由一滞。


    这故事王鹤儿很早就听他说起过,女子心思大多细腻,看他的表情猜测道:“赵将军的心上人是那位嘉敏妹妹么?听说南朝的太子续娶了周家的二小姐,她进宫当了太子妃,难怪是被迫分离,想来又是皇家赐婚了!”


    王审琦不欲多言,叮嘱道:“你和大哥成婚以后,可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嘉敏妹妹的名字,他只怕受不住!”


    “受不住……那是爱的太深了吧!”王鹤儿心下酸涩,低着头小声问道:“那位嘉敏妹妹是不是模样很美?”


    王审琦坦言:“嗯,就像仙女一样,这世上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她那般美貌的女子。”说罢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柔声叮嘱:“鹤儿,我知道你听了这些话会难过,一边是大哥,一边是妹妹,我做不到对你有所隐瞒,只是希望你成婚以后能多给大哥一些时间。嘉敏妹妹貌美无双是不假,可鹤儿你这般温柔体贴,知书达理,日子久了,大哥定也能瞧见你的好处,说不定你就能取代嘉敏妹妹在他心里的位置,兄长对你还是很有信心的!你也不要怕,如果将来他对不住你,兄长定亲自上门替你讨公道。”


    王鹤儿强颜欢笑,含蓄道:“兄长有心了!”


    亲事敲定,赵匡胤却旧伤复发,一直在家中养着。


    贵妃多次派人来探口信,见其的确伤病未愈,加上年底大雪纷扬数十日,致其又患了咳疾,数月方愈,婚期便一直脱着,直到暮春时节方敲定。


    成婚前一日是立夏,赵匡胤记得南人很重节气,这一天家里要设樱桃、青梅、畾麦,供享祖先,名“立夏见三新”。宴席上还有烧酒、酒酿、海蛳、馒头、面筋、芥菜、白笋、咸鸭蛋等佐餐,新鲜的蚕豆也在这一天上桌,酒楼里还会送些酒酿或者烧酒馈赠客人。


    嘉敏爱吃樱桃,但青梅要糖渍过的才肯入口,吃太酸的东西她的小脸会皱起来,可怜巴巴的很是有趣。


    当年在路上,他是从小贩手里买了青梅给她吃,一口下去脸色就变了,那滋味真是酸倒牙。


    汴京因漕运之利,天下货物在此皆有集散,南方的青梅在市场上也很容易买到。


    赵匡胤咬了一口,是真的酸!


    此刻在南朝皇宫里参加立夏宴的嘉敏也不吃什么,捻了青梅来吃。


    秋芙忙对四下道:“是谁把没有糖渍过的青梅摆在娘娘面前的,还不快点换下来?”


    嘉敏却摇摇头,拿着酸口的青梅一小口一小口边吃边走。


    因是过节,宫中热闹多,各家贵女都有进宫来给皇后请安的,嘉敏也见着了几个闺中密友,一时开怀了许多,手拉手跑到绣阁中秤人。


    彼时民风,立夏这天家家户户都有秤人的习俗,就是用大秤量人的体重,到立秋那天再称一次,看看夏天过后是胖了还是瘦了。


    这等游戏最为闺中女孩儿喜欢,南唐多少承袭了些李唐时以珠圆玉润为美的风气,不过经过这许多年,那等摇风摆柳的柔弱美人儿也颇受喜欢,故而圆润是溢美,体轻亦是赞扬。


    一群锦带罗衣的少女纷纷过秤记下自己的体重,竟无一人不开心,欢笑声直传了一里远,把李煜也给招引来了。


    大婚将近一年,李煜鲜少踏足柔仪殿,和嘉敏也只是逢年过节一起吃顿家宴。


    偶尔他想示好,嘉敏总是冷漠以待,扫了他不少兴致,再则身边还有温柔成熟的窅娘和如解语花一般的段氏,都比嘉敏更合他的心意,是以数月未见面也是常事。


    此刻乍然瞧见,嘉敏笑靥如花在绣阁的秤上跳上跳下,活泼模样竟是素日从未见过的模样,不由久久驻足不肯离去——原来她笑起来竟是如此明媚柔艳,如那欲乘风而去的仙娥,一霎间就撞进人的心里,美的教人挪不开眼。


    绣阁中的人玩闹了半晌,有人瞧见李煜到来,遂喊了一声。


    嘉敏回头瞧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低着头盈盈下拜。


    李煜忙扶起她柔声道:“嘉敏,许多时日未见,你的模样益发美了。”


    嘉敏闻见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觉得有些发晕,也不与他讲话,向后退了一小步。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李煜心下猜测她大约还是因为自己大婚之夜留她独守空房而气恼,一直未曾释怀,不过此事也确然是自己不对,遂好脾气地笑道:“我只是来瞧瞧你,倒惊的你不能愉快玩耍。自打你进宫来,和这些亲友也多日未见,我就不打扰了,晚些再去看你!”说罢又抬手想去摸嘉敏的脸,被躲开了。


    见他去后,姐妹们纷纷围上来,堂姐周薇禁不住劝道:“嘉敏,你对太子的态度也太过冷淡了,也是他脾气好由着你,以后万不可如此,不然你以后在宫里的日子该怎么过?”


    嘉敏神色木然,莫说以后,自打与赵匡胤分开以后,她哪一天的日子好过过?


    人生无常,欢宴易散,傍晚与密友分别之后回到柔仪殿,与往常一样挑了灯烛缝制衣裳。


    秋芙搬来驱蚊的香笼,犹疑片刻规劝道:“小姐,赵公子的夏裳你已做了三套,又不打算送到他手里去,这是何必呢?”


    “我想他!”嘉敏头也不抬,继续缝制着衣裳,“你说赵哥哥现在是瘦了些还是胖了些,按照以前的尺寸来做,不晓得合不合身?”


    “……”这半年多秋芙没少规劝,可始终劝不过来,也只好作罢。


    等她又做了一会儿,直接上前把东西拿走正色道:“小姐,我不是反对你给赵公子做衣裳,只是你今日乏累,就少做一会儿,早些休息,这些针线什么时候做都不迟对不对?”


    嘉敏确也有些疲累,点头笑道:“好,都听你的!”


    秋芙欢喜地扶她起身:“我来给你卸妆!”


    卸完妆又将头发梳理整齐,正打算就寝,宫婢突然通传太子驾到。


    主仆二人相对大惊,嘉敏喃喃道:“太子来做什么?”


    “大约……是来……过夜……”秋芙吞吐道:“小姐忘了白天太子曾说‘晚些过来看你’?”


    嘉敏花容失色,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秋芙看她的样子着实可怜,自己走出去暂将李煜拦了下来。


    隔着一道门,李煜说话的声音清晰可闻,嘉敏一时乱了心神,眼下四下无路,竟打开窗子跳了出去。


    怕被人撞见,一直朝没有亮光的地方跑,跑着跑着哭起来,已经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太子妃,想来李煜已经发现她不见了,下令宫人四处搜寻。


    “去哪儿?去哪儿啊……”嘉敏心下大声呐喊,会不会很快就有人找到她,偌大的宫廷又究竟何处才可藏身?


    【作者有话说】


    立夏节气的描述和大秤量人的习俗皆出自《清嘉录》!


    第33章 玉碎珠抛


    ◎成亲了◎


    暗夜之中幽花浮浮, 嘉敏也不知自己跑去了何处,朝着又黑又多矮树的地方跑去。


    宫人打着灯笼到处寻她,她躲进矮树丛里, 张口咬住自己的手,以免哭声太大被人发现。


    一堆宫人靠近, 她吓的全身僵直, 闭上眼,泪水打在手背上和血迹混在一处,咬伤的地方益发疼了,微不可察的声音道:“赵哥哥……赵哥哥救我……救我……”


    月光照着不远处的一口古井森然可怖, 嘉敏弯着腰悄悄走过去,双手按在井沿上,看着下面似有若无的水光,想要跳下去。


    “嘉敏——嘉敏——”赵匡胤大喊两声自睡梦中惊醒。


    见他深夜欲整装骑马出门,被前来帮忙操办喜事的兄弟们拦下来, 石守信规劝道:“大哥, 那就是个梦, 好端端的嘉敏妹妹怎么会自寻短见呢?你明日就要成婚了, 这个时候如何走得?”


    “让开——”赵匡胤厉喝, 有多少次梦到嘉敏遭遇危险, 后来验证都是真的,兄弟们平日与他肝胆相照, 可他和嘉敏之间的感情谁又能真正感同身受?


    眼见众兄弟合力阻拦, 赵匡胤也不手软,一套拳脚全部撂翻在地。


    王审琦无奈, 张开手臂站到他面前傲然道:“大哥, 我那堂妹早已准备好了要出嫁, 你一意孤行可曾想过她?今日你若想出这道门,除非从兄弟尸体踏过去,否则我绝不允许你如此轻辱我堂妹!”


    赵匡胤当下拔刀朝他脖颈上砍去,王审琦大骇闭目。


    那刀风割的他脖子生疼,好在没有真的砍下来。


    赵匡胤气的全身颤抖,半晌恶狠狠道:“若今夜过后,嘉敏当真已不在人世,你我这兄弟也不必再做了!”说罢丢下刀转身回房。


    可他急火攻心,走了两步就按着胸口倒在地上,石守信上前来扶,被他甩开自行而去。


    “大哥肯妥协不过是因为知道若嘉敏妹妹当真陷入绝境,他此刻赶过去也为时已晚,我们这些做兄弟的是不是对他太狠了?”石守信皱眉,对赵匡胤的心绪担忧不已。


    王审琦琢磨是自己以死相逼才将人留下,对杨小九吩咐道:“马上飞鸽传书到金陵,让他们把周二小姐的情况据实以报。”顿了顿道:“若真是不好的消息,可千万不能教大哥知道!”


    兄弟们面面相觑,可也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以赵匡胤对嘉敏的深情,实在不敢想,倘若他得知嘉敏身故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自然是瞒着的好。


    而今只能盼嘉敏吉人自有天相,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纤云开落,明月如钩。


    宫人们渐渐走远,嘉敏跌坐在地,倚着井沿睡了一夜,天蒙蒙亮时才有人发现她。


    虽说立夏的夜晚已没有那般寒冷,露气却还颇重,加上她本生的娇弱,又受了惊吓,回宫后已然病倒。


    周氏夫妇听说了此事,一大早入宫来探望。


    周夫人听宫人道了原委,急的直跺脚,回头对女儿道:“嘉敏啊,你平日在家里任性也就罢了,怎闹出这等事来?太子好不容易肯与你亲近,你还跑掉,这般下他的面子,也难为他宽宏大量不曾降罪于你。不过皇后那边怕是不好交代,你快些起来,和娘一起到皇后面前领罪去!”


    周宗见女儿双目通红一脸病容蜷缩在床上,夫人还要这般迫她,喝斥道:“女儿半条命都没了,你还只知道数落她,要领罪你自己去没人拦着!”说罢又转头把女儿抱在怀里柔声安慰:“嘉敏别怕,你还有爹爹,不管谁要降罪,爹担着!我可怜的女儿,爹知道你心里过不去,可也不能想着寻短啊,你姐姐尸骨未寒,你又如此,教爹爹怎么受得住?”


    嘉敏强撑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在父亲怀里嚎啕大哭,哭的肝肠寸断心神俱伤。


    周夫人也并非不疼女儿,见此情形,与丈夫一合计,到了皇后面前,只说周宗疾患日重,恐时日无多,望皇后体恤,准嘉敏归家在父亲跟前尽孝,以全这一世父女之情。


    钟皇后原本想以嘉敏昨夜的行径问罪,可周宗乃是两朝元老,劳苦功高,令她不得不有所顾及,沉吟半晌答应了周家的请求。


    困在宫中一年,终于有机会脱出牢笼,周夫人把病弱的女儿抱在怀里细细叮嘱:“嘉敏,这段时间你且在家中住着,好好养一养身子。宫中若是派人来接你,爹娘会打发走的,你放心,啊!”


    如今时过境迁,周夫人要的不过是嘉敏嫁入宫中,至于她肯不肯侍奉李煜倒是无关紧要,毕竟女儿尚且年少,此等事情太过伤身,她也未必不心疼。


    嘉敏昏昏沉沉的也不答话,只是觉得心间郁结的一口气慢慢散开,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若是能再见到赵哥哥就好了!”她默默想着,闭上眼睡去。


    彼时三千里外的汴京,赵匡胤已在迎亲。


    周围锣鼓喧天,他脸上半点喜色也没有,按部就班的完成婚仪,倒是没出什么岔子。


    因其地位显赫,连皇帝都亲自登门祝贺,百官自然无人不至,婚宴直从中午摆到晚上,每个人都要跟赵将军喝一杯。


    赵匡胤原本酒量就好,今日更是来者不拒,直喝了一下午。石守信等人上前想替他挡酒,他也不加理会,依旧亲自下场喝。


    入夜回到婚房已经酩酊大醉,被搀扶着坐到床榻上,待人走后,过了许久才想起要揭开新娘的盖头。


    眼见英武俊秀的丈夫用朦胧的醉眼看她,王鹤儿羞涩地垂下头,不多时却听丈夫在耳边低唤了一声:“嘉敏——”而后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王鹤儿心下一凉,暗抹一把眼泪,开始帮丈夫脱去喜服,令他好好的睡上一觉。


    她原也预料到了洞房花烛之夜的清冷,可已嫁人为妇,自当体贴丈夫,只盼日后能夫妻同心,成就一段美满姻缘。是以勉强打起精神,只小憩一会儿,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给丈夫煮醒酒汤。


    宿醉醒来,赵匡胤只觉头痛欲裂,再看房间里一片大红色,想到昨夜已娶了新妇,可似乎……


    他醉倒了,连新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再则这枕边人怕是皇上送到他身边的一把利剑,稍有不慎,就是灭族之祸。


    王鹤儿端着醒酒汤进来的时候,若非那一声“相公”,他差点把对方当作陌生人赶出去。


    “妾煮了醒酒汤,已放的温热,相公先喝了吧!”王鹤儿上前温柔浅笑殷勤侍奉。


    “我不喝这个!”赵匡胤脱口而出,低头穿靴子,思虑片刻又觉如此这般实在不妥,遂道:“多谢!”拿过那碗汤一饮而尽,而后也没有去看她的脸,自顾自换衣服,“皇上欲命我领兵出征西蜀,我今日就要返回军中商讨大计,也不知几天能回来一趟,辛苦你在家中侍奉母亲,照顾弟弟。”


    王鹤儿吃惊不已,颤声道:“照规矩,新妇此刻该去公婆面前敬茶才是。”


    “哦,我赵家出身行伍,历来是军令高过一切,这些繁文缛节不必介怀,母亲会知道的。”赵匡胤淡淡道:“母亲为人严厉,要委屈你多担待些。”说罢转身出门去了。


    九个兄弟见他这么早返回军营皆有些诧异,石守信道:“大哥,你新婚,不是应该陪着嫂子敬茶么?”


    赵匡胤没接他的话,只道:“出征事大,总要多方筹划,在军营不提家事,莫要多言。”


    众兄弟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再提起新嫂子的事。


    而军中将士也不觉得如何意外,毕竟赵匡胤是出了名的因公废私。


    当年战淮南,攻下涡口城,父亲赵弘殷前来探望,因至黑夜,城门已关,不得再打开。父子俩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城头枯等一夜,天亮时才开门相迎。


    赵弘殷本就害了风寒,被儿子拒在城外冻了一夜之后,病情迅速恶化,没多久便撒手人寰。


    此事赵匡胤一直引以为恨,可为将者毕竟不能因私事而坏了军法,不孝的名声也只好担着了。


    故而,若他因公事而抛下新婚妻子,也不是什么值得好奇之事。


    唯独王审琦料想堂妹处境不妙,暗暗皱眉,只希望过段时间赵匡胤能对其有所改观。


    赵匡胤入了军营便开始筹划,“自来巴蜀之地表里河山,易守难攻,皇上此番大约也只是命我等探一探虚实,以图将来之大计。是以此番我等无需大举进攻,虚张声势即可……”


    金陵这边,嘉敏在家中住了几日,身子早已养好,还得了母亲的允许可以出门去采桑游玩。


    因育蚕缫丝是很辛苦的活计,家中自有仆婢可以做,嘉敏回来以后把竹篮里的新鲜桑叶交到阮娘手上,就去书斋寻父亲。


    刚走到门外就听见周夫人的声音:“你还说那赵匡胤是重情之人,还不是刚回去一年就成了亲?我看嘉敏没嫁他,也不是什么错事?”


    “那是北周皇帝赐的婚,他还不是跟嘉敏一样迫不得已?”周宗说着咳嗽了两声,不经意瞧见女儿站在门外,脸色瞬间大变:“嘉敏……你……何时回来的?”


    周夫人也瞬间变了脸色,嘉敏强颜欢笑进门问道:“是赵哥哥成亲了么?”


    “那个……”周宗想找借口圆过去,可嘉敏已经走到他面前问道:“爹,我可不可以写一封恭贺他的书信,你帮我派人送去汴京给他,好不好?”


    周宗虽觉此事不妥,可他素来对女儿百依百顺,此刻更加不会阻拦,微微颔首。


    嘉敏大喜:“谢谢爹,我这就回房写信!”


    说罢满脸堆笑地走出来,没走几步腿就软了,幸好秋芙在旁边扶着才不曾跌倒。


    水塘里碧色荷叶刚冒出头,颇有些弱不禁风,瞧了片刻嘉敏喃喃道:“秋芙,你说赵哥哥的妻子是不是很温柔貌美,他此刻定然十分欢喜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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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如星如月


    ◎此生不相负◎


    回房后秋芙慌忙把纸笔放到她面前, 由着她想写什么便写什么。


    嘉敏的手一直颤抖,总也写不好,写废了近百张纸, 有些是字太难看,有些是眼泪把墨迹洇开了。直写了大半天, 才勉强凑够百余字的书信:


    “闻兄大喜, 妹却茫然不知,未曾以厚礼相贺,只此一封书信聊表心意。望兄日后与所娶之佳人恩爱美满白头偕老,此乃妹真心所盼, 若日后闻得佳音,妹在金陵亦自安心。妹一切安好,勿念!”


    书信快马送到汴京也要整整半月,期间赵匡胤鲜少归家,回去往往到了大半夜, 且独居厢房, 新婚妻子竟是连他的面也见不到。


    这天听家仆说有自金陵来的书信, 料想定是嘉敏所写, 急匆匆赶回去, 正与王鹤儿打了个照面。


    “金陵来的信, 我正要亲自给夫君送过去。”王鹤儿心明如镜,也没露出半点嫉妒之色, 只是将信递过去。


    赵匡胤也不避着她, 看罢眉头紧皱,回书房提笔写下几个字, 当作回信命人送去金陵周家, 虽只是寥寥数语, 却把话逗说清楚了:“成婚之事非我所愿,无须伤怀。旧约未曾忘,此生不相负,他日必返金陵迎妹北归,勿忧!”


    虽已烧了婚书,可他心中早将嘉敏当作妻子,哪里会轻易放手?更何况嘉敏娇弱,那李煜也不知究竟待她如何,又怎能放得下心?


    走出来见王鹤儿一直在门外等着,神色哀戚,与他目光相触的瞬间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来她也知道这金陵的信是谁所书,干脆和盘托出:“王小姐,你是审琦的堂妹,我和嘉敏的事他大约都告诉你了。”


    王鹤儿轻颔首:“兄长是说起过,不过夫君放心,妾不会因此而心生嫉恨,也不会干涉你们之间的来往。只是夫君多日未归家,妾想多瞧你一会儿罢了!”


    赵匡胤诧异,柔声道:“审琦说你性子温婉柔顺果然不假,不过有些话我还是与你说清楚的好。你我的婚事乃是圣上亲赐,并非出于自愿,照理说既已成婚,我当待你如妻子,可我心中对嘉敏难以忘情,这辈子也不打算忘……我不求你宽恕,若小姐无法忍受,可提出和离,将我这有名无实的夫郎休弃,欠小姐的,只要赵某给的起自会补偿,圣上面前天塌下来我一个人担着就是了!”


    王鹤儿听他对自己的称呼如此疏离,心下酸涩不已,却笑道:“夫君有一句话说的不对,我是倾心于夫君,嫁你为妻乃是出于自愿。”


    乍闻此言,赵匡胤惊诧不已,“可你我并不相识,何来倾心?”


    “只是夫君不认得妾罢了!”王鹤儿虽性子柔顺,却是个颇有主见的女子,幽幽道:“夫君大约不知,汴京城里想嫁给赵将军为妻的闺秀大有人在,原本妾只当夫君是个军中莽汉,并不放在心上,甚至颇为不屑。直到去年清明,妾带红菱出门踏青,碰见夫君在汴河边沽酒,还与一位仙风道骨的道爷说笑。”


    大约是思来有趣,王鹤儿不禁微笑:“他讥讽你是单身汉,连个媳妇都讨不到真是丢脸丢到京城来了,你也毫不客气问候他怎么还没有归天,还说老而不死是为贼,故以‘老贼’称之,许诺若他哪一日真的归天了,不妨提前告诉你会埋在哪儿,以后清明节有空还可带壶酒去祭拜一下,以免他在九泉之下连喝口酒都得跟阎王小鬼抢。”


    “我当时听了觉得粗鄙,可奇怪的是你们二人都不介怀,反倒相对哈哈大笑。我这才认真瞧过去,见夫君你相貌俊秀笑声爽朗,与那道爷勾肩搭背的甚是亲切。我素日所见皆是些吟风弄月的才子,一直以为文雅之人才是良配,可偏偏并无一人令我倾心,直到看见如此洒脱不羁的夫君,豁达有趣神采飞扬,只短短片刻,我竟暗生爱慕之情……”


    此事赵匡胤倒记的清楚,那老道自然就是陈抟老祖,不过对王鹤儿全无印象,大约是不曾注意到当时汴河边上有这么一个人。况他素来鲜少与女子打交道,身边只一个天真无邪心思单纯的嘉敏,一味娇宠着就是了,如今面对这样一个会偷偷藏着心思的闺秀难免局促,一时说不出话来。


    见其反应冷淡,王鹤儿面上一片羞赧,低声道:“后来母亲知道了我的心思,偷偷进宫去求贵妃娘娘,这才有了圣上的赐婚。”


    “……”赵匡胤更加无话可说,这亲他本就不想娶,之前还有一个圣意难违的借口在这里,不想竟是王家人自行谋划,圣上顺水推舟,想了片刻问道:“王小姐,我只问你,你母亲去宫里说亲之时,你是否知道我有心上人?”


    王鹤儿面有愧色,低头小声道:“我确实早有耳闻……”


    毕竟抛开军中威望不提,赵匡胤年少时侠义之名就已经传来,再加上王审琦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不难知晓他有心上人。


    赵匡胤面色一寒冷笑道:“如此算不算是横刀夺爱?”


    “我拦不住母亲……”王鹤儿小声辩解,“此事也非我能做主!”


    “于你而言此事的确情有可原,可于我全然是无妄之灾!”赵匡胤毫不客气地道:“我和嘉敏之间已经有千难万难,那周家早已签了婚书于我,明明是我的爱妻却被人夺去,我只能把聘礼当作嫁妆送她出嫁,如此心伤何人可与我悲喜相通?我承认如若圣上想要赐婚,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只怕都难以推脱。可若王家不曾去宫中提亲,事情大概也不会发展的这么快!而今嘉敏得知此事伤心不已,大约是以为我已弃她,你知道吗?我赵匡胤命都可以不要,可我见不得嘉敏伤心难过,早晚有一天我会把她从李煜身边夺回来的。至于你我,大约是有缘无份了,若我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还请多担待!”言罢拂袖而去,并不在乎自己辜负了佳人的一番深情。


    见他决绝如斯,侍婢红菱心生不忍,皱眉道:“小姐,你怎么这么傻?夫人明明叮嘱过王家去宫中提亲之事不能教姑爷知道,现在他对你心生怨怼,你以后可怎么办?”


    王鹤儿苦笑,“我原是爱慕他洒脱磊落的个性,只盼自己能和他一样光风霁月心底无尘,这样大约就配和他站在一起了。就算他因此厌弃我,我也要和他做一样的人,不能倾心相爱,至少坦荡光明,才不会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红菱暗自摇头,不再劝解,想扶她回屋。


    一转身,婆婆杜氏和妯娌尹氏并几个丫鬟皆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大约是把该听的不该听的全都听去了。


    赵匡胤出了门,两个兄弟迎上来,却见他面色惨白,用手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顾念着王审琦的面子,石守信道:“大哥,嫂子的家人虽然隐瞒了提亲之事,可你对嫂子说的那番话未免也太绝情了些!”


    “你们都听到了!”赵匡胤调匀气息缓缓道:“此事虽然出乎意料,可我并不是想让她难堪,不过是顺势点拨她早些做打算罢了,于她而言,和离再嫁当是不错的选择。”


    当世民风开放,女子和离再嫁并不会遭人诟病,高门大户家的千金就更加不必有此顾虑,是以赵匡胤并没有虚与委蛇,而是直接告知。


    再说王鹤儿背后是那个已然在猜忌他的皇帝,稍有不慎,整个赵家都会遭遇灭顶之灾,由不得他不忌惮。


    然则毕竟是自己堂妹,王审琦未免有些不满,冷冷道:“大哥这是瞧不起鹤儿么?一个女子向你吐露心迹,你觉得她不知廉耻?”


    赵匡胤摇头:“你这堂妹的性格倒是令我有几分佩服,光明正大,不藏着掖着,若非阴差阳错做了夫妻,定能当做朋友来处。我不会瞧她不起,反是多了几分敬重。”


    王审琦听罢心下稍安,毕竟这桩婚事乃是重重利益纠葛,王家也是瞧上了赵匡胤的前途无量,才凭着和贵妃的姻亲关系近水楼台先得月,唯一被胁迫的人只有赵匡胤罢了,他如何还能嗔怪对方薄待堂妹?


    千里之外,金陵周府。


    周宗又将喝下去的药尽数吐了出来,夫人慌张不已,拍着他的背帮他缓解痛苦。


    周宗大口喘气道:“我已是强弩之末,恐大限将至,有件重要的事要交代,烦请夫人将那箱子底下压着的文书取出来。”


    周夫人照做,又在示意下将其打开,一看却变了脸色,喃喃道:“老爷如今还留着这个?”


    那正是当年与赵匡胤签下的婚书,对方虽然在嘉敏成婚之日已经亲手烧掉,可周家的这一份还好好保留着。


    周宗叹息道:“夫人,你当年和娥皇联手毁了嘉敏的姻缘,可曾想过有一天还要求着那赵公子放我们嘉敏一条生路?”


    周夫人摇头泣道:“看到嘉敏如今的样子,我也有些后悔,可又哪里有补救的办法?”


    周宗临终提及此事自然不是为了苛责夫人,颤巍巍地道:“那赵公子如今乃是北周第一重臣,大权在握。而据我南唐探子来报,那北周的皇帝柴荣突发重疾,乃是不治之症,倘若柴荣一死,年仅八岁的太子登位,主少国疑,这至尊之位将来落入谁的手中怕是不难猜测!”


    周夫人正色道:“老爷的意思是那赵公子将来会位登九重,在北朝做皇帝?”


    周宗点头:“怕不止如此,匡胤文韬武略,有经纬天地之大才,一旦由他统治北朝,这天下纷乱的政局也离结束不远了。我南唐偏安一隅,靠着祖宗的荫蔽才有今日。可将来的国主,也就是咱们两个女儿的女婿,虽是个旷古绝今的大才子,于朝政却全然不通,更别提领兵作战。我只害怕,不久的将来,北朝军队便会攻下江南,到时候嘉敏多半会被当作俘虏带去汴京,下场如何可想而知。是以我才一直留着这份婚书,若嘉敏当真被掳去了汴京,夫人便将这婚书递给那赵公子,或许他看在旧时情谊的份上,能给嘉敏以庇护。”


    周夫人吓的直打哆嗦,“老爷,你不要吓我,本来我以为娥皇红颜薄命,难道咱们的嘉敏会比她姐姐更命苦不成?”


    周宗老泪纵横:“娥皇的一生虽然短暂,可她少时享尽父母宠爱,婚后也琴瑟和谐,并未遭过多少灾厄,可我可怜的嘉敏,有谁能告诉我她今后的人生会如何?”


    夫妻俩相对而泣,弥留之际,周宗又叮嘱道:“夫人,务必记住我的话,匡胤是个重情重义人,莫再让嘉敏将来无依无靠!”说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嘉敏刚好从宫中赶回来,见父亲已经僵直在床上,大声哭喊,“爹——”


    此刻在北朝军营中小憩的赵匡胤突然惊醒,失神大喊:“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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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夜夜流光


    ◎要去看嘉敏◎


    五日后赵匡胤领命去前线探查军情, 以便早日定下伐蜀大计,临行前回家向母亲告别,顺便留几个兄弟吃顿便饭。


    王鹤儿笑道:“我这就去厨房吩咐, 多备些酒菜。”


    赵匡胤自知待她冷淡,却能得其殷勤照顾, 禁不住道:“不必劳烦, 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就可以了。”


    王鹤儿满脸通红,低声道:“并不劳烦!”说罢自去了厨房。


    大厅里九位兄弟坐一桌吃吃喝喝好不热闹,席间聊起了大哥的八卦:“我怎么瞧着大哥和嫂子生疏的狠?”


    石守信低斥:“刚成婚不久自然生疏,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刘廷让点头道:“就是, 嫂子如此温柔贤惠,虽说模样比不得嘉敏妹妹娇美,可也是大美人儿一个,时间久了,大哥自然知道嫂子的好。”


    杨小九不合时宜地说了句实话:“我看不尽然, 大哥现在住在军营的时间比住在家里多五倍不止, 只怕心里还是想着嘉敏妹妹多些。”


    说罢听得王审琦冷哼一声, 慌忙闭嘴。


    石守信瞧着尴尬, 打圆场道:“听说周司徒病重, 大哥这几日寝食难安, 一直忧心倘若周大人驾鹤西去,嘉敏妹妹便从此失了依仗, 他着实放心不下……”


    话音刚落, 王鹤儿端着一盘菜上来,众兄弟哑了片刻, 小声叫嫂子。


    王鹤儿勉力招呼, 笑道:“刚才听到兄弟们在说什么‘周大人’啊‘嘉敏妹妹’的, 这名字好生熟悉,似乎听你大哥提起过,是不是都是你大哥认识的人?”


    众人摇头直如拨浪鼓,谁也不肯说实话。


    王鹤儿笑道:“弟兄们不愿意同我讲的话,我待会儿久就问一问你大哥,看看这嘉敏妹妹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能否让我们认识。”


    “鹤儿,不可……”王审琦大惊,“别在大哥面前提嘉敏妹妹的名字!”


    石守信也劝解道:“嫂子,你这般贤惠,定不忍惹大哥伤心,待会儿真的不要提。”


    其实几人心知肚明,王鹤儿并不是不知嘉敏是谁,今日怕是心气不平,想要借机发泄。


    果听王鹤儿冷笑道:“不提可以,总得有人告诉我真话,这嘉敏妹妹若是你大哥养的外室,只肖他说一声,我没有不允其进门的道理,怎就这般提不得了?”


    众人一时无语,片刻杨小九站起来道:“我受不了了!那周大人是嘉敏妹妹的爹,嘉敏妹妹是大哥心尖上的人,当年他们曾订过亲,可后来嘉敏妹妹却被南唐的李煜抢去当了太子妃,害得他们就此分离,两地相思。都过去了这么久,大哥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嘉敏妹妹,只是皇命难违,才娶了嫂子你……”


    石守信喝道:“小九,住嘴!”


    杨小九却不停,竟哭出来道:“我们都不说,难道由着嫂子去问大哥么?大哥心里的伤有多重,兄弟们一个个全装作不知道么?那么好的大哥,那么好的嘉敏妹妹,老天真是不长眼,怎么就把他们拆散了呢?”说罢泪落不止。


    一时之间座下众人皆失语,纷纷低垂下头,也无人出言去安慰王鹤儿。


    赵匡胤走进来,弟兄们那一番话他门外听了个正着,面无表情训斥小九:“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杨小九立马擦干眼泪对王鹤儿道:“兄弟方才多有得罪,望嫂嫂勿怪!”


    王鹤儿却是满脸堆笑看向赵匡胤道:“是不是兄弟们不与我说这些,你还不打算出来?”


    众人这才明了,原来她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将赵匡胤激出来,好与他话别:“妾只是想告诉夫君,家中的母亲和弟弟一家,妾自会侍奉照顾,勿要忧心。至于嘉敏妹妹,若有朝一日你真将她接来汴京,这赵夫人的位置妾自当交出来,好成全你二人之间的深情。”


    不想她竟如此豁达,赵匡胤一时想不出该说的话,只点头道:“多谢!”而后转头告诉兄弟们:“早些出发吧!”


    他此去时日久长,因蜀国地势险要,北据秦岭,南锁剑阁,两线探查,直花了大半年功夫,隆冬时节尚未归家。


    家中妻子恐赵匡胤寒冷,早派人送了冬衣来。石守信帮他拿着,两人正要回大帐,路上却见一个年老的士兵因为没有冬衣而瑟瑟发抖,随手便将夫人做的冬衣披在老兵身上,还吩咐人端来热汤给守卫御寒。


    待回到帐中,石守信禁不住抱怨道:“那可是嫂子给你缝的,你还没穿就送给别人,也太辜负嫂子的心意了!”


    赵匡胤冷冷道:“之前嘉敏给我缝制的冬衣,我也没穿就送给你了。怎么,只有兄弟几个能穿大哥的衣裳,别人就不行吗?”


    石守信点头:“那倒是!刚穿了半日,大哥就花大价钱在城里买了件新的送我。”


    杨小九问道:“那嘉敏妹妹的那件呢?”


    石守信拍一下他的头故意大声道:“这还


    用问,要回去了呗!”


    众兄弟纷纷窃笑,被赵匡胤一个冷眼镇住,另一边王审琦也冷哼一声重重把汤碗放在桌上跑出去透气。


    “老王——老王——”石守信追出去,都是自家兄弟,少不得要两头哄,也辛苦他夹在中间调和。


    赵匡胤不以为意,若兄弟之间真要因此而生嫌隙,也只好由着它去。


    刚回帐中没多久,就有士兵送来一个包袱,说是一位道爷留下的,人已经走了。


    估摸着是陈抟老祖,赵匡胤打开一看,乃是一件紫衣狐裘,雍容华贵,造价不菲,看针法乃是出自嘉敏之手。


    只是瞧了一眼,他就红了眼眶,抬手摸着那狐裘,压抑着哭声泪落如雨。


    这般驻守大半年,把剑阁附近的情况摸清楚,开春时北归。半道上却接到圣旨,因江南大旱,人心浮动,柴荣认为是天赐良机,命赵匡胤赶去扬州,会合北周的军队攻下金陵。


    这诏令下的很是突然,再加上江南之地依长江天险,非朝夕可破。然则皇命难违,众人还是日夜兼程赶去了扬州,此时南唐镇守扬州的依旧是嘉敏之兄周宏。


    而赵匡胤到了此刻才得知周宗已去世大半年的消息,登时心乱如麻,也理不出头绪站起身便想往外走,被兄弟们拦住。


    “大哥,你做什么去?”


    “我要去看嘉敏啊!她爹爹不在了,如今谁还能护着她,我现在就要去金陵城看她!”说着又要走出去,被弟兄们抱住了胳膊腿。


    “大哥,你现在是赫赫有名的北周大将军,走出这道门有几个人不认识你,你进得了金陵城么?”石守信劝道:“再说周大人已经去世大半年,嘉敏妹妹该伤心早伤心过了,你现在过去于事何补?别忘了我们还有皇命在身,总该谋定而后动!”


    王审琦也站出来阻拦:“大哥想去金陵瞧嘉敏妹妹,我等定会鼎力相助,不过现在真的不是时候,且再等等,至少先打听到嘉敏妹妹此刻身在何处。”


    石守信帮腔道:“想知道嘉敏妹妹的下落也不是难事,明天问他哥哥就行!”


    赵匡胤听罢觉得有理,这才稳住,叹息着以手扶额彻夜难眠。


    翌日双方军队在六合遭遇,赵匡胤朗声道:“周将军,别来无恙!”


    周宏听着颇为刺耳,冷冷道:“我父亲去世大半年了,不算别来无恙吧!倒是诸位,瞧起来像是来趁火打劫的。”


    “实在是皇命难违!”赵匡胤皱眉道:“周将军既然重孝在身,赵某也不想贸然开战,不如这样,今日就你我二人单打独斗,明日事明日再议!”


    周宏年纪比他还小一些,又颇为相熟,立时领会到单打独斗多半是个幌子,对方说不定是想从自己口中问出些嘉敏的近况,也就答应了。


    两人都使长枪策马而至,甫一交上手,赵匡胤果然没出什么力气,斗了几个回合压低声音问道:“嘉敏如何了?”


    周宏爽快应答:“每天以泪洗面,身子不大好,命只剩下半条了。”


    赵匡胤皱眉,挥枪挡开他,片刻又缠斗到一起。


    “还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我那妹子不愿意侍奉太子。有一天晚上太子去她宫中过夜,她偷偷跑掉了,跑到井边想要寻短见,你说是不是因为她心里一直装着你才会如此?”周宏索性把要紧的全都说出来,想看看在对方心里嘉敏还有多少分量。


    赵匡胤果然心绪激荡,差点被他打落马下,好在他武艺高强,对敌经验又很丰富,很快稳住身形,厉喝道:“既然如此,你跑来送死做什么,现在嘉敏除了你还有谁可依仗?”


    周宏正色道:“我乃南唐将领,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死而无悔,你有能耐取我性命么?”


    赵匡胤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告诉我嘉敏此刻在何处,是周家还是皇宫?”


    周宏也不加隐瞒,“都不在!她屡次不肯侍奉太子,惹恼了皇后,再加上父亲故去,皇后干脆命她出家为女冠,在道观中苦修三年,好磨磨她的心性。”


    不知为何,赵匡胤有一种直觉,此事的背后怕是有陈抟老祖在推波助澜,猜测道:“可是福济观?”


    周宏诧异,“你知道?”


    赵匡胤当下不再犹疑,一枪·刺穿他大腿。


    周宏登时落马倒地惨叫,亲卫却无一人敢上前搀扶。


    赵匡胤收起银枪朗声道:“今日点到为止,周将军腿上的伤没三两个月也养不好,明天换个人来吧!”


    只不过明日他要去见嘉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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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满堂花醉


    ◎把赵哥哥变出来给我◎


    四月十四为吕仙(吕洞宾)诞, 俗称“神仙生日”。


    仙诞前一天,江南的百姓会剪掉千年蒀(万年青)的旧叶子丢到大门口令人踩踏,听说这样新的叶子容易生出来。此物在金陵一带也很常见, 还有人会拿它问卜吉凶。又或者到庙里买新苗来种,希望能交好运。


    赵匡胤清晨来到福济观, 脚下踩了一堆千年蒀的叶子。


    陈抟老祖好像早料到他会来, 及时开门将其迎进来,嘴里抱怨道:“我的赵公子,下次你来的时候好歹派人送个信,道爷我一夜没睡给你守着门, 你说辛苦不辛苦?”


    面对无处不在的道爷,赵匡胤心存感激:“多谢!”


    他今日只带了石守信一起来,目标不大,倒是极容易藏匿。


    “今日是神仙诞辰,道观里待会儿就会来很多人, 混迹人群倒也不容易被发现。不过周二小姐住在云水斋, 那里僻静, 院门紧锁, 平日不让人靠近。”陈抟老祖捻须, 眼睛骨碌碌转着, “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她,不过若你们碰了面一味抱头痛哭该如何是好?”


    石守信点头帮腔:“这倒是极有可能之事!”


    赵匡胤这辈子的眼泪都因嘉敏快要流尽, 如今也无多少把握看见她以后不会哭, 思虑道:“且先让我偷偷看她几眼,我断不会在嘉敏面前哭。”


    云水斋在福济观后院颇为偏僻之地, 嘉敏此次名义上是修行, 实则被皇后责罚幽禁, 故而日子过的很清苦,也就比冷宫好一些。


    好在此处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也就阮娘和秋芙二人常伴在身侧,赵匡胤三个翻墙进去也没费什么功夫。


    碰巧嘉敏正独自坐在院中,赵匡胤差点被她迎头撞见,慌忙闪身躲到了墙角。


    过了片刻探出头,瞧见嘉敏低眉敛神在一丛花圃边捏泥人,手上沾满泥巴也不觉得脏。


    赵匡胤低眉沉思,这好像是她幼时在姑母田庄里学来的游戏。那时候天刚下过雨,两个人踩着泥巴跑到田埂边捏泥人玩。


    他捏了一个小嘉敏,模样自是不像,嘉敏捏了一个他,更是丑的奇形怪状。还把脸和衣裳也弄脏了,回去好一番梳洗。


    自打回到江南,她养的那些山野习性都被周夫人教导着改掉了,而今在道观度日,无人管束,就放任自在了些。


    秋芙见惯了她这番模样,倒也不以为奇,从厨房走出来道:“小姐,该吃朝饭了。”


    “先放着吧!”嘉敏好像不大想动,依旧捏着泥人。


    秋芙皱眉道:“你都捏了几百个赵公子了,都说不像,捏了也白捏,别耽搁了吃饭。”


    嘉敏怕她啰嗦,这才懒懒起身,先去水井边把手洗干净,一边洗一边道:“爹爹过世之前嘱咐我亡故之人不会再回来,要少想他一些,我不能想爹爹,就只能想赵哥哥了。不过他如今已是别人的夫婿,这般总想着他也着实不大好,可我忍不住!”


    秋芙恐她伤感,慌忙道:“想着也无妨,赵公子信上可说他是迫于无奈,终有一日还是会来汴京接你离开的。”


    “宫里留着我做个摆设,给仲愚当后娘,给将来的国主当皇后,好稳定后宫,我哪里走得了?”嘉敏声音虽弱,却清晰可闻。


    乍一转身,赵匡胤这才将她的模样瞧清楚,长开了些,也憔悴了些,而且益发纤弱,好在眼眸依旧清灵,还能瞧出几分旧日机敏活泼的模样。


    想起她如今不过一十四岁,已经受偌多磨难,赵匡胤心痛不已,抬手按住胸口。


    秋芙不欲再提伤心事,笑嘻嘻地道:“今日吕仙诞,娘准备了五色糕,你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嘉敏在餐桌旁坐下,看着那盘花色可爱的糕点怔了半晌,喃喃道:“倘若求神仙有用的话,可不可以求他把赵哥哥变出来给我?”


    “小姐,你又说傻话了!”秋芙无奈道。


    赵匡胤却是乍一抬头,想了片刻转身离开。


    石守信不解问道:“不是要见嘉敏妹妹么,怎么反倒还走了?”


    “嘉敏过的不快活,我要先想想怎么哄她开心才是。”赵匡胤低眉,琢磨着四处找一些嘉敏喜欢的东西。


    福济观中的祭祀已经开始,由陈抟老祖亲自设坛做法事,香客云集,他这样跑出来也不打眼。


    有花农担着鲜花售卖,见他像是个公子哥的模样,上前道:“公子,要买些‘神仙花’么?今日拿鲜花供奉,吕仙高兴了,就会有求必应,要不要试试?”


    赵匡胤掂起他那一担花,见种类不少,花色也鲜艳,干脆全都买下来。


    石守信忍不住嫌弃道:“我见江南的公子哥拿鲜花送姑娘都是一捧为妙,再摇着个折扇吟几句诗,姑娘们就春心萌动欢欣不已,没见过挑着一担花去的。”


    赵匡胤把担子放在肩上问道:“我看起来可笑么?”


    “可笑!”石守信点头不止,想着若是自己将来也扮成这一副模样去追姑娘,不由一阵恶寒。


    不想赵匡胤竟道:“可笑就好!”说罢掉头朝云水斋而去。


    石守信在原地怔了片刻,慌忙跟上去,到地方了抬手帮忙敲门。


    片刻功夫秋芙就从里面把门打开,看见二人吃惊不已,回头唤道:“小……小姐……”


    赵匡胤挑着花担进门,一边道:“嘉敏我回来了!”


    那情形就像一个乡下农夫干完农活归家,招呼自己的妻子一样。


    嘉敏吃了一半的花糕直接掉在桌子上,她以前也收过旁人送的鲜花,不是一捧就是一篮,从未有人送过一担,还杂七杂八的什么种类都有。


    这等送法,说好听点叫大气,不那么文雅就是乱七八糟。


    嘉敏“扑哧”一声笑出来,跑上去想要抱他,又有些犹豫,挑担挡着不那么方便。


    赵匡胤将担子放下,两个人就抱在了一起。


    石守信眼一热心下暗暗道:“没哭,没哭真好,还是大哥最懂得哄嘉敏妹妹!”


    秋芙四下观望片刻迅速把门关上,嘉敏清修之地偶尔也会有护卫来巡察,若被瞧见了怕是不妙。


    两个人手拉手回到院中坐下,也不谈近况,赵匡胤只道听说今天买花供奉神仙能够愿望成真,自己就买了些,大约是供奉的越多,神仙越高兴,说不定能够让嘉敏一整天都欢欢喜喜。


    嘉敏怎会不知他是在逗自己开心,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刚也说带着花和糕点去敬奉吕仙,求他把赵哥哥变出来给我,可见这神仙果然是灵的,只听见心声就成全了我。我要在这里多住一阵,最好十年八年,每日清修,说不定愿望就都能成真了。”


    一个天真活泼的十四岁少女被幽禁于此,哪里有快乐可言?可比起来皇宫,这里要安全的多,至少不用担心李煜会来留宿过夜,是以她倒是真心想居于此处。


    赵匡胤心知肚明,摸摸她的脸道:“晚些我们去拜神,也不必住十年八年,过两年我就来接你!”


    此言一出,嘉敏便有些惊诧,“那个……听闻赵哥哥已然娶亲,不必再宽慰嘉敏了……”


    赵匡胤皱眉道:“若你知道汴京所娶之人乃是皇上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还会以为我与她能够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么?”


    嘉敏性子单纯,自然想不到朝堂之争会牵扯到内闱妇人,一时说不出话,却担忧地握住赵匡胤的手。


    “不过她倒是答应肯与我和离,是以你也无需忧心,到时候接你回汴京,你照样是我唯一的妻子。”赵匡胤柔声叮咛:“嘉敏,赵哥哥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的手,不管老天要让我们分开多久,我都会一步一步的走回你身边来。所以你不要害怕,也不要难过,等着我……等着我就好!”


    秋芙在一旁看的直抹泪,在她看来,虽说赵公子对小姐一往情深,可江南未来的皇后哪里能轻易被一个大周将军带走?不过是让小姐有个盼头罢了。


    碰巧周夫人这天来看女儿,由阮娘陪着从侧门进来,乍见此情形,手里的花篮惊落在地,好在她并没有召唤护卫,而是冷冷道:“嘉敏,先回房去!”


    嘉敏尚不想和赵匡胤分开,稍加迟疑。


    “秋芙,扶小姐回去,她若有什么话,待会儿再和赵将军说也不迟!”周夫人话中透露着威严,二人不得不照做。


    阮娘跟随周夫人多年,观其神色已知她大约是有话与赵匡胤说,遂端来一壶清茶上些点心,在一旁侍奉着。


    周夫人依旧冷着脸,“赵公子远道而来着实辛苦,不过有什么话我们还是敞开来说比较合适。”


    赵匡胤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亦冷冷道:“请说!”


    “我知道你和嘉敏之间情义真切,可她既然已嫁为人妇,便该谨守妇道,像今日这般与你在道观私会,当真是不成体统!”周夫人疾言厉色:“你知道嘉敏为何会被幽禁?还不是因为她心中总念着你,每次太子想与她亲近,她都要寻死觅活一番,惹怒了皇后才至于此。她在这里日子过的如何,你大概也能瞧见,跟冷宫差不多,你想她一辈子待在这里吗?不要告诉我终有一日你会接走她,远水救不了近火,这道理你该懂得。”


    赵匡胤低头喝茶,“那依周夫人的意思赵某该怎么做?”


    周夫人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若真心为她好,便应该劝她接受太子的恩宠,叮嘱她把你给忘了,最好忘的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吕仙诞、踩万年青、神仙花等记载皆出自《清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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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一剑霜寒


    ◎赵哥哥保护我才什么都不怕◎


    今日道观不禁酒, 想来是连神仙也爱杯中物。


    之前买花的时候石守信买了一壶,此刻当着周夫人的面打开,一边斜睨着这金陵贵妇, 一边咕嘟嘟往嘴里灌。


    只听得赵匡胤冷笑道:“夫人的话甚为有理,可惜了, 赵某没念过几天书, 素来没那么讲理,怕是要教夫人失望了!”


    周夫人碰了他一个冷钉子,气怒道:“你待如何?”


    赵匡胤针锋相对朗声道:“周夫人,你莫忘了, 周家在迫嘉敏入宫之前早已与我签下婚书,我带她走才叫合情合理。就算婚书已烧,誓约却仍在赵某心中,她依旧是我赵匡胤的爱妻,就算某些人再卑鄙无耻, 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此生只要我赵匡胤还有命活着, 就一定会来接走嘉敏, 你的那些道理留着说给自己听吧, 赵某人没兴趣!”


    眼见场面陷入僵局, 连阮娘也开始紧张, 皱眉道:“赵公子,我家夫人并非想与你争个高低, 她所说的道理其实很简单, 没有人知道你要过多久才能来带走小姐,那在此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劝小姐要好好活下去才行?小姐已经不是只有一次想要寻死了, 此事难道你就真的不需要考量么?倘若小姐真的身故, 你对她的深情除了是道催命符以外, 又能算得了什么?”


    嘉敏在屋中虽开着窗,却依旧听不见赵匡胤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只瞧见他眉头越皱越紧,比来时烦恼忧愁更甚,不免有些忧心。


    好在很快赵匡胤就起身朝屋中走来,看见她时已换做一副笑脸,“嘉敏,今日外面人多,你想不想去浇花拜神仙?”


    “自然是想的,不过我大概出不去!”嘉敏无奈,眼神里却满是期盼,她已经太久没见过人群,像个可怜的小囚犯。


    赵匡胤心下一阵刺痛,面上仍带着笑:“你换身衣裳,用面纱遮住脸,我带你出去。”


    嘉敏听罢照做,待装扮好,赵匡胤果然带着她逾墙而出,跑到道观正殿,混迹在人群里,手拉手一点点向前挤。


    好不容易挤出来,嘉敏长吐了一口气道:“人真的好多啊赵哥哥,我都快被挤成葡萄了!”


    “唔……葡萄……”赵匡胤听她说的有趣,爽朗地笑出来。


    可惜他不便久留,也不能带她出来太久,只是携手浇花,在吕仙人神像下叩拜,重述誓约:“仙人有灵,盼我与妻子能早日破镜重圆,不再受别离之苦。日后欢欢喜喜相依相伴,生生世世夜夜朝朝!”


    四目相对,赵匡胤握紧她的手在仙人像下叩拜。


    事了,陈抟老祖已在人群中发现他们,示意快些离开。


    赵匡胤遂带着嘉敏跑去陈抟的院落,此处人迹罕至,连个道童也不常见,干脆抬手将她的面纱取下来。


    两相凝望,又痴看了对方一阵,赵匡胤摸着她的脸颊道:“嘉敏,我待会儿便要离去,有些要紧的话必须说与你听。我知道你心中有顾虑,不愿与那李煜亲近,可总不至于寻死,你死了教赵哥哥怎么办?”


    “是娘对你说了什么吗?”嘉敏的眼泪又掉下来,小声道:“他一靠近我,我就害怕……”


    短短几个字令赵匡胤心如刀绞,红着眼将她抱进怀里,柔声道:“再怎么样也万不可伤到自己,我在南唐宫中布置了人马,你什么都不用怕,会有人一直保护着你!”


    嘉敏瞪大眼睛,泪珠骨碌碌落下来,哽咽道:“从小到大,只有赵哥哥保护我,我才什么都不怕!”


    赵匡胤悲从中来,眼泪也瞬间掉下来,缓缓道:“只恨赵哥哥如今势单力薄,尚无法护你周全,要辛苦嘉敏自己努力一点,在我回来之前乖乖的护着自己。不要受伤,也不要难过,但凡你有一点不好,我也不会好过。”说着抚摸她的脸,轻轻抵住她的额头,“两地相思本就摧心断肠,就让我们彼此都好过一些,好不好?”


    在嘉敏的印象里,不论何时赵匡胤面对她都是一脸温柔笑意,可自从她出事之后,那个爽朗洒脱的赵哥哥不见了,阴郁爬上了他的脸,还总是不停的掉泪。


    是自己的不幸让两个人都变得这般痛苦,那自己是不是该努力不让悲伤持续下去?


    “赵哥哥,我答应你,我会每天少想爹爹,多想你,想你带我离开。到时候,我就还可以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陪伴在你身边,日出日落,天涯海角,再不分离。”


    赵匡胤擦干她的眼泪,细细叮咛:“这段时间会有人替我来看你,若你伤心难过我会知道的。”


    嘉敏心酸,“我每天都很想你,可又见不到你,自然是伤心难过的。”


    “我一定早点回来!”


    “我等你!”


    将嘉敏送回云水斋,无处不在的陈抟老神仙又乐呵呵找他叙话:“赵公子,听说北朝的皇帝派你趁火打劫来了?”


    赵匡胤皱眉道:“皇上要我攻下金陵,可兵马不够。就算是够,江南地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一口吞下谈何容易?再则生灵涂炭苍生受苦,亦非我所乐见!”


    陈抟老祖正色道:“我早说过赵公子你宅心仁厚,有济世之材,倒不是白白的夸赞你。数年前你助周帝打下淮南,千里沃野几成一片焦土,百姓死伤无数,那等惨状想来你记忆犹新!”


    “的确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赵匡胤抱臂叹息道:“道爷,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言,无需旁敲侧击等着赵某来猜!”


    陈抟老祖坦言道:“此事怕是有些风险,老道想请赵公子上奏表给周帝,请他以黎民苍生为念,勿在此时发兵江南。旱灾加上兵燹,岂不是要将一个活江南生生变成第二个死淮南么?赵公子,这仗打不得!”


    赵匡胤凝眉不语,此事何止是有风险?


    周帝柴荣已然猜忌于他,如若不依令行事,难免会落得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想了片刻道:“赵某不过一介武夫,只知依令行事,至于战火祸及百姓乃是在所难免之事。我军明日攻扬州,让唐军先将城中百姓撤离就是了!”


    然而第二天扬州城发生的事却让所有人吃惊不已,百姓并没有撤出,而是由一个胡子花白的耆老带着齐刷刷出现在周军面前。


    赵匡胤敛神不明所以,自来行军打仗将无辜百姓当作肉墙推到最前面事情并非没有,只不过也都是用敌方俘虏,用自己治下百姓的甚为少见。


    眼见那些人当中还有几岁的稚童,连周军也按捺不住,低声咒骂着。


    南唐主将换成了个不知名的,赵匡胤本想叫他出来答话,百姓中一位耆老却站出来道:“对面可是北朝的赵匡胤将军?”


    赵匡胤骑在战马上朗声道:“正是!”


    那白发苍苍的耆老朝着他拱手道:“赵将军,老朽乃是扬州学馆的先生,敝姓吴,在这扬州城生活了一辈子,临死也希望能埋在这里。昨日接到消息说周军欲攻江南,扬州首当其冲,命我等撤离另谋生路。可如今江南大旱赤地千里,又到哪里能有生路可寻?赵将军,我等只是普通百姓,原本已做好了死于战祸的准备,可又听闻那赵公子从军之前乃是一个侠肝义胆之辈,救助孤弱除暴安良,乃是天上的神君下凡救我等无辜百姓。左右已无生路,老朽遂带着半城的百姓求助赵将军马下,望将军怜悯众生,这仗不打可行?”


    言罢率先跪倒在地,一时间全部的百姓也都跪倒在地大声哀求:“求赵将军饶我等性命……求赵将军饶我等性命……”


    声音此起彼伏一直不停歇,赵匡胤原非铁石心肠之辈,听不得这等声音,将手一抬朗声道:“赵某奉周主之命征伐江南,而今也必须由我主下令方可停战,如今扬州城的情形赵某会如实上报,以待我主之令,这些时日暂且休战,各位请回吧!”


    百姓们见讨得一时安宁,自然欣喜不已,那吴先生又道:“老朽便知那位老神仙说的定然是真话,赵将军就是天降福星来拯救我等江南百姓的,大家不要慌,都回家等着,我们不会死的!”说罢还不停朝赵匡胤施礼,半晌才带着百姓离去。


    就这样收兵回营,石守信等人满脸担忧地看向赵匡胤,他们深知柴荣的个性,断不会因为百姓之请而延误军机,不然也不会为了拓边而尽毁淮南数城。


    军事战报都是飞鸽传书送去汴京,左右不过十天,柴荣果然下令他强攻扬州夺下金陵。


    赵匡胤一只拳头顶住脑门叹息:“皇上如今当真是刚愎自用,一片死淮南还不够,而今连江南也要毁去,这元元众生何其悲苦?”


    第一次从大哥口中听到非议皇帝,众弟兄讶然一惊也没接话,正好仆人端来温酒,石守信遂倒了一杯递给他,“大哥,喝点酒心里会舒服一些!”


    赵匡胤此刻正想借酒浇愁,便接过来一饮而尽,喝完片刻皱眉道:“这酒……有毒……”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便张口吐出一滩黑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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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白羽丁香


    ◎最疼爱他的嘉敏妹妹◎


    “大哥——”众兄弟大骇, 纷纷围上去将他扶住。


    那送酒的侍从原想趁乱逃走,被王审琦一刀劈在背上,砍了个半残。可眼下无人顾得上审犯人, 匆匆把军医叫来,威逼他快些将大哥治好。


    不想军医束手无策, 只说此乃奇毒, 自己从未见过,更不知道如何解法,而且此毒猛烈,不出两日必然夺人性命, 要寻找解毒之法可是片刻耽误不得。


    一番合计兄弟几个又分头进城,把城里有名望的大夫全部请来,却依旧无人能辨别此毒。


    兄弟们束手无策,就算是拔刀威胁那些大夫,情况也没有什么变化。


    眼见毒入肺腑, 赵匡胤料想自己将命丧九泉, 用仅剩下的力气对石守信道:“我死之后恐嘉敏将来无人依仗, 她虽未曾与我成亲, 可却是我心中唯一的牵念, 烦请兄弟们代为照顾, 我于九泉之下也必感念各位的情义!”


    尚且来不及悲伤,石守信心念陡转, 道:“大哥, 你想不想见嘉敏妹妹?想见她的话就撑下去,我这就去金陵城把她带出来。小九, 好好守着大哥!”说罢就起身出了大帐。


    赵匡胤恐嘉敏瞧见他而今这般模样, 却阻拦不及, 吐血昏厥。


    寻不见大夫的王审琦带来了陈抟老祖,而在福济观清修的嘉敏听说赵匡胤身重剧毒,立时和石守信赶过来。


    两班人马前后脚在大帐中会合,陈抟老祖先是用刀给赵匡胤放了些毒血,那血中竟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此毒名唤白羽丁香,乃是用上百只白羽鸩鸟之羽毛方能萃取出来,珍贵异常万金难买,究竟是谁这么大手笔要加害赵将军?”陈抟老祖面上不见忧色,似是知道如何解法。


    王审琦脑筋转的飞快,已想出了答案,面上一脸忧惧。


    石守信却不同,焦急道:“道爷,此刻就先别追究是谁在害大哥,你可有法子解这‘白羽丁香’之毒?”


    陈抟老祖斜睨他一眼缓缓道:“法子自然是有,不过那解药原本也是毒药,而且要找到必须用活人为引,风险可太大了。”


    九个兄弟齐齐站出来愿意当引子来换那解药,陈抟老祖鄙夷道:“那毒物嘴刁的狠,尔等糙汉它可不喜欢,这引子必须得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才行!”


    嘉敏听罢急道:“既然如此,由我来换可好?”


    石守信将嘉敏在身后一挡,问道:“道爷,你说的那个毒物是什么东西,不会是让它咬嘉敏吧!”


    陈抟老祖捻须道:“是一条白花蝮蛇,山上就有。此蛇若是被捉了来,毒性就会减弱,必须要它自己张口咬人,放出的毒血才够救赵公子的命!此事耽误不得,眼下也确实找不到比周二小姐更合适的人选了。”


    九兄弟皆惊,石守信皱眉道:“可是大哥这辈子最疼爱的就是他的嘉敏妹妹,若让他知道了我们兄弟给她受这等罪,怕是不会原谅我等。”


    嘉敏勉强笑道:“赵哥哥此刻危在旦夕,若能救他,就算是要嘉敏以命换命,此事也做得。”


    众人沉默不言,想着以嘉敏对赵匡胤的情意,自然是会舍命相救,眼见别无他法,石守信只得咬牙同意。


    陈抟老祖就带着嘉敏去了扬州城外的山上,在那白花蝮蛇容易出没之地停留下来。


    “周二小姐,你欲救赵公子,此事老道不会阻拦。”四下无人,陈抟老祖突然正色道:“不过我必须告诉你,那白花蝮蛇剧毒无比,寻常人被咬上一口一时三刻即会毙命,即便是老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你救回来。”


    乍闻此言,嘉敏暗觉心惊,却没有过多犹豫,小声道:“只要能救回赵哥哥,我不怕的。只是……若我死了,烦请老神仙告诉赵哥哥一声,教他把我的骨灰带回家乡安葬,我不想被葬在南唐的皇陵里。”


    这个家乡自然是指赵匡胤的家乡了!


    陈抟老祖心领神会,安慰道:“周二小姐无须伤怀,老道告诉你真相也只是想让你做出选择而已。其实你和赵公子皆非福薄之人,大约不会就此殒命。”说罢从袖中拿出一个青瓷药瓶接着道:“此乃老道调制的安神露,你喝下去以后会睡上一会儿,也便不必瞧见那蝮蛇的模样了!”


    那安神露竟有一股樱桃的甜香,嘉敏喝完就躺在草丛里昏昏沉沉睡去。


    闭上眼,梦里又回到了自己出嫁之前所住的绣阁里,一边在白玉盅里炖着樱桃和蔗糖,一边擀制面皮。


    赵匡胤凑过来问道:“嘉敏,你一大早在忙活什么,也不像是在煮朝饭。”


    嘉敏嘻嘻笑道:“我在做樱桃毕罗啊,这是前朝宫廷留下的秘方,一种酸甜点心,寻常人可吃不到呢!”


    又是煮又是蒸,最后装碟的毕罗外皮莹白如玉,内里樱桃色泽不变紫红如鲜,玲珑婉约甜美可爱。


    嘉敏拿起一个递到赵匡胤嘴边,他尝了一口,樱桃渍就沾在了唇上。


    一时寻不见手帕,嘉敏抬手去给他擦,玲珑指尖停留在他唇上那一刻,两人的目光胶在一起,似乎连时间也停止了……


    梦未醒,那白花蝮蛇已经狠狠咬在嘉敏手腕上,她惨叫着醒来。


    石守信冲上前斩了那蝮蛇,陈抟老祖快速将毒血放出,此等蛇毒没有解药,只能靠中毒者自身去抵抗了。故而他并没有别的救治手段,最多只是用银针暂时将穴位封住,令残留的蛇毒慢些扩散。


    众人将嘉敏带回去和赵匡胤并排放在床上,陈抟老祖以提取的毒血混合十余种草药制出来解药。


    只是服下去之后情况似乎并不乐观,连嘉敏的情况也开始恶化。


    陈抟老祖无奈叹息道:“兵行险着终是回天无力,还搭上了周二小姐一条命,难道是天意难违?”


    原本看见生还希望的两人又转回了鬼门关,弥留之际手紧紧握在一起,双双停止了呼吸。


    众兄弟闻言纷纷跪倒在地,尚顾不上伤心,石守信吩咐兄弟们道:“别忘了嘉敏妹妹的遗愿,她是南唐的太子妃,我们现在就去找地方,把她和大哥葬在一块儿!”众兄弟愣住,被他恶狠狠吼道:“快去呀!”


    事出匆忙,只能在苍山上找一块地方,众人合力挖墓穴,陈抟老祖坐在一旁悠闲喝茶,偶尔抬头看看天色。


    众兄弟回想着当初与大哥从相识到一起从军建功立业,这许多年的朝夕相处早已经宛若亲兄弟一般。如今大哥突然遭人毒杀,实在是令人难以接受,皆是一边挖一边哭。


    陈抟老祖掏掏耳朵,只觉再这样下去,天都要给哭塌了。


    突然一只手从棺材是伸出来,赵匡胤扒着棺材沿坐起来,看着那卖力干活的众人幽幽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气息虽然微弱,可众兄弟对大哥的声音再熟悉不过,怔了片刻回头一看。


    “诈……诈尸啊!”杨小九捂住脸大声尖叫,被王审琦一巴掌拍头上。


    兄弟们可都是征战沙场的铁血汉子,连鬼都不怕,更何况是自己活着的大哥,纷纷丢下铁锹围过来。


    赵匡胤头痛不已,慢慢发现了睡在身旁的嘉敏。


    兄弟们登时心又凉了半截,若大哥死而复生,嘉敏却没了,委实也算不得什么好结果。


    正自忐忑不安,陈抟老祖乐呵呵地道:“天都快黑了,不打算给你大哥换个地方?”


    石守信吞吐道:“大哥……咱也不能待在棺材里,兄弟们送你回去吧!”


    赵匡胤恍若未闻,只是费力把嘉敏抱起来,小声问道:“嘉敏,你怎么了?”


    “你活了她便死不了,只是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陈抟老祖淡淡道。


    两人被送进了陈抟老祖清修的山林木屋中,赵匡胤听兄弟们说了嘉敏以身引来毒蛇为他做药引的事,此刻毒性未除,倒没有过激的反应,只是感觉头一阵剧痛。


    过了三日,赵匡胤的毒已解去大半,嘉敏也苏醒了,只是情况却大不相同,毒入肺腑,苦痛难当,时常不是吐血就是流鼻血。


    赵匡胤求陈抟老祖想想办法,对方却只是摇头,任由嘉敏这般苦苦支撑。


    每次听到嘉敏以虚弱的声音唤自己,赵匡胤便心如刀绞,抱她在怀里不住落泪。


    陈抟老祖突然道:“赵公子,其实要你记得周二小姐为你所受的苦,也不是什么坏事,更何况她如今的身子已不单单是受苦那般容易之事。”


    “什么?”赵匡胤不解,总不至于会丢了性命。


    “毒入肺腑本是无救,只因残毒微弱才保住了性命,不过也只是暂时罢了!”陈抟老祖话里有话,只是斟酌着未曾说清楚。


    赵匡胤红着眼冲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嘶吼道:“什么叫暂时你说清楚,我的嘉敏到底怎么了,她怎么了?”


    陈抟老祖对上他凌厉的眼神,缓缓道:“周二小姐——活不长!此毒让她的寿命大打折扣,活不到常人的寿数,不出意外,她将盛年夭亡。”


    【作者有话说】


    樱桃毕罗的记载出自《酉阳杂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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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丝萝托乔


    ◎我在江南等你◎


    山间露重, 寒意森然。


    陈抟老祖举着白螺杯饮酒,半晌合着幽幽鸟鸣说出一番意味深长的话:“白羽丁香乃是前朝宫廷御医研制出的剧毒,用来帮皇帝毒杀重臣, 所以根本没有解药,最多只能以毒攻毒换取生机。赵公子, 你运气不错, 有一个肯为你豁出性命的周二小姐。不过此次虽然侥幸逃脱,可要对你动手的不是一般人,接下来你可想好了对策?”


    赵匡胤只觉一股凉意从头灌到脚,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对我下手的人是皇上?”


    其实此事王审琦等人早从那刺客口中逼问出来, 只是尚不曾告知于他。


    不过他似乎并不急着求证真相,而是独自跑到山中去采花和野果拿回去给嘉敏。


    嘉敏抿着嘴笑,想起以前在路上风餐露宿的日子,小口吃起野果。


    陈抟老祖笑呵呵走进来道:“周二小姐,这些时日可觉得气闷, 要不要老道说个故事给你听?”


    许是察觉到故事定然不一般, 赵匡胤面色颇为凝重, 伸出手臂将嘉敏抱在怀里。


    陈抟老祖娓娓道来:“有一个大将军, 他有一位绝世容颜的未婚妻子, 可妻子却不幸被敌国太子夺了去。于是大将军暗下决心, 终有一日一定要将妻子接回身边来。是以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军功, 只想着能早日出征敌国好救出妻子, 却不知他的锋芒已经引起了皇帝的猜忌。于是皇帝就假赐婚之名,实则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可大将军心有所属, 并未亲近过赐婚的妻子, 此举益发激起了皇帝的疑心, 决定要除掉他。”


    这故事在映射什么几乎一目了然,嘉敏抬头看了赵匡胤一眼,小手不自觉抓紧。


    陈抟老祖斜睨赵匡胤一眼接着道:“皇帝派人给他下了剧毒,所幸大将军福大命大逃过一劫,可他还是要回去面见皇帝,也得到了率领大军出征敌国的机会,并且大获全胜。只是此时情势已然发生变化,依照惯例,各国皇室的俘虏要先送进京城等候皇帝裁决。大将军本想带着好不容易相见的妻子到皇帝面前求情,希望圣主能够成全他们,可他那妻子乃是皇帝此生从未见过的绝色,结果皇帝非但没有成全他们,反倒意图强掳佳人。后来大将军被迫自尽,妻子也随他而去,一直以为能破镜重圆的二人却双双殒命喋血宫廷,真是教人唏嘘不已!”


    嘉敏低眉垂首半晌小声哽咽道:“这故事不好!”


    而身在其中的赵匡胤亦知晓这等故事并非随口编造,倒是极有可能成真,当下敛眉不语,沉思着应对之策。


    陈抟老祖观其神色捻须道:“其实这个故事还可以有另外一个结局——那大将军捡回一条命之后开始痛定思痛,回家主动亲近了赐婚的妻子,并故意将自己的事情泄露给妻子,再由妻子传递给皇帝,如此对方对他的疑虑就没有那么重了。再加上那皇帝突发重疾暴毙,年幼的太子登基持国,不得不倚重大将军,于是朝中之权尽归。过了几年他就接回了妻子,两人终于不必再忍受分离之苦白头到老了。”


    这个结局听着虽离奇,可嘉敏一直将陈抟老祖视作神仙,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当下抓住赵匡胤的手哀求道:“赵哥哥,我知道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的滋味,可如果事关性命,还请你多忍耐好不好?”


    赵匡胤遮掩着苦痛,沉声道:“此生此世,我只会对你一人一心一意,实在无法容下别人。”


    嘉敏瞬间泪落如珠,抬手摸他的脸,半晌喉间才发出声音:“我在江南等你,是相信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来。若你注定要先做别人的丈夫,我也认了。赵哥哥,你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依仗,我害怕会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里活着,别让我听到不好的消息,好不好?”


    纵然言辞隐晦,赵匡胤犹觉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闭上眼迟迟不肯回应。


    嘉敏只觉五内俱焚,眼前一黑吐血不止。


    “周二小姐,莫要急火攻心!”陈抟老祖见状,也有些束手无策。


    赵匡胤咬牙道:“好,我答应你,我绝不会死在北朝!你在江南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得了承诺,嘉敏的心气才缓缓平息下来,依偎入他怀中闭上眼默默垂泪。


    一连数日见不到嘉敏,周夫人亲自从金陵寻来。


    兹事体大,赵匡胤纵有万般不舍,也不得不将其送还。临别之际,细细叮嘱她要将身子养好,这样自己才能无后顾之忧。


    周夫人倒是少见的和颜悦色,柔声道:“嘉敏暂时还有我这个娘可以依仗,赵公子无须忧心。老爷生前曾嘱托过我,若有一日北朝军队攻陷金陵,还请赵公子念在与嘉敏旧日情谊,庇佑一二。”说罢竟屈膝施礼。


    “嗯!”赵匡胤随口应一句,自觉庇佑嘉敏这等事无需旁人多言,这周夫人此刻服软反倒令他更觉厌恶。


    周夫人欲言又止,片刻转身上了马车,带着嘉敏回返金陵,一路上见女儿蜷缩在角落里不肯与她亲近,哀哀叹息道:“嘉敏,这些时日以来你一直恼恨娘拆散了你和赵匡胤的姻缘,可你知不知道无论如何娘都不敢将你嫁去洛阳,那赵匡胤的母亲实在不是善与之辈,娘害怕她会断送掉你的性命,你明白吗?”


    嘉敏抬眼,面上尽是茫然之色。


    此刻伫立在军帐前的赵匡胤不自觉仰头叹息道:“明明我们才是夫妻,却都要去做别人的枕边人,究竟是天命难违还是天意弄人?”


    “赵公子,方才周夫人与你说话,你心中恨她,不肯多加理会,是否想过她不愿将周二小姐嫁于你,可能并非只是因为贪慕江南国主之身份地位,而是你们赵家无法令她放心?”陈抟老祖突然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其实周夫人早派人去洛阳打探过赵家的底细,老道无意得罪,只是令堂的行事作为似乎并未留下什么好名声!”


    赵匡胤心头一震,皱眉不语。


    传言他或多或少也听过一些,赵家乃是寒门,母亲又为人严苛,当初弟媳尹氏难产而亡,据说与母亲不愿花重金请高明的大夫前来救治有关。


    不过此事连弟弟匡义都不曾介怀,他更加没有立场询问,故而不知真相。可若周夫人是打听到这等消息才不敢将嘉敏下嫁,一时竟连他自己也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反驳。


    嘉敏乃是娇养的豪族千金,若与母亲同住一个屋檐下,只怕也是受不住的。


    “其实传言真假很容易辨别,你那有名无实的王氏夫人此刻正在家中孝敬婆母,你回去看一看她的处境,自然明了。在老道看来,那王氏夫人更像是为周二小姐挡灾来的。”陈抟老祖眸中闪现一抹精光,暗暗揣摩他的神色。


    可赵匡胤似乎无话可说,沉默片刻径自走开了。


    此后一月,北朝军队以主帅突发重疾为由与南唐休战。而嘉敏回去没多久,竟被皇后召见,连陈抟老祖也出现在南唐的后宫里。


    原来皇后患上了一种难缠的妇科疾病,御医束手无策,幸亏陈抟老祖敬献了一帖药才有所缓解,可此症要想根除,需去南汉国寻访医仙传人皇后曦宁,求她赐于秘方才可。


    斟酌半晌,派去拜访曦宁皇后的人选只有嘉敏的身份最为合适。只是两国相交兹事体大,稳妥起见命黄保仪随行。


    黄保仪年逾三十,是李煜最早纳的嫔御之一,虽已早无圣眷,可熟知宫廷礼仪,行事颇有章法,钟皇后一直对她甚为倚重,将一应事务全权交托于她。


    听闻嘉敏被派去南汉求药,赵匡胤顿感忧虑。不管真相如何,此举在北朝看来乃是联合南汉对抗大周,那么使臣也就成了最大的靶子,嘉敏此行只怕会生出变故。


    可自打嘉敏被召回皇宫以后,两人之间也等于断了联络,甚至等到使团出发的那一日也无法互通半点消息。


    赵匡胤日夜寝食难安,兄弟们知他心思重,也不好上前规劝,只在私底下议论:


    “这江南的国主简直是个废物,怎能把出使邻国这等危险的事情交给嘉敏妹妹来做?这消息传去北朝,还不知道坐在龙椅上那位会有什么盘算?”


    “破坏联盟这等事手段简单,只肖派人将南朝太子妃杀死在南汉国土上,盟国自然也就变成了敌国。”


    “可是大哥怎会眼睁睁看着嘉敏妹妹遭遇危险……”


    话音甫落,赵匡胤寻来道:“审琦,我想确认一件事情,你堂妹是否知道嘉敏乃是南唐的太子妃?”


    王审琦抱着双臂点头道:“是兄弟多嘴,堂妹问起,也就据实以告了。”


    赵匡胤冷冷道:“也就是说皇上也知道此事了?”


    王审琦皱眉:“大哥,你话里似有所指!”


    “你自己看!”赵匡胤将京师飞鸽传书来的密令递到他手上。


    不出所料,柴荣果然下令暗杀南朝太子妃,而派去的人正是赵匡胤!


    【作者有话说】


    路过的友友们有人收藏我吗(*∩_∩*)


    最近可能隔日更哈(*∩_∩*)


    第40章 车遥遥兮


    ◎来保护你◎


    宫中举办完药王祭后, 使团就出发了,除了嘉敏和黄保仪之外,陈抟老祖也随行。


    没过两日到了端午, 虽是在路上,秋芙却也不马虎, 什么菰叶米粽、雄黄荷包的一样都不能少, 还在市集上买了石榴花给嘉敏簪在髻边,并一盒樱桃毕罗,笑嘻嘻地道:“听说南汉那边暑天酷热难当,我们走一路辛苦一路, 这好吃好玩儿的就莫错过了,你说是不是啊小姐?”


    嘉敏看一眼那樱桃毕罗,脑中不由闪出自己曾在梦中喂赵匡胤吃这等鲜甜点心的画面,怔然不语。


    黄保仪突然走下车来训话:“秋芙,瞧你这几日一旦歇息就溜去集市闲逛, 身为太子妃娘娘的贴身丫鬟, 这么不懂规矩的吗?”


    嘉敏吃惊, 忙道:“保仪莫怪, 秋芙是得了我的命令才去的。”


    黄保仪神色略为和缓, 淡淡道:“娘娘年少, 难免任意妄为了些,该劝的时候也要劝一劝。我们毕竟是去往南汉为皇后娘娘求药, 这差事还不一定容易办, 路上还是小心翼翼一些,以免横生枝节。”


    表面上是在骂丫鬟, 事实上却是在责怪嘉敏。


    “是!”秋芙唯唯诺诺的答应, 待那黄保仪离去, 回到车中小声嘀咕:“为人这么刻板严厉,又一把年纪,难怪太子不喜欢!”


    嘉敏点点头,虽说背后议论人长短并非淑女所为,可她心里也这么认为,就不觉得秋芙所言有何不妥,小口吃着樱桃毕罗,想了片刻道:“她是皇后派来跟着咱们的人,以后她说什么,照做就是了。”


    秋芙撇嘴不屑道:“我看她是欺你年少才出言无状,小姐以前在家里,连老爷和夫人也不曾这般训过话,赵公子待你更是千呵百护如珍似宝。现在好了,竟被派出来做苦差事,连个低阶嫔御也能随便指手画脚。小姐,你说要等到哪一天赵公子才能来接你呀,我都快等不及了!”


    嘉敏微笑摇头:“我不知道……”


    话音甫落,忽觉车身轻微晃动,一个人影闪现在眼前。


    似乎知道两个女孩儿会发出尖叫,秋芙肩头一麻被点了哑穴,嘉敏则被捂住了嘴。


    来人正是赵匡胤,一身黑衣劲装,面目冷峻,低声道:“嘉敏,我来保护你!”


    嘉敏又惊又喜,眨着眼睛点头。


    安静片刻才听他道出因由,竟是北朝皇帝要派人暗杀她,不免心惊胆战。


    秋芙急道:“赵公子可知道派来的是何人?”


    赵匡胤皱眉,沉声道:“我!”


    ……


    “这些天我都会在附近,和你一起去往南汉。”赵匡胤抬手摸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


    嘉敏娇羞点头,两个人的目光胶在一起,一时忘了身旁还有别人,待回过神时,秋芙抬手捂住眼睛道:“我不存在,我看不见!”


    两人觉着好笑,却也真的不再避讳,闭上眼额头相抵。


    猝不及防的重逢令嘉敏几乎忘记了危险,半晌才转过神思皱眉问道:“赵哥哥,你不杀我的话,如何向北朝皇帝交代?”


    赵匡胤冷冷道:“交代不了便不交代,放心吧,此事我自有安排!”


    此去兴王府(广州)路途遥远,赵匡胤经常悄悄来看嘉敏,有一阵却不来了,只因柴荣派了心腹何萧来盯梢,任何行动都不易隐藏,只能暂时断了联络。


    一月后到了南汉境内,何萧即催促道:“赵将军打算何时动手啊?以何某的建议,皇上交代的差事该是越早办完越好!”


    赵匡胤横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既然何大人这么着急,不如今天就动手!”


    何萧目露精光,“如此,甚好!”


    皇上如今对赵匡胤的猜忌日深,若能抓住他违抗皇令的错处,便可治以重罪。


    何萧迫不及待想要完成差事,带着自己的几名心腹亲兵一起参加了对南朝太子妃的刺杀。


    岭南多山,白天行路突然窜出来一伙山匪劫道也毫不奇怪。赵匡胤等人就扮成了蒙面山匪的模样,待南唐车队经过时冲杀出来。


    听见外面杀声震天,嘉敏和秋芙蜷缩在车上瑟瑟发抖。


    何萧本和赵匡胤等人同仇敌忾,杀了几个回合之后察觉不对劲,自己带来的那几个心腹不知怎地全都死在了南唐士兵手上。


    待看出是赵匡胤等人在推波助澜,想要夺路而逃时,赵匡胤突然推了一个南唐士兵一把,士兵向前冲了几步,长刀将何萧捅穿,瞬间倒地而亡。


    收拾完柴荣的心腹,众人当即撤离。


    南唐士兵折损一小半,连统帅也负了伤。


    陈抟老祖急匆匆跑来,看过嘉敏和黄保仪之后提议道:“老道云游天下,早就听闻岭南一带山匪穷凶极恶,连南汉朝廷也无力镇压,为防再次遇袭,怕是要增添些人手来护卫才是。”


    黄保仪早已吓破了胆,颤声道:“可我们已经离开南唐国土,能到哪里去找护卫?”


    陈抟老祖呵呵笑道:“护卫自然是在山匪出没之地附近的镇子上做生意,我们走一段,路过村镇大概就能找到,只要价钱合适,雇十来个高手不成问题,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黄保仪抚着胸口道:“保命要紧,多少钱都雇,不如现在就去镇子上找吧,若待会儿那些匪徒去而复返就麻烦了!”


    镇子不远,小半个时辰就到了,护卫也找的很顺利,正是一群南汉人打扮的赵匡胤等人。


    嘉敏自打第一眼看到他就面红心跳,急忙缩回车里,生怕被人瞧出破绽,连秋芙想要小声说两句,也被她捂住嘴叮嘱道:“娘说黄保仪是个再精明不过的人,很是懂得察言观色,我们千万不能露出马脚,这些时日尽量不要去看赵哥哥他们,就当做不认识知道吗?”


    秋芙点头,待她把手拿开,吸了口气道:“我倒是可以忍住不去看赵公子,可小姐你呢?”


    明明近在咫尺,却连看也不敢看,嘉敏登时满脸忧色,不再言语。


    好在秋芙机敏,借口暑天行路酷热难当,每日总要送两次冰饮给雇来的好汉,其中赵匡胤那份自然是嘉敏花了些心思的。


    而嘉敏每日也总能从自己的马车里找到一些新奇事物,有时候是糕点,有时候是好玩的小物件儿。最好玩的一次,找到了一个鸭蛋壳做的萤火虫灯笼,逗的她和秋芙两个人在寝帐里玩到半夜。


    途中又遭遇了两次山匪袭击,赵匡胤众兄弟一味护着嘉敏和秋芙,偶尔才给予他人一些照拂。


    黄保仪从马车中跌下来,狼狈不堪,一抬眼,赵匡胤却抱着嘉敏避开所有危险,还把山匪杀的七零八落。


    嘉敏在他的护卫下,连根头发丝也不曾凌乱,再看看自己灰头土脸的模样,黄保仪不免气怒,待山匪去后,厉声喝道:“放肆,一个护卫竟然抱我南唐的太子妃娘娘,你该当何罪?”


    赵匡胤放开嘉敏冷冷道:“当时情况危急,草民不过是怕太子妃娘娘受伤而已,未曾考虑到此举有何不妥。”


    秋芙小声道:“黄保仪娘娘的意思是希望各位大哥不要只保护太子妃娘娘,也要保护她的安全才是!”


    石守信点头道:“我等糙汉瞧着太子妃娘娘年轻貌美,又身份尊贵,一时忘了还有另外一位娘娘需要护卫,对不住了!”


    他早看不惯黄保仪对嘉敏指手画脚的模样,才故意夹枪带棒的气她。


    黄保仪果然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终于到了兴王府,路上雇佣的护卫不能随行入宫,只好就这么分开了。


    嘉敏一时没忍住,掀开车帘一直看着赵匡胤,直到转弯处再也看不见。


    随行的侍卫在一旁窃窃私语:“听说南汉的皇帝是个怪人,凡是在宫廷出没的文臣武将大部分被阉割成了宦官,说什么男人只要被阉割,也就不会有后代,自然也不会生出谋朝篡位之野心。一个小小的弹丸之地,竟是一个由七千多宦官组成的朝廷,可真够瘆人!”


    “非但如此,听说这皇帝的行宫有十几座,咱们此去,还不一定能见着。”


    “见不着最好,省得他脑筋不正常,把哥儿几个抓起来给阉割了,哪还有脸再回去?”


    “这怎么成,我还没娶亲呢……”


    秋芙听完拍拍砰砰直跳的心脏对嘉敏道:“还好我们只是要见南汉的皇后,大约不会与那皇帝碰面。”


    虽说皇帝荒淫残暴,可那曦宁皇后却是个深受百姓拥戴的女菩萨,对此次南唐太子妃来访也十分重视,早早安排好了行宫供嘉敏等人休息沐浴,以解长途跋涉之劳顿。


    曦宁皇后还特地为嘉敏准备了药浴,泡过之后果然轻松了不少。


    眼见时辰不早,秋芙服侍她穿上寝衣回房休息。


    “秋芙,这些时日你也很辛苦,今晚就不必陪我了,自己好好睡一觉。”


    “好吧,都听小姐的!”


    嘉敏独自回房关上门,朝寝帐走了两步,竟瞧见那薄纱的幔帐后竟有一个男子影,吓得她尖叫一声,崴到了脚,竟扑倒在那男子身上。


    那男子便抱着她倒在地上,闻着她身上细细的药香,忽觉气血上涌,沉声唤道:“嘉敏——”


    竟是赵匡胤!可他怎会在自己房间?


    嘉敏心下茫然,想要站起来,然而她扑倒时连那纱帐也扯落下来,如今二人被它紧紧缠着,越是想要挣脱反倒越缠越紧。


    “赵哥哥……”嘉敏有些焦急,两人虽情爱甚笃,却从未这般纠缠过。


    似为了回应她,赵匡胤揽着她的腰在地上翻滚了一下,将整副躯体压在她身上。


    嘉敏陡觉他的身体如火一般滚烫,以为是发了高烧,刚想说什么,两只手忽被他制住,猝不及防的唇齿相接——他竟然吻了下来,很用力,很粗暴。


    嘉敏惊骇,感觉到他的气息正在一寸寸将自己吞噬,连自己单薄的寝衣也被扯开,脖颈上也留下了他灼热的吻痕,吓的大哭,“赵哥哥不要——”


    【作者有话说】


    男主,放开女主,让我来!


    汗,我能干啥,我只会求收藏(*∩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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