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重生

    马车从青石板上碾过,发出咕噜的滚动声。


    驶往京都的官道上,一架外表简朴、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青帷马车,此时车帘掀起,一张挂满忧愁的圆脸,冒了出来。


    见外边还是一片荒芜,毫无传言中繁华富丽的京都模样,雁月气得将帘子一放,满是愁思的眼,再次放到虞明窈脸上。


    要她说啊,自家小姐这花容月貌,就算是王孙贵族也配的!


    肤若白雪,眉似远翠,生得千娇百媚,身段也好,也就是平日里养在深闺,人不知罢了。


    雁月托着腮,思绪翩飞,正想着未来姑爷该是何等人物。


    就见这几日身子不适、大半时间在昏睡中的虞明窈,一下面色惨白、神情痛苦,好似魇住一般。


    “娘亲,爹爹!外祖母,带我走,别抛下窈娘一个人……”


    她嘴里念叨着,额上直冒冷汗,一直放在被衾中的手,此时也伸出来,往半空中做拽物状,看得雁月心里一酸,忙握住虞明窈的手。


    “小姐事事如意,别怕,老爷夫人都在天上看着,定能保佑您觅一个如意郎君。到时候您成了家,和姑爷生了小郎君,我再和您一起看着他长大。”


    “成了家,就不孤单了,别怕。”


    恍惚中,虞明窈感觉自己握住了一双温热的手,耳旁也传来温柔坚定的女声。她心里一喜,是娘亲入梦来了?


    她自打成了亲后,就再没梦到过双亲。


    希冀往心头上涌,她眼皮一睁,出现在眼前的,是满脸稚气的雁月。


    是雁月这丫头啊……


    豆大的泪珠,从她面庞上滚落。


    雁月见状,慌忙抽出帕子,拥住她给她擦眼泪。


    虞明窈沉浸在伤怀中,哭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对。她缓慢转动头颅,向四周望去。


    青帷马车,内里空荡荡的,很是朴实,丁点装饰也无。她这一生,只有初次上京那会,坐的是这般不起眼的马车。


    二十余载,转眼成空,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她掩住双目,忍着忍着,不自觉又淌下眼泪。


    前方的施罗氏听到动静,心中一揪,忙叫车夫停车。车帘一掀开,虞明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通红的可怜样,映入眼帘。


    施罗氏那刻心都似被揉碎一般,肝肠寸断!


    “我的心肝儿诶!你娘离我而去了,你也要剜我的心么?我的珠珠儿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老婆子怎么办?”


    她拥住虞明窈,两祖孙一同哭了个痛快,惹得一旁的雁月也将脸背过去,悄悄用手帕揩起眼角来。


    不管不顾哭了好一会,理智才重新回到虞明窈心头。


    父母没了,可现在外祖母、兄长还在,她该开心才是。虞明窈忙收起眼泪,挤出一抹笑来。


    “外祖母,您别难过,我不哭了。我们不进京回苏州好么?咱好好过日子,不找什么如意郎君了。”


    虞明窈一想到,自己当初中计失了清白,虽然谢国公府那边没传出闲言碎语,可毕竟事情是在裴府发生的,裴府又自诩清流,家风严明。


    她一个寄居的远房亲戚,险些失了裴府的门楣,让裴府所有女眷颜面无光,自然外祖母这个长辈,难辞其咎。


    外祖母受了好些委屈,施家同裴家,自此也断了来往。


    直到永熙二年那场动乱,裴家站错了队,险些落得一个灭门抄家的下场,是谢濯光出手相救,裴府免去大难,这才重新和施家走动起来。


    这一世,只要不去裴家,不嫁给谢濯光,那些心酸的事,就不会发生了吧?


    想到这,她慢慢放开施罗氏,边给施罗氏擦眼泪,边小声细气哄道:“外祖母,要不现在就让马车打道回府吧?我刚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比金子还金,您就疼疼我,别让我嫁到这离苏州千里之外的京都了。我多陪陪您,不好吗?”


    一听这小儿顽笑话,施罗氏白了虞明窈一眼,扯过虞明窈手上的帕子,自个擦了两下,这才轻点虞明窈光洁的额头。


    “你呀你,又来这套!先前我们在苏州时都说好了,为了让你答应,外祖母心尖上那套传家的祖母绿翡翠首饰都予了你,可不能说这气话。”


    “京都有出息、长得俊的儿郎,可比我们苏州城里多得多!要不是你几个舅舅生得那一堆,没一个我能看上的,外祖母多少要留你一辈子。”


    说完,施罗氏细细端详她这放在心肝上的宝贝外孙女,虽只有十四岁,已艳色四射,一眼望过去夺人心魄,容色实在太盛,一般的人家,怕是护不住。


    见自己话说得这般明白,虞明窈还不依不饶瞅着她,施罗氏只得又笑着将虞明窈搂进怀里,顺带又扯上一截被子,将她裹紧别受了寒。


    “行程都走了大半,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言而无信,不是君子之风。咱就当去走个亲戚,窈姐儿你到时要是真一个也没瞧上,那外祖母也不逼你。我们回苏州!”


    一听到“回苏州”三字,虞明窈立马眼亮了起来,身子也不酸不胀,浑身有力了。


    反正,她打定主意,到时候不管是裴尚也好,打扮成花孔雀的谢濯光也好,她一不往这两人面前凑,二一点心思也不漏,她就不相信,这趟苏州回不成!


    “那外祖母我们说好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哈哈,你这促狭鬼。”


    ……


    虞锦年立在马车旁,一直紧蹙的眉,直到此刻老少爽朗的笑声传来,这才松下来。


    虞家人口简单,就他和妹妹两人,两人又是双生子,自小一起长大。骤然双亲离去,不止是妹妹受不了这个打击,他也亦然。


    可虞锦年自认是男子汉,妹妹是要嫁出去的人,他若是不当好一个兄长,日后妹夫若是欺虞家没人,负了他妹妹怎么办?


    要他说,就在苏州本地招个婿就好,不管妹妹妹夫生几个孩子,虞家偌大家资,都能养得起!到时候两家人还住在一起,一大家子和和乐乐的,岂不比妹妹住到冰冷华丽的大宅子里,一年见不上几面好?


    先前虞明窈同施罗氏的谈话,虞锦年也听见了,他也觉得自家妹妹说得很有道理。


    凉风习习,虞锦年手一挥,马车重新驶动起来。


    直到回到自己坐的车驾中,他仍摸着下巴沉思,到底如何才能打消外祖母的看法,或者干脆让妹妹一个也看不上?


    -


    车外熟悉的景致一闪而过,裴府快到了。


    虞明窈放下帘子,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反正左不过就是那些事,重来一遭罢了。她已经打定主意,这次去裴家探亲,就走个过场。


    “小姐,戴哪支?青玉簪,还是凤金钗?”


    雁月一手拿钗,一手拿簪,正往她发髻上比划。虞明窈余光一瞟,三层高的妆奁,满满都是钗环珠玉。


    她沉思道:“前几日兄长不是送了我一盒纱花吗?我记得有只鹅黄的,就那只吧。”


    雁月闻言面色犹豫:“可那是少爷想逗你开心,寻个新鲜,在集市货郎那买的,会不会太寒酸?”


    虞明窈摆摆手,“就那只。”


    上一世有求于人,她心中忐忑,光想着好好打扮,不能让人轻慢了去,一身绫罗绸缎,插金戴玉。结果,被人暗中嗤笑不说,裴尚那嘴毒不饶人的,一句话就让她下不来台。


    这一世,不会了。


    虞明窈望着菱花镜中的自己,镜中少女娇艳又带有一丝稚气,纵然一身素,仍然不掩艳丽。她将手抚在髻角的鹅黄纱花上,镜中人随她亦做出这个动作。


    此时,裴氏学堂。


    正值课间小憩,裴尚坐在最后一排,百无聊赖望着前方众星拱月般的挚友。


    这些人真是的,明知道他这挚友,是京都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寡言,冷淡,不近人情,一个个的却又偏偏喜欢围上去。


    还特有默契地给正中央的谢濯光,留几尺空当。


    也不知道那张脸有什么好看的,自个貌若徐公,英俊潇洒,为人又大方,也没见这些人这么捧!


    他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今儿,那个破落户远房表妹要来了。他手一招,对着门外的小厮道:“李庆,去看看那行人来了没有?”


    对于这场会面,他可是准备许久,连在谢濯光那闷葫芦面前,都提了多次。可惜谢世子,说什么私下妄议闺阁女子,不是君子之风,拒绝给他出谋划策。


    反正裴尚不想让对方如了意,万一真赖上自个怎么办?


    他可不想什么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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