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科技气息的宽敞大门前正堵着一大帮年轻人。
尽管保安正在控场，可门前依旧吵吵嚷嚷，不时还传出几句格外大声的话。
“言望秋这件事到底怎么处理，给不给个说法？”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表明态度，这次大战的难度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恶意提高！？”
“你们看到热搜被炒了多少条了吗？”
策划部有人探头望下去，见门口的玩家群情激愤，本能地往回一缩。
他桌上的手机正处在热搜的界面，从上数到下，《天际》林林总总占了十来个词条。
作为市面上热度最高的全息游戏，《天际》上热搜再正常不过，但这回……四处都是讨伐的声浪。
每个词条点进去，热度前三中必然能找到一条视频。
——《天际》npc言望秋于橓时守城战中阵亡的视频。
点进视频，画面先是一阵摇晃，而后才慢慢归于清晰。
言望秋孤身站在城墙上，城墙之下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兽潮。
机械地消灭敌人起不到任何作用，眼见着城墙的外观随着破损度的提高而愈发残败，言望秋止住了动作。
谁也不知道他这一刻在想什么，但他神情很是平淡地回了一下头，最后望了一眼橓时城的方向。
下一刻，一个覆盖范围极广的剑阵自他脚下展开，从中溢出的灵力化作剑刃，将每一头凶兽尽数绞杀。
血流了一地。
敌人的数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但言望秋的身形却是愈发摇摇欲坠。
直到最后一头凶兽死去，他终于支撑不住，自半空中坠落，身体耐不住巨大反噬带来的后遗症，开始逐渐崩解。
他死了。
视频到此为止。
按理来说，一个npc的死亡没必要闹到这种程度，更何况在《天际》中，类似的事件并不罕见。
可言望秋的地位不同。
他自开服起就陪在玩家身边，初始给到的智能极高。
开服时官方发现他有自主帮助玩家的行为，经过会上讨论，决定顺水推舟，配合最近“降低游戏门槛”的相关计划，给言望秋再加了一个类似“帮助小精灵”的功能。
玩家有任何困惑，都可以将他召唤出来，向他求助。
一周年庆时，《天际》决定更换被玩家吐槽了无数遍的简陋图标，言望秋一个人占走了九成票数，顺利成为看板郎。
二周年庆时，npc助战系统开放，言望秋的被选择次数迄今为止稳居第一，是低的几百倍不止。
这是时间堆积下来的情分。
熟悉的、生动的“人”被突兀地“夺走”，再也不能出现……
本来这次活动陡然增加的难度就令玩家极为不满，社区布满了攻略和求助的帖子，每一个人都生怕落下进度。
言望秋的死亡成了将不满激化的导火索。
玩家们的诉求如雪花一样在各大平台刷屏，几乎全部带上了“复活言望秋”这一条。
可官方的确无法同意玩家的诉求，因为他们手中掌握的相关权限有限，且言望秋的死因分明存疑。
在确定程序没有出错的情况下，一个有能力解决兽潮的修者，为什么要动用那样决绝的方式？
*
时光公司培训中心。
言望秋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出神。
距离他的穿越已经过去了三天。
还没来得及习惯完全陌生的生活方式，《天际》随处可见的大屏广告就先告诉了言望秋这是哪里。
——游戏之外的世界。
他从游戏中，来到了玩家们所处的现实。
言望秋曾经好奇过模样却始终无法触碰的地方，竟然就这样通过死亡轻易见到了。
罢了，总归是既来之，则安之。
言望秋还记得，自己是在一处光线明亮、温暖舒适的房间内醒来。
他没有任何这具身体相关的记忆，从医生、护士口中的话可以得知，原主生了奇怪的病，常年卧床，身形比之一般的同龄人要瘦弱许多，近期才在调养下慢慢恢复。
原主父母人在国外，只好托朋友代为照看儿子。
这位姓林的叔叔见言望秋醒来后的这几日实在无聊，给他发了一张截图，问他要不要去试试。
那是时光公司发布的一则有紧急标注的招聘信息，岗位要求上写明了是要扮演npc。
为什么他在游戏中死去后来到了“现实”，现在游戏内又是什么样的情况。
言望秋亟需知道这些，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去参加了应聘。
多少事关自己，加之可以揣摩官方的态度，言望秋有持续关注网上的讨论。
他唯一不理解的是，明明导致这次活动失败的根本原因是怪物机制的复杂度和数量大有提升，为什么舆论会逐渐集中到他的身上？
尽管顶着剑首和正道第一人这样的名号，言望秋自知他在此前的各个剧情中一直很少出场，更是不曾对推动游戏进程有任何实质性的贡献。
换言之，“言望秋”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删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的角色。
也许……玩家们是要借他的死亡来向官方发作，控诉最近游戏中发生的一切不合理的事。
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毕竟时光的“心虚”几乎是摆在了明面上。
招聘公告上甚至不敢写是在给哪一个npc找替身，但谁都看得出那高出一截的薪水是拿来做“精神损失费”的。
笔试的题目完全和“言望秋”有关，被他以一个绝对碾压式的高分轻松拿下。
双方初步确认过意愿后，言望秋和对接的策划添加了联系方式，被通知今天要来公司。
这次还以为只要来一下就能离开，结果工作人员的说法是，今天就要安排他开始接受培训。
“您不知道吗？给您发的文件中我们有提前告知过。”
言望秋恍惚间想起，是有那么一大堆字，但他精神状态不算太好地过完了这几天，根本想不到要点进去细看。
现实世界有太多东西和游戏内不同，只光脑一项，言望秋到现在还无法做到熟练使用。
“言西陆，你怎么还在这里？该去培训了。”有人在喊他现在的名字。
言望秋回过神，感受着仍在隐隐发作、完全压不下去的疼痛，极力维持着平静，含糊出声道：“我想先回去了。”
他现在的身体卧病在床太久，醒来不过几天，不适合长时间待在外边，需要慢慢恢复。
“喊他干什么，人家这工作一接，赚的不知道是你的多少倍，正是……”
因为不适，任何声音此刻在他听来都犹如被砸在墙上的生鸡蛋，黏黏糊糊混成一团，流得到处都是。
“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
这重复的一句话几近强调，将旁边几个人的视线也一并吸引了过来。
“你的脸色看着也、也还好吧，不然再忍一忍……”那个最开始叫他的人不由支支吾吾起来。
他仔细打量了一遍，觉着言西陆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但事关身体健康，他不敢乱说，生怕对方是有什么急病。
言望秋摇了摇头，手臂撑着墙面缓缓站起身，将大半身体的重量压在了墙上，这才勉强从缝隙中得以喘息。
必须要走了。
恰好，这时所有人带在身边的光脑都同时发出消息提示声——是统一的通知。
告知他们有玩家混到了公司里，出于保证员工的安全以及控制事态不要进一步扩大化的考虑，今天的培训课程终止。
倒是省了他的事。
言望秋顺势跟着其他人一起从后门离开，时光提供的员工宿舍能够直达公司，步行不过就十来分钟的路程，很适合用来临时歇脚。
“西陆，你还是要谨言慎行，刚刚那样的话可不敢再说了。”有同事凑上前来，伸手搀扶着言望秋，劝说道，“目前还没有能不参加培训就直接上岗的新人。”
言望秋能分辨出来，这是那个刚刚坐在他附近玩光脑的人。
从工牌上看，对方应当是培训中心的资深员工。
“培训不是强制，可去一下、加深对言望秋的了解总没有坏处。”
声音从他脑海中飞速掠过、毫不留痕，言望秋眼前发花地晃着神，从他说的话中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只觉精神顿时振作了些：“……培训不是强制的吗？”
“不是，公司从来没说过我们一定要去。”那个人愣了下，还是很快回答道。
他调出光脑上的日程表，“过不了几天就要正式露面了，你确定零游戏基础上阵没问题吗？拿到这个重要的角色可不容易。”
“不着急。”扮演自己，对他来说和开卷考无异，言望秋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他死得突然，准备的相关课程说不准还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怎么可能，你肯定没看过设定集，一个npc的人生能有多复杂，一张纸都写不到背面。”
那人失笑，“言望秋的‘课程’准备了快有三天，已经是他足够特殊的表现了。”
他……足够特殊？
言望秋下意识道：“我不记得‘言望秋’有做什么，只偶尔才出手管一管事。”
“他的剧情少，培训耽搁了也不会牵扯别的，至于进游戏了该怎么办……反正到时候只要脸一样就可以了。”
“总之，谢谢关心。”
如果官方愿意让步，玩家拿到足够丰厚的奖励，就不会再去在意他的死亡背后藏着什么真相。
别说培训，就是“言望秋”一天换上三个替身，玩家们也发现不了的。
“没什么，你昨天晚上熬夜没休息好吧，正好趁着这机会好好补一觉。”那人又说。
“嗯。”言望秋按了按太阳穴，眼见着快要走出地下停车场，伸手去翻包里的钥匙。
一下没抓稳，钥匙倏地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沉默数秒，俯身将之拾起。
这一栋楼是新宿舍，住的都是培训中心的员工，言望秋刚分到宿舍，只往里添置了最基础的生活用品。
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去想这些了。
脸颊陷入柔软的布料中，言望秋下意识蹭了蹭，困意很快就淹没了一切。
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果然精神好了不少。
言望秋才刚松口气，便注意到了异常。
手机里的消息爆炸似的多，层层叠叠的通知堆了一摞，急切地等待着主人能够稍稍关注处理。
这又是个什么阵仗。
拿过手机，言望秋注意到最上边的是“133”发来的消息，这是培训中心的主管。
【133】：[链接]
【133】：培训还没有说要什么时候恢复，在这之前，你先好好看看这个。
言望秋点开一看，是天际游戏论坛内的一个hot贴。
【主题】：点击就看你时光挑选的言望秋替身是如何靠正主有一口饭吃，反过来还要议论正主的。
楼主：这里有视频为证。[视频附件]
1l：每次我以为时光人性尚存的时候，它总是能出其不意地给我整出新活。
2l：两眼一黑，他们到底是靠什么标准招的人。
3l：感觉最近时光天天想着和玩家作对，有什么好处可以捞吗我请问。
……
视频的内容，是他在地下停车场时和那个人的对话。
是被潜入的玩家偷拍下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