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想尝尝吗?”明思仿佛没看出来太子神色不悦,裙摆轻旋,举起竹著夹了一片萝卜入口,轻嚼慢咽,笑颜不改,犹如品尝无上的珍馐美味。
裴长渊看着她,俊脸已经黑了下来,不难想到她这些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殿下别看菘菜萝卜清淡,但在西北军中常常吃这些,即便有点荤腥,混在偌大的锅里,难以尽兴,”明思还在吃萝卜,边吃边说也姿态优雅,“数九寒天,菘菜也吃不上,会被雪冻坏。”
“就是……”明思用竹著戳了下那碗米饭,苦恼道:“隔夜米饭有些硌牙,不好吃。”
“别吃了。”裴长渊上前一步,宽厚的掌心握住了她的皓腕,嗓音凉意透骨,“冯忠。”
候在门外的冯忠立刻进来,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就听见太子冷声说:“孤看你这个东宫总管的位置是待腻了。”
冯忠的心猛地一下提起,躬着身疾步走过去,一瞧见桌上那菜,脸色顿时比蔫黄的菘菜叶子还难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上一次见这种菜式冯忠已经忘记是哪年,但它绝对不应该出现在风荷苑,尤其是明承徽的膳桌上。
“殿下恕罪,奴婢该死!”冯忠是东宫总管,即便后院之事都是由太子妃做主,他不便插手,但此刻他不能推脱,只能领下罪责。
范嬷嬷等人得知太子到来,急匆匆前来问安,却正好瞧见这一幕,吓得纷纷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屋内静得能听见窗外枝头的鸟雀声。
“殿下勿恼,”明思搁下竹著,反手捏着他的衣袖晃了晃,“气大伤身。”
裴长渊没看她,而是指着地上跪着的小陶子,“你来说,这些膳食是怎么回事?”
小陶子吓得心都要从喉咙眼跳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下明鉴,膳房见娘娘不得宠,三餐饮食日渐粗陋,奴婢与他们争论,反被赶了出来,求殿下恕罪,奴婢无能!”
“孤不过几日不曾进后院,是要反了天了?”裴长渊又抬眸睨向跪在门边的范嬷嬷,“风荷苑的人呢?”
除去银烛,才三个人,风荷苑屋内冷清,屋外杂乱,活像冷宫。
“回殿下,他们见殿下不来风荷苑,便轻慢娘娘,整日偷奸耍滑,盼着另谋高就,”范嬷嬷俯身磕了个头,咽了口口水,“奴婢不曾伺候好娘娘,求殿下治罪!”
“你是有罪,孤让你来伺候明承徽,你在母后跟前也是这样当差吗?”裴长渊哪会不知范嬷嬷有几斤几两,能让风荷苑造成这种局面,无非是范嬷嬷不想管,在观望明思是否值得她追随。
裴长渊亲自给明思选的人,这般结果分明是打了他的脸,他拧着眉心,语气威严冷酷,“既然伺候不好,那就别留在风荷苑了。”
“殿下饶命!”范嬷嬷这回是真怕了,浑身瑟瑟,连连磕头,“奴婢知罪,奴婢往后再不敢犯,求殿下、娘娘饶恕!”
倘若真被太子遣走,她下半辈子就完了,惹恼了太子殿下,即便太子不杀她,她也一定会死在宫里,此时此刻,范嬷嬷才知明承徽在太子殿下心中是何等份量,暗悔自个有眼不识泰山。
明思眼看着范嬷嬷把额头磕红,偏头看向太子,“殿下,范嬷嬷也是初入东宫,与妾身一般耳聋目盲,怨不得她。”
裴长渊攥紧了明思的手腕,“孤给你安排个更妥帖的。”
范嬷嬷一听这话,面色全失,险些瘫软在地。
明思却不想赶走范嬷嬷,莞尔一笑,“谢殿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家母亦姓范,妾身觉得与范嬷嬷有缘。”
范嬷嬷没想到明承徽竟会为她求情,十指陷入地毯中,咬紧了哆嗦的牙关,她好似看见了鬼门关就在眼前。
好半晌,裴长渊才松了口,“既然明承徽留你,孤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谢殿下宽恕,谢娘娘大恩大德,奴婢定誓死效忠,再不敢懒怠!”范嬷嬷宛如从阎王爷手底下抢回一条命,浑身卸力,头抵在地上,久久抬不起来。
“冯忠,这儿交给你处理,”裴长渊拽着明思往外走,“随孤回古拙堂。”
太子一走,满屋子都是抽气声,冷汗打湿了冯忠后背的衣裳,被小太监扶起来时,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太久没见过殿下生怒,储君威仪,锋不可当,令人胆战心惊。
可话说回来,这些人的确该死,冯忠看着桌上的菘菜萝卜,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太子妃可真会给他找事做!
“来人,速去吩咐前院膳房准备晚膳。”冯忠还得先让明承徽吃上这顿晚膳,要不然他的帽子也要保不住。
“冯总管。”范嬷嬷被银烛从地上扶起来,面如菜色。
“唉!”冯忠忍不住用拂尘指了指她,“糊涂啊!”
太子殿下何时为妃嫔指派过宫婢,这些日子雪灾不断,殿下政务繁忙,冯忠还想着风荷苑有范嬷嬷应当无碍,谁知道闯出这般大的祸事,险些连累了他。
“我……”范嬷嬷羞愧垂首,先皇后薨后,她日子过得太舒服,竟忘了自己有几两骨头。
冯忠语重心长:“既然明承徽还肯留你,你便好好效忠。”
“是,再不敢了。”范嬷嬷劫后余生,恨不得将自个这条命献给明承徽,哪还敢有别的想法。
明思入宫后头一次坐轿辇,还是太子仪仗,舒适稳当,坐垫上铺着厚厚的白貂皮,她伸手摸了摸,这般品质,她还没见过。
裴长渊见她还有心思看坐垫,胸中莫名憋着一口气,话语间带着点质问,“为何不与孤说?”
“妾身助人为乐,”明思嘴角噙着灵动而狡黠的笑意,毫不掩饰其小心思,“她们想看笑话,妾身就让她们看个够。”
裴长渊垂眸凝视着她,气色倒还好,只是当真要瘦成竹竿了。
他向来知道宫中拜高踩低,但他是中宫嫡长子,自幼被立为太子,从未真正见过这一幕。
他把人弄进东宫,却连饭都吃不饱,滑天下之大稽!
这让裴长渊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烦闷。
明思没来过古拙堂,东宫前院,是连太子妃也不能轻易踏足的地方,从前还能来送个点心什么的,现下连点心也不让送,后院妃嫔更是没了借口。
院子里种着几株白梅,下了几日雪,枝头含苞待放,但最吸引人的还是那颗高大的榆树,明思仰起头看着已经光秃秃的枝叶说:“来年春上,还可以摘榆钱,殿下吃过榆钱饼吗?”
她在西北住的院子里就有一颗榆树,厨房的嬷嬷年年都会来摘榆钱。
“吃树?”裴长渊脚步微顿,顺着她的视线抬头,“怪不得卫轲春夏之际总盯着这棵树瞧。”
明思不解,她只识得太子身边的蒋陵。
蒋陵适时解释道:“殿下慧眼,卫轲的确说过榆钱风味甚佳。”
卫轲就是个饿死鬼,只不过这里是古拙堂,哪里有人敢摘榆钱,不过是白白落了泥。
“既如此,明年你让人来摘,做给孤尝尝。”裴长渊牵着明思入屋。
明思莞尔,“好呀。”
比起风荷苑的清冷,古拙堂便如那日阁楼上,暖风扑面而来,哪怕太子不在古拙堂,地龙依旧不歇。
两人穿过一座座楠木书架,书房后竟藏着一个莲湖,湖对面伫立着一栋三层阁楼,应当是太子寝居。
莲湖两侧是抄手游廊,裴长渊却带着明思走了横亘在湖面的九曲水廊,水廊上挂着一条条竹帘,垂下时冬可挡风夏可遮阳,悬起时既能赏景还可喂鱼。
湖心亭摆了书案,软榻,若是夏日,看书品茗,听雨下棋,必是一番妙事。
冬日莲花已谢,但游鱼摇尾,两人打桥廊上走过,一群群锦鲤便跟着游动,教明思目不转睛。
裴长渊余光瞧见,遂问:“好看?”
“风荷苑后院也有个小莲池,就是没有各色锦鲤。”宫里头规矩重,独这鱼儿在湖中肆无忌惮的游玩,瞧着爽心悦目。
“喜欢就让冯忠给你安排。”不过是几条鱼。
明思来者不拒,“谢殿下赏赐,不过风荷苑的池面已被冰冻住。”
裴长渊说:“冯忠自会办妥。”
穿过湖面,上了二楼,暖意透入四肢百骸,明思解开披风,小太监捧着挂到木架上。
“过来,”裴长渊将明思冷冰冰的手摁进了盛着热水的铜盆中,“手怎么捂不热?”
几次见她,手总是凉的,苍白似雪。
“妾身怕冷,一到冬日手脚皆凉,习惯了。”明思垂眸,两人的手交缠着浸在热水中,太子掌心宽大,衬得她的手小巧玲珑,一掌就握住了她一双手,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父亲。
父亲的手亦是如此宽厚温暖,冬日时常将她的手纳入掌心取暖,隔绝寒风,似火炉一般。
“想什么?”裴长渊抬起手。
明思忙回神,拿过小太监捧着的巾帕给太子擦拭,“瞧殿下手中戴着的玉扳指好看。”
裴长渊收回手,“这是父皇所赐,好看也不能给你。”
“……”明思羞恼地嗔了太子一眼,“殿下当妾身是乞儿嘛,妾身可没说要。”
这玉扳指她也戴不上呀。
“怎么不是?”裴长渊眼帘低垂,“你才进来多久,已经问孤要了两样东西。”
榆钱与锦鲤。
“那可不是妾身要的,”明思擦干净自己手上的水珠,将巾帕放到托盘上,抵口耍赖,“都是殿下非得赏,妾身却之不恭。”
“你这张嘴对着孤倒是能言会道,”裴长渊屈指刮了下她的唇畔,“怎么还能叫人欺负?”
“才没人欺负妾身……”明思话还没说完,肚子却咕噜噜叫了起来,她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捂着肚子神色讪讪。
裴长渊剑眉微挑,一脸促狭地看着她。
明思努了努唇,只得认输,娇声求饶:“殿下,妾身好饿……”
裴长渊忍俊不禁,嘴角溢出一丝笑,吩咐道:“摆膳。”
蒋陵随着送膳的小太监进来时,瞧见这一幕,止不住诧异,方才进门时殿下还一脸阴沉,这就雨过天晴了?明承徽真有几分本事。
明思原以为会看见摆不下的珍馐,但桌上不过八道菜,数量上看着还不错,可宫里的菜色讲究精致好看,每一道的量少,其中又以素菜居多,一点也不像太子的膳食,却正合明思的胃口。
照规矩,太子用膳时她得站在一旁伺候布菜,但显然她快饿晕了,也就顾不上所谓的规矩。
再者她也揣摩出两分太子的意思,她饿得肚子咕咕叫,还装模作样地布菜,这也“太懂规矩”了,太子未必欢喜。
果然,她坐下大快朵颐,太子眉眼间更见愉悦,“慢点吃,没人与你抢。”
“殿下这的膳食比大厨房的好吃,全是妾身爱吃的菜。”明思吃着饭,一双星眸更亮了。
比起宫里的山珍海味,古拙堂就像是清修之地,裴长渊头次听人说爱吃素菜,“孤习惯了茹素。”
“妾身为家母守孝三年,如今也多为食素。”不过古拙堂的素菜可不比大厨房的荤菜逊色,可见古拙堂庖厨技艺精湛。
为着同一个理由茹素,裴长渊语气不免柔和两分,“喜欢就多吃。”
明思弯唇浅笑:“谢殿下。”
见明思吃得香,裴长渊不知不觉多用了一碗饭,也没少和妃嫔用膳,但后院妃嫔在他跟前别说大口吃饭,就是喝水也只沾沾杯壁,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战战兢兢地,他也难用得香。
处处在意规矩是显得尊敬,却也少了一丝趣味,像是提线木偶,看的多了,也就乏味。
明思缓解腹中饥饿,想起范嬷嬷的叮嘱,动作便慢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的夹着菜。
裴长渊掀眸,“就吃饱了?”
喊着饿了,却也没吃多少。
明思搁下玉著,隐晦地说:“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裴长渊不常进后院,还真不知道她说什么。
“就……妃嫔侍寝当日不能吃的过多,不雅观。”明思声若蚊蝇,太子可没说要她侍寝,但她都来古拙堂了,总不能叫她回去吧,今夜不侍寝她也得侍寝。
裴长渊低笑了一声,“女官教你的规矩没见你学到多少,这种歪门邪道的规矩你学的倒透。”
这下明思可不依,美眸流转露出些许委屈,“殿下,妾身哪儿规矩不好?”
美人娇嗔,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摄人心魂。
裴长渊剑眉舒缓,也不回这话,只夹了一筷子炙羊肉到她碗中,“在东宫,孤说的话才是规矩,吃饱。”
瘦得如此纤弱,摸起来也硌手。
“妾身遵命。”明思本也没吃饱,得了太子吩咐,敞开肚子继续吃。
还是要得宠,就当为了五脏庙。
*
正贤堂。
太子妃从宜和郡主的房中出来,这几日化雪天气冷,郡主得了咳疾,她不免多关照几分,到底是养在她膝下,出了差池不好看。
“娘娘,”白嬷嬷脚步匆匆走来,挥退宫婢,亲自扶着太子妃回屋,压低了声音说:“太子殿下去了风荷苑,将明承徽带去古拙堂了。”
“发生何事了?”太子妃秀眉微蹙,没想到明思真能勾得太子去风荷苑。
白嬷嬷说:“似乎是饭菜粗劣,冯公公已经把风荷苑的人都拘了起来,还派人去了膳房。”
这几日明思过的什么日子太子妃最清楚,若没她的示意,膳房也不敢这般敷衍,立时就明白了白嬷嬷的意思,“那些人嘴巴紧吗?”
万一太子查出是她在背后动手脚就不美了。
“娘娘放心,那些人的亲眷都握在娘娘手中,保管他们不敢胡乱攀咬。”若是没拿捏点把柄在手上,白嬷嬷也不敢用。
“那就好,若是他们忠心,事后给他们亲眷补偿些银两便是,”太子妃抬步迈过门槛,进了内室,“小瞧她了,能哄得殿下带她去古拙堂。”
连她这个太子妃都没在古拙堂过过夜,明思也配?
“前院乃殿下处理政务要地,她一个后院妃嫔本不该去,若叫皇后娘娘知晓,定然要不悦。”白嬷嬷挑拣太子妃爱听的说。
“你让人散出风去,殿下乃储君,过于宠爱一个妃妾可不是好事,”太子妃在软榻落座,抬眸望了眼桌上的茶盏,吩咐道:“天气冷,明日给请安的妃嫔准备热些的茶水。”
多年默契,白嬷嬷只一瞬就反应过来,“奴婢明白。”
*
屋内暖意如云,明思褪去外衫、鞋袜,手持一杯温酒,掀起珠帘,赤足迈入净室。
云雾缭绕,裴长渊泡在水中,朦胧身形倚在玉石筑成的浴池旁,凤眸半阖。
明思足尖踩在地衣上,无声靠近,柔嫩纤手搭上太子硬朗肩头,跪在他身后,递出手中温酒,“殿下可饮一杯?”
裴长渊没回声,仿若入睡。
素白如玉的手指轻跃,滑过清隽的锁骨,结实的胸膛,水雾濡湿了指尖,就在即将贴近男人的心脏时,却被一把攥住。
裴长渊掀开眼帘,眸色一片清明,“手不凉了。”
明思侧过身对他笑,“殿下不喝吗?”
“你喂孤。”裴长渊定定地看着她。
明思将酒杯递到男人唇畔,可他却一丝张嘴的意思也没有。
裴长渊挑眉,眼里不辨喜怒。
雾气氤氲,明思面颊染上绯色,思忖片刻,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低头含住了男人的唇。
薄唇轻启,酒液滑入喉间,温酒变得滚烫,在两人唇\舌间来回引渡,黏腻的声响诱人心颤。
裴长渊喉结微滚,腹部薄肌倏地绷紧,长臂勾住明思的纤
腰一拽。
“哗啦——”美人入池,惊起一阵涟漪,水滴迸溅,明思的薄衫沾了水贴在身上,窈窕身姿无所遁形。
热水汹涌而来,几乎将明思淹没,惊呼声被吞入腹中,掌心下是强劲有力的心跳,彼此炙热的肌肤紧紧贴\合着,分不清谁的心跳更快一些。
明思足下无法使力,宛若随波逐流,失重感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抬手勾住了太子借力,惊慌之下没轻没重,指甲剐蹭过皮肉。
“啧,”裴长渊身上一痛,轻哂了声,单手掌着她的腰把她提到腿上坐着,“不会凫水?”
身子稍稍抬高,明思可算是喘匀了这口气,有些狼狈地说:“妾身长在西北,不曾学过。”
太子肩膀上,一条红痕昭示着她的“罪行”,明思目光闪躲,谁让太子忽然把她拽到池中,可不能怨她。
裴长渊使坏颠了一下腿,明思坐不稳,便向他扑了过来,男人在她耳尖轻咬,“爱妃这算不算谋害储君?”
“殿下恕罪,妾身并非存心。”明思撑着手仰头看他,面庞嫣红,杏眸含着水雾,我见犹怜。
裴长渊勾了勾唇,抬手将她发间的玉簪取下,三千青丝一朝垂落。
两人搅动池水,更叫雾气升腾,乌发如绸缎一般铺散在水中,宛如水妖现世,美得勾魂夺魄。
裴长渊眸子愈发深沉,屈起一条腿,膝盖堪堪袒露水面。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明思稍稍后仰,侧脸靠在太子膝头,打湿的发丝披在身上,愈发衬得她冰肌玉骨,唇红肤白,“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瞧着是挺可怜,”裴长渊屈指捏着她小巧的下颌,原先的鹅蛋脸瘦得一掌可捧,“这几日委屈了。”
“殿下觉得委屈,那妾身便不委屈。”明思羽睫微弯,热烈而大胆地凑过去,红唇轻覆,如同话本子里夜半勾人的精怪。
东宫妃嫔哪一个不是循规蹈矩,何曾出过这般勾人又勾心的尤\物。
裴长渊再顾不得做君子,反客为主,撬开齿关,有力的臂膀紧紧箍着她纤弱的柳腰,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血。
“……殿下……轻些……”明思断断续续求饶。
“既有胆子招惹孤,那就受着。”男人的力气不减反增,像是要生吞了她。
酒液令唇齿生香,喝了酒,池中热气一蒸,明思已有微醺之态,面容酡红,恍如海棠醉日。
婀娜身姿随水轻曳,欺霜塞雪的双臂如菟丝子一般缠上男人。
池中涟漪一圈一圈散开,碰着池壁又退却着,前浪打着后浪,后浪追着前浪,便没个风平浪静的时候。
一室生香,半夜旖旎……
待云消雨散,池中水也脏得不能看了,明思娇怯无力,只伸着添了点点红痕的胳膊,迷蒙着眼瞧向太子,嘤咛唤他:“殿下……”
裴长渊倒是精神焕发,弯腰将人从池中捞起来,拿过一旁宽大巾帕为她擦拭水珠,“能叫孤伺候,你是头一个。”
明思眨着乌睫,乖顺地倚在男人怀中,柔声撒着娇,“妾身腰酸。”
这话成功取悦了裴长渊,弯着嘴角将她打横抱起,踏出净室。
池中热水渐渐冷却,雾气退散,薄衫孤零零地飘在水面,犹如被暴雨蹂\躏过的春芽,可怜极了。
回到床榻,明思还当能歇息,却又被不知餍足的男人折腾一场。
月已西移,动静可算小了下来,明思没了睁眼的力气,昏昏欲睡。
裴长渊俊朗的侧脸覆着一层薄汗,臂膀搂明思入怀,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嗓音低沉性感,“往后再有这样的事记得告状。”
明思的手搭在他胸膛上,心跳声触手可及,她连眼也没睁,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妾身今日就是在告状。”
她并不觉得这些小心机能瞒得过太子,还不如坦言。
没有妃嫔敢这样坦白,裴长渊垂眸,看了她水润润的粉唇半晌,又低首覆了上去。
“别……殿下,”明思身躯一重,几乎要哭出来了,“床不软,不舒服……”
古拙堂哪里都好,就是床板像石头,不似风荷苑垫了厚厚的褥子,柔软如云端,太子的床榻只垫了一层被褥,床板硌得慌,她的骨头都在疼。
“高床软枕过于舒适,难以晨起上朝,”裴长渊解释了两句,转而压低了嗓音在她耳侧逗笑,“还有更不软的。”
明思欲哭无泪,很快便语不成句,只能随水浮沉,连何时睡着的也忘了。
……
翌日,明思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时,眼皮子沉得像被砖石压住,挣扎了好半晌才勉强撑开一条缝。
太子已下榻更衣,但屋内暗沉沉的,只点了一盏烛火,床幔后,冯忠在伺候。
“殿下……”明思咽了咽喉咙,嗓子发干发疼,说出的话也是嘶哑的,一听便知被折腾狠了。
冯忠屏气吞声,将头低得更下。
裴长渊端起茶盏,掀开床幔坐到了床沿上,“喝口茶润润。”
正如久旱逢甘霖,明思一口气喝了半盏茶,才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盈盈浅笑,“殿下真好。”
情\事之后的温存,太子能做到如此体贴,已算难得,明思便也懒得计较他险些将她骨头拆了。
虽然计较也无用。
“尚早,再睡会。”裴长渊把茶盏从床幔的缝隙递出去,冯忠忙接了过来,但双眼只盯着地上,不敢逾矩半分。
“殿下要去上朝吗?”明思披着衾被靠坐起来,浑身酸\软,“外边可下雪了?”
冯忠及时答话:“回娘娘,今日不曾下雪。”
裴长渊盯着她肩头星星点点的痕迹,将衾被往上扯了扯,“若是起不来,便叫人去正贤堂告假。”
昨日的确累着她,他也难得这般放纵,今日身心餍足,他不由得纵容几分。
冯忠听得这话,眼珠子都要瞪圆了,从前哪见过殿下对妃嫔这般温情,明承徽不仅不起身伺候殿下,殿下还亲自捧茶,连太子妃的面子也能驳了,太阳直打西边出来了。
这明承徽可当真合了殿下心意。
“谢殿下,”明思弯了弯唇,泛红的眼尾还存着未散的情意,“只是想起西北,往年这个时候大雪铺天盖地,积雪一厚,鞑瓦国便要进犯北境,掠夺粮草。”
裴长渊转了转拇指的玉扳指,朝中近来正在为此事发愁,平南公不在,西北局势不稳,鞑瓦蠢蠢欲动,“孤已让兵部加强了防备。”
原本这是政务,没必要与明思说,但她自西北长大,既然提起这件事,便不会只是问问。
果然,明思胸有成竹地说:“妾身知道哪些部将忠心可用。”
裴长渊不动声色瞧着她,等候下文。
明思勾了勾手指,娇嗔道:“殿下离妾身近些嘛。”
冯忠膝盖一软,险些跪在地上,明承徽竟敢“命令”殿下!
偏偏太子还真挪了过去,冯忠从未见过脾气这般好的殿下,更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妃嫔。
两人离得近了,明思柔若无骨的手臂挽上了男人的胳膊,“妾身现下累得慌,待会写下来,晚上拿给殿下可好?”
这意味着晚上太子还得见她,不就是邀宠?
冯忠暗暗心惊,明承徽使这般拙劣的伎俩,只怕殿下要恼。
谁知裴长渊抬指揉了揉明思通红的耳垂,答应了她。
明思攀着太子的肩,软唇蜻蜓点水般掠过他的下颌,“殿下快些去上朝吧,妾身好困。”
“嗯。”裴长渊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间泄愤似的咬了一下,才松手离去。
冯忠亦步亦趋跟在太子身后,心里头翻江倒海,可算明白昨日殿下为何盛怒,只怕谁也不曾想到明承徽在殿下心中何等地位,连他也低估了,冯忠暗暗咬牙。
这东宫,往后要热闹起来了。
*
明思说是困了,实则躺下也睡不着,床板着实是硬,她一身酸痛,看来古拙堂还不如风荷苑。
合着眼眯了会,银烛轻手轻脚进来伺候,“主子,奴婢带了衣物来。”
明思睁开眼,望着床顶出了会神,才有气无力地伸手,“起身吧。”
太子让她告假,但今日这热闹,她非得去瞧瞧。
银烛挂起床幔,扶着明思起来,被褥下滑,雪肌上留着的点点红梅,直叫未通人事的银烛红了脸,不敢多看。
明思撇了撇嘴,若不是知道太子已有宜和郡主,还当他没开过荤呢,真是把她往死里折腾,这条小命险些折在他手里,下了床榻,双腿还在
发颤,几乎站不稳。
“主子……”银烛见她这般,又有些心疼。
“无碍,我适应适应。”明思抽着气穿上衣裳,搀着银烛在屋内走了几步。
看着铜镜中的容颜,明思想起一句诗。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香山居士,诚不欺我。
太子这般“疼爱”,想必是满意的吧?
后宫争宠,可真不是件简单事啊。
明思低叹一声。
“主子,怎么了?”银烛忧心忡忡。
明思摇摇头,“洗漱梳妆吧。”
古拙堂从未有妃嫔留宿,胭脂水粉,珠玉钗环都是冯忠临时备下,但明思懒得上妆,待会回风荷苑她只想睡觉。
银烛别上一支玉簪,看着明思说,“主子愈发美了,肌肤水润鲜嫩。”
明思抬手抚了抚面颊,是嫩滑了些,难不成是昨日泡了池子?
她也没心思管,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水光。
银烛递上帕子,想起件事,“主子,除了范嬷嬷,风荷苑的人都被冯公公带走了。”
正说着,冯忠手持拂尘进来,行了个礼,“娘娘,殿下吩咐了轿撵送您去正贤堂。”
“殿下说天寒地冻,这件白狐裘让娘娘披上,免得着了凉。”冯忠身后,一个小太监双手捧上来一件狐裘。
银烛上前接过,给明思穿上,白狐裘偏大,裹着明思显得她愈发娇小。
“这是殿下的狐裘?”明思小脸陷在白绒绒的狐毛中,成色极佳,是难得的珍品。
冯忠回:“正是,岭北进贡了两件,一件皇上留着,一件赏给了殿下。”
“劳烦公公转达谢意,”明思笑得温和,“对了,绿夏与小陶子素来尽心,还请公公勿要为难。”
“是,范嬷嬷已与奴婢说了,问过话便让他们回去。”冯忠语气恭恭敬敬,没有一丝不耐,就是从前面对太子妃,也没这般勤恳。
“有劳公公。”明思起身出门,上了轿撵。
古拙堂到正贤堂有些距离,明思身子不大舒适,轿撵行得慢,到正贤堂时,满屋妃嫔都到了,明思款款而入,仿佛回到了那日初进宫时。
院子里的拒霜花已经凋零破败,而明思却愈发娇艳明媚,一眼就瞧得出承过殿下恩泽雨露,众人的银牙都要咬碎了。
古拙堂连太子妃都不曾留宿,明思不仅宿了一夜,请安还由太子的轿撵送来,身上披着的白狐裘过于宽大,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衣物。
这般宠爱,对于清心寡欲的太子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事,就是万良娣也没了和太子妃斗气的打算,一门心思盯着明思。
在东宫,太子的宠爱才是顶顶重要的。
“妾身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明思缓缓下拜,跪在锦垫上,仿佛浑身的骨头都在咯嘣响,忍不住蹙起了柳眉,犹如西子捧心,愈发楚楚动人。
太子妃略眯了眯眼,殿下不好房中事,哪怕行房也如例行办差,从未见过哪个妃嫔侍寝后露出这副“不胜娇弱”的模样,碍眼得很。
“狐媚子!”杨承徽兀自嘀咕了一声。
太子妃瞧了杨承徽一眼,略往后靠了靠,拿着腔调说:“明承徽已侍寝,就把茶敬了吧。”
话落,宫婢捧着茶盘上来,明思抬眸瞧了眼,只单单上了个茶杯,未见底部的茶托。
她双手接过,烫得她一个激灵,当即就把困意烫死了,险些没有握住茶杯。
白嬷嬷见状说:“明承徽小心些,若是砸了茶杯,对太子妃娘娘乃是大不敬。”
在这等着她呢。
明思抿着嘴角,硬生生咬牙忍住了,将茶杯好生捧着,“妾身给太子妃娘娘敬茶,愿娘娘福寿永存!”
太子妃一点也不急,施施然地坐着,“明承徽既已承宠于殿下,便是东宫妃嫔,有些规矩还是得知道,殿下不许后院妃嫔往古拙堂送东西,还望你往后勿要再犯。”
若非明思昨日往古拙堂送了东西,太子殿下哪里还想的起来她,太子妃想想便后悔,早知该拦着的。
茶水滚烫,杯壁也似烧着炭的火炉,灼得明思一双手都在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没能让茶杯落地,偏生太子妃还故意拖延时间。
明思本就疲乏,几根手指也要被烫的没知觉了,此刻懒得做小伏低,抬眸看着太子妃,不卑不亢地问:“妾身往古拙堂送的帕子是早先殿下吩咐过的,妾身不知是应该听娘娘的,还是殿下的?”
此话一出,太子妃脸色越发难看,暗恨明思在宫外勾搭上了太子,否则哪能让她钻了这空子。
“东宫殿下为主君,自然是要听殿下的,”太子妃说完,环视了一圈屋内旁的妃嫔,尤其是万良娣,肃着脸说,“明承徽是得了殿下特许,你们可不许有样学样,否则本宫必不轻饶。”
“是,妾身谨记。”一群妃嫔起身应下,眼刀子刷刷落在明思身上。
这是明晃晃地给明思拉仇恨,她在古拙堂初幸已是隆宠,再得了殿下特许,只怕满东宫的嫉恨都要落到明思身上了。
但明思此刻已经顾不上这些,十指连心,她捧着热茶,心口都在灼烧,脸色变得苍白,额头隐隐冒出冷汗,好一出威吓!
亏得如今天气冷,茶杯渐渐地凉了下来。
太子妃这才让人接过明思手中的茶杯,浅抿了一口,“起来吧。”
“谢娘娘。”明思起身,将手缩回了狐裘中,几个指腹摸了摸,不曾起水疱,看来这温度太子妃早已算过了。
后宫之中,果真是手段频出。
明思得了宠,杨承徽也就不敢再冷嘲热讽,个个装做哑巴,而太子妃也不想看见明思这副承宠后的娇弱怜人,因此请安没一会便散了。
再回到风荷苑,比入宫那日打扫的还要干净,纤尘不染,一片树叶子都没瞧见,只怕落叶飘在半空中就被人捡走了。
冯忠临时拨调了些人手来风荷苑,不仅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内也如古拙堂一般温暖如春,明思解开狐裘,径直入了内室。
范嬷嬷捧着茶盏进来,银烛忙说,“嬷嬷去换个玉碗吧。”
范嬷嬷不解,疑惑地看着明思。
“不必。”明思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双手摊开,两只手的拇指与食指都通红一片,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娘娘敬茶了?”范嬷嬷不愧是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宫里头门道多,敬茶是常用的手段,茶汤滚烫到刚好不受伤的程度,待红痕消去,一点也看不出来,大多数妃嫔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但十指连心,当时受的苦可不轻。
“打掉牙齿和血吞?”明思捧着手指轻轻摩挲,眼尾露出一丝嘲讽。
“奴婢给您找点药吧,”银烛几乎要抹泪,“才入宫,主子便受尽苦楚,往后可怎么办。”
“不上药,”明思反而吩咐道:“嬷嬷,去打一盆滚水来,越烫越好。”
范嬷嬷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的去办了,不多时,就端着铜盆进来,热水弥漫着雾气,瞧着就骇人。
明思伸出右手食指,毫不犹豫地浸入滚水中。
“主子!”银烛惊呼一声,吓得连忙要去拉她。
范嬷嬷更是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别动,嘶——”明思左手紧紧地掐着桌沿,右手食指疼得钻心,眼泪霎时便盈满了眼眶,痛意想让她收回手,可她却咬紧了唇瓣,硬生生忍住了退缩之意。
她不想打掉牙齿和血吞!
不过片刻,又似过了数年,明思把手指收回来时,已经大汗淋漓,犹如昨日从池中被捞起时,面色苍白,唇色却被咬得嫣红滴血。
银烛眼泪簌簌,捧着明思通红的手指,“主子,您何苦这般,多疼啊!”
“能起水泡吗?”明思抖着手指,说话都带着颤意,眼泪从眼尾滑落。
范嬷嬷忙说:“过半刻钟,必能起水泡。”
范嬷嬷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见多了心狠手
辣之人,可对自己这么狠心的却少,足见明承徽心智狠绝,非寻常人可比。
她也知道明思让自己看见这一幕的缘由,范嬷嬷当即跪倒在地,磕了个头说:“从前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再不敢犯了。”
范嬷嬷伺候过先皇后,便自视甚高,不大瞧得上明承徽,犯下大错,险些没了命,是明承徽从太子手中救下她,如今还肯信任她,范嬷嬷感激涕零。
同时也有些庆幸跟了明承徽,对自个都能狠得下心的人,对旁人必定更狠,而后宫比的,无非就是谁更狠心。
灼热感从食指指腹向四肢百骸蔓延,银烛拿着帕子为明思擦拭汗珠。
明思咽了咽喉,“主仆是缘分,我能选你,你自然也能选我。”
“谢主子仁慈,奴婢此后誓死效忠主子,绝无二心。”范嬷嬷如今没了太子看重,只有牢牢抱紧明承徽这颗大树,才能在宫里有尊严地活下去。
明思指腹逐渐失去知觉,一片麻木,她用左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才说:“范嬷嬷是聪明人,我信你,往后风荷苑的事,就由你做主,银烛年纪轻,你多提点着。”
“是,奴婢定然尽心竭力!”范嬷嬷郑重地磕了个头。
至此,明思算是彻底收服了范嬷嬷。
出了一身汗,范嬷嬷让人打了热水来,和银烛一起伺候着明思擦身更衣,瞧见明思身上的痕迹,范嬷嬷愈发觉得跟对了主子。
谁不知道太子清心少欲,十天半个月难得进一次后院,更别提守孝三年期间未曾一次召幸妃嫔,这般冷情之人却能待明承徽至此,怎么不是偏爱呢?
换完干净衣裳,右手指腹便鼓起一个不小的水疱,像是锦鲤吐出来的泡泡,伤着手指头,自然不能写西北部将的名单,明思毫无心理负担去歇息了。
一觉睡到半下午,风荷苑柔软的被褥让她不想起身,但饥肠辘辘,还是起来用了膳。
此刻不早不晚的,但膳房送来的菜式精致多样,色香味俱全,一改从前敷衍的态度。
“听说膳房的管事都被冯公公带走了。”现下膳房哪敢怠慢风荷苑半分,只怕是恨不得把自个做成菜炒给明承徽吃咯。
范嬷嬷又说:“方才主子歇息时,有人送来了炭火等物件,奴婢已登记造册。”
“他们的脸变得倒快。”银烛撇嘴,先前怎么敷衍风荷苑的都忘了?
“宫里头就是如此,宠爱乃立身之本。”范嬷嬷说完,忽然往外走了几步,把门给关上了,才回头低声与明思说:“奴婢曾是医女出身,会些避子的法子,主子可需要?”
银烛不解:“宫里头不是有子嗣更好吗?为何要避子?”
“有孕容易,想生下来却难,”范嬷嬷解释着,“太子妃就曾小产过,后宫小产的就更多了,因此有些妃嫔没有万全的把握,便会推迟有孕。”
“并且宫中规矩,妃嫔有孕,便不得侍寝,若是抓不住君心,宠爱也会随之消散,容嫔初入宫时极为得宠,但有孕后身材走样,皇上便不大去了,待她生下公主,已经彻底失宠,连位份也没晋。”
“这……”银烛一脸难色地看着明思,从前常听说“母凭子贵”,原来有子也不一定是好事。
范嬷嬷垂眸,声音愈发低:“虽说有些不敬,但奴婢觉着宫里头子凭母贵,太子殿下便不说了,还有薛贵妃的三皇子,薛贵妃得宠,三皇子也跟着得皇上看重,娘娘不防先抓住殿下的心,再来考虑子嗣。”
明思喉咙有些痛,食指上又有个水疱,只得细嚼慢咽,“嬷嬷的心意我明白,但东宫与后宫不同,后宫已有中宫嫡出太子殿下,可东宫长子仍然空缺。”
珠玉在前,那后边的子嗣便显得无关紧要,但是东宫长子,注定不会平庸。
范嬷嬷瞬间明白过来,“主子恕罪,奴婢糊涂了,若是主子能诞育殿下长子,那自然是无上的荣耀。”
明思以左手端碗,喝着鲈鱼汤,漫不经心地说:“嬷嬷有心,便帮我调理身子,让我早日有孕。”
“殿下的宠爱我要,子嗣我亦要,我既入了宫,又岂能不往上爬,你们是我左膀右臂,也当为我分忧。”
这一刻,明思的野心显露无疑,她不仅要宠爱、子嗣,她还要凤位,甚至……龙椅。
“是,奴婢谨记!”范嬷嬷浑身的热血汹涌起来,有野心的主子才叫人有盼头。
银烛看着明思手上的水疱,也暗暗下定决心,她得尽快成长起来,不能拖了姑娘后腿。
用过膳没一会,天色便暗了下来,明思收拾她前几日刺绣的花样子,其中一幅“月上柳梢”,用得已经泛旧,这就是她昨日送去古拙堂的帕子花样。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银烛恍然大悟,“怪不得殿下昨晚会来,主子怎得先前不送?”
“京郊雪灾,殿下哪得空闲,我也得懂事些。”明思时不时看一眼手指上的水疱,黄豆大小,有些骇人,轻轻一碰便疼,短时间内是不能刺绣了,便让银烛把这些东西收进箱笼。
夜色降临,太子殿下如约而至,连幸两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众妃嫔的脸色不知又该多难看。
大抵与太子殿下此刻差不多吧,明思默默地想。
“怎么回事?”裴长渊捏着她的手指头瞧,明晃晃一个水疱,在似葱段的手指上格外刺目。
“今日给太子妃娘娘敬茶,那茶水有些烫。”这话说的,明思已经不是上眼药,而是明晃晃地告状。
听得众人低下了头,银烛更是屏气吞声,生怕被拆穿。
“果真?”裴长渊微微蹙眉,昨日才幸了她,今日太子妃就光明正大的动手脚,倒不像孙氏的性子。
被太子那双深邃的黑眸盯着,明思心里头打鼓,委屈地说:“那茶水倒不算烫,只怪妾身细皮嫩肉不争气。”
说到这,裴长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被刁难了,咽不下这口气呢,昨日让她告状,她学的倒快,只是用这种自伤的法子。
“冯忠,传太医。”裴长渊面容微沉,又吩咐道,“去取一枚绣花针来。”
范嬷嬷很快奉上一盒子粗细长短不一的绣花针。
“殿下……”明思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针头心尖发颤。
“孤听说起了水疱得挑破才能好得更快些,”裴长渊将人摁坐在软榻上,取过一枚最粗的针,“孤帮你挑。”
“别,殿下,疼……”明思下意识缩手,她着实没有想到太子要亲自动手,况且那针也太粗了,真的不是要扎死她吗?
裴长渊坐在她身侧,劲臂挟住她的细胳膊,捏着手指头不让她挣扎,“长痛不如短痛,你若是挣扎,孤扎错了地方可别哭。”
明思是真的要哭了,扁着小嘴,泫然欲泣,试图让太子心软,“还是等太医来吧,妾身怕疼。”
裴长渊睨了她一眼,嘴角噙着一丝恶劣的笑,“忍着。”
明思紧紧地抿着唇,脑袋极力往后仰想抽回手,可手指被太子桎梏,她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针挑破了水疱,露出里边的水液来。
这还不算完,裴长渊又让人拿来干净的帕子,压在明思指腹,一点点碾干净水液。
“嘶……殿下,好疼……”明思眼眶霎时盛满了泪花,宛若锥心,这是真疼啊!
银烛和范嬷嬷瞧着都不忍心,纷纷低下了头。
“你还知道疼,”裴长渊扔开帕子,收了面上笑意,肃着脸说:“往后再敢无法无天,孤就让你十个手指头都起水疱,再由孤一个个挑破。”
明思含泪抽泣,娇声嘤咛,“殿下欺负人……”
“孤欺负你怎么了?”裴长渊摸了一把她面上的泪水,“掌心的伤才好又犯,孤看你是一点记性不长,下次还敢吗?”
自从遇见她,总是这一点伤,那一点伤,脖颈、膝盖、掌心,现在又来一个手指,安生不了一日。
“不敢了,妾身不敢了,”明思哭着扑到太子怀中,埋头低泣,“殿下别恼,
妾身知错。”
裴长渊抬手摸了摸她的脑后,掀眸瞥了范嬷嬷与银烛一眼,冷着声调说:“往后明承徽若伤了自个,你们也别想完好无损,连主子都伺候不好,要你们何用。”
“是,奴婢无能。”银烛与范嬷嬷立马跪下来请罪,吓得不轻。
殿下这是发觉主子“陷害”太子妃,在为太子妃惩罚主子吗?可瞧着又不大像啊。
“别哭了,”裴长渊伸手抬起她的小下巴,那双杏眸似水洗过,面上绯色一片,鼻尖都是粉的,瞧着楚楚可怜,“伤了手,东西写了吗?”
明思顿时心虚,抽了抽鼻尖,小声嘟囔:“手疼,妾身明日写。”
男人意料之中,捏了捏她的耳垂,“就该疼,让你长长记性。”
“殿下不疼妾身,妾身好可怜。”明思的嘴角都要噘到天上去了,眼泪一颗一颗似珠子往下掉,果真是可怜又可爱。
裴长渊忍俊不禁,用帕子给她擦了眼泪,“不哭了,待会太医来,瞧见这副样子该笑话你了。”
明知她是装的,到底还是不忍心美人垂泪。
说到底她是真受了委屈,那茶水想必也挺烫,不过宠幸了明思一日,孙氏未免太急切。
明思怯生生地抬眸,纤长的眼睫上还悬着泪珠,“殿下不怪妾身了?”
“真怪你孤才懒得理你,你当孤很闲吗?”帕子随意擦过眼角,拭去豆大的泪珠,“昨晚哭个不停,今日又哭,也不怕把眼睛哭坏。”
这般美丽清透的一双眼,哭坏了也可惜。
昨晚还能为着什么哭?明思涨红了脸,嘀咕道:“妾身哭,殿下也不曾管。”
若不是攀上极致哭了半晌,她也不至于把嗓子哭哑了。
裴长渊低笑了一声,凑在她耳畔说了句,“孤总不能停下来。”
“殿下!”这话可真是要点燃明思了,她匆忙扭头,不敢看他,吩咐银烛去打水来洗漱,把人都支出去。
她这副不胜羞怯的娇艳落在裴长渊眼中,不免思量起昨晚的云雨,他身为储君,父皇从小就教导他控制欲望,尤其是色欲,因此不好男女敦伦之事,但昨夜是个意外。
不过这意外,滋味甚美。
因此,即便她耍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机,裴长渊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在宫中,没有心机之人是活不下去的。
太医很快赶到,明思洗漱一番,除了眼睛红着,已经看不出旁的。
水疱已挑破,太医给她上了药,养几日也就好了。
手指上了药,用膳便格外麻烦,明思只好喝粥。
粥也好喝,就是有些寡淡,她瞅着桌上的珍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时不时看向太子。
太子却好像没瞧见,明思气馁,只好喊银烛来给她布菜,她想吃虾仁蛋羹。
“那是发物,不能吃,”裴长渊一句话拦住了银烛的脚步,“自个作的,就受着。”
银烛虽然心疼自家姑娘,可也知道在东宫太子说的话才是天,因此只能退回原位。
“殿下小气。”明思低头喝粥,小声喃喃。
“那明日后日也喝粥,”裴长渊不紧不慢地吃着素菜,“反正孤小气。”
“别呀,”明思心里头一紧,连忙笑着讨好,“殿下最好,最最最大方了!”
裴长渊满脸揶揄,“讨好孤也无用,方才没听太医说养伤时饮食要清淡?”
明思:“……”
饮食清淡也不能整日喝粥吧,那嘴里得淡出鸟来了。
奈何没人听她的,太子也是真狠心,直到膳食撤下去,也没给明思夹过一筷子菜。
明思喝了一肚子粥,还有半肚子的气,知道太子是故意罚她。
殿下果然阴晴不定,刚才还笑着,这会子又要“磋磨”她。
宫婢上了茶水,明思没碰,一肚子的粥很快就要化成水。
裴长渊端着茶盏喝了两口,冯忠进来回禀。
“殿下,奴婢已查清楚,膳房的几个管事皆已关押,对于怠慢明承徽一事供认不讳,说是见娘娘不得宠,又是罪臣之女入宫,便没将娘娘放在眼里,殿下觉得可还需要再往下查?”冯忠没用手段,那群人就招了,背后只怕还有别的缘故。
其实不必多问,冯忠也知道是谁的手笔,只是继续往下查,一旦揭开是太子妃在背后指使,难免会损了太子妃的面子,往后太子妃管理后院威信不足,所以他得问过太子的意思。
裴长渊转眸看向明思,“这些人你想如何处置?”
冯忠握紧了手中拂尘,向来后院妃嫔在太子跟前都极力表示其贤惠德行,想来明承徽也会小惩大诫,宽恕他们,倒叫他们得了便宜。
可谁知,明思红唇一启,只说了两个字:“杖毙。”
满屋愕然,裴长渊眼底却露出几分兴味,“不手下留情?”
明思倚了过去,挽着太子的胳膊,语气娇蛮道:“他们不过是依托殿下才有那么点权力,却借着殿下的权力欺负妾身,妾身不依。”
裴长渊也没说准与不准,又问:“那风荷苑的宫人呢?”
明思依旧没有心软,“攘外必先安内,这是殿下教导妾身的,这些人都不安分,妾身一个也不要。”
正贤堂想往她这里塞人,也得看她要不要。
“孺子可教,”裴长渊满意颔首,搁下茶盏吩咐道:“风荷苑的宫人敷衍办事,不敬主上,全部罚入掖庭,冯忠,你给风荷苑挑几个得用的人手。”
掖庭乃大梁宫城监管罪奴之地,一旦进了掖庭,离死也就不远了。
“是,奴婢遵命。”冯忠明白太子这意思,是要干净的。
这宫里头纵横交错,连皇后宫里都有别宫的眼线,太子竟这般看重明承徽,这群人犯到明承徽手里真是自找死路。
今日之后,东宫里头再也不敢有人怠慢风荷苑,哪怕将来明承徽恩宠渐少,旁人也会忌讳着。
这招杀鸡儆猴,可谓高明!
不过能用一招就翻身的明承徽,将来恩宠能少得了吗?
风荷苑的宫人除了绿夏与小陶子,悉数被太子罚入掖庭之事,夜里便传开了,都忍不住感叹明承徽得宠。
原先与信阳侯府有婚约,又是以罪臣之女入宫,外头多少流言蜚语。
进了宫头次侍寝便被抢了,殿下冷落多日,宫里头拜高踩低,人人都以为明承徽入宫是找死。
谁知不过一日,明承徽不仅接连承宠,还能让太子为其撑腰,这般能耐,可非比寻常。
原先东宫后院最得敬着的除了太子妃便是万良娣,如今倒是可以加上明承徽。
一夜风向全变了,气得太子妃早起连饭都吃不下,如何也想不通明思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美色当真就那般重要吗?连高洁如太子也不能免俗?
明承徽被太子连幸两日,晨起请安时,没一个人的脸色好看,即便被胭脂水粉遮掩,也不难瞧出面容上的憔悴,只怕夜里头都没睡好。
明思也没睡好,倒不是昨夜做了什么,纯粹是手疼,上了药还是火烧火燎,弄得她一夜半梦半醒,也有些后悔,做的时候什么都顾不上,做完才知道这么疼。
明思先前因为认床没睡好,众人以为她是忧虑不得宠夜里睡不着,便个个讥笑嘲讽。
如今明思因为手疼睡不着,众人理所当然觉得她是被殿下临幸而睡不好,一个个恨不得生吞了她。
尤其是太子妃,气得心肝疼,请安散后,眉头皱得不成样子,“看看她那副狐媚样,不知引着殿下做了什么勾当。”
“娘娘息怒,殿下不过是一时新鲜,明承徽到底是有副好皮囊,男人嘛,都爱美色,但不过是个玩物,您才是太子妃,是殿下的正妻。”今时今日,白嬷嬷也只能这般宽慰太子妃。
“殿下许久不曾来正贤堂了。”孙氏单手支着额头,愁云笼罩,上一次,还是明思入宫那日,她借口宜和郡主不适才将太子请了过来。
白嬷嬷思忖着:“郡主如今还病着,娘娘不如……”
“不可,”孙氏揉着眉心,“总以郡主做借口,傻子都看得出来,殿下可不是任人摆弄的主。”
白嬷嬷附和:“也是,殿下君心似海,深不可测。”
主仆两人正发着愁,婢女含冬满脸笑意进来:“禀娘娘,冯公公传来消息,今个太子殿
下要来正贤堂用午膳。”
孙氏秀眉即刻舒展,白嬷嬷忙说:“娘娘这下可以放心了,殿下惦记着您呐。”
孙氏含笑吩咐:“快让人去小厨房准备午膳,如今天寒,让他们炖上当归羊肉羹给殿下暖暖身子。”
东宫里头,前院有专供太子的膳房,后院妃嫔则共用一个膳房,想额外吃什么还得花银子打点,唯独正贤堂有个小厨房,可以随意使用,这也是太子妃地位的象征。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白嬷嬷脚步轻快离去。
太子殿下要来,正贤堂霎时变得热闹起来,院子里的地扫了一遍又一遍,桌椅板凳也重新擦过,光可鉴人。
孙氏满怀欣喜让人准备了丰盛的菜肴,翘首以盼,如同每一个妻子期待夫君归家那般。
可当太子真的来了,她又收敛了笑意,变成了臣子,恭敬俯首,“妾身恭迎殿下。”
“免礼。”裴长渊进了屋,冯忠跟在身后,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孙氏瞧见了,但不知作何用处,并未开口,跟在太子身后入内,如往常一般捧上了茶盏。
裴长渊却没接,“用膳吧,孤有些饿了。”
“是,妾身这就传膳。”孙氏转头把茶盏递给宫婢,让人摆膳。
暖阁里头,山珍海味摆满了膳桌,香气扑鼻,裴长渊坐了下来。
孙氏候在一旁,手持玉著为太子盛汤布菜,“这是妾身让小厨房炖的当归羊肉羹,殿下喝了暖暖身子。”
裴长渊看了她一眼,“你也坐吧。”
“谢殿下。”孙氏露出端庄笑意,谦卑地坐了半张圆凳。
裴长渊持筷用膳,没再说话,至于那碗羊肉羹,他只喝了一口。
他不开口,孙氏也不敢放肆,在太子跟前用膳,她格外拘束,生怕发出不雅的动静。
家中有意让她入东宫时,母亲就花了大价钱请了好几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教导,她早晚刻苦规训。
入宫后,一丝一毫也不敢行差踏错,果然得到先皇后赞誉“规矩极好”,因此她更不敢松懈。
两人用膳,期间只有碗碟碰撞的轻微声响,不知道的还当他们不认识。
与后宫的妃嫔用膳大多如此,裴长渊习惯了,从前觉得这样挺安静。
可现下想起那张带笑的狡黠面容,他竟觉得乏味,食欲也减退,没用多少便搁下了碗筷。
太子一停手,孙氏紧跟着松手,一口也不敢多吃。
“孤饱了,你随意。”裴长渊接过宫婢捧过来的热帕子,擦拭嘴角。
孙氏谦恭地说:“妾身也用好了。”
即便太子这样说,她也不敢这样做。
如此,裴长渊也就不强求,扫过桌上几乎没怎么少的大鱼大肉,说了句:“菜色不错。”
“是妾身小厨房准备的,殿下喜欢便常来,妾身随时恭候。”孙氏还真当太子在夸她,心里头有些得意。
裴长渊轻咳一声,冯忠便提着食盒上前,端出来两碟子菘菜萝卜,还是那日明思摆在桌面上的,得亏天气冷,要不然该馊了。
孙氏心提了起来,“殿下这是何意?”
“这是明承徽的晚膳。”裴长渊幽深的眸子望着她,不怒自威。
孙氏立马起身,屈膝蹲了下去,请罪道:“殿下恕罪,这几日郡主偶染风寒,妾身忙着照顾郡主,竟疏忽了后院,不曾想那些下人竟敢敷衍怠慢明承徽。”
这都是前日的事了,孙氏没想到太子会此时发难,明思是不是给太子灌了迷魂汤,竟能让殿下来质问她?
“宜和还没好?”那日他瞧着,也不过是咳嗽几声,这都快一旬了。
“回殿下,郡主原先快好了,但后边连日大雪,许是乳母没照看好,叫郡主夜里着了凉,又病了。”孙氏方才还和白嬷嬷说总拿郡主当借口不好,可现下哪里顾得上。
裴长渊略微颔首,像是信了她的说辞,“膳房这些管事敷衍办差,孤已叫人拿下,你觉着该如何处置?”
孙氏在太子跟前向来是温和贤良的做派,况且膳房那些人都是她的,能留下性命最好,因此道:“他们怠慢了明承徽,着实该罚,但年关将近,不宜见血,不如小惩大诫,罚半年俸禄,想来他们往后定不敢犯。”
低着头的冯忠动了动眼珠子,瞧瞧,他可没说错,后宫妃嫔皆是这般“大度贤惠”,独有明承徽才会在殿下跟前显露她的狠辣无情。
裴长渊没说准与不准,屋内静了下来,孙氏咬了咬牙,蹲得身子有些酸麻,却一点也不敢动。
好半晌,裴长渊终于松口,“起来吧。”
“谢殿下。”孙氏松了口气,表着忠心,“妾身会好生规训下人,绝不敢再怠慢明承徽。”
分明是她一手安排,如今却不得不打掉牙齿和血吞,孙氏喉咙都发苦。
“你既要打理后院,又要照顾郡主,难免分心,”裴长渊一副体贴的语气,“这样吧,不若把郡主交给万氏照顾,你看如何?”
“殿下不可!”才站起来的孙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带着跪了半屋子的宫人。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哀戚道:“殿下,郡主自幼养在妾身膝下,待她如亲女,母女连心,妾身实在不忍分离。”
子嗣在后宫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她费尽心机才将郡主抱到身边抚养,怎么可能拱手让人,孙氏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或许是见多了某人的眼泪,裴长渊此刻竟毫无波澜,“既然你舍不得郡主,那就将后院之事分一些给万氏协理,也免得累着你,再出疏漏。”
一听这话,孙氏连哭都不知道该怎么哭了,太子这哪里是心疼她,分明是让她在郡主和权力之间二选一,可偏偏这两样,她都不想舍。
裴长渊没催她,单手搭在膝上,视线落在桌面,即便屋内温暖,菜肴也在一点点凉透,厚厚的油荤漂浮在表面,叫人更加没有胃口。
或许过了许久,或许只是须臾,孙氏垂首道:“谢殿下关怀,万妹妹资质聪慧,可为妾身分忧。”
孙氏还选择了郡主,说到底,子嗣在后宫是顶顶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她身为太子妃,却没有嫡子傍身,若是连养女都归了旁人,外界还不知道怎么说她呢。
相比之下,放一点点权力给万良娣,也不是不能接受。
“你向来聪慧,”裴长渊并不意外孙氏的选择,“孤喜欢聪明人,却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殿下,妾身……”孙氏听着这几句话从头凉到了脚,面上血色褪尽,一颗心如坠深谷,入东宫四年多,太子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想要辩解几句,太子却没给她机会。
“东宫皆是孤的臣民,拿着孤赐予的权力欺到孤的人头上,便是自寻死路,”裴长渊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孙氏,杀气毕露,“此次罪奴五人,悉数杖毙!”
第25章 晋位良媛【五更合一】太子又又又去了……
太子离开许久,那股杀意还弥漫在屋内,正贤堂的宫人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好似即将被杖毙的是他们。
人人都说太子性情温和儒雅,可一旦动怒,储君威严犹如一座高山,开口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太子妃瘫软在地,眼角的泪滑落,入宫多年,这是殿下第一次这样待她,居然是因为明思那个贱人!
她恨得心肝都在颤动,修剪漂亮的指甲掐入了昂贵的地衣中。
“娘娘,”旁人不敢动,到底还是白嬷嬷与太子妃更为亲近,上前扶住她,“殿下走了,娘娘起来吧,地上凉。”
白嬷嬷一面扶着太子妃,一面呵斥宫婢,“还不快退出去!”
跪着的众人本也不想在这呆,
生怕殃及池鱼,一得了吩咐便鱼贯而出,还将门给带上了。
屋内只剩下两人,孙氏再没了顾忌,坐在地上抽噎起来,“你说太子是不是知道是我做的?是不是厌弃我了?”
白嬷嬷跪在她身侧劝说:“娘娘,不会的,殿下并未责怪您,只是罚了膳房的管事,您是太子妃,膳房出了事,殿下迁怒罢了,怎会厌恶您呢。”
“况且殿下私底下与您说,旁人并不知道,可见殿下还顾着您的脸面,那就是在意您呐。”
白嬷嬷不愧是跟在孙氏身边最久的人,懂得如何劝说,不过几句话,就叫孙氏收了眼泪,搀扶着从地上起身。
孙氏撑着桌沿,桌上珍馐已经冷却,面上浮着一层黏腻的油花,还有摆在桌角的那两道菘菜萝卜,看了令人作呕。
孙氏目眦尽裂,双手攥着桌帏,想将整个桌掀翻,眼不见为净。
“娘娘不可——”白嬷嬷连忙拉住了太子妃的手,“殿下才走,万一传到殿下耳中,只会觉得您在怨恨。”
关起房门哭一会,埋怨几句便罢了,这一桌子碗碟落地,惊起的动作着实不小,真叫太子得知,也会有损太子妃的贤惠大度之名。
“嬷嬷,我好恨!”孙氏憋屈地在桌上捶了一拳,“不过是几顿膳食,宫里头无宠的女人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殿下居然为那贱人撑腰,她也配!”
“奴婢倒觉得殿下不仅仅是因为膳食,”白嬷嬷心有不解,“这已经是前日的事,怎么殿下今日才来提起?”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孙氏想不通。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屋外含冬说:“娘娘,柳太医去了风荷苑。”
一听到“风荷苑”,孙氏立马看向了白嬷嬷。
白嬷嬷几步走过去,拉开门让含冬进来,“风荷苑怎么了?”
含冬低着头,不敢看太子妃,“柳太医说明承徽的手烫伤了,去给明承徽换药。”
白嬷嬷敏锐抓住关键词,“换药?明承徽几时受伤的?”
含冬回:“柳太医说是昨个晚上,但因着是太子传召,冯公公直接带柳太医去了风荷苑。”
东宫后院乃太子妃当家做主,无论是妃嫔亲眷入宫还是太医看诊,都需要往正贤堂通禀一声,存个档,因此太子妃才能对后院之事了如指掌,若是太子传召,自然无需向正贤堂禀告。
“你先下去吧,”白嬷嬷挥退含冬,再度回到太子妃身边,“娘娘,只怕殿下是为了明承徽受伤一事才向您发难。”
“手烫伤?”孙氏也不是蠢人,很快想到了请安那杯茶水。
白嬷嬷肯定道:“那杯茶水是奴婢亲自准备,绝无可能烫伤,最多留个红印子,待到晚间,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消散。”
当初万良娣杨承徽等人敬茶时,都受过这一遭,也没敢声张,偏生明承徽惹出乱子。
“一定是她自个烫伤了手,却赖在本宫头上。”孙氏咬紧牙关,口中溢出淡淡的血腥气,“明思那毒妇竟敢陷害本宫!”
茶水是白嬷嬷准备的,她自然不能将责任揽在自个头上,因此也一口咬定,“明承徽心机深沉,竟叫殿下也着了她的道,挑拨了娘娘与殿下的关系。”
敬茶一事人人都打掉牙齿和血吞,明承徽却能闹大这件事,让殿下心疼,怪不得她能一夜翻身,这般厉害的女子,进了宫,果真是太子妃的劲敌。
“当初就应该让她死在宫外!”孙氏恨得呕血,眼珠布满血丝,“母亲为何不趁她被赶出府时解决她,让她入了宫来离间本宫与殿下夫妻和睦。”
她入宫四年,谨小慎微地做着太子妃,维持着与太子举案齐眉的夫妻关系,太子对她也许以正妻的尊重,将郡主记在她名下,从不插手后院之事。
可明思一入宫,就全都变了,太子为明思选了风荷苑,为明思挑了范嬷嬷,如今还为了明思不分青红皂白地训诫她这个太子妃!
“娘娘息怒,保重自个的身子。”白嬷嬷扶着太子妃坐了下来,现下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当初谁又想得到平南公府已经落魄的千金还有翻身的这一日?
“本宫如何息怒?明思害本宫不得不分权于万良娣,怎么想都不痛快。”孙氏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让明思千百倍还回来。
白嬷嬷顺着太子妃的后背,“这事殿下已经生怒,只得暂时隐忍,来日寻着机会,再好生教训明承徽。”
到底是他们先磋磨了明思,即便摊开了说,在太子那也讨不着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太子妃当然知道这件事她已经失去先机,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气得头晕,太子妃喝了一口冷茶,脑中灵光一现,“明思不是还有一双弟妹在宫外吗?现在谁在照看?”
白嬷嬷回想了下:“似乎是明承徽的舅舅,范家乃扬州商贾,不知是否会带他们回扬州。”
“让家里盯紧他们,”太子妃眼中迸溅出滔天狠意,“小孩子夭折最是常见,那贱人让本宫不痛快,本宫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
“阿嚏——”明思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尖。
“主子怎得又开窗了?”银烛昨日被太子殿下吓得不轻,一听见明思打喷嚏,连忙把洞开的窗子关上,隔绝了寒风入内。
明思觉得她大惊小怪,“看看风景,屋内有些闷。”
银烛说:“要不奴婢搬几盆绿植进来?花房送了新培育的矮桩粉梅,开得正好。”
“行吧。”明思用笔杆蹭了蹭眉心,手指还没好,但已经答应了太子今日写西北部将名单,只得用拇指与中指捏着笔,字写得好似地龙翻身,丑不忍睹。
“啧。”明思叹了一声,搁下笔,实在没有心情写。
银烛将花盆搬了进来,摆在软榻旁的高脚花几上,“主子,您看这梅花,开得多美。”
明思抬眸,左手支着下颌打量,“还不错,小妹想必会喜欢。”
明岁安极爱花,幼时话还不会说,就伸手指着外头,要人抱着去摘花,外祖母院子里养了名贵的墨兰,独有岁安摘过,外祖母还舍不得罚。
“主子想小小姐与小公子了吗?”银烛敛了笑意。
“想啊,怎么会不想,”明思望着梅花出神,“他们自出生后就没离开过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哭闹。”
只略微一想,明思就酸了眼眶,转过头去看已经合拢的窗棂,指背蹭过眼角。
银烛也不好受,“要不您求求殿下?”
明思摇摇头,“这才入宫没几日,总是劳烦殿下也不好。”
她深知一次两次可以,但长久了,谁都会厌烦,她不能随意开口。
这时范嬷嬷进来,瞧见这一幕,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事,银烛稍一解释,范嬷嬷便说:“奴婢识得采买的太监,娘娘可想写一封家书回去?”
“可以吗?”明思吊起了胃口。
范嬷嬷笑着说:“自然,宫里头采买是肥差就是因为能出宫,多的是人求他们办事,只要使些银子就成。”
“那我写……”明思拿起笔,看了眼手指头的伤,皱起了眉,“我手伤着,写不了。”
这样的字递出去,只会徒惹舅舅舅母忧虑。
银烛自告奋勇:“奴婢来代笔?”
她跟在明思身边长大,也会读书识字。
“罢了,”明思放下笔,“你来代笔,舅舅也不会安心,过几日吧。”
范嬷嬷宽慰道:“主子宽心,您在东宫得宠,宫外不会为难您的亲眷。”
“旁人不会为难,正贤堂呢?”明思嘴角轻挑,“我越是得宠,只怕他们越是不安全。”
范嬷嬷一噎,与银烛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毕竟太子妃宫外有信阳侯府撑腰。
明思话锋一转,眉眼间满了通透,“可我不得宠,孙家也不会放过我,既如此,还不如早些得宠,做那人上人,威信足够才能保得他们平安,我现在还是太弱了。”
她低头瞧着手指上的伤痕,上过药已经不怎么疼了,但皮肉仿佛被热水烫熟的痛感却留在了脑海,只有弱者才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获取利益。
范嬷嬷正想
应和,明思便抬起头,一扫低迷语气,笑着说:“天快暗了,准备准备,殿下要来了。”
“冯公公不曾递消息来,殿下会来吗?”范嬷嬷不确定,这已经是第三晚了。
“会啊,”明思拿起笔,继续写歪歪扭扭的名单,胸有成竹道:“一定会来。”
既然明思这般肯定,范嬷嬷便吩咐宫人准备起来,不过心里头还是打着鼓。
明思受了伤,要饮食清淡,但晚膳照旧丰盛,不敢怠慢,明思没怎么吃,让范嬷嬷与银烛等人分食了。
晚膳后,太子果真踏入风荷苑,范嬷嬷对明思甘拜下风。
烹茶上点心,明思手伤着,裴长渊没让她接茶盏,“不早了,喝多了茶待会睡不着。”
明思便吩咐银烛,“去煮一盏百合花茶来,助眠。”
裴长渊掀袍在软榻坐下,拿起被笔压着的纸张,轻哂了一声,“这是谁的鬼画符?瞧着挺驱邪。”
“殿下!”明思快步走过去,想从太子手中抢回来,一张脸红得似枝头挂着的柿子,“妾身手疼,才写得乱了些。”
裴长渊一手抬高纸张,另一只手将扑了个空的明思搂在怀中,“这岂是乱了些。”
明思被男人结实的臂膀禁锢住,一丝也动弹不得,索性不抢了,瘪着粉唇,“殿下笑话人,妾身不写了。”
“孤不想笑,可瞧这字着实忍不住,”裴长渊略松了松她,让人坐到身侧,“你这样写,孤也认不清。”
“那妾身来说,您来写?”明思偏头看他,眨了眨纤长的羽睫。
小姑娘莹润的面颊染着粉,比花架上摆着的粉梅更加娇俏可爱,裴长渊搁下纸张,“这不是你的差事?又来使唤孤。”
“那殿下等几日吧,”明思摊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妾身疼着呢。”
“等不得,”裴长渊取过羊毫笔,蘸了墨汁,塞到明思手中,大掌包住她的小手,特意避开了受伤的食指,“这样写。”
“不是更麻烦么?”明思勾了勾翘起的滑稽食指,像是在逗弄小狗。
裴长渊好整以暇地盯着她,“麻烦不是该怨你吗?”
明思:“……”
“不麻烦,不麻烦,殿下真是英明!”明思极其狗腿的笑,昨日被太子用那么粗的针挑破手指的疼还尤在眼前,她哪敢再提这档子事。
裴长渊轻嗤一声,像是笑她软骨头。
明思努了努嘴,不敢说话。
银烛捧着百合花茶进来时,瞧见两人前胸贴着后背,太子握住明思的手在灯下写字,亲昵无间,昏黄的烛火映在两人脸上,美好而温馨。
银烛仿佛瞧见了从前国公爷与国公夫人相处时的影子,她走路都踮着脚尖,搁下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若是太子能一直这样待姑娘便好了。
一直……显然是不行的,因为明思没写一会就开始闹腾,连着打了几个哈欠,手腕一动,字就歪了。
“啧。”裴长渊低头咬了一口她的耳廓,“不许乱动。”
“殿下,困……”明思眼里包着泪水,巴巴地抬头看向太子。
裴长渊见她这副小可怜的样子着实没忍住,破了功笑起来,“懒鬼,这才写了几个字?”
“可是殿下身上好暖和,”太子身上的温度比她要高许多,明思脱口而出,“所谓‘饱暖思……’”
明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硬生生咽了回去。
“思什么?”裴长渊挑了挑剑眉,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原来玉团儿想要了。”
明思连连摇头,“没,是饱暖便困倦!”
“孤只听过饱暖思淫\欲,”裴长渊搁下笔,“既如此,孤也不能让玉团儿失望。”
男人下了榻,伸手要抱明思,她连忙拉住案几,“殿下,妾身不困了,还能写。”
几根纤细的手指头轻易便被裴长渊掰开,一把将人捞到怀中,扛在肩头,“孤困了,歇息吧。”
明思伸着手抓向纸笔,却落了空,真是作孽啊!
她倒不抗拒行房,毕竟太子文武双全,身材极好,又勇猛刚劲,床榻上两人倒还契合,明思也能体会其舒爽。
只是前日初尝情\事有些过头,她骨头还没好透,唯恐遭不住,真办起事来,太子可不会喊停,她怕“死”在床榻上,那就真丢人了。
不过明思没想到,太子今日只一回便放过了她。
明思陷入沉睡之前忍不住腹诽,殿下别是“不行”了吧。
太子连幸风荷苑三日,东宫的风里都吹着“明承徽得宠”的讯息,明思去请安时,宫人们遇到大老远便恭敬行礼,生怕迟了片刻得罪贵人。
膳房几个管事因为怠慢明承徽被太子下令杖毙,地上的血还没干透呢,哪里还有人敢放肆。
连先前最喜欢出头的杨承徽,也已经变成了鹌鹑,连眼神都不敢和明思对视上。
因着昨日之事,太子妃始终悬着心,夜里没睡好,面容便有些憔悴。
再一对比明思鲜润水嫩的面庞,太子妃脸色就更难好看了。
宫里头的女人就似百花,需要君恩雨露的浇灌,否则干涸久了便是一副蔫相。
“娘娘不曾歇息好吗?怎得瞧着有些不适?”万良娣虽然也嫉妒明思得宠,但仍旧没有放过这个嘲讽太子妃的机会。
原以为太子妃会如同往常一般反驳万良娣,谁知她却点点头,“郡主身子不适,本宫忧心难安。”
“下个月宁国公主归京,万良娣若是有空,便与本宫一起协理招待公主一事吧。”既然太子开了口,太子妃就不得不放一些权力,公主已出降,难得回京一次,万良娣讨好也无用,比起旁的权力,这倒无关紧要。
可即便如此,万良娣还是欣喜万分,愣了下连忙起身谢恩,“娘娘看重,妾身不敢推辞,定竭尽全力为娘娘分忧。”
杨承徽与李昭训抬头,不解太子妃此意,从前太子妃牢牢把着权力,一丝一毫也不肯松手,如今竟肯放权?
明思不在意这些小打小闹的权力,只注意到公主归京一事,宁国公主和亲南邕王,已经多年不曾归京,怎得今年来了兴致?
南邕原是与大梁南疆接壤的一个邻国,与鞑瓦一般经常搅扰大梁边境,后来新南邕王上位,向皇上求娶了先皇后嫡出的宁国公主,之后南疆便一派祥和至今,如今南邕国年年上贡,已经算是大梁的附属国。
若是公主归京,势必要路过南疆,不知是否会见到父亲?
虽说父亲守的是西北,但明家祖辈是守南疆的,不知出兵攻打过多少次南邕国,这南邕王若是记仇,想为先辈报仇,别是来落井下石的吧?
明思为父亲捏了把汗。
之后太子妃与万良娣说了些什么,明思都没听进去,只在太子妃特意提到她时才回神。
“妃嫔以贤为立身之本,殿下雨露广沐东宫,皇家才能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明承徽觉得呢?”
这话便是暗指明思独自霸占太子三日,不知劝着太子雨露均沾,非“贤妃”所为。
明思现下可没心思搭理太子妃,只起身屈了屈膝,不痛不痒道:“有娘娘贤惠自此,妾身受教。”
贤惠那是太子妃的美名,她一个妾室,自然是把太子抓得越紧越好,难不成还将人往外推吗?笑话。
宁国公主一事让明思心中不宁,请安散场时,独有万良娣心情愉悦,毕竟得了协理东宫的权力,出门时,连头都抬得高些。
回到仪禧院,万良娣就让人去打听太子妃怎么会分权给她,她可不信是因为照顾郡主分身乏术,郡主身边这么多丫鬟婆子,哪需要太子妃分心,说给外人听的场面话罢了。
赵姑姑银子花下去,很快就打听到:“说是杖毙的几个管事与正院有关,殿下昨日去过正贤堂,许是训诫了太子妃,但无人亲眼见过。”
“定是如此,”万良娣摆弄着小巧精致
的手炉,眼里有些不甘,“明承徽还真得殿下的宠爱。”
赵姑姑说:“明承徽为主子做了嫁衣,这般愚笨,只怕也长久不了。”
“哼,”万良娣嘴角扬起一丝得意,“怪不得她今日神思恍惚,只怕是以为殿下会分权给她呢。”
“她想的倒美,主子乃太子妃之下第一人,哪里轮得到她。”赵姑姑与有荣焉附和道。
“宁国公主乃殿下同母胞姐,殿下对其颇为敬爱,你快着人打听打听公主喜好,我也好早做准备,博得公主欢心。”这是头一次协理后院,她要办得漂亮,才好继续争夺太子妃手里的权力。
赵姑姑说:“是,奴婢遵命。”
仪禧院忙活起来,正贤堂也没闲着。
太子妃去了坤宁宫给姚皇后请安。
先皇后在时,太子妃日日都会向其请安,后来姚皇后成为继后,太子妃没了从前勤快,隔三岔五才来。
姚皇后没说过什么,她便更加疏忽,算起来,太子妃有好几日没来坤宁宫了,在侍弄花草的姚皇后闻言倒是愣了一下。
“儿臣给母后请安。”在姚皇后跟前,太子妃仍旧是那个端庄得体的储妃。
姚皇后为人随和,虽说待太子妃不如太子亲厚,也从不刁难,笑着免了礼,“这么冷的天难为你过来请安,快坐吧,上盏热茶来给太子妃去去寒。”
“谢母后,”太子妃施施然起身,在雕花圈椅上落座,一脸愧色地说:“儿臣早该来问候母后,只是这几日东宫事多,是儿臣不孝。”
“不打紧,”姚皇后顺着太子妃的话问,“东宫出了何事?”
“唉,”太子妃叹了口气,为难地说,“怪儿臣不好,怠慢了明承徽,惹得临近年关东宫见了血。”
“此话何意?你乃太子妃,对妃嫔何须这般谦逊。”姚皇后早有耳闻,却不能明言,免得旁人说她盯着东宫动向。
太子妃等的就是姚皇后这句话,便三分无助,七分委屈地把原委道出:“……恰逢郡主这几日病着,儿臣分身乏术,哪知底下人竟这般狂妄,让明承徽受了委屈,惹得殿下恼怒,杖毙了那几个管事,倒叫东宫人心惶惶。”
这一番话说的极有水平,太子妃忙着照顾孩子,顶多就是个一时失察的罪过,当不得什么,可明承徽受了“些许委屈”,便令太子杖毙几个管事,让东宫不宁,可见是个会搅弄是非的,不利于安家立宅。
况且打打杀杀颇为血腥,姚皇后亦是以“贤”立德,对宫人向来宽容大度,从未行此严刑酷法,应当也不会满意明承徽的做派。
可姚皇后这回并没有顺着太子妃的心意走,手持剪子随意剪掉几根野蛮生长的花枝,“太子乃一国储君,手握生杀大权,杖毙几个罪奴何足道哉?”
太子妃微怔,面上的委屈有些皲裂,勉强挤出一点笑来,“母后说得极是,也怪那些人得罪了明承徽,自寻死路。”
姚皇后说太子,太子妃非得牵扯明承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明承徽杖毙了那几个管事。
姚皇后看太子妃一眼,慈和地说:“明氏不过小小承徽,你身为太子妃,何苦与她计较,若真犯了错,你好生教导便是。”
太子妃眉宇拢上愁绪,“殿下极其宠爱明承徽,儿臣只怕她恃宠而骄,将来不好管教,薛贵妃给母后添了多少麻烦,儿臣都看在眼里,亦是心疼母后。”
是啊,她们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子妃,都是正室,本该互帮互助,站在同一条船上扼制妃妾才是。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姚皇后肯定地赞誉了太子妃,随后突然转了口,“宜和的病可好些了?”
“劳烦母后费心,已经好多了,儿臣日夜忧心,夜不能寐,可算盼得郡主康复。”太子妃又是一番表功。
姚皇后放下剪子,拨弄着案几上的花枝,“你要打理东宫,又要照顾郡主,实在辛苦,若是忙不过来,可以将郡主送到我宫里来,正好佳慧大了,用不着我费心,我这也多个人作伴。”
分明姚皇后与太子并非亲生母子,可说出的话却一样冰冷,吓得太子妃即刻起身跪下,“多谢母后体谅,只是宜和乃儿臣从小养大,母女情深,就如同母后与佳慧公主一般,实在不忍分离。”
说着太子妃便红了眼眶,既悔又怕,郡主给万良娣她还能以万良娣只是妾室为由挣扎一二,若姚皇后真想要,她哪里拒绝得了?
瞧着太子妃这般受尽委屈的模样,姚皇后有些无奈,“你这孩子,我只是说说,你舍不得,我还能强逼你不成,快起来吧。”
“谢母后,儿臣实在是疼爱宜和,况且儿臣见万良娣聪慧,已打算让她从旁协理宫务。”太子妃用帕子拭泪,白嬷嬷将其扶起。
姚皇后:“这就对了,孩子是第一要紧事,你也得抓紧生个嫡子,闲散差事交给旁人去办你也乐得清闲。”
太子妃喏喏应答,再不敢提明承徽。
其后婆媳俩又聊了些宁国公主即将归京的事,太子妃走后,姚皇后长叹一声,有些疲惫。
刘嬷嬷吩咐宫婢将姚皇后修建好的花瓶摆在花几上,换了新茶给姚皇后奉上。
说了半晌话,姚皇后是有些渴,喝了口茶润润。
刘嬷嬷给她捏着肩说:“太子妃这是给明承徽上眼药来了,想拿娘娘当枪使呢。”
姚皇后嘲讽地笑了笑,“我又不蠢。”
虽说有太子的帮助她才能成为继后,可她膝下只有一个公主,也坐稳了四妃之位,岂能这般好利用?
“娘娘自然不蠢,可奴婢瞧那位当旁人都是傻子呢。”刘嬷嬷不大瞧得上太子妃,因其对待姚皇后远不如待先皇后尊敬。
姚皇后指尖拨弄着茶盖,“把别人当傻子,最终自己也会做了傻子,看来明思入宫,太子妃坐不住了,头一次见她这般失态,连手里的权力都分出去了。”
姚皇后一个继后,插手东宫之事和太子对着干有什么好处?太子妃也不拿脑子想想。
“奴婢听说明承徽初入宫受了冷遇,可一夜之间便翻了身,太子殿下连幸三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也难怪太子妃心急,可见明承徽有些本事。”哪怕刘嬷嬷在宫中多年,也少见这样的事。
“这些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
“咚——”的一声,姚皇后放下茶盏,“能生下太子长子才是真的本事。”
*
比起各方动作不断,风荷苑今日静得出奇。
明思从正贤堂回来就把自个关在屋子里发呆,话也不说,范嬷嬷吩咐宫人手脚轻些,别搅扰了主子。
她伤着手指,却不断在宣旨上歪歪扭扭地画着宁国公主几人的关系网,试图揣测出公主回京的意图,可是难以理出头绪。
最好的结果就是宁国公主单纯想京城亲眷了。
最差的……明思不敢想。
伤着手又心烦,午膳与晚膳,明思都只吃了一点,全让范嬷嬷撤下去分了。
晚膳后没多久,范嬷嬷和银烛进来,明思还当太子来了,正要下榻,抬头瞧见两人神色不对,又坐了回去,“太子去别的妃嫔那了?”
不应当啊,她名单还没写完,太子就算不来风荷苑,也不至于去别的院子。
“与殿下无关,主子,奴婢发觉膳房送来的饭菜不对劲。”范嬷嬷伸出手,挽起衣袖,灯火下,范嬷嬷的胳膊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红疹,瞧着有些骇人。
明思正色,凑前去看了眼,“银烛呢?”
银烛忙露出手臂,“奴婢与范嬷嬷这几日吃的都是主子赏的饭菜,但奴婢好好的。”
“我身上也无恙,”明思眉头拧起,
抿了抿唇,“嬷嬷有何猜测?”
“奴婢长这么大,只在幼时发过一次这样的红疹,是误食了我娘的浣花草汤,”范嬷嬷放下衣袖,满脸肃容,“这浣花草,有避孕之效。”
“浣花草?我倒没听过。”但对于其避孕之用,明思并不怀疑,早在入宫前,她就疑惑东宫子嗣稀薄,殿下正是身强体健之际,妃嫔不该难以受孕才是。
范嬷嬷解释道:“奴婢家中贫苦,但我娘极易有孕,连着生产,既伤身子又实在养不起,我爹是给牲畜看病的,偶尔也给乡亲们治个头疼脑热,识得不少草药,便找来浣花草熬成汤汁为其避孕。”
“我那时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喝过后起了许多红疹,被我娘拎着鞭子打了一顿,因此印象深刻。”范嬷嬷露出些苦笑,“昨晚身上起了红疹,还当吃了别的,但今日除去主子赏的膳食,什么也没吃,可红疹却愈发厉害了。”
“那东西若混杂在饮食中,一星半点儿的,不易察觉,但长期服用,便难以有孕。”能在东宫做这件事的,除了太子妃不做他想,范嬷嬷曾经听得旁人赞誉太子妃贤惠温良,原来也是个蛇蝎心肠。
“主子,不如告诉太子殿下?”银烛愤愤不平,“若是叫殿下知道,定会彻查此事。”
“彻查此事于我有什么好处?”明思好似发觉了一件大喜事,神色竟有些兴奋。
银烛不明白,“长此以往您受了影响怎么办?”
“想法子避开不就好了,我何苦去做这个出头鸟。”
若是太子彻查,孙氏为此停了药,东宫妃嫔有孕对她没有半点好处,她若是想诞育殿下长子,此事反倒于她有利。
明思垂下眸,手中的笔胡乱在纸上勾勒了几下,自嘲一笑。
明思啊明思,原来你也能做这狠毒妇人。
范嬷嬷年长,又在宫中浸淫多年,很快就明白过来,“主子有何良策?”
“暂无,让我想想吧,”明思盯着花几上的粉梅出神,“这东西服用多久有效?”
范嬷嬷回:“哪怕是熬成浓汤,也得服用七八日,夹杂在饭菜中的微末剂量,恐怕得一两个月才能起作用。”
“李昭训入东宫不久便有孕,只怕那个时候药效还没起。”又或许孙氏那时才入宫不敢行此手段。
入了宫,人是会变了,一如自个,明思想。
“范嬷嬷,这几日你先把风荷苑各处探查一遍,看有没有别的地方着了道,”明思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一面吩咐一面将桌上的宣旨收拢起来,“这件事谁也别说,容我想想,日常饮食还是照旧。”
“是,奴婢想法子给娘娘炖些温补的膳食,以缓解浣花草的寒性。”此时正是范嬷嬷表现的机会,她当然不能吝啬。
只要有银子,妃嫔可以派人去膳房做些吃食,但明思想:“食材还是从膳房来的,只怕也不干净。”
范嬷嬷没藏着掖着,直言道:“昨日奴婢与主子提过识得东宫采买的太监,正是舍弟,要一些干净食材不妨碍,量大的话,恐会打草惊蛇。”
明思讶然,“你们俩怎么一起入宫了?”
“我娘生了八九个孩子,逢灾年家里实在养不起,我们是老大老二,送进宫也是谋条生路。”范嬷嬷语气有些苦涩,但凡不是逼不得已,谁家又舍得儿子入宫做太监呢。
明思太懂这种身不由己,“如今家中可好?”
范嬷嬷笑笑,“奴婢入宫得了先皇后青眼,赏赐丰厚,弟妹们都已成家,日子还成。”
“你这个长姐好样的。”明思想起了年幼的弟妹,不知不觉,便与范嬷嬷亲近了几分。
她与范嬷嬷,当真是有缘。
“娘娘,殿下往风荷苑来了。”小陶子在外通禀。
明思下了软榻,“范嬷嬷不适便去歇息吧,银烛陪我去迎殿下。”
跨过门槛,明思瞬时便抛却一切烦恼,扬起了笑容,走到院中恭侯太子。
“夜里头风凉,站这做什么?”裴长渊抬了抬手,让明思起来。
“妾身想见殿下呀。”明思站在灯笼下,朦胧光影柔和打在她的脸上,纯粹笑颜添着几丝妩媚,眼里的期盼都要溢出来了。
裴长渊知道后院所有妃嫔都在期盼他的到来,但旁人大多含蓄内敛,她们都是长在京城的贵女,一言一行被戒尺描摹而成,恪守规矩体统,笑不露齿,行不摇头,恭敬谦卑。
独有明思,她像一匹没有缰绳束缚的小马驹,在西北无垠的草野驰骋过,活得热烈而肆意,笑时露出皓齿,卖乖时会歪着头,委屈时便眼泪汪汪。
常常用这般炙热的眼神望着他,眼里澄澈如朝露,像是望着自己的心上人。
明知她入东宫是逼不得已,可在这一刻,裴长渊仍旧忍不住舒展了心肠。
无论她是否真心,起码现下她是冲着他展露笑颜。
这就够了。
裴长渊如常牵起她的手入屋,解了外袍,凑在灯火明亮处,细看她的手指,“更好些了。”
前日戳破水疱时,通红糜烂,瞧着便疼。
“有殿下关怀,妾身自然好得快。”明思向来不吝啬对太子的赞誉,哪怕他做一分,明思也要夸出百分。
好话谁不爱听,裴长渊携手坐到软榻上,“给你换药的是太医,孤可不会治病。”
“殿下治的是妾身的心。”明思倚着太子落座,亲密无间。
“巧言令色。”裴长渊屈指刮了下她的唇角,没见过这般会讨巧卖乖的小姑娘。
明思大胆地亲了一下太子的手指,“妾身乃肺腑之言。”
杏眸明亮,似笼着月色的湖面,皎洁清透,一点也不像在奉承。
“嘴上说说可不算,”裴长渊显然不上当,眉梢微挑,“让孤来看看你今日写了多少。”
明思面上的笑意微微卡壳,今日想着宁国公主一事,她一个字也没写。
“还说不是巧舌如簧,”裴长渊捏起纸张用指尖弹了弹,名单还是昨日那般,“正经事一点没做,话说得漂亮,你这般的,就该治个谄媚尊上的罪名。”
“妾身并非不写,”明思脑瓜子转得快,立马委屈巴巴地瞅着太子,“妾身是想和殿下一起写。”
“不敢奢求与殿下偕老,惟愿多多偕手,妾心满足。”
听听,这话说的,哪个男人忍心?
裴长渊明知她在装模作样,还是未曾苛责,“为何不敢奢求?”
她既已入东宫,便是他的女人,白首偕老岂非顺理成章?
“妾身自知资质愚笨,比不得旁的姐妹,”明思顺从地将粉润面颊贴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每说一个字便与太子的心跳相应和,“妾身怕殿下不要我了。”
她说她怕。
是的,后宫哪个妃嫔不怕,但没人敢这样说出来。
“妒忌”乃女子七出之一,大多女子哪怕心里妒恨,面上也会装得贤惠大度,裴长渊自深宫长大,见得太多。
可既有“爱”,怎可能没有“妒”呢?
换言之,既有“妒”,是否也有些许“爱”呢?
裴长渊低眸,在她光洁的额角上轻嗅,香气扑鼻,可他偏生打趣:“哪里来的酸味,风荷苑的醋坛子倒了?”
“妾身从不吃醋,殿下闻错了。”明思的手顺着男人的胸膛往上,半勾住他的脖颈,却不去看他。
“孤这几日哪也没去,你何苦吃这未酿的醋,”裴长渊捏住她柔嫩的耳垂搓了搓,“你若乖,孤自然宠你。”
宠的前提是乖。
明思垂下羽睫,遮住眼底凉意,嘴角却扬得更高,“妾身向来很乖,殿下说话算话。”
“乖就来写,答应了孤一拖再拖,就该拉出去打板子。”裴长渊还没被人这般敷衍过,一份名单写了好几日还没成。
“妾身遵命。”明思这回不敢推三阻四,被太子握着手,认真的写。
只是名单太长了,况且不仅要写名字,还得写出职务,要不然西北三十万将士,一个个找起来岂非麻烦。
得亏在西北时父亲不曾拘着她,常带她去营中玩耍,偌大的军营全是汉子,她一个雪团似的小丫头,不少叔伯争
相来陪她玩,这才留下较深的印象。
但她离开西北三年,有些职务会记混,还有可能升职,写一会得想一会,又是太子握着她的手写的,难度加倍。
因此写了大半,夜已深了,明思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殿下,明日您还得上朝,早些歇息吧,剩下的妾身明日一定写完。”
“你的话能信?”显然裴长渊觉得明思在“故技重施”,这个小姑娘像狡猾的狐狸,专用那张漂亮的脸蛋装可怜。
“妾身发誓!”明思竖起三根手指头,带着水疱疤痕的指腹极其突兀,“殿下,妾身真的好困,求求殿下啦。”
裴长渊点点头,“行,恰好孤也还有点正事没办。”
就该让她知道敷衍他的下场。
明思真困,因此没反应过来太子是何意,直到被扔上柔软的榻,身前一重,烛火辉映中男人俊朗却饱含欲望的面庞下压,才后知后觉,她好像要完了。
真完了。
太子好像恼了,行事间竟然比初次更加粗野,明思被翻来折去,风荷苑的被褥已经够软,她还是觉得骨头要散架了。
到最后,她连哭也哭不出来,嗓子彻底哑掉。
昏昏沉沉间,她才意识到昨夜太子有多“温柔”。
她收回质疑太子“不行”的话。
太子很行,非常行!
男人不知餍足,明思无力招架,最后丢脸的昏睡了过去。
……
翌日,明思睁眼时,太子已经准备去上朝。
她想挣扎起来伺候,但实在无力,遂放弃,软软地倚在床沿,说话有气无力,“殿下恕罪,妾身起不来。”
照旧是一杯温水入喉,裴长渊盯着她嫣红的唇明知故问:“有这么累?”
“殿下勇猛,妾身无用。”明思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一被疾风骤雨蹂\躏后的娇花可怜样。
到底是谁受得了太子这般无休止的索取啊!
裴长渊揉了揉她下巴上的红印,昨日似乎磕到床沿了,“累成这样,今日又写不完了?”
明思顺杆爬,可怜兮兮道:“妾身实在乏力,需要歇息。”
裴长渊煞有其事地颔首:“既然你累着,孤也不好打搅,等你何时不累了,孤再来吧。”
“!!!”
“失宠”的预兆让明思瞬间精神起来。
“别呀殿下,妾身一点也不累,”明思伸手搂住太子腰腹,朝服上的玉带贴着肌肤,冰得她一个哆嗦,但还是没有松手,奋发图强道:“妾身今日一定写完!”
她已经连着侍寝四日,只要太子今日还来,那就是五日,也就稍稍坐稳了东宫“宠妃”的宝座。
她就是“累死”也不能把人往外推啊!
瞧她脸变得多快,裴长渊勾了勾嘴角,“不需要好生歇息了?”
“完全不需要,妾身有的是力气。”明思连连摇头,就差立下“军令状”。
“那孤就放心了。”裴长渊捻了一把她的水唇,满脸愉悦地去上朝。
房门合拢,明思卸力靠在软枕上,又困又累,气得捶了一把衾被,却牵动了酸痛的腰肢。
“嘶——”明思柳眉紧蹙,嘴中喃喃自语,保管不是什么好话。
夜里侍寝白日干活,还得去请安受刁难,真是比牛马还累!
“吱呀——”门被推开,银烛进来了。
明思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我再睡会,请安喊我。”
银烛笑着说:“主子,殿下吩咐让您好生歇息,已让冯公公去正贤堂替您告了假。”
能由冯公公去告假,那可是荣宠,银烛为自家主子高兴。
“算他有点良知。”明思嘀咕了一声,此刻也顾不上什么‘恃宠而骄’,后仰一躺,拉过衾被蒙头盖住,发闷的语句从被子里传出,“午膳时喊我。”
“是。”银烛吹灭了烛火,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明思睡了入东宫后头一个懒觉,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朝夕,外头却翻了天。
太子连幸四日,明思竟然恃宠而骄,连给太子妃请安也敢推辞。
谁不是伺候过太子殿下的妃嫔?哪个有她这般娇弱,分明就是矫情。
杨承徽等一人一句,火上浇油,直把太子妃的肝火燃得旺盛,众妃嫔的神色都不好看。
明思只是缺了一次请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将天捅了个窟窿。
说到底明承徽太扎眼了,俗话说“先出头的椽子先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旁人都不得宠爱,偏生你明承徽霸占着太子殿下,就连平日老实巴交的李昭训,脸色也难看得很。
如今东宫只有她生的大郡主,太子殿下还时常惦记着,若是明承徽生下孩子,只怕要夺了大郡主的宠爱,为母者,哪能不忧心啊。
外界纷纷扰扰明思一律抛之脑后,睡了个饱觉,她就开始撸起袖子写名册,今个再写不完,只怕太子要“弄死”她了。
太子向来被人捧着,她使些小伎俩欲擒故纵两日也就罢了,可不能真得寸进尺,免得翻车。
这个度,要拿捏得刚刚好。
明思毫无保留地将名册写好,这算是她的底牌,原本就打算留在这时用,幸而不辱使命,她这也算是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哪怕太子得到名册,不再来风荷苑,也不至于短时间将她忘了。
当晚,太子再度踏足后院。
“太子又又又去了风荷苑!”的消息一传开。
众人只见怪不怪地“哦”了一句。
继而感慨:“明承徽可真得宠啊!”
原先以为太子殿下不常进后院,乃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看来也不尽然,只怕是东宫妃嫔不得“君心”吧。
这不,得“君心”的来了,风荷苑的门槛都要被太子殿下踏破了。
门槛踏没踏破明思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腰酸腿软手抽筋,如同被霜雪打过的秋叶,即将凋零枯萎,没骨头似的倚在太子身侧。
“殿下,妾身手酸……”明思举着柔若无骨的手腕,雪肌上还蹭着些许墨渍。
裴长渊看着名册,用帕子给她擦了擦,但已干透,只得让银烛端了热水来清洗。
明思靠在太子怀中,享受着太子的“伺候”,在太子擦净水珠后,及时拍马屁,“殿下对妾身真好,妾身好生欢喜。”
“得了便宜才卖乖。”裴长渊早已识破她的嘴脸。
偏生一次次纵着。
明思一点也不脸红,“妾身一直很乖呀,今日又累又困还是写完了,殿下快夸夸。”
“面皮比城墙还厚,真该派你去镇守边境。”裴长渊捏了捏她的芙蓉面。
“殿下不要小瞧人,妾身真跟着家父去过战场,”明思低了软嗓,“不过殿下可不许和外人说。”
一般来说,军营重地,不许女子出入,明思却还能跟着上战场,闹着玩似的,传开了有碍清誉。
“平南公也太纵着你。”裴长渊可算知道她这副脾气是被谁给惯出来的。
“嗯,妾身与弟妹差了十岁,这十年间,父亲就我一个女儿,很疼我。”她在一个温馨美好的环境里长大,父母竭力给了她一个幸福的童年,母亲已去,因此她更得想法子救父亲。
裴长渊揉了揉她的发顶,他是中宫嫡出,自幼被立为太子,父皇亲自教导,也算是顺风顺水,只是宫中妃嫔皇嗣诸多,父皇还要将父爱分给其他人。
明思这般,倒教人艳羡。
可若非如此,他又何来机会?
冥冥之中,一切注定。
裴长渊从明思手中得到名册,次日下朝后,召集几位亲近的幕僚到了古拙堂,共同商议。
担任吏部主事的宋辞尘拿出一份他们这些日子整理的名单,与明思的这一份,互相对照。
宋辞尘乃太子伴读,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比那些所谓的兄弟更亲近一些,因此在太子跟前说话也少了些许忌讳。
他只随意翻看几眼,便道:“瞧着与微臣名列出来的差不离,就是有
些已经升迁或调任。”
任兵部右侍郎的苏志峰了解军营中的变动,不由得感叹:“这个孟绍成是这几年升迁最快的,年纪轻轻,已经成为飞骑营主将,可谓是平南公第二。”
“他不是平南公的义子吗?由平南公一手教导提拔也不奇怪,”端坐一旁,品着茶的白须老者用手指点了点桌角,语气惋惜,“可惜平南公嫡亲的儿子年纪尚小,听说还有不足之症。”
宋辞尘随口回了句,“海太傅,您老这都知道啊。”
海河清“嗬”了一声,口无遮拦地说:“明家那丫头闹得满京风雨,老头子想不知道也难啊。”
宋辞尘心中一惊,抬眸看了眼太子,见他神色不改,才说:“如今那是明承徽。”
明思入东宫,旁人或许惊诧,但他们身为太子幕僚,倒觉得是情理之中。
西北三十万兵权,平南公在西北颇负盛名,哪怕如今身陷囹圄,但真的情谊不会这么快消弭,明家嫡长女还有的是用处。
这不,西北部将的名单不就呈上来了。
更何况听说明大小姐还是一位难得的绝世佳人。
不过明思已是东宫妃嫔,他们这些外男不好多言,因此话题很快转向这份名单,几人交谈议论起来。
核对的差不多,快到用午膳时,众人先后散去,独有海河清留了下来。
“太傅可要留在东宫用膳?”裴长渊对这个教导过自己多年的太傅颇为尊敬。
这是先皇后亲自挑选的大儒,博学多识,天下桃李无数,威望甚高,先皇后临终前还特意见过海太傅,将太子“托孤”于他。
“不了,东宫的饮食太清淡,老臣吃不惯。”按理来说海太傅年近古稀,饮食自要清淡一些,可他偏生爱食辛辣油腻之物。
太子守孝茹素三年,口味与太傅天差地别。
父皇也曾说孝期已过,应当多食些荤腥,但他已然习惯,懒得更改,独有明思说古拙堂的膳食美味,合她的胃口。
海河清也不卖关子,直言道:“这份名册,殿下可要呈递皇上?”
“父皇自有父皇的章程,孤并无此打算。”即便皇上信赖,裴长渊也不可能全无藏私,毕竟天家君臣在前,父子在后。
海河清点点头,“殿下纳明氏为妃,此举很是恰当,方才纵观名册,西北十三营,竟有十营主将是跟着平南公征战多年提拔起来,明家在西北的威望非一朝可解。”
“虽说平南公南下,但只要十三营在,鞑瓦便不敢轻易进犯,”海河清稍顿须臾,建议道:“老臣以为,明氏在东宫,孟绍成可用。”
孟绍成既是平南公义子,那与明思便是义兄妹,有时候义兄妹要比亲兄妹的关系更加稳固。
恩情可如信阳侯府一般脆弱,也可如磐石一般稳固。
裴长渊搭在腿上的手摩挲着玉扳指,“太傅所言,孤会多加斟酌。”
海太傅没有久留,冯忠将人送出东宫,才回到古拙堂,询问太子是否要传膳。
裴长渊翻着名册沉默许久,就在冯忠准备退出去时,他忽然说:“传孤令书,晋明氏为良媛。”
第26章 太子盛宠【双更合一】她不会永远做人……
有事常登三宝殿。
这话说的就是太子妃。
这几日总是在坤宁宫瞧见太子妃的身影,殷勤得不似从前的她。
摆明了是明承徽入东宫得宠,她这个太子妃急了,便来讨好婆母,刘嬷嬷打心眼里瞧不上。
姚皇后倒没什么要紧,反正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有人陪着解闷也好,至于旁的,装聋作哑便是。
“母后这狸奴可真乖巧,毛发纯白无杂色,很是罕见呢。”即便姚皇后没有出手为她惩治明思,太子妃也得奉承着姚皇后,见面三分情,或许有一日姚皇后会发现她的好呢?
姚皇后含笑垂眸,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狸奴的后背,“这是佳慧给我寻来的,是乖得很,也不挠人。”
太子妃连忙恭维道:“佳慧公主真孝顺,母后有福气。”
只要有子女的母亲,没有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孩子有孝心的,姚皇后亦是,话语间愈发温和:“你与太子也有孝心,都是我的福气。”
“儿臣哪敢与殿下相比,只是……”太子妃嘴唇微动,瞧着姚皇后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姚皇后向来会给人台阶,“有什么直说就好。”
“母后明鉴,儿臣是忧心殿下的身子,”太子妃轻叹一声,“殿下已连幸明承徽五日,昨个明承徽身子虚弱,连请安都起不来,殿下这般纵欲,儿臣不免忧虑。”
纵欲过度自然不是好事,但谁能说太子的不好?说来说去,还不是明承徽勾着太子放纵,如此不顾太子贵体,非贤妃之相,隐指明承徽乃“妖姬”。 :
这话姚皇后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连怀中的狸奴也烦了似的,挣扎着想落地,她手一松,狸奴便溜了出去。
姚皇后用雀羽扇扫了扫衣上沾到的毛发,“太子正值壮年,年富力强,想来是明承徽身子弱,不如你带个太医回去给她瞧瞧?”
太子妃一噎,半晌说不出话,她哪是这个意思?她做什么要关心明思那贱人?
殿内诡异地静了须臾,一道脚步声搅扰了二人。
刘嬷嬷走进来,屈膝道:“禀皇后娘娘,刚刚冯忠传太子令书,晋明承徽为良媛了。”
太子妃猛地起身,大惊失色:“当真?!”
刘嬷嬷心中冷笑其失态,面上却恭顺颔首,“确有其事。”
太子令书虽不如皇上诏书隆重,但也会载入史籍存档,用来晋位东宫妃嫔,倒是给足了明氏脸面,可见其宠爱。
太子妃这般吃惊,说明太子晋位明氏不曾与她商议,身为东宫妃妾之主,连妃妾晋封都后知后觉,能坐得住就奇怪了。
“母后,”太子妃极力掩饰着面上的妒意,却从眼睛里流露出来,“明承徽入东宫不过十余日,又无子嗣功绩,晋封只怕失了规矩。”
东宫妃嫔除了李昭训因为诞育宜和郡主而晋位,再没有人挪过位置,明思入宫才十几日,她凭什么呢?
姚皇后宽慰她:“既然太子喜欢,不过是个良媛,也碍不着你这个太子妃什么,身为储妃,理当有容人的雅量。”
所谓规矩,只看尊者喜恶,若论规矩,她这个无子的淑妃也难越过有子的薛贵妃成为继后。
太子妃紧抿着唇,心里头有许多话想说,却又无法反驳姚皇后,寻常人家的正室还得宽容大度,容纳妾室,更何况皇家的媳妇,更不能善妒。
“是,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太子妃只能硬生生压回满腹委屈。
旁人都说太子妃多么尊贵荣耀,内里的苦,只有她自个知道。
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太子妃再也坐不住,匆匆从坤宁宫告退。
太子妃才走,隆盛帝便驾临坤宁宫。
“有好事?瞧你心情不错。”隆盛帝在榻上落座。
姚皇后双手奉上参茶,说:“方才听说太子晋了位妃嫔,臣妾便想着,东宫总算有了太子心仪的姑娘。”
“哦?哪一个?”隆盛帝一面问,一面示意姚皇后坐下,难得听见他这位寡欲的储君后院之事。
“正是前不久入东宫的明承徽,太子晋她为良媛,听说连着宠幸了几日。”姚皇后在软榻的另一边坐下。
“明思啊,”隆盛帝还记得,有些欣慰地笑了下,“呈则竟然开窍了,看来那丫头确实标致。”
纵欲是不好,但对于此时的隆盛帝来说却巴不得,姚皇后早已料到,跟着说:“太子什么美人没见过,想必明良媛也有其聪慧之处。”
储君若只沉溺于美色,可不是一件好事。
“聪不聪慧都是其次,”隆盛帝喝了口参茶,稍稍缓解了一日的疲惫,“朕就想东宫能早日传来喜事。”
储君无子,始终是隆盛
帝的心结,亦是满朝大臣所忧虑之处。
“太子愿意进后院,皇上何愁抱不了皇孙呢。”姚皇后总是说些皇上爱听的。
隆盛帝略有期盼:“希望如此。”
*
晋位明思的太子令书一下达,东宫便沸腾了,也别怪太子妃失态,东宫妃嫔都没好到哪里去,不知道砸碎多少茶盏,撕碎多少帕子,咬碎多少银牙。
入东宫半月,太子连幸五日,无子晋位良媛。
这话说出去,旁人还当在讲天书。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不好女色,东宫妃嫔寥寥,膝下只有一女,哪来的姑娘这般厉害,竟能独占太子宠爱?
再一打听,竟然是已获罪的平南公嫡长女,这又跌掉多少大牙。
人人都知,后宫虽然不能干政,但前朝后宫千丝万缕,掰扯不开,往往后宫妃嫔得宠,其前朝官员亲眷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官员将水灵灵的闺女送进深宫,富贵险中求,若是闺女能做宠妃,便是光耀门楣之事。
如今明思得宠,旁人也就不由得思虑,难不成平南公还有起复的机会?
权衡利弊之下,倒是少了对明家泼冷水的人。
而这就是明思想要看见的。
仇敌到底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看着风向办事,只要她在宫里得宠,父亲与弟妹就多一丝生机。
“主子,风荷苑的宫人召齐了。”银烛进来回禀。
明思从榻上起身,“东西备下了吗?”
银烛扶着她,“都备妥了。”
明思颔首,两人往外走去。
她一出现,便由范嬷嬷为首,其次绿夏小陶子,带着冯忠新为风荷苑挑选的一众宫人跪地:“贺喜娘娘高升!”
“起来吧,”明思站在阶上,抬眸吩咐道:“银烛将赏钱发下去。”
“谢娘娘。”众人叩谢起身。
银烛拿出荷包,说:“范嬷嬷赏百两纹银,绿夏与小陶子各五十两,余下新进来的各二十两。”
摸着沉甸甸的荷包,新来的宫人满是疑惑,先前还听说明良媛囊中羞涩,怎得出手如此大方?二十两可比他们一年的月例银子还要多。
“奴婢谢娘娘赏赐。”范嬷嬷领头再度跪谢。
明思望着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不紧不慢道:“我没什么要嘱咐的,不好好当差,前头的人什么下场你们自个知道,差事办得好,赏银不会少,差事办得不好,你们是冯公公选来的,我也只好交给冯公公处置。”
不需要明思说什么威胁言语,膳房几个管事血淋淋的教训在前,众人无不恭敬:“奴婢定竭力效忠娘娘!”
入宫做了太监宫女,就得伺候人,能拨到风荷苑侍奉,跟着得宠的明良媛,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定然不敢偷奸耍滑。
赏了风荷苑的宫人,明思也没忘记曾经雪中送炭的文奉仪,让银烛准备些厚礼,明日送到文奉仪那去。
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既然卖了好,明思就承她的情。
入宫后,也只有文奉仪来过风荷苑。
除去晋位之喜,冯忠还将风荷苑后院的莲池撬开冰面,不知从哪引来的温水,当真让各色锦鲤在莲池中摇曳摆尾。
明思披着兔毛斗篷,坐在美人靠上洒着鱼食,五颜六色的锦鲤成群结队的游荡在明思周围,争先抢食,惊起一阵阵水花。
银烛下意识道:“锦鲤真好看,除了殿下的古拙堂,独有咱们风荷苑有,殿下可真在意主子。”
又是接连宠幸,又是晋位,连江南进贡的锦鲤都送来风荷苑,在银烛看来,姑娘便是盛宠了。
“在意吗?”明思垂眸望着一尾红黑色的锦鲤,因为瘦小,总是挤不进来,抢不到食,她把鱼食往外扔了些,可算让它吃上了。
明思拍了拍手,银烛便递过来干净帕子。
明思擦着手问她:“银烛,若是你捡到一只漂亮乖顺的狸奴,抱回家养着逗趣,却被人打伤了,你会怎么做?”
“自然得为它报仇,再给它包扎伤口,弄些好吃的,狸奴可爱乖巧,为何要欺负……”银烛后知后觉,声音戛然而止。
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银烛暗悔自个说错了话,“主子……”
明思神色自若地盯着互相追逐的鱼儿,“好生让人照看着,这些漂亮的锦鲤若死了,我也会心疼。”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一个乖顺柔美有些价值的玩物,还没玩腻,太子多给两分眼神情理之中。
可这种新鲜感能维持多久呢?
明思不知道,但她得抓住太子的“一时兴起”。
她不会永远做人玩物。
明思撑着栏杆起身,冰冷的北风拂过面颊,鬓发纷乱,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不再看那嬉戏的鱼群。
*
太子当真勤政,每每都是晚膳后快入夜才到,明思倚在榻上,手中翻着一本游记,有些困了。
自从太子说夜里头不喝茶,明思大多准备助眠的花茶,他也不怎么喝,倒是翻看起了明思搁在案几上的游记。
是一本讲西北风貌的书册,裴长渊翻了几页,“你不是在西北长大,还用得着看书?”
“几年没回去了,怪想的。”母亲过世后,明思就没回过西北。
裴长渊略略颔首,忽然问起她西北军营的事,明思依着记忆回了几句。
“你之前说营中饭食差,你吃过吗?”裴长渊修长的指尖在案上轻点,“孤不日要去巡视京畿常备军,想去瞧瞧。”
这属于政务,后宫不得干政,但既然太子问了,她就答:“吃过,芋头煮汤,红薯糙米,野菜团子,早些年吃的更差,后来大力开垦军屯,勉强自给自足,加上朝廷军饷,渐渐好起来了。”
“妾身听家父说,是殿下主张发展军屯,殿下英明。”明思并未夸大,此前虽有军屯存在,但都不温不火,是前些年太子极力主张推行,才让皇上颁布军屯新政。
还有推行商埠港口也是太子良策,扬州港与海外互市后,范家生意节节高升,外祖父在世时常夸太子,他是个很受百姓爱戴的储君。
裴长渊听过太多奉承的话,早已免疫,可听明思说,嘴角还是微微扬起弧度,“西北干旱少雨,军屯能发展起来,那旁的地方,应当也不差。”
“殿下想听实话吗?”明思俏皮地眨了眨眼,藏着狡黠,“可不许怪妾身妄议朝政。”
“准了。”对他说假话的人已经太多,他需要实话。
明思单手撑在案上,手指拨弄书页一角,“士卒们种地得到的粮食,未必会进他们的肚子,有些不轨之人会将其低价售卖,变作私粮,其中利益自然进了他们的腰包。”
“西北三营有一位典农中郎将,他每次只从其中偷运一小部分,待被人发觉时,也已获利上千两。”
“平南公如何处置的?”水至清则无鱼,裴长渊并不奇怪。
“将其斩杀于马下。”明思嘴角上扬,眉眼间透着骄傲,“查实之后,父亲并未听其求情,以血祭旗,平息了营中愤怒,并将获利的银子用于伙房,改善伙食。”
裴长渊想起了那夜她手起簪落,令刺客当场毙命,确是虎父无犬子。
明思:“家父说严刑酷法未必适于百姓,但军中若是纪律不严明,待敌国入侵,同袍也会成为敌人,自此之后,妾身便不曾听说有私挪军粮之事。”
平南公能镇守西北十几年,令鞑瓦闻风色变,自然非等闲之辈,裴长渊赞同道:“刑罚过于严峻会让百姓惶恐不安,因此皇上推行仁政,但在军营,手腕强硬也有好处。”
说完这些,明思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殿下若想看最真实的样子,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去。”
裴长渊索性问她:“孤该怎么去?”
胳膊有些痒,明思无意识地隔着衣裳挠了挠,“可以扮作送菜的农户,去伙房便不会引起注意,不过……”
明思看着男人的俊脸调侃道:“殿下长得英明神武,很容易被认出来。”
裴长渊哪能看不出她眼底的揶揄,伸指敲了敲她的额角,“敢笑话孤,拖出去斩了。”
“殿下才舍不得呢。”明思低着头继续挠胳膊,秀
眉微微蹙起,眼里浮现些许疑惑。
裴长渊注意到,“怎么总挠胳膊?”
“好痒……”明思收回手想挽袖子,可碍于太子在,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孤瞧瞧。”裴长渊展臂,握住她的手腕,单手将衣袖推上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只见白皙纤嫩的肌肤上,长着一颗颗小红疹,像是趴在皮肤上的粉色**卵,瞧着瘆得慌。
“啊——”明思花容失色,猛地将手抽了回来,手忙脚乱地捋下衣袖,“殿下别看!”
“怎么回事?”裴长渊眸色略深,从榻上起身,“来人,传太医。”
候在外边的冯忠不知内情,但听见命令即刻吩咐了小太监,飞奔向太医院。
“伸手给孤瞧瞧。”裴长渊方才没看清楚。
“别、殿下别靠近妾身,”明思极力往后躲,丝毫不敢挨着碰着太子,“妾身染恙,请殿下为保贵体,先行离去。”
可裴长渊又怎么会忽视她眼里的惊慌与泪水,“只是起红疹,没大碍,让孤看看。”
“殿下不要,”明思摇头,羽睫上沾着泪珠,好生可怜,“妾身不能让殿下置于险境,求殿下了。”
若只是普通疹子还好,万一是天花,传给了太子,明思九族难保。
无论裴长渊说什么,明思就是不肯,他又不好强硬,怕伤着她,心中难免郁结。
但一想到明思是怕传给他,又很难生起气来。
常说她胆子大,可分明现下是怕的,却还要护着他,是个男人都难以不动容。
裴长渊只好让范嬷嬷先过来给她瞧瞧。
范嬷嬷面色凝重:“回殿下,娘娘这像是吃错了东西引起的疹子,应当不会过人。”
“吃错了东西?”裴长渊皱起眉头,“她今日吃了什么?”
他处置了几个膳房管事,难道有人想报复明思?
银烛忙跪地道:“回殿下,娘娘手伤着,这几日大多吃些清淡粥食,今日伤好些,用了膳房送来的八珍鸭,松鼠鳜鱼等菜。”
明思好痒,总忍不住想用手去挠,范嬷嬷握住她的手,“娘娘可不能挠,别破了皮。”
“好痒……”明思眼泪簌簌,抓心挠肝的痒意蔓延着,实在难忍,连唇角都咬得发白。
范嬷嬷又不敢用力,险些拦不过。
裴长渊见此懒得顾忌这么多,大步走过去抓住明思的腕子,将人困在自个怀里锁住,动弹不得,“先忍忍。”
“殿下,妾身往后再也不贪嘴了。”明思的眼泪打在太子手背上,滚烫灼热,委屈的似遭人遗弃的狸奴。
分明方才还是笑靥如花,不过片刻又哭成了泪人,好像自她入宫后,就总是眼泪不断。
东宫是他的地盘,却连个女人都护不住,这让裴长渊极其烦躁,心里头的怒火也跟着上升。
他不过宠了明思几日,便风波频起,攘外必先安内,这是他教给明思的,却打回了自个脸上。
柳太医到时,瞧见太子的脸色登时腿软,查看红疹之后,立马给明良媛敷上清凉解痒的药膏,又写了副退疹的方子,令小太监取了药回来,范嬷嬷亲自去煎药。
柳太医的诊断和范嬷嬷差不离:“娘娘这疹子并不过人,殿下无需忧虑,许是吃坏了饮食。”
裴长渊吩咐道:“良媛用过的晚膳还在吗?让柳太医去查验。”
“柳太医这边请。”银烛忙上前带路。
柳太医信心满满地去,却胆战心惊地回,他查遍了饮食,却没有找到由头,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找到了原因还好,没找到他拿什么交差啊?
“没找到?”裴长渊不怒自威。
柳太医哆嗦着跪了下来,“微臣无能。”
敷了药膏,明思好受些许,“殿下勿恼,许是妾身自个无用,与一些食物相克。”
明良媛愿意开口求情,柳太医立马顺着台阶下:“娘娘初入宫,膳房不知娘娘忌讳,不若记下今日所食,明日换些别的,看看是否还会如此。”
裴长渊并不想轻拿轻放,打算让冯忠去查查膳房。
“殿下,”明思将手搭在太子手背,温柔劝道:“夜已深,妾身不想因为一己之身闹得东宫不宁,况且您明日还要上早朝,该歇息了。”
眼里还含着泪花,说出的话却满是体谅,裴长渊反握住她的手,“还痒吗?”
明思微微摇头,“上过药,妾身已无碍。”
冯忠见明良媛这般识大体,也上来劝和,“奴婢明日一早便去查膳房,夜深了,殿下与娘娘先安置吧。”
既如此,裴长渊便没坚持,银烛等人打来热水,给二位主子洗漱。
明思喝过药,临睡前,裴长渊拉过她的手,将衣袖推高,雪肤上仍有点点红痕,极为碍眼,不知何时才能消散。
“殿下别看,好丑。”明思耷拉着嘴角,囫囵将手背到身后,生怕被心上人看见不好的一面,“幸好没有传给殿下,否则妾身万死难辞。”
裴长渊用手背蹭了蹭她哭红的面颊,“哪里丑了?太医说了会好,没什么大碍。”
“现下还在,就是丑,”明思眨巴眼哀求,“殿下别看,妾身只想在殿下心里貌美无暇。”
“年纪不大,想的倒多。”裴长渊看着她的颈侧,那道疤痕已经很淡,看不出来了,“孤右臂上也有一道积年的疤痕。”
说着,男人低眸,将衣袖挽起,劲瘦有力的臂膀上,果真有一道狰狞的长条形疤痕,微微泛白,已显陈旧。
明思跪坐到他身侧,用指腹轻柔划过,足有一指长,还能摸到凸起的疤痕增生,可见当初伤得深,且没有好生医治。
温软的触感如蝴蝶振翅,裴长渊肘部青筋微微跳动,仿佛染上了痒意,他滚了滚清隽的喉结。
“殿下怎得伤成这样?”明思眼里满是心疼,泪珠又溢出来了,“是谁伤的您?”
同床共枕数次,她竟然没有发觉,身为储君,怎会受这样严重的伤,即便受伤,有太医医治,也不至于留下这般明显的疤痕。
裴长渊薄唇轻勾,只说了一个字:“你。”
明思倏地抬头,水眸圆睁,“啊?”
第27章 捧杀【1+2更】妾身等殿下回来。……
明思怔了好一会,脑中高速转动,回想自己和太子寥寥数次会面,却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殿下,您说真的吗?”明思语气试探,显然不大相信。
裴长渊没说话,只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那双明亮的星眸满是疑惑,掺不得假。
“逗你玩的,”裴长渊面不改色放下衣袖,侧身拉过衾被盖上,“睡了。”
“啊……”明思手上落了空,眉间的不解未散,已经分不太清他说的哪一句才是逗她玩的。
“怎么还不睡?”裴长渊转过身来,将胳膊横在她的枕下。
“就睡了。”明思挪腾过去,脖颈正好枕着男人手臂那块疤痕。
裴长渊手一收拢,明思的侧脸就贴在了他的胸膛,亲密无间。
虽然枕着胳膊有些不便,可男人身上太暖和了。
她虽在西北长大,仍旧怕冷,一入冬,手脚总是冷冰冰,尤其是夜里,睡前灌了暖烘烘的汤婆子,一早醒来,身上是暖的,脚是冷的。
但和太子一起睡,明思就没了这个烦恼,他身上温度高,夜里明思睡着就忍不住靠近他,手脚贴在他身上,一夜都是暖的。
简直就是个人形暖炉。
虽然这和礼仪女官教的规矩相悖,但她管不了这么多,先舒适了自个再说。
况且她瞧太子也没不喜,这不,已经主动将胳膊伸出来让她枕了。
明思毫无负担地缩在男人怀中,合眼入睡。
意识快陷入昏睡前,明思还在想太子胳膊上的疤痕,这要真是她干的,还不得被拉出去砍头啊?
况且这疤痕,起码有个七八年,那时两人还不认识呢,太子肯定在讹她。
想通这一点,明思很快睡着,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清浅。
冬夜里连虫鸣声都没有,安静的能感知到彼此的心跳,明思的脑袋靠在男人胸前,呼吸间带出的温热,穿过薄薄里衣,黏在了裴长渊的皮肉上,微酥微麻的痒意传遍四肢百骸。
床头边,点着一盏便于起夜的烛火,淡淡光辉透过床幔如月光一般洒入,裴长渊睁开眼,墨黑的眸子低垂,望着女子娇艳侧颜。
她睡熟了,便开始手脚并用的缠人,好似趴在树上的狸奴。
“没规矩。”他低喃一声,世家贵女一言一行都是规训好的,哪怕睡觉也不例外,从没哪个妃嫔睡着像明思这样,扒着他就罢了,还要一直往他这边挤,若非床榻够大,只怕裴长渊得被她挤到床下去。
她这“京城第一闺秀”的名头,只怕是看脸封的。
嘴上嫌弃,手却不自觉地拂开了明思额头的碎发,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
不得不说,规矩是差了些,可小小的身形缩在他怀中,全身心依赖他的样子,激发了男人与生俱来的保护欲,令人生出些许满足感。
东宫的妃嫔皆在他羽翼下存活,却只有明思牵动他这样独特的心绪,她似乎格外需要关照,总是受伤,总是掉眼泪。
但娇柔却不软弱,娇小的身躯中藏着股韧劲,敢动手杀人,也敢把手烫伤,怪不得平南公那样疼她,哪个男人舍得下呢。
从前忙于政务,极少踏入后院,明知子嗣于他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但他仍不在意,可现在他望着小姑娘的睡颜,却忍不住想,她这么爱哭,往后别生个更爱哭的吧?
明思砸吧下嘴,似乎梦到了好吃的,侧脸在他胸膛上蹭了蹭,继而把手搭在了男人腹部,还无意识地摸了一把。
裴长渊呼吸一紧,眸色幽深,衾被下,他一掌包住了她小巧的手。
指腹摩挲着她柔嫩的指尖,摸到了那处结痂的水疱,裴长渊合上眼,罢了,她受的波折已经够多,在他跟前规矩差些便差些吧。
明思可不知某人百转千回的心思,她一夜好梦。
太子起床时,明思也披衣起来伺候他洗漱,冯忠插不上手,便候在一旁,这一幕于旁的妃嫔来说司空见惯,于明良媛却是难得。
明思抬手整理好太子的朝服衣领,裴长渊攥住她的手腕看了眼,雪肤已恢复如初,“疹子好了。”
明思眉眼弯弯,“让殿下忧心了。”
“尚早,再睡会吧。”裴长渊松开她的手。
明思跟在他身后一同出门,“妾身送殿下。”
外边天还暗着,风荷苑宫灯高照,明亮如昼,明思把太子送到院门口,屈膝道:“恭送殿下!”
“天寒地冻,回吧。”裴长渊上了步辇。
“起辇!”冯忠挥了挥拂尘,数位太监稳当抬起步辇,脚步一致离开。
明思直起身,太子步辇渐行渐远,她却站在原地没动,视线跟随着。
眼看着快到拐角处了,裴长渊心血来潮,回头看了眼风荷苑的方向,夜色笼罩中,那道削瘦的身形似飘在寒风中。
明明看不清神色,裴长渊眼前却浮现了明思满目柔和,噙着笑的俏丽容颜,就像是目送丈夫离家的妻子,迟迟舍不得离去。
抬步辇的太监已经走过月洞门,风荷苑被抛在远处,裴长渊回眸,嘴角弧度微微上扬,吩咐了一声:“冯忠,查查昨晚的事。”
“是,奴婢领命。”冯忠略抬头,心中一惊,冬日晨起上朝是件极为折磨人的事,这是他头次瞧见太子神情愉悦地去上朝。
至于原因,自然是风荷苑那位主儿。
人人都说明良媛仙姿玉色,因此得了太子青眼,但整日伺候太子的冯忠却不这样认为,明良媛若无慧心,独有美色恐怕也难入殿下青眼。
回想昨晚一事,冯忠暗暗叹气,也不知道又是哪个不长眼的犯在了明良媛手中。
“主子,殿下走了。”银烛手中提着一盏灯笼,被风吹得摇来晃去。
“回吧。”明思转过头,踏入风荷苑,面上笑意顷刻之间殆尽。
银烛见请安还早,便问:“主子可要再睡会?”
“不睡了,”明思进了屋,撸起衣袖摸了摸手腕,确实消下去了,太医的药倒是不错,“银烛,你把针线取来,我要绣条帕子。”
前几日才收好,银烛又翻了出来,“主子手不是还没好全吗?”
“绣个简单的花样。”明思翻着花样,选出来一幅。
天色渐亮,明思搁下绣绷去请安。
虽然没有下雪,但也没出太阳,云层密布,天气并不大好,当然了,杨承徽的脸色更差。
明思到时,杨承徽几人已经落座,与从前一般无二,唯独杨承徽先前坐的左上首的位置空了下来。
“见过明良媛。”杨承徽坐在明思坐过的地方,瞧见人进来不大甘愿地屈膝行礼。
杨承徽的家世也不差,总比明思这个罪臣之女要好得多,明思一入宫就和她平起平坐也就罢了,居然在短短半月无功晋位,将杨承徽踩下去,她能高兴就有鬼了。
明思由银烛扶着在左上首入座,理了理衣袖才不紧不慢地说:“妹妹们免礼。”
“谢明良媛。”杨承徽起了身,一个字也没说,径直坐了回去,也不看明思,眼不见为净。
李昭训一如往常低着头,倒是文奉仪用余光瞥了眼明思,明思瞧见,回了她一个笑脸,文奉仪当即涨红了脸,鹌鹑似的缩回了脖子。
明思勾了勾唇,这文奉仪家里怎么养得这样胆小?
没一会,万良娣到了,众人起身行礼。
万良娣瞅见对面的位置换了个人,不冷不热地说:“明良媛高升了。”
明思爬得太快,万良娣分了太子妃的权还没高兴过来,转头明思就爬上了良媛之位,与她一步之遥,万良娣难免警惕。
明思尚未开口,太子妃就扶着白嬷嬷的手出来了,见过礼后,随口问了句,“在聊什么呢?”
杨承徽抢着话说:“妾身们在恭喜明良媛晋位呢。”
“是该恭喜,本宫挑了几匹皇后娘娘赏下的好缎子,待会让人送去风荷苑。”出乎众人意料,今日太子妃格外好说话,一脸笑意,温和亲切的像是明思亲姐姐。
杨承徽皱起了眉头,难道太子妃见明思爬得这么快,想要收买明思?两人不是有旧仇吗?
不过话说回来,在宫里没有永远的仇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皇后若是有了明思,还会在意她吗?杨承徽心中揪了起来。
“谢娘娘赏赐。”明思宠辱不惊,看不出喜怒。
“你坐吧,侍奉殿下辛苦了,”太子妃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这些,愈发慈和大度地说,“往后若是伺候殿下累着,不必赶着来请安,身为妃嫔,最重要是侍候殿下。”
这下别说杨承徽,就是万良娣也微微蹙眉,不解地抬头看了眼太子妃,完全不敢相信太子妃能说出这番话。
并且太子妃接下来的话叫万良娣更加紧张。
“东宫子嗣不多,若是明良媛将来能有喜,本宫一定禀明殿下,晋你为良娣。”说这些话时,太子妃面上始终带着笑,恢复了从前端庄稳重的储妃模样,令人一时分辨不清她想做什么。
但不管太子妃什么意思,这句话还是入了万良娣的心,她被太子妃压一头也就罢了,怎么能和明思这个罪臣之女平起平坐?
李昭训生下郡主才是个昭训,凭什么明思只要有孕就能被晋为良
娣?
万良娣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绝对不能让明思有孕。
高坐上首宝座的太子妃垂眸喝着茶,将众人的神色纳入眼底,嘴角挑起,姚皇后不是让她大度吗?她就大度给所有人看。
因着太子妃一改从前对明思的态度,今日请安倒算得上妃妾相欢。
散场后,万良娣离开,明思跟着往外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杨承徽,“杨承徽可要走在万良娣身后?”
才迈了一步的杨承徽低下了头,“娘娘说笑了,妾身不敢。”
尊卑分明,杨承徽已经不敢走在明良媛的前边。
“看来杨承徽的习惯改过来了。”明思眉梢含着浅笑,意味深长地说:“我就说嘛,有心总是能改的。”
在座的几人都知道明思的意思,杨承徽被这话激得又窘迫又愤恨,一张脸涨得通红,银牙咬得面颊发紧,明思就是在羞辱她!
当初她让明思爬到她头上再来教她做事,现在明思当真爬到了她的头上,还得太子盛宠,杨承徽连反驳都不敢。
站在杨承徽身后的思烟听着这几句话,只差把头埋到地里去,大气不敢出,盼着明良媛别想起她。
奈何明思是个有仇必报的,她目光后移,“你叫思烟是吧?”
“奴、奴婢……”思烟忽然跪倒在地,浑身哆嗦起来,连话也说不清楚。
“这名字不错,可惜你配不上,”明思扶着银烛的手,笑着往外走,扔下一句,“改了吧。”
直到明思的身影已经消失,思烟还跪在地上不敢动,杨承徽自觉丢脸,踢了思烟一脚,“贱婢,还不快滚出去,在这丢人现眼。”
“是,奴婢这就滚。”思烟被踢的生疼,却不敢掉一滴眼泪,踉跄起身离去。
至此,明思再没见过这个叫思烟的婢女。
“主子,今日太子妃怎么待您这样和气?”银烛还当姑娘晋位,太子妃会愈发刁难。
明思回想起方才万良娣发黑的脸色,冷笑一声,“捧杀罢了。”
从前太子妃针对明思,万良娣乐于从旁看戏,待明思还算平和,入宫时的见面礼挺丰厚。
现下太子妃亲近起明思,还许了“良娣”之位,万良娣有了危机感,必定转头来对付明思。
太子妃捧得越高,明思身上的嫉恨就越多,若是一朝失宠,那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她可真会算计。”银烛自从入宫,一颗心就七上八下。
“她捧她的,我不失宠,便没什么妨碍。”至于万良娣等人的嫉恨,只要明思得宠,旁人就不会放过她。
回到风荷苑,明思瞧见树底下种的菘菜已经长出了两片小叶子。
银烛笑说:“殿下勤来,风荷苑阳气盛,连菘菜都长得快些。”
明思轻哂,哪里有什么“阳气”,无非是太子勤来,风荷苑的宫人也会勤快伺候。
她伸手轻轻抚了抚菘菜叶子,在东宫连这颗菘菜都要仪仗太子,更何况她们这些妃嫔。
范嬷嬷从院外回来,福了福身说:“主子,奴婢已将您给文奉仪的东西送去了芳粹院。”
芳粹院不如风荷苑宽敞,却住了两位妃嫔,前院是杨承徽住着,后院则是文奉仪的槿秋阁。
风荷苑的东西送到槿秋阁,难免从前院路过。
杨承徽从正贤堂回来心里火气正旺,又听得外边动静,更加烦躁,“外边吵什么呢?”
思烟惹恼主子被撵了下去,二等丫鬟巧露得了脸,回禀道:“主子,风荷苑那边来给文奉仪送东西,瞧着还不少,摆满了院子。”
“她几时搭上了风荷苑的船?”杨承徽起身,走到窗边瞧了眼。
文奉仪入宫后就没承过宠,一直安安静静的,杨承徽有时都想不起来这么个人,但此刻僻静的后院却堆了不少东西,宫人们凑热闹,纷纷恭贺文奉仪。
谁人不知道,如今东宫最得宠的就是明良媛,文奉仪虽然不得太子宠爱,可要是能入了明良媛的眼,往后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跟着鸡犬升天,自然欣喜。
巧露早就打听了,等的就是杨承徽这句话:“奴婢听说先前明良媛不得宠时,文奉仪曾往风荷苑送过炭火。”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杨承徽冷嗤一声,“她倒是会巴结。”
谁也没想到明思能爬上来,否则杨承徽当初也不会那么放肆,现在明思一得了势,便让杨承徽受辱,往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刁难呢。
连太子妃都有偏向明思的苗头,杨承徽想想就烦。
她已经把人得罪,就算现在腆着脸去巴结,明思也不会再接纳她,只怕更得羞辱她,杨承徽攥紧了帕子,她只能想法子往上爬,才能报今日之辱。
杨承徽看着站在院子里展露笑颜的文奉仪,越发刺眼,她“啪—”地一下合上窗,转头吩咐道:“去,就说我夜里睡不安稳,让文奉仪来给我抄写几卷经书。”
*
裴长渊忙了一日,用晚膳时才想起来件事,唤来冯忠,“风荷苑的事查得如何了?”
冯忠躬着身,语气有些忐忑:“回殿下,奴婢查了膳房,并未发觉任何不妥,奴婢无能。”
“没有?”裴长渊倒来了兴致,“明良媛身上还起疹子吗?”
冯忠正不知道该如何回,蒋陵进来通禀,“殿下,风荷苑请了太医。”
要是平常,后院妃嫔请了太医蒋陵当然不会来回禀,这不是涉及风荷苑,知道近来殿下惦记,蒋陵也学聪明了。
“还没好?”裴长渊搁下玉著,“去风荷苑。”
裴长渊到时,柳太医已经给明思上过解痒的药膏,后院的药也快煎好了。
有过一次,明思这回便不慌了,看着翻她衣袖的太子说,“冯公公与太医都说膳食无碍,许是近来天寒,妾身底子弱,好在不会过人,便由它吧。”
“总长疹子也不是个事,”裴长渊觉得那红疹极为碍眼,“既然吃食无碍,只怕是旁的地方出了差错,柳太医,明日将风荷苑彻查一番。”
“是,微臣领命。”柳太医躬着身,亦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哪里出的岔子。
既然来了,明思自然不会让人走,伺候太子洗漱,两人早早上了床榻就寝。
次日裴长渊要离京巡视军营,起得比上朝还早。
明思也跟着起来侍奉,一面伺候他洗漱更衣一面叮嘱:“殿下在外要小心身子,如今雪窖冰天,亡命之徒为了吃饱饭什么都敢干,万事以您的贵体为重,勿要冒险。”
那日雨夜客栈里突然出现的刺客,明思从未问过,但也知道是为着太子来的,京郊之地就有刺客敢堂而皇之的刺杀储君,可见太子身边亦是危机重重。
除了薛贵妃所生皇三子,皇上也还有七八个皇子,对于那至尊之位,谁敢说没有觊觎之心?
大梁看似风平浪静,只怕平静表面之下也有汹涌的漩涡,父亲出事,或许只是其中一环罢了。
“嘴巴怎得这般唠叨?”裴长渊笑她。
“殿下不分好赖,妾身是担心您。”明思美眸一瞥,含羞带嗔,屈膝蹲下去为他整理腰间佩带。
裴长渊挑唇,揉了揉她发顶柔软的青丝,“若是有事便找冯忠。”
“殿下政务要紧,无需挂心妾身。”明思起身,轻轻地抱了抱太子,面有不舍,“妾身等殿下回来。”
裴长渊常常离京,但这是第一次有人不舍地抱着他,说要等他回来,一颗心似乎有了归处。
“好。”他抬指搓了搓明思细嫩的耳垂,轻应了一声。
明思这次送太子到东宫门口,从袖中取出她昨日绣了一整日的帕子,“殿下带上吧。”
裴长渊接过,帕子很简洁,只在右下角绣了几根墨竹。
“时间匆忙,妾身女红粗劣,殿下勿要嫌弃。”明思笑着说。
她的手指尚未好全,前日才晓得他要离京,只一日就绣出来一条帕子,“竹报平安”,此间心意,又怎能叫男人嫌弃。
可裴长渊偏生装模作样说:“是挺粗劣,你再给孤绣一幅‘翠竹映月’,待孤回来检查。”
“殿下可真会给妾身安排活计,”明思努了努唇,满脸不乐意地答应,“妾身
遵命。”
裴长渊伸指刮了刮她翘起的嘴角,“孤走了。”
“恭送殿下!”明思面上的不乐意化为了依依不舍。
裴长渊转身,低眸捻了捻柔软的帕子,将其藏入胸口。
宫门外,宋辞尘已经在等着,因着起的太早,他接连不断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困倦的随时能倒地昏睡,瞧见精神抖擞的太子,十分不解。
“殿下,您不困吗?”太子不仅不困,嘴角还带着笑意,真是见鬼。
裴长渊轻瞥了他一眼,上了马车,“你该娶妻了。”
“?”宋辞尘满脑疑惑,看向一旁的蒋陵,“蒋侍卫,殿下这是何意?”
“咳咳,”蒋陵清了清嗓子,委婉道:“宋大人是该成家了。”
要不然哪能理解殿下一大早有美人“十里相送”的舒爽。
宋辞尘:“???”
这年头不成亲已经要被歧视了吗?
太子车驾天还没亮就离了京,但太子妃直到快午膳时才知晓,太子经常离京,太子妃没怎么放在心上,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你说冯忠带着柳太医在查风荷苑?”太子妃蹙了蹙眉,“昨日冯忠不是已经查过膳房了吗?”
白嬷嬷说:“是啊,奴婢也不明白,只听说明良媛身上有些不适,风荷苑自从新换了一批宫人,嘴巴比钳子还要紧,打听不出别的。”
白嬷嬷生怕自个无能惹恼太子妃,连忙恭维道:“幸好娘娘英明,让奴婢将那东西从风荷苑挖了出来,否则被柳太医查到,又要起波澜。”
“明思怎么这么多事,”太子妃不耐地用指甲敲击着椅子把手,“自从她入宫,东宫就没安生过,真是个搅家精。”
太子妃后知后觉,神色微变,看着白嬷嬷,“她别是察觉了饮食中的东西吧?”
“应当不会,那东西极其微量,您不是让太医查验过,混在饭菜中哪怕华佗在世也发觉不了,”白嬷嬷攥了攥手,宽慰着太子妃,“再则冯忠查了两次膳房,不也没查出来什么。”
“也是。”太子妃往圈椅上靠了靠,松懈下来,“三弟身子尚未大好,你着人送些补品去信阳侯府,顺便告诉母亲,殿下离京,该办的事抓紧办了。”
“您是说明家那双幼子……”白嬷嬷连连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第28章 人美心慧【3+4更】不怪太子惦记……
太子离京,许是没了可争的对象,东宫后院莫名安静下来,连每日请安太子妃都是略露个面,敷衍一下妃嫔,就各自散去。
冯忠带着柳太医在风荷苑查了三日,并未查出任何异样。
“冯公公与柳太医辛苦了,”明思不想为难他们,“既然无恙,就不必再查。”
冯忠没办好太子吩咐的差事,难免忐忑,“奴婢无用。”
明思一派笑颜,极好说话,“是我麻烦了你们,备了点薄礼,还请二位收下。”
候在一旁的银烛把两个鼓囊囊的荷包分别递到二人手中。
尊者赐,不敢辞,两人道了谢离去。
范嬷嬷端了煎好的药进来,明思语气随意,“倒了吧。”
“是。”银烛将其灌入窗外的一盆春兰,药味很快散在寒风中。
“嬷嬷,家书我写好了,”明思从桌上拿起已经封了漆的书信,“要多少银子,你问银烛拿。”
范嬷嬷双手接过,说:“为主子办事是荣幸,无需银子,娘娘尽管放心。”
“娘娘,”绿夏站在门口禀报,“坤宁宫的刘嬷嬷到访。”
“坤宁宫?”明思脸色微变,从榻上起身。
范嬷嬷弯腰理了理她的裙摆,说:“刘嬷嬷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侍女。”
姚皇后亲近之人,明思不敢让人等,几步出了门。
“奴婢见过明良媛。”刘嬷嬷福身见礼,心叹这明良媛果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嬷嬷快快请起。”明思下了台阶,亲自把人扶了起来,“什么风把嬷嬷吹来了。”
刘嬷嬷顺势起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明思,“良媛客气,岭南进贡了些蜜桔,奴婢奉皇后娘娘之令,给良媛送一筐。”
黄澄澄的蜜桔连叶子还是鲜绿的,明思倍感欣喜,“妾身谢皇后娘娘赏赐!”
进贡之物,刘嬷嬷给太子妃送还说得过去,怎么还亲自来给她一个太子良媛送?
只怕不仅仅是赏赐,明思试探着说:“妾身入宫本是受了娘娘恩典,如今又得了赏,心中感念,不知可有幸向皇后娘娘谢恩?”
刘嬷嬷本还想着如何暗示明良媛,不曾想她这般通透,心里头高看了两分,“良媛若有心,明日上午娘娘倒是得空。”
听得这话,明思便知是猜对了,微笑颔首,“多谢嬷嬷。”
刘嬷嬷任务完成就要离去,银烛极有眼色地给刘嬷嬷塞了个荷包。
“银烛入宫后长进不少。”明思赞了一句。
银烛挠了挠头,也不敢贪功,“范嬷嬷教得好,奴婢跟着学。”
范嬷嬷说:“是银烛姑娘聪明。”
“你们两个别互夸了,让人把蜜桔抬进去吧。”明思乐意见她们关系和睦。
“娘娘,”小陶子凑了上来,“听说刘嬷嬷先给太子妃送了两筐蜜桔,万良娣也得了一筐。”
小陶子得了主子的赏,越发卖力,生怕被人比下去。
“皇后娘娘真是滴水不漏。”明思抬步上了台阶,回到暖和的屋内,银烛已经装了一碟子蜜桔摆在案几上。
舅舅年年都往京城送蜜桔,算不得稀罕,明思说:“皇后娘娘赏得多,你们也拿去吃吧。”
“谢主子。”银烛剥开一个蜜桔,吃着说:“与往年舅老爷送来的一样甜。”
明思拿起一个蜜桔在手中把玩,刘嬷嬷来的突兀,太子又不在京城,也不知姚皇后与太子妃的关系如何,总不至于为了太子妃来刁难她吧?
银烛与明思有一样的疑惑,“皇后娘娘为何要见主子?”
明思摇摇头,“不知,去准备一份厚礼,明日范嬷嬷陪我去吧。”
银烛也怕自个在坤宁宫露怯给主子丢人,毫不犹豫应下。
要去坤宁宫,还得向太子妃通禀,好在刘嬷嬷提前打过招呼,太子妃并未为难。
“妾身明氏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明思跪在锦垫上,叩头三次,行了大礼。
姚皇后一改往日和善模样,面容严肃地质问:“明氏,你可知罪?”
明思心口一紧,但面上仍不急不躁地回:“妾身惶恐,还请娘娘示下。”
“后宫妃嫔以“贤”立德,听说你缠着太子连幸多日,丝毫不劝着太子雨露均沾,还说你没罪?”姚皇后端坐于宝座之上,略微肃着脸,尽显中宫之主的威严。
不过明思并未被吓到,她又不是头次入宫,从容谦逊回话:“妾身乃殿下附庸,得殿下宠幸实是妾身之福,岂敢推拒殿下,若令殿下不悦,妾身万死难辞。”
后宫妃嫔,讨得君主愉悦才是正道,哪里有妃嫔愿意把人往外推呢?
姚皇后嘴角微微挑起,“能说会道,口齿比从前更为伶俐了。”
“妾身不敢。”明思低眉顺眼,却未见失态之色。
“起来吧,赐座,”姚皇后忽而一笑,和气道:“胆子还是和从前一样大,这都吓不着你。”
范嬷嬷将明思从锦垫上扶起,明思卖起了从前的情面,“娘娘向来待人慈爱,妾身一直记得吃过娘娘赏的桂花糕。”
“你那时才七八岁吧,跟着你母亲入宫,白白净净的像是瓷娃娃,现在出落的愈发标致。”说起来,姚皇后见明思可比见太子妃要早得多。
昨日刘嬷嬷一回来就说明思担得起“仙姿玉色”四个字,此刻姚皇后瞧见了人,方知没夸大。
明思妆容浓淡得宜,令鬓间的玉钗都逊色两分,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姚皇后见过的美人太多,明思身上却有种不同凡响的娇艳,似海棠花娇,石榴红艳,连她都爱看,更
何况男人。
明思在下首落座,面露羞怯:“娘娘谬赞,妾身这些年为母守孝,不便入宫,还不曾恭贺过娘娘大喜,今日有幸拜见,特奉上一物,请娘娘勿嫌粗劣。”
范嬷嬷捧上一个描金漆锦盒,刘嬷嬷接过打开,奉到姚皇后跟前。
锦盒里装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纯白通透,散发着淡淡荧光,即便姚皇后身处皇城,也少见这么大的夜明珠,何谈粗劣。
明思说:“此乃妾身舅舅从海外互市偶然得来,许给了妾身做嫁妆,可妾身位卑,使用此物有些僭越,不如献给娘娘,免得明珠蒙尘。”
明珠蒙尘,既是珠玉也是明思。
“确是珍品,收于锦匣内略有些可惜,”姚皇后哪能听不懂明思的言外之意,吩咐道:“刘嬷嬷,将其摆在我梳妆台上吧。”
“能入娘娘的眼,也算这颗夜明珠的幸事。”明思提着的心落了地,她不能像太子妃那样轻易见到皇后,头次拜见,必得办得漂亮。
“怪不得太子喜欢你,是个通透的好孩子。”明思得了太子宠爱,连隆盛帝都说太子开了窍,姚皇后又怎么可能不拉拢呢。
明思面颊微红,有着初承宠的少女娇俏,“是殿下不嫌妾身粗鄙。”
“你好好侍奉太子,早日给太子添个一儿半女,”姚皇后若有所指地说:“三皇子也快成亲了,皇上就盼着皇孙绕膝呢。”
“是,妾身谨遵娘娘教诲。”明思默默记下这句话,三皇子成亲之际应当会封王,东宫无长子,皇上亦无长孙,若是三皇子妃生下皇长孙,皇上是否会爱屋及乌呢?
姚皇后连这个都和她说了,可见是接受了她的示好,明思便和姚皇后多聊了几句,状似无意问到宁国公主归京一事。
“宁国公主回来祭拜先皇后,”这也没什么不能说,姚皇后坦言,“三年前先皇后薨时宁国公主未曾归京,因此今年出了孝,特意回京祭拜,都是有孝心的好孩子。”
原来如此,明思紧张了这么久的心弦可算松了下来。
“喵呜~”一只雪白的狸奴踏着步子进来,好奇地凑到明思跟前嗅了嗅,然后在她腿上蹭了蹭脑袋。
“好漂亮的狸奴,是娘娘养的吗?”明思弯腰轻轻地摸了一下。
姚皇后注意到明思的动作,“正是,它平日不黏人,可见喜欢你。”
太子妃来过数次,这猫也没搭理过她,难不成连猫也爱美人?
明思一脸欣喜地卖乖,“那定是因为娘娘喜欢妾身,狸奴爱屋及乌。”
姚皇后忍不住笑了,和蔼道:“嘴巴这样甜的丫头,我能不喜欢嘛,日后得空多来我这里坐坐。”
东宫妃嫔除了太子妃,可不是谁都能见姚皇后,明思立马顺杆爬,“妾身恭敬不如从命,往后得来叨扰娘娘了。”
两人出乎意料相谈甚欢,明思走时,姚皇后又赏了些东西。
“娘娘,这确是珍品。”方才刘嬷嬷已经让人拿去司珍局鉴定过。
姚皇后拿起沉甸甸的夜明珠,捧在掌心观摩,“明思有心了,过两年佳慧出降,添到她的嫁妆里去吧。”
刘嬷嬷笑着颔首:“明良媛是个懂规矩的。”
太子妃想把姚皇后当枪使,却也没见拿什么东西来换,相比之下,明思将珍宝奉上,姚皇后不喜欢也难讨厌啊。
“人美心慧,不怪太子惦记,”姚皇后搁下夜明珠,“就等东宫的好消息了,她倘若能怀上,我不介意保她一次。”
太子妃有信阳侯府撑腰,生下嫡长子只会越发不把姚皇后放在眼中。
可明思背后的平南公府摇摇欲坠,生下长子想往上爬只能抱紧姚皇后这颗大树,这是双赢的局面。
*
从坤宁宫出来,明思脊背略松,到底是六宫之主,明思并没有面上表现的那般淡定,不过好在结局如意。
“皇后瞧着挺满意主子。”范嬷嬷扶着明思,低头看路。
“不过是因为我现下得宠。”宫中利益大于一切,明思也是一样,“三皇子要娶谁你知道吗?”
姚皇后那意思就是想让明思抓紧机会生下皇长孙吧。
“不曾,”范嬷嬷摇头,“要不奴婢去打听一番?”
明思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的水疱疤痕,“不必深究,随缘探听。”
说到底三皇子与她关系不大,更在意三皇子妃的是太子妃。
回去路上飘起了雪粒子,银烛特意打了伞来迎,回到风荷苑,外边雪已经下大了。
小陶子提前把炭盆烧旺,绿夏备了热腾腾的银耳汤与手炉,驱散了明思身上的寒意。
风荷苑在范嬷嬷的调\教下井然有序,再不似初入宫时。
“主子,方才文奉仪的婢女送来几本手抄的经书,”银烛将书册捧了过来放在案上,“说是受了主子的赏,无以为报,遂抄了一些经书,给主子和国公爷祈福。”
“她认识父亲?”明思翻开经书,字迹端秀,书面整齐,是用了心思的,在东宫还是头次听见父亲的名号。
“奴婢没见过。”银烛摇了摇头,“说来也怪,主子不得宠时,文奉仪还来过,主子得宠后,她反倒不来了。”
明思倚在案上,一页一页翻过经书,目光扫视经文。
文奉仪这人是有些奇怪,对她示好,又不像是要巴结的意思。
正好太子不在,明思有的是空闲,隔日请安散时,明思主动开口,“风荷苑的梅花开了,文奉仪可得闲去风荷苑赏梅?”
文奉仪被吓了一跳,磕磕绊绊地回:“娘娘盛情邀请,妾身不敢推辞。”
“那就走吧。”明思出了门。
文奉仪回头向杨承徽与李昭训行了礼,才疾步跟上明思。
雪天风寒,一路上明思都没说话,文奉仪跟着回了风荷苑,端茶时手在微微发抖。
“你的手怎么了?”明思垂眸注视着她通红的手背。
文奉仪险些砸了茶盏,慌忙把手缩进衣袖,“不妨事。”
“你很怕我?”明思从她面上瞧不上半点作伪的痕迹,是真的惊惶。
“妾身没……”文奉仪急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地跪了下去,“大小姐,我没有怕您。”
“大小姐”一出,连银烛都好奇地看了过来,除了平南公府的下人,只有在西北时,才能常常听见这个称呼。
再想起文奉仪说抄写经书给父亲祈福,明思猜测,“你是西北人?”
文奉仪垂着头,“家父原是国公爷提拔起来的千户,您在西北还救过我的性命。”
“我不记得了。”明思盯着文奉仪看半晌,没有一丝印象。
文奉仪眼里微微泛红,是由衷的感激,给明思磕了个头,“大小姐在西北帮过的人太多,我微不足道,此生再见到大小姐,能给大小姐磕头,我就满足了。”
“你起来吧,你们尊称我一声大小姐,保护你们便是我的责任,很高兴再见到你。”明思这一生受父母仁爱教导,帮助他人早已刻入骨子里,没想过要回报,不记得也正常。
银烛将文奉仪扶了起来,文奉仪羞愧地说:“我人微言轻,无以报答国公爷与大小姐的恩情,只能抄写经书祈福,国公爷好人有好报,一定会没事的。”
明思心中感慨万千,父亲人人喊打之际,也有人为他抄经祈福,可见父亲多年心血并非白费。
“心意我收下了,只是别伤了自个的身子,生了冻疮多难熬。”明思看着她的手指。
“不是的大小姐,”文奉仪生怕被明思误会,连忙解释,“我的手是杨承徽让我去给她抄写经书,屋子里没有炭火才冻伤了,与国公爷无关。”
文奉仪就是怕明思误解,才让婢女来送经书,受了明思大恩已无法报答,不敢烦扰于她。
“她让你抄经书做什么?”这么冷的天还没有炭火,这不是纯折磨人吗?
“杨承徽说她夜里睡不着,”文奉仪被刁难了还笑得出来,甚至语带庆幸,“杨承徽把经书送给我了,否则我也不能为国公爷抄经。”
文奉仪家世不显,又不得宠,位份还低,她弄不来经书。
明思想起两人同住芳粹院,便问:“她几时叫你
抄经?”
文奉仪说:“就大小姐赏了东西那日。”
明思点点头,没再说此事,反让银烛准备些炭火,“好生养着手,别冻坏了。”
“谢大小姐,”文奉仪面带憧憬,小心翼翼询问:“往后我可以来风荷苑给大小姐请安吗?”
说完又想起什么,紧接着说,“若是殿下在,我便不来。”
“你已是太子奉仪,不必再唤我大小姐,”明思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你若想来,随时欢迎。”
“大小姐永远都是大小姐。”文奉仪眼角眉梢是掩盖不住的喜悦,看着一双眼睛亮晶晶,像是找到主人的小狗。
明思一时心头泛软,好似回到了西北。
文奉仪走后,范嬷嬷忧虑道:“主子,奴婢多嘴,只怕文奉仪是想讨好您。”
范嬷嬷不信宫里有真情,忧心明思被人利用。
明思翻着经书,“宫中本就是彼此利用,她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范嬷嬷叹了口气,“那日奴婢送东西去芳粹院,只怕被杨承徽注意到,主子与杨承徽积怨已深,杨承徽便将怒火发泄到文奉仪身上。”
“宫里头独木难支,所以我讨好皇后,文奉仪若真是来讨好我,只要不与我为难,也可作个伴,”明思略想了想,“你去找杨承徽,让她为我抄写几卷经书。”
反正她与杨承徽没有转圜的余地,闹得更僵些也无妨,太子妃的马前卒,有一个她折一个。
“明良媛夜里睡不安稳,”范嬷嬷笑着对杨承徽说,“听说杨承徽写得一手好字,因此想托您写几卷经书,放在屋内安枕。”
连理由都一模一样,范嬷嬷一走,气得杨承徽一脚踢翻了圆凳,“明思凭什么指使我?”
巧露连忙安抚,“娘娘息怒,明良媛只怕是为着文奉仪出头呢。”
杨承徽能命令文奉仪,那明思就能命令杨承徽,宫中尊卑分明,尊者就是能压位卑者一头,即便找太子妃也不会管这种小事。
“文氏上敢着巴结风荷苑,来日明思失了宠,我要她好看!”杨承徽狠话放得好,可是该抄还是得抄。
范嬷嬷送来的几本经书都厚,冬日本就手冷,杨承徽抄的腰酸手痛,直把明思骂了千百回,愤恨道:“等殿下回来,我一定要请殿下做主!”
可谁也不知道太子去了哪,半个月过去了,杨承徽抄完了经书,太子还没有半点消息。
“殿下,咱们要穿这些衣服?!”
宋辞尘盯着桌上那堆打着布丁,又旧又破,还散发着一股淡淡异味的麻布衣裳,一双眼珠子瞪得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主子,要不属下再去找找?”蒋陵略有踌躇,这些已经算是他找到的比较好的了。
“不必,你见哪个菜农穿得干干净净去干活?”裴长渊随手从中拿起一套粗布麻衣。
宋辞尘自幼喜洁,身上穿的衣裳日日更换,此刻看见这些不知几日没洗的衣物,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我能不去吗?”
“不能。”裴长渊把另一套旧衣扔到他身上,“赶紧换。”
宋辞尘闻着异味几欲作呕:“……”
碍于太子殿下淫威,他硬生生忍住,捏着鼻子把衣物换了,感觉全身都痒,像有虱子在爬。
太子不愧是储君,这都能面不改色,宋辞尘钦佩不已。
蒋陵也换了其中一套,三人今日要扮作给河间府常备军伙房送菜的菜农。
可换完衣服,还真如明思所说。
“哈哈……您这也不像菜农啊。”宋辞尘看着披了麻布也透着一股威严的太子殿下,默默地在心里骂,这个法子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弄点锅灰尘土。”裴长渊把头发散了,用烂布条缠起,勉强像个卖菜的。
蒋陵有样学样,宋辞尘不得不忍痛跟从,一边往脸上抹灰一边说,“要是今日没查出点东西,真对不住咱们这般‘卧薪尝胆’。”
“不过话说回来,河间府常备军是信阳侯的辖区,若真查出点事,殿下难不成要大义灭亲?”宋辞尘颇有些幸灾乐祸,“信阳侯可是您的岳丈啊。”
裴长渊抓了一把锅灰抹在宋辞尘头发上,“你话太多了。”
“啊——”宋辞尘简直要跳起来,不断拍着脑袋上的锅灰。
蒋陵摇了摇头,忍不住道:“宋小侯爷,您快些吧,要不然天晚了。”
裴长渊拾掇好自个,洗了手,从原先的衣物里翻出一条鸦青色帕子叠好。
“殿下帕子借我用下,灰尘进眼睛了。”宋辞尘揉着眼要去拿太子手上的帕子。
他们一起长大,不在朝堂上,君臣之分倒没这么清楚。
谁知他的手还没碰上,裴长渊就利索的将帕子收进了怀中,扔了一条木架上挂着的巾帕给他,“用这个。”
“?”宋辞尘手忙脚乱接住巾帕,嘀咕着,“不就一条帕子,怎得这般宝贵。”
裴长渊睇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有心仪的姑娘吗?孤可以让父皇给你指婚。”
宋辞尘终于将脏东西弄了出来,眼睛不疼了,但是心口疼,嘴角微微抽搐,“您那表情是在笑话我吗?”
“挺好,有自知之明。”裴长渊拍了拍他的肩,拉开门走了出去。
宋辞尘一脸菜色,“蒋陵,你家主子不是出了名的冷情寡欲,怎得如今张口闭口就是娶妻成家?连条帕子都舍不得。”
家里头父母催促也就罢了,现下太子殿下还管起月老的活来,催促下属成亲,岂有此理!
“咳咳,”蒋陵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宋小侯爷,那帕子是明良媛送给殿下的。”
明良媛手受着伤还给殿下绣了这条“竹报平安”的帕子,于殿下来说那就好比护身符,舍得就奇怪了。
蒋陵跟着太子出去,留下宋辞尘满脑疑惑,殿下纳明思入东宫,不是为了西北的兵权吗?和帕子有什么干系?
第29章 逆鳞【5+6更】她与太子妃不死不休……
河间府常备军是拱卫京畿的八大常备军之一,虽不像西北那样有三十万兵马,规模也不算小,而军营中采买食材的肥差却被当地一位姓钱的士绅垄断。
“钱老爷说了,近日天冷,营里头用不着这么多菜,你们若是还想送,只能给到25文钱一车。”说话的人留着一撮八字胡,戴着一顶瓜皮帽,瞧着有些身份。
“钱管家,这也太低了,之前不是35文一车吗?”人群中一个佝偻着身形的老丈问道。
“哼,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价了,你嫌低就别卖,”钱管家胡子一撇,挥了挥手,“把他赶出去,往后他的菜不收了。”
“诶……”老丈被两个护卫拖拽,大喊道:“钱管家饶恕,小人说错话了,小人卖……”
钱管家却没留情,神色倨傲地说:“你们不想送的尽管走,钱老爷这可不缺菜农。”
老丈被撵了出去,几十个人面面相觑,最终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没有人吭声。
裴长渊身量太高,未免被发觉,一直弓着腰,但听得这番话,眸色微冷,装菜的是独轮车,虽算不上很多,但搁外边绝对不至于才卖25文。
宋辞尘用脚尖戳了一下蒋陵:“诶,信阳侯夫人娘家是不是姓钱来着?”
蒋陵点了点头。
“啧,不会这么巧吧。”宋辞尘看着自己这身粗麻衣,别真物有所值了?
钱管家训完话 ,也没发下卖菜钱,就让护卫带着菜农去送菜了。
宋辞尘推着一辆独轮车走的歪歪扭扭,险些撞上人家的菜,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兄弟帮了他一把才不至于翻车。
“诶,小哥,你眼睛怎么红了?”裴长渊说宋辞尘话多还真不是针对,宋辞尘就是和谁都能搭上几句话,最适合探听消息。
小哥叹了口气,“刚才被钱管家遣走的是我大伯父,大伯父家的菜卖不出去,只怕冬天难捱啊。”
宋辞尘疑惑,“怎么不到外边卖?这也太低了,卖不上价啊。”
小哥瞧了宋辞尘一眼,“看你面生,是才来送菜不久吗?价格虽然低了些,但是需求大也稳定,只要有菜哪怕差些也收,不挑的,你搁街上卖菜,菜得鲜嫩,况且守一日也未必能卖出去多少。”
听着两人交谈的裴长渊微微垂眸,这就是为什么压价也没有人走,“铁饭碗”谁舍得丢了。
“这话倒是,”宋辞尘顿了顿又问“这卖菜钱什么时候发给你…咱们啊?”
说到这个,小哥面上浮起些许忧虑,目光环视四周,没见钱管家的人才低声说:“一般来说是月底给,但上个月的菜钱还没给呢。”
“你们怎么不问钱老爷要?”宋辞尘开了眼,月结也就罢了,怎得次月还没结,一直扣着银钱,菜农喝西北风呐?
小哥略有局促,凑近了宋辞尘,“钱老爷据说与京城信阳侯有亲,大家哪敢啊,这个月应该会给吧。”
宋辞尘心里咯噔一下,回头看了眼太子,完犊子了,真是信阳侯夫人的娘家亲戚。
“竟然是侯爷的亲眷,”宋辞尘故作吃惊道,“这个钱老爷人咋样?”
这话小哥就不敢回了,大伯父才被撵走,小哥也怕自家的菜卖不出去,不敢议论钱老爷,免得被人听见。
看钱管家啥德行宋辞尘心里就有了底,继续问:“为何钱管家说天气冷需要的菜就少?天气冷,士卒操练辛苦,不是吃得更多吗?”
这个问题小哥更不好评价,只说:“你一会看了就知道。”
宋辞尘看得出来小哥挺害怕,便点点头,“好,谢了兄弟,我才来不太熟,我姓宋,你叫什么啊?”
“宋兄弟叫我曹二柱就成。”话才说完,后边钱管家的护卫追上来了,催促他们赶紧走,宋辞尘就没再聊。
很快一群推着独轮车的菜农从后门进了军营,才进去裴长渊就发觉了不对劲。
蒋陵也很纳闷:“这也太安静。”
虽然天气冷,但今日没有下雪,也不是休沐的日子,按理大老远就该听见军士操练喊号子的声响了。
越往里走越是离谱,偌大的操练场地,士卒却寥寥无几,哪怕看见了几个,也是一脸嬉闹,毫无军纪可言。
等进了伙房,众人把菜一卸下来,很快就有伙夫拎着菜去切,切完直接倒进了一口大锅,好似在煮猪食。
宋辞尘看见了险些作呕,“不洗菜吗?”
有个来拎菜的老伙夫听见瞪了宋辞尘一眼,“这么冷的天,你来洗?”
滴水成冰的日子,没人乐意下冷水,总不能烧热水来洗,这得费多少人力物力。
“宋兄弟,”曹二柱拉了宋辞尘一把,提醒道:“你别多事,让人记住下次你的菜就送不进来了。”
“这么脏怎么吃啊?”宋辞尘还看见烂掉的菜叶子也煮进去,胃部隐隐翻涌。
“都这样,又不是家里。”曹二柱见怪不怪,“菜送到了,我得回去了,宋兄弟回见哈。”
宋辞尘眼里的嫌弃都要溢出来了,转头看见太子在眺望军营操练场,他走了过去,“怪不得天冷要的菜少,不操练消耗少可不就吃得少,这伙食也忒差了。”
“主子,”蒋陵从伙房另一边过来,“属下瞧了,荤菜很少,那肉零零碎碎并不新鲜,混在素菜中一勺子下去未必能捞得着一块,原本的米饭换成了稀粥。”
裴长渊望着空空荡荡的操练场,幽深的眸色像是沁着雪粒子,冷肃道:“户部每年下发的军饷去了哪?”
军纪这般散漫,真能拱卫京畿吗?
他曾去过西北,是和眼前截然不同的场景。
宋辞尘瞥了眼脸色比锅灰还要黑的太子殿下,心中暗暗为信阳侯捏了把汗。
*
“啧。”翻看账册的太子妃秀眉蹙起。
候在一旁的白嬷嬷连忙关怀,“娘娘,是账目有问题吗?”
太子妃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右眼一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右眼跳灾。
白嬷嬷却不敢说这样的话,“近来东宫安宁没什么事,许是您看太久账册,不如出去赏赏景。”
“殿下离京一月,也不知道去了哪。”太子妃合上账册,应了白嬷嬷的话打算出去走走。
白嬷嬷扶着她:“殿下常离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说不定等他回来就把风荷苑给忘了。”
“这话也是。”太子在京八成又去风荷苑,那还不如不在京城呢。
太子妃披上狐裘在院子里赏红梅,但那种不安感却始终没有消散。
“你去看看宜和,别是她又病了。”太子妃吩咐白嬷嬷。
白嬷嬷还没来得及松手,含冬从院外进来,“娘娘,有您的家书。”
太子妃瞥了眼白嬷嬷,“回屋吧。”
白嬷嬷接过家书,两人一同进屋,这下谁还想得起来宜和郡主。
太子妃坐在软榻上,有些急切地拆开书信,怒骂了一声,“废物!”
白嬷嬷忙问:“娘娘,发生何事了?”
“宫外失手了,”太子妃把信递给白嬷嬷,“真是没用,连个孩子都处理不干净。”
白嬷嬷一看,倒吸了口凉气,“这可怎么办?一击未中,只怕明家要提防。”
“让他们赶紧撤手,别被抓住把柄,”太子妃一掌拍在案上,茶盏抖了抖,“明思是不是克我?自从她入宫,我就没一件顺心的事。”
白嬷嬷一想还真是,“幸好殿下不在京,否则明良媛只怕要告到太子跟前。”
太子妃就是怕这个,“你赶紧递信出去,让他们把尾巴藏干净,千万不能拖到殿下回来。”
“是,奴婢这就去。”白嬷嬷急匆匆下去写信。
正贤堂的信送出宫的同时,一封信也进了风荷苑。
“主子,刚送来的家书。”范嬷嬷知道明思想家,一刻也没耽误。
“舅舅这么快又送了信?”明思用小刀裁开信,语气雀跃,“上回舅舅说打算在京城办个商行,不知道怎么样了。”
银烛笑着说:“兴许都开张了。”
与信随同送来的是几张大额的银票,明思满脸期待地将信纸抽出展开,才看两眼,面上的喜悦变成惊骇,猛地站了起来。
范嬷嬷与银烛吓了一跳,笑意僵住,“主子?”
“岁安出事了。”明思的声音微微发颤,双目紧盯着信纸,看到最后才长松一口气,又失力地跌坐回榻上。
银烛急得凑过去看信,怒不可遏道:“有人想拐卖小小姐?!”
上回范文翰送进来的信说在筹办‘扬州商行’,专卖扬州土仪与扬州港从海外互市得来的珍奇,这回信上说商行已经开张,生意挺红火。
范文翰带着两个孩子去商行玩,事情一多,对两个孩子疏忽了,贼人趁机用酥糖哄骗明岁安,说要带她去玩。
明岁安爱吃糖,傻孩子真跟着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酥糖吃完了,她闹着要回去找舅舅。
马车就在门外等候,眼看着就要得手了,贼人便想强行抱走明岁安。
明岁安虽馋却也机灵,意识到不对,抓住进来的一个客人求助。
贼人谎称是自家孩子,让客人不要多管闲事,眼看客人要走,明岁安干脆一口狠狠地咬住了客人的手,直给人家咬出一个血窟窿。
这下客人不干了,拉着明岁安的手闹着要赔偿,争执间惊动了明家的护卫,及时救下了明岁安。
“幸好小小姐机智,吓死人了。”银烛和明思一样舒口气,“怎么天子脚下还有拐子啊!”
“一颗糖就能被人骗走,哪儿机智了。”明思心跳得极快,又急又心疼,在
暖和的屋内发了一身冷汗,小丫头怎么能这么笨呢,若是在跟前,非得打她手板子。
范嬷嬷看完了信说:“小小姐才七岁,年纪小不懂事,也怪不得她。”
小孩子都爱吃糖,难辨好坏,能想出咬客人的手求救算是聪明。
“可惜舅老爷说没有抓住拐子,”银烛心悸不止,“小小姐玉雪可爱,拐子别是想把她卖了。”
这话一出,明思心中涌起一阵后怕,攥了攥拳头,“即便不认识岁安,也能看得出来她穿的衣裳料子不是凡品,拐子特意拐富家小姐,也不怕碰上硬茬吗?”
“也是,一般都盯着穷苦孩子,我们那村子就曾丢过一个,”范嬷嬷说,“天子脚下,一片叶子掉下来都能砸着官员,拐子不敢这般猖狂才是,还特意挑在白天。”
“不是他们挑在白天,是因为只有白天舅舅才会带两个孩子出门,他们就是冲着双生子去的。”明思眼里涌起无尽恨意,一双弟妹是她的软肋,亦是逆鳞,谁都不能动。
银烛思索着问:“会是谁干的?”
“长房现在自顾不暇,”明思抬眸望正贤堂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冷冽如寒风,“除了孙氏还能是谁。”
“信阳侯府?”银烛愤怒不已,“若是没有国公爷,孙家人还不知道在哪呢,竟这般恩将仇报,实在可恶!”
“主子得太子宠爱,只怕是太子妃坐不住了,知道主子在意,偏生要毁掉,”范嬷嬷也知道明思和孙家之间的恩怨,“还是得叫舅老爷多加防范。”
银烛跟着说:“要是太子殿下在京就好了。”
“没有抓到证据,太子在京我也不能指认孙家。”明思翻看着薄薄的两页信纸,心尖酸涩不已,差一点点,她就失去岁安了。
“舅舅舅母已有防备,短期内他们应当不会再动手。”信中舅舅再三向她道歉,会加强人手照顾弟妹,“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还是得想个法子。”
既然孙氏起了这个念头,就不会轻易罢手,明思垂眸望着指腹上已经快消失不见的疤痕,她与孙氏,势必要不死不休了。
“腊月宁国公主到京,殿下应当快回来了,”明思将信纸叠好,收进了信封,有条不紊地吩咐:“范嬷嬷去将东西拿来,让小陶子准备午膳,晚点银烛去请太医,一定要柳太医。”
现下太子不在京,冯忠也闲着,头一件事就是盯着风荷苑的动静,得知风荷苑请了太医,他连忙过来请安。
“娘娘又起疹子了?”冯忠忧心忡忡。
“冯公公怎么过来了,不碍事,我都习惯了。”明思苦笑道,“就是麻烦柳太医。”
柳太医闭着眼睛都能走到风荷苑了,“娘娘言重。”
冯忠尽心尽力,“柳太医,还是和先前一样吗?是否查一下明良媛的膳食?”
“也好,查一下保险。”柳太医跟着银烛去了,依旧没有查出来什么。
不过看着剩下的佳肴,柳太医若有所思,总觉得有些东西被他忽略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最后无功而返,冯忠走出风荷苑时,困惑不已,明良媛到底是和哪犯冲呢?
太子离京一个月,风荷苑请了几次太医,冯忠不免忐忑,等殿下回来,他得及时回禀,别出了什么岔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都年底了,殿下怎得还没回来?冯忠暗自嘀咕,回了古拙堂。
明思在等太子,冯忠也在等太子。
被人翘首以盼的太子的确在归京的路上,京城附近共有八个拱卫京畿的常备军,他们随机去了四个。
第一个是信阳侯手底下的河间府,最后一个是薛贵妃父亲所管辖的鹤州常备军。
从鹤州回来要经过河间府,几个人在河间府的酒楼用午膳,打算吃完继续赶路回京。
宋辞尘喝着温酒,长叹一声,“折腾一个月,我都瘦了!”
裴长渊睇了他一眼,虽没开口,但宋辞尘却觉得他什么都说了,抬手做了个求饶的动作,“打住,您免开尊口。”
这些日子,他已经领教过太子殿下的口才,宋辞尘端着一碟子花生米靠在窗户上赏景,心想太子这张嘴到底是被谁带坏了?从前也不这样啊。
裴长渊用好午饭,搁下竹筷,喝着茶漱口。
蒋陵唤了一声,“小侯爷,您好了没?”
“等我瞧个热闹。”宋辞尘头也不回地说道。
裴长渊懒得等他,起身要走,“那你自己回京。”
“别啊殿下,遇到熟人了,快来。”宋辞尘兴致勃勃招呼,还把窗户的位置让开。
裴长渊脚步站定,勉强给了宋辞尘一个机会。
走过去,只见酒楼对面的巷子里,几个家丁正对着一个年轻人拳打脚踢。
“曹二柱,他惹着谁了?被打的这么惨。”宋辞尘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看戏。
“蒋陵。”裴长渊给了他一个眼神。
“是。”蒋陵会意,拿上佩剑下楼。
裴长渊坐回了原位,宋辞尘提壶给太子倒茶,“殿下,真得大义灭亲了。”
裴长渊右手微微晃动茶杯,杯中浑浊的茶水泛起波澜,“水至清则无鱼,但鱼有些太多了。”
蒋陵没一会就将曹二柱带了上来,把门合上。
曹二柱被打得鼻青脸肿,十分狼狈,“宋、宋兄弟?你们……”
他们华服加身,早已不是那日的菜农,曹二柱险些不敢认。
宋辞尘笑着招了招手,“曹兄弟来坐下说,你这伤怎么回事?”
曹二柱也不是傻的,立马反应过来,“你们是京城来的吗?”
“你有冤屈?”裴长渊语调不冷不热,却带着一股威严。
曹二柱哪里见过太子这般人物,当即腿有些软,他跪了下来,“求贵人帮帮小人!”
宋辞尘说:“曹兄弟你说来听听。”
曹二柱抬起头来,看着裴长渊嘴唇蠕动着,想说,又怕说出来眼前人管不了。
宋辞尘拍了拍他的肩,用拇指点了点裴长渊,“这位可是当朝太子殿下,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殿下为你做主。”
“太子殿下!”曹二柱大惊失色,从未想过他居然有幸能见到储君,瑟瑟发抖磕头,“小人叩见太子千岁!”
“起来回话。”裴长渊睨了眼蒋陵。
蒋陵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让他坐下。
曹二柱忐忑不已,但也知道这是个机会,竹筒倒豆子似的哭诉:“小人大伯父那日被钱管家撵出去摔断了腿,钱家护卫却不认账。”
曹家人微言轻,不敢和钱家对着干,只能认栽把人抬回去找郎中接了骨,可曹伯父年纪大了,又是冬日,伤好得慢,家里的银子一点点耗尽。
因着钱家还欠曹家的菜银,曹二柱上门讨要,结果钱家矢口否认收了曹大伯的菜,把人赶了出来,曹二柱再去讨要,甚至把曹二柱也除名了,曹家以后都不能往军营里送菜。
“不让小人送菜便算了,可上个月和这个月的菜钱都没有结清,小人实在气不过,趁着钱老爷出门去求他,他反让家丁将小人打伤。”曹二柱挽起单薄的袖子,上头青紫连片。
“岂有此理,”宋辞尘看着他那伤问:“钱家欠了你们多少银子?”
曹二柱说:“小人与大伯一起拢共965文。”
“不足一两银子也要昧下?”宋辞尘嘴角一抽,“你怎么不去报官?”
“钱家势大,哪里有人敢为了小人和钱家作对,我们不过是钱家眼里的一只蚂蚁。”曹二柱忐忑抬眼去瞧太子,“小人不求别的,只想要回这965文,也好给大伯看病。”
“钱家不过士绅,为
何敢这般猖狂?“裴长渊听了半晌话,终于开了口。
“钱老爷与信阳侯是亲戚,”曹二柱踌躇着,“还、还听说……”
裴长渊微微蹙眉,直觉这句吞吞吐吐的绝对不是好话,“还听说什么?”
曹二柱忽然跪了下来,颤着声说:“小人还听说钱老爷是太子妃的娘舅。”
太子妃是何等人物,哪怕豪门望族也得掂量一二,更何况寻常百姓,哪里敢和钱家叫板呢?
可太子妃这个名称所赋予的权力并不是“妃”,而是“太子”,打着太子妃的名号,众人畏惧的却是太子,长久以往,怨怪的也会是太子。
“咚——”的一声,冷掉的茶水被裴长渊放在桌上,他勾着嘴角轻哂,“好得很。”
宋辞尘的心跟着茶杯哆嗦了一下,看着太子阴沉冷冽的神色咽了口口水。
有人要完蛋了。
太子妃近来心绪不宁,虽说明家幼子那事没有被人抓到把柄,风荷苑那边看着也安静,但她还是没法子平心静气。
加上年关将近,东宫与后宫事情都多,她忙得团团转,宁国公主又即将归京,有些事太子妃拿不准主意,得等太子回来一同商量。
可她日盼夜盼,没等到太子回京的消息,却听闻河间府来了几个菜农,一纸诉状告到顺天府。
状告信阳侯妻弟钱德绅,纵奴殴打菜农,侵吞菜农卖菜钱共965文。
第30章 孤尝尝【7+8更】小嘴抹了蜜。……
“啪——”
信阳侯府正厅,信阳侯一掌拍在桌上,一幅‘花开锦绣’的桌屏“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信阳侯夫人钱氏抖了下身子,小声说:“侯爷,为何动怒?”
“你说实话,有没有收钱德绅的银子?”信阳侯气势汹汹。
“六表弟?”钱氏难得见到这般凶神恶煞的信阳侯,不敢隐瞒,“他每年年初会送一笔贺岁礼来,不能收吗?”
钱德绅是她堂叔的儿子,钱家排行第六,先前关系倒没多好,不过自从她女儿成了太子妃,钱德绅年年都送一大笔银子给她,说是娘家给她的补贴,她还沾沾自喜来着,觉得娘家惦记她。
“好你个蠢妇!”信阳侯左手因在战场上受伤,几乎不能用了,此时只用右手狠狠地指着钱氏的鼻子骂,“你知不知道,河间府的菜农已经一纸诉状递到顺天府,告钱德绅克扣菜农卖菜的血汗钱!”
“怎么会?”钱氏被凶得后退了一步,很不理解,“既是告钱德绅,您动气做什么?”
“你以为菜农只告钱德绅?人家状纸上写的是信阳侯妻弟钱德绅!”信阳侯简直要被钱氏给活活气死。
告了钱德绅算什么,可是加上“信阳侯妻弟”这几个字就完全不同了。
当初钱氏来牵线,信阳侯看在亲戚份上,把军营采买食材的肥差给了钱德绅,谁知竟背着他干出这种勾当!
钱氏还敢私收钱德绅的银子,如今哪里是菜农状告钱德绅,分明是有人借机冲信阳侯府下手!
可钱氏好像一点都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里反倒生出些愤怒,“刁民怎敢这般放肆?不过几个菜农,您处理了不成吗?”
听得这句话,信阳侯猛地站起来,气血上涌,眼前阵阵发黑,“愚蠢至极!顺天府已经收了诉状,现在满城皆知,你现在去把顺天府尹掐死,去啊!”
信阳侯目眦尽裂,恨不得扒开钱氏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当初怎么会娶了这么个蠢妇!
钱氏受惊面色发白,不敢看信阳侯的眼睛,“侯爷息怒,他欠了多少银子,咱们加倍还给菜农行吗?”
“965文。”
“这么点银子有必要打官司吗?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啊!”钱氏被信阳侯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慌里慌张跑进宫来向太子妃哭诉。
太子妃看着哭哭啼啼的钱氏,心里不知多烦,可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她只能勉强耐着性子解释:“他们要的哪里是965文,诉状上带着信阳侯府就是冲咱们来的,只怕这件事上达天听,让父亲怎么与皇上解释?”
太子妃起初听见965文也不可思议,转念一想,几个菜农敢为了965文告到顺天府,身后必定有人撑腰指点,这965文可比965两还要严重。
百姓们听见965两可能没什么反应,可若是人人都能接触到的965文呢?
一听钱家连965文都要克扣?群民的愤怒还不得把钱家连带着信阳侯府用唾沫淹死。
“啊……这可怎么办?”钱氏哭得涕泗横流,这下知道慌了,“是谁想害咱家啊?”
“树大招风,我多次提醒母亲要谨言慎行,”太子妃急得上火,右眼皮跳个不停,语气也不大好,“六表舅想必不止贪墨了这点,若是打着信阳侯府的名义在外欺压百姓敛财,您又收了他的银子,这事可就解释不清了!”
菜农状告钱德绅“纵奴行凶”,只怕信阳侯府也会落个“纵亲行凶”的罪名。
“可我……可我不知情啊!”钱氏又气又怕,连连拍着大腿,“我只当是娘家贴补给我的体己钱,我怎么知道那是他贪墨得来的,我冤枉啊!”
“您觉得外人会信吗?”太子妃胸口起伏不定,嘴里泛着苦意,现在说什么都迟了,“那些银子您还留着吗?”
“我、我……”钱氏嚅嗫着,垂下了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亲纳了多少妾室,我年老色衰不得宠,不得不多买些衣裳首饰来维持正室的体面。”
这意思便是钱都被花光了,太子妃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斥责道:“母亲和那些小妾争奇斗艳做什么?我在这,谁能动摇您的地位?”
钱氏身为信阳侯夫人,嫡女为太子妃,又有嫡子长大,不想着怎么给子女铺路,却整日惦记着后院的一亩三分地,怪不得能中了人家算计!
钱氏心虚的说不出话来,绞着手指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可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年过半百却还能犯如此愚蠢的错误,直气得太子妃话都说不出来。
“娘娘,太子殿下回东宫了。”白嬷嬷得了消息连忙来回禀,走得急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太子妃眼前一亮,倏地站了起来,“果真?速备轿辇,我去求见殿下。”
“瑶儿,你一定要帮帮我啊,”钱氏拉着太子妃的手唤她乳名,“你向太子为我陈情,我真的不知内情啊!”
太子妃正心焦,随意敷衍了钱氏几句,打发她出宫。
白嬷嬷等人走了,才把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娘娘,若钱家只借着侯府逞凶便罢了,只怕还打着娘娘您的名号做下错事。”
“我正是忧心此事!”太子妃不傻,钱家、信阳侯、太子妃,这是根本分不开的关系,要不然太子妃怎么会如此焦急。
太子妃想到近来几次家中办事不力,忍不住埋怨,“正事办不好,尽给我拖后腿!”
她急着去找太子撇清自个的关系,可来到古拙堂,却被告知太子已经去了风荷苑,太子妃心凉了半截,只得匆匆赶往风荷苑。
“殿下回来了!”明思倚在靠窗的美人榻上看书,余光瞥见太子的身影,把书一扔,急匆匆跑了出去,“给殿下请安!”
裴长渊看她鞋子都穿反了,扶着她轻斥道:“急什么。”
明思一双清亮的眸子紧紧盯着男人,顷刻间泛起了红,娇声软语诉说着思念,“妾身想您了。”
眼若秋水,眉似春山,一把软嗓好似莺歌。
满腔心意令人无法忽视,裴长渊颇为无奈,干脆打横抱起她入内,“再急也得把鞋穿好。”
明思依偎在男人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极近柔情,“殿下去了好久,妾身夜里都睡不好。”
“这般娇气,”裴长渊抱着她坐到美人榻上,捡起地上的书册,“连书也扔了,被夫子瞧见非得挨打。”
“妾身眼里只有殿下,挨夫子打也认了。”明思勾着太子的脖颈不肯松,一副黏腻亲近之态。
裴长渊嘴角微弯,“你这张小嘴怕是抹了蜜。 ”
明思闻言直起身子,红唇猝不及防地亲在了男人唇畔,眨了眨长睫问:“殿下,甜吗?”
裴长渊心口一紧,月余未见,小姑娘更会勾人了,行为热烈大胆,眼神却纯情似小鹿,这般反差,教人欲罢不能。
男人眸色略深,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掌着她的脖颈,低头狠狠吻住檀口,“孤得仔细尝尝。”
明思不仅没有退,反而将太子抱得更紧,予取予求,主动张开唇齿任由男人舌尖强势掠夺。
两人相拥而吻,贴得没有一丝缝隙,共享着急促的心跳声,香唇软舌,口津啧啧,并未道明的爱恋缠绵,尽在红透的粉颊之中。
银烛捧着茶盏正要入内,瞧见这一幕,默默地退了出去,面上笑意加深,殿下一回京就来风荷苑,可见惦记主子。
小别胜新婚。
裴长渊第一次体会到这个词,他轻咬着明思水润的软唇,语气揶揄:“是挺甜。”
“殿下戏弄妾身。”明思唇色嫣红,犹如抹了口脂。
裴长渊剑眉微挑,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不是玉团儿盛情邀请吗?”
明思垂首用面颊去蹭他的掌心,满眼期待地问:“妾身邀请殿下,殿下就会答应吗?”
裴长渊知道她的意思,却只捏了捏她的下巴,“先坐起来,让孤看看你的手,疹子怎么还没好?”
“好了,只是后边反反复复,妾身已经懒得管了。”明思挽起袖子,上头还残留着些许红点,“柳太医昨日才来过。”
裴长渊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细嫩的肌肤,“是药三分毒,长此以往不是个事,他若不行就换个太医。”
“妾身觉得是自个体弱,不怨太医,”明思攥住太子的手,展开摸了摸,蹙眉道:“殿下新添了茧子。”
她又把太子另一只手拽过来,瞧见指腹还有一道未愈合的划伤,更见心疼,“唤太医来给殿下上药吧?”
裴长渊并没将这点小伤口放在心上,不过她这般怜惜模样,到底是取悦了他,“晚上吧,让柳太医来给你上药顺便看看。”
这话便是回了方才明思那句邀请,晚上还会来风荷苑。
明思一点就通,弯唇浅笑,“好,妾身等殿下。”
“殿下,”冯忠躬着身在门外回禀,“太子妃娘娘在风荷苑外求见。”
“娘娘怎得来了?”明思立马要起身,却在低头找鞋时险些栽了下去。
裴长渊把人捞回腿上坐着,“去哪?”
“殿下,妾身得去给娘娘见礼。”太子妃都来了风荷苑,明思总不能装死,样子还是得做一下嘛。
“冯忠,让她回去,”裴长渊不必猜也知道太子妃找他何事,却一点不急,“传膳吧,孤饿了。”
明思偷瞄了眼太子,见他不像说笑,真不见太子妃?只是因为钱家那事吗?
“你这是什么眼神?”裴长渊掐着她的下巴迫她抬头,“你想让孤去见太子妃?”
“殿下冤枉妾身。”明思可是“醋坛子”,怎么会把太子往外推呢?即便是太子妃也不行。
她眨了眨长睫,无辜道:“只怕太子妃误会是妾身拦着您,教太子妃厌恶妾身。”
“你怕?”裴长渊轻嗤一声,手中松了力道,“你胆子不是大得很?”
“妾身怕的,”明思双手环住男人精壮的腰肢,全身心依赖着说:“但有殿下在,妾身就不怕。”
裴长渊想起她初入东宫受的波折,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揉了揉她半披散着的长发,“陪孤用膳吧。”
送膳的小太监来到风荷苑外瞧见太子妃,纷纷行礼,才被冯忠指使着入内。
“娘娘,殿下刚刚回京,舟车劳顿,得用膳了,”冯忠劝着太子妃,“天寒地冻,不如您回正贤堂,待殿下得空,自然会去见您。”
太子妃的脸色没比枝头的积雪好到哪里去,勉强露出点笑,“我等等殿下便是。”
“娘娘,何苦呢,这外边天冷。”冯忠再三劝道。
只是太子妃心中急切,非得见到太子,怎么都不肯离去,冯忠无奈,只得随她,转身入内等候太子吩咐。
白嬷嬷扶着太子妃,嘀咕道:“明良媛忒没规矩,您来了风荷苑,既不劝着太子,也不见她出来恭迎。”
寒风吹拂起太子妃的鬓发,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攥紧了衣袖下的双手。
这般屈辱,她会记住。
屋外北风呼啸,屋内暖意融融,明思为太子布菜,“殿下多吃些,您都瘦了。”
“穿着衣裳还看得出来?你眼睛挺利。”裴长渊可太习惯她这张嘴,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好话,有多少真心就不知道了。
四下没有旁人,明思抛却羞耻说:“殿下不信,晚上让妾身查验一二便知。”
“青天白日,少拿话勾人。”裴长渊哪见过这般没有正形的姑娘,活像是小狐狸成了精怪。
“殿下想到哪儿去了?”明思矢口否认其心思,“妾身是想看看殿下身上可有受伤。”
“巧言令色。”裴长渊下午还有正事要办,没时间陪她玩闹,免得被她勾出火来又无法泄火,遂肃着脸道:“食不言寝不语。”
明思扬了扬唇,装模作样道:“是,妾身遵命。”
裴长渊瞧了她一眼,即便是太子妃听见这句话也得胆战心惊,她却一点也不畏惧,虽不说话,仍旧用公筷为他布菜,面上笑意不减。
总说她规矩不好,可男人在她跟前莫名松泛了脊背,此刻的膳桌不再君臣分明,两人像是他在外瞧见的寻常夫妻,夫唱妇随。
一顿午膳吃完,明思接过婢女托盘中的热帕子擦了擦嘴,长舒了一口气,“殿下,妾身可以说话了嘛?”
“一会不说话能憋成哑巴。”裴长渊喝着茶漱口。
明思凑到太子跟前,狗腿似的给他捏肩,“妾身许久不见殿下,还不许妾身说话,委屈呢。”
裴长渊拉过她的手搓了搓,“孤还有正事要忙,准备好满肚子的话,晚上孤来一刻也不许停,停了就罚你板子。”
“是,妾身恭侯殿下!”明思喜笑颜开,像是巴不得立马就天黑。
屋内郎情妾意,可外边太子妃已经冻得面无血色,从风荷苑路过的宫人都远远的打量着,不知道太子妃为何要站在风荷苑外。
“娘娘,不如先回去吧?”白嬷嬷有些不忍心,她也要冻僵了。
人来人往看着,太子颇不给太子妃面子,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明思入宫,果然一切都开始变得捉摸不定。
“不行。”太子妃深吸了口气,冷意从狐裘外钻进来,浸透了骨子,“再等等。”
解释宜早不宜迟,若是太子误会她也参与了此事,必定会对她失望。
站在妃嫔的院子外等候是多么屈辱的事,可谁让她攀上那样愚蠢的母亲与娘舅,连恨都不知道该恨谁。
也不知等了多久,太子妃的手指头已经冻得发僵,终于等到太子从屋内出来。
太子妃脚尖微动,正要上前,却见明思从太子身后出现,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踮起脚尖在太子脸上亲了一下。
太子竟也没不悦,反而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回了屋内。
“狐媚。”太子妃咬紧牙关,从没见过哪个妃嫔这般放浪形骸,犹如青楼妓\子,不成体统,怪不得能勾住太子。
明思连看都没看太子妃一眼,依言入了屋,太子这才拾步下了台阶。
太子妃连忙整理好表情,抬起僵硬的身躯迎了几步,“妾身给殿下请安。”
“不是让你回去?”裴长渊一改方才在明思跟前的温和。
“殿下,妾身有话想和您说,”太子妃也顾不上太子的脸色如何,极力忍住心中酸涩,“关于钱家……”
裴长渊微微抬手打断,“孤得去向父皇回禀政务,此时不得空,太子妃有什么事,容后再禀。”
说完,裴长渊也不等太子妃开口,径直走向了轿辇,冯忠对着太子妃行了一礼,连忙跟上太子,“启辇!”
眼看着一群人渐行渐远,太子妃身形在寒风中摇晃了一下。
白嬷嬷连忙扶住她,“娘娘,小心身子啊。”
“嬷嬷,你说殿下是不是
已经听见那些风声了?“太子妃紧紧地掐住了白嬷嬷的手,寒意从脊背上涌起,无边的恐惧笼罩着她。
她虽是太子妃,可是至今膝下无所出,家世在东宫妃嫔中也不是最好的,还有万良娣和平南公未获罪时的明思,若是遭了殿下厌弃,她还能坐稳这个位置吗?
“不会的,娘娘别自个吓自个,殿下兴许真的有急事。”太子妃的指甲陷入了白嬷嬷的皮肉,她却不敢喊疼,还得安抚太子妃。
“太子有空陪明思那个贱人用膳,却连听我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这种鬼话说出来鬼都不信,怎么安慰得了太子妃。
“妾身给娘娘请安。”已经入屋的明思忽然出现在风荷苑门口,端端正正地给太子妃行了礼。
太子妃听见明思的声音怒气冲上头顶,却不想在明思面前失态,咬牙压了下去,回身一脸讽刺地说:“明良媛规矩可真好。”
“谢娘娘谬赞,”明思兀自起身,一脸笑意盛情邀请,“娘娘难得来风荷苑,可要进来喝杯茶?”
“风荷苑还不配本宫踏入,”太子妃轻哼一声,明思笑意越深她心里的火气就越旺,想起方才的一幕训斥道:“在殿下跟前没有半点妃妾的样子,宫里容不下你这般放浪的妖姬!”
“娘娘这话好生奇怪,妾身是皇后亲旨册封入宫,”明思抬手摸了摸身上披着的白狐裘风毛,语气看似询问实则挑衅,“到底是宫里容不下妾身,还是娘娘容不下妾身呢?”
眼看着明思越发猖狂,白嬷嬷皱着眉头说:“明良媛,太子妃跟前,岂容你放肆。”
明思没说话,但扶着明思的范嬷嬷却道:“白嬷嬷,主子们谈话,咱们做奴婢的还是不要插嘴为好。”
“娘娘瞧,范嬷嬷是先皇后身边伺候的,规矩向来好,怎么娘娘身边的白嬷嬷却忘了尊卑,”明思面色一凛,目光如刃睇了白嬷嬷一眼,“宫中何时奴婢可以教训主子了?”
白嬷嬷一噎,她是太子妃的陪嫁嬷嬷,自入了宫,谁不给她两分薄面,连万良娣都不曾这样训斥过她,明良媛简直不按常理出牌。
身边人被下了脸面,无异于一巴掌打在太子妃脸上,冷声训诫道:“明思,你莫要太得意!”
“妾身岂敢,”明思复又扬起笑容,“听说娘娘舅父官司缠身,居然是为了区区965文,以小见大,白嬷嬷身为娘娘的贴身婢女,规矩更要严谨才好。”
太子妃本就为此忧虑,明思非得宣之于口,气得她心口都在疼。
可现下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不便和明思起冲突,只恶狠狠瞪了明思一眼,转身上了轿辇,扬长而去。
人走了,范嬷嬷扶着明思回屋,“主子,您这般,可就真和正贤堂撕破脸了。”
“我与她之间还有什么脸面,”明思一扫方才笑意盎然的模样,沉下面容,“岁安之仇,我迟早要向她讨回来。”
自从看过那封书信,明思夜里数次梦到一双弟妹向她哭诉求救,折磨得她食不下咽,一阵一阵后怕。
孙氏想要毁掉她最在意的东西,那她也绝不会手软。
“瞧方才殿下的做派,只怕钱家不仅仅做了这些。”今日太子过于下太子妃的脸面,可见钱家或说信阳侯做了更令太子失望之事。
太子说去巡视京畿常备军,信阳侯所管辖的正是河间府常备军,那些菜农又是从河间府来的,只为了965文,诉状上却敢提及信阳侯府……明思垂下眼眸,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银烛,研墨,”明思坐到书案前,神色肃然,提笔写信,“范嬷嬷尽快将信送出去,只怕京中要有大变,让舅舅把握机会,适时对那些菜农行以方便之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