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前,阮蓁眼里只有富贵荣华,死生不惧。
但当河水涌入肺腑,钻心刺骨的冷,连呼吸也难以为继,她才方知死的可怖。
她手脚并用,扑腾挣扎个不停,然却似被茧住,越是用力,越是下沉,连呛几口水后,脑袋开始昏沉,意识也变得模糊。
可笑的是,死亡将近,她唯一的念头竟然是“如此也好”。
就这般死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从今往后,再也不必为活得像个人样而殚精竭力。
这些年她实在太过劳神,也太累了,也是该好生歇息一番。
她不再抵抗,疲惫地闭上眼。
可就当她认命时,却又轻微地感受到有人揽上她的腰,只这个时候,她已睁不开眼来看来人是不是楚洵?
或许,等他再度睁开眼,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又或许,她再也无法醒转,意识消失前她如此想到。
楚洵水性极佳,不到一刻钟,便已将阮蓁捞起,因其已没了呼吸,楚洵赶忙将其送入马车,往附近的医馆去。
楚洵一走,连玉枝也不敢多待,阮蓁若真没了,表哥查起来,她少不得也要担责,毕竟船头的香油是她叫人洒的,打算跳河的也是她,而阮蓁不过是为了救她。
说实在的,在看到阮蓁面色惨白,没有出气的那一刻,她心中不是不后怕,幸好她没有落水,否则可能今日死的便是她,后怕之余,对阮蓁多少生出些歉意。
然这份歉意,在看见对面马车内的动静时,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帘未及扯下,楚洵跪骑在阮蓁身上。双手交叠在阮蓁腹部,一下一下地按压着,不时有河水从女子口中吐出。
饶是知晓楚洵这是在救人,连玉枝还是嫉妒的眸色发狠,“你最好别醒过来,否则我一定要你好看。”
在连玉枝看来,若是阮蓁有命活下去,依着她对表哥的恩情,以及舅母对她的喜欢,这桩婚事几乎是十拿九稳,届时等着她的便是泼天的富贵以及金玉满堂的丈夫。
可这一切,却是抢的她的,落水的本该是她,和表哥成婚的也该是她,她绝不容许有人踩着她的肩膀往上爬,绝不容许。
然连玉枝却是低估了楚洵的无情,在阮蓁醒来后,楚洵非但一字不提嫁娶之事,反倒把自己撇清得干干净净。
当阮蓁幽幽醒转时,发觉楚洵正双手叠压,帮自己排除呛入口中的河水。虽然隔着几层布料,但那布料浸了水,湿漉漉的。
虽明知他该是在救自己,还是霎时羞地忙低下头,低声道:“表哥?”
女子声若蚊蝇,楚洵似是并未听清,依旧严肃地在救人。
阮蓁纵然心思多,却毕竟是个黄花闺女,却哪里经受过这等阵仗,登时一张脸胀得通红,又是一连声道:“表哥。”
这回,男子停下了手中动作,而后寡淡地扫了一眼阮蓁,当目光触及阮蓁那因为羞赧而涨红的一张脸时,竟是冷漠地转过身,漫不经心地取出帕子揩干净手上的水渍,无甚情绪地道:“上回在开宝寺你救过我,今日我也算是救了你性命,如此一来,你我也算是两清了。”
他丝毫不提对自己的亵渎,却是将无情无义的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这叫阮蓁有一种如意算盘落了空,还倒贴了自己的贞洁的挫败感。
女子抽回双腿,坐起身来,蜷缩在马车的角落,紧抿着唇。
这一刻,她眼里的不甘与委屈却不是装的。
该碰的,不该碰的,都碰了。
本就该负起一个大丈夫的责任,他不娶她便罢,还说甚要将以往的恩情一笔勾销?
自认为满腹算计的阮蓁,到了楚洵这里,才算是遇到了对手,何止是对手,称一句祖师爷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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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瞧出了女子的委屈,楚洵又解释了一句,“虽是人前,却是在夜里,想是没熟人撞见,而至于玉枝她们,我会叮嘱他们不可外传,你大可放心。而至于方才……性命攸关,我这也只是无奈之举,我想表妹定能体谅。”
体谅?
说得倒是轻松?
阮蓁转眸瞪向他,眸子雾蒙蒙中又带着一丝凌厉,是委屈,也是质问。
然则男子却在触及她眸光的刹那,果断地撇开眼,利落地下了马车,“我唤玲珑侍候你。”
即便是在人后,阮蓁也从来沉稳有加,可这一回也不由得失了分寸,一头靠向软榻,气得是胸闷气短。
偏这个时候,玲珑掀帘子进来,还又雪上加霜地来了这么一句,“小姐此番也算是因祸得福,世子爷与小姐有了肌肤之亲,少不得要娶了小姐。”
看看,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可那人却说什么两清,阮蓁闭了闭眼,将心中的愤懑尽数掩藏在眼底,尽可能口吻平淡地道:“你这话,可别在人前说,省得叫人笑话。”
玲珑不解反问:“为何?”
“表哥救了我性命,已然是天大的恩德,我又怎么能罔顾他的意愿,强迫嫁给他呢?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玲珑还没有蠢到这个份上,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她惊讶出声,“什么,小姐,你的意思是,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世子爷也不愿娶你?”
阮蓁不愿向玲珑过多解释,只点点头,便靠在迎枕上闭目小憩,“我乏了,你让我歇会儿。”
玲珑便也住嘴,又找来一条薄褥与她盖在膝上,转头用铜筷去拨弄炉子里的炭火,上头煮着水,等会子给小姐驱寒。
等玲珑背过身去,阮蓁便睁开眼来,看着玲珑忙碌的身影,闻着自陶罐里散出的生姜味,她微微有些失神,仿佛看到了那一年主仆三人在大青山庄子上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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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她染了风寒,没有银钱看大夫,托人去江州送信,也没有个回音,那个时候她是靠着喝生姜水硬生生挺过来的。
那日子,可真是苦啊。
想到这里,阮蓁暗自握拳,她再也不要回到那样的苦日子去。
却说另一边,楚洵一下马车,便吩咐昌平道:“去查一查船头的油迹是何人所为?再查一查二小姐和三小姐,今日缺席又是为着哪般?可与阮蓁有关?”
世子爷这是疑心表小姐?
昌平不禁失笑,“世子爷,表小姐那个人,即便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啊。”
楚洵冷笑不语。
昌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世子爷这意思,不认同表小姐胆小?可表小姐什么时候胆子大了?但也不好多问,只领了命下去不提。
阮蓁既已醒来,楚洵又有意掩藏今日之事,马车便再没有驶向医馆,而是回了国公府,寻了信得过的大夫来诊脉。这事儿,甚至最后都没有惊动国公夫人和钟氏,便这么被压了下来。
但如今年节下,迎来送往的多,楚家姑娘少,阮蓁寻常也会帮忙招呼客人,可如今却一连几日不曾露面,便叫钟氏生了疑。
于是,钟氏便将玲珑唤去问话,玲珑在这等老封君面前,哪里敢有半个字的隐瞒,又有心替自家小姐鸣不平,自然是添油加醋地托出。
钟氏听罢,面上不动声色,只打发了一些寻常驱寒的药材,可转头喜笑颜开地对李妈妈道:“快,你亲自去召文仲,我有话要问他。”
不几时,楚洵被请来百狮堂,至明间,才一撩袍坐下,钟氏便按耐不住问道:“听说你蓁表妹落水,是你救的?”
楚洵有些诧异,但马上又恢复如常,“是有这回事。”
没有不认账,钟氏点点头以示肯定,又问:“既然如此,那你打算何时娶她?”
若是放在从前,钟氏哪里看得上阮蓁,这不是自家孙子死活不肯成婚,她这才不得不降低期望,恰逢这大好的逼婚机会,这才便宜了阮蓁。
本以为这回是十拿九稳,哪想到自家孙儿却是径直反问:“我为何要娶她?”
“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与你有了肌肤之亲,这清白的名声算是毁了,你难道不该娶她?”
对此,楚洵却是早已备好说辞,“什么肌肤之亲,我那是为了救人,蓁表妹也很是通情达理,并不埋怨我的唐突,更何况当时并无熟识之人撞见,祖母担忧之事不会发生。”
钟氏心想,这等攀权富贵的大好机会,阮蓁又不傻,怎么会轻易放过,少不得是被自家孙儿糊弄住了,张了张嘴,正待分说,不想楚洵却是先发制人,“祖母若实在太过空闲,不如多管教管教玉枝,她再这般下去,还不知要捅出什么篓子来。”
“玉枝、玉枝她怎么了?”
楚洵也不开口,而是扫了一旁驻立的昌平一眼,后者立马站出来,将打听到的消息宣之于口,从如何用百芳社的邀请帖支开楚桐,又如何利用连老夫人支开四小姐的外祖母,从而支开四小姐,到画舫上的各种谋划。
毕竟是自己外孙女,钟氏还是有意袒护的,“这不能吧,这最终不是蓁丫头落水吗?你确定不是蓁丫头做的?”
楚洵轻叹一声:“孙儿一开始的确是怀疑蓁表妹,但所有的证据却指向玉枝,不然祖母以为,蓁表妹还能安然地在府中将养?”
这时,昌平也把证据呈上,是相关证人的证词。
钟氏略略一翻,还真是没有冤枉她,气得是太阳穴直突突。
这连玉枝虽是姓连,却是在钟氏跟前长大,自己亲自教养的外孙女犯下如此大错,她这老脸也实是没地儿搁,
一时间,钟氏是羞愤交加,赶紧叫人去连府,传连玉枝来训话,又哪里顾得上阮蓁这个八字没一撇的孙儿媳妇。
日子一晃,又过了几日,钟氏忙着收拾连玉枝,压根腾不出手来管阮蓁的事,更是不明白外头是何光景。
直到这天,刚用完早膳,她那儿媳妇哭哭啼啼地来找她,“母亲,你务必要帮帮文仲。”
钟氏放下碗筷,接过李妈妈手中的瓷盅,漱罢口才不紧不慢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一遇事就知道哭,光长年岁,不长本事。”
“是,儿媳知错。”说是认错,但并不耽误她继续垂着头,抖着肩,嘤嘤低泣。
钟氏乃是将门虎女,最不耐烦这一套,当即摆了摆手,“行了,别再哭了,说罢,文仲他到底出了何事?”
却原来,毕竟那日花灯节人多,楚洵与阮蓁的事,到底是没有瞒住。如今坊间皆在传楚洵花灯节那日英雄救美的事迹,而当初阮蓁曾救过楚洵也被有心人传了开来。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说楚世子定然是要娶这个表妹的,毕竟这个表妹于他有恩,如今又毁了人家的清白,若是不娶,实非君子所为。
沈氏在这之前,一直被蒙在鼓里,乍然得知,当即便问过自家儿子,好说歹说劝他娶了阮蓁,可这人愣是油盐不进,她这才求到了钟氏跟前来,“母亲你说,现在外头那般传,若是文仲坚决不肯娶,你叫外人如何看他?不得说他忘恩负义?”
钟氏刚经历过连玉枝的打击,这会子早已百毒不侵,只平静地摊摊手,“你以为我没劝过?我一早便劝过他。虽说我瞧不上你那侄女,但若是能让文仲娶妻,我也是乐见其成的。但我老婆子磨破了嘴皮子,他硬是不肯点头,我又能如何?总不能架着他成礼吧?你说是也不是?”
“那他不娶蓁蓁,又要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关于这一点,钟氏倒是想得开,“你就当咱们文仲是个纨绔子弟不就成了,你看景云,他可有见他为浪荡名声所累?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我不知你到底为何着急上火。”
这般云淡风轻,急得沈氏直掉金豆子,“但文仲与景云他们毕竟不同,他年少却居高位,又在大理寺做官,每日尽干着得罪人的事,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他的错处,如此一来,岂不是平白给了那些言官参奏的把柄?”
钟氏是跟着老国公上过战场的女子,最受不得女人家哭个不停,当即也没了好脾性,“你操着这份儿心,你倒是同你儿子说去,你在我这里哭个不停,算怎么回事?”
不想,沈氏却是更委屈了,“母亲,那可是你孙子,你就一点不担心?”
钟氏心想,你儿子连公主和县主都能摆平,还会怕这些流言,但眼前这个女人太会哭了,她害怕,只给李妈妈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便会意上前道:“夫人,你还是先回去吧,老夫人要做早课了。”
沈氏也只能是起身,不想去到门外,正好碰见捧着经书的连玉枝,“舅母,你们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你要让表哥娶阮蓁?可她不是好人,那日她是故意落水的,就是为了好嫁给表哥。”
沈氏从未怀疑过自家侄女,毕竟阮蓁的怯懦是有目共睹的,因怒道:“舅母知你向来同蓁蓁不对付,可也不能这么污蔑她,这样的话是可以乱说的吗?”
“舅母,我没有乱说,我有证据。”连玉枝虽有猜测,却没有什么切实证据,但她见不得阮蓁嫁给楚洵,只要一想到,详密的计划是出自她,因此被祖母责罚的是她,最终得益的却是阮蓁,她心里就恨得滴血。
凭什么?
凭什么踩着她往上爬?
她不管,只要她咬定当时阮蓁是自己跳的河,而非她所说的为了救她,当时夜色深沉,场面又混乱,料想也没几个人看得真切,还不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便是最终悔不了这桩婚事,能坏了她的名声也是好的。
然则她未曾开口,便收到来自钟氏的警告眼神,想起这几日没日没夜的抄经,抄得手都肿了,到嘴的话也只能憋了回去。
“玉枝,你先去佛堂。”
连玉枝撇撇嘴,虽不乐意,却还是听话地照做。
沈氏看了眼黑脸的钟氏,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连玉枝,目光在玉枝手中的托盘上睃寻,经书笔墨尚未干涸,显然是现抄的,而钟氏向来喜欢罚人抄经,她是做错了何事才被罚?
且似乎还同自己有关?
否则老夫人怎地故意支开她?
眯了眯眼,待玉枝离开,沈氏重新踅回了明间,“关于玉枝,母亲是不是有事瞒我?”
见钟氏心虚地往圈椅上靠,沈氏却是更加笃定,因而拿出当家主母的架势来,“李妈妈,你来说。”
李妈妈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原本是不受沈氏管束的,偏她的儿子在管厨房的买办,是个油水肥厚的差事,她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了国公府的女主人,将来若是儿子的差事有个好歹,她少不得要被全家人埋怨,于是为难地看向钟氏。
两人做了几十年的主仆,钟氏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当即闭了闭眼,“既然夫人让你说,那你就说吧。”
也是听了李妈妈的话,沈氏方才知晓,原来她儿如今的困境,全拜连玉枝所赐,因而气焰难得的嚣张,竟然连尊称也不用了,“既然是你外孙女惹的祸事,这事儿母亲你必须得管。”
钟氏当了沈氏大半辈子的婆婆,何时见过这般疾言厉色的沈氏,可她理亏啊,腰杆挺不直,只能是无奈地道:“那你想我怎么管?”
沈氏立马说了她的想法,想要钟氏配合装病,便说是被流言气病的,以此来逼迫楚洵娶妻,好堵住悠悠众口。
“不成,不成,我坦坦荡荡一辈子,怎么能做这骗人之事?”
“就是因为你从未做过,才能让人信服,要换做是我,装病也没用,母亲你说是吧?”
“还是不成,我这一把年纪,若是被人拆穿,这张老脸要往哪里搁?”
“行,母亲不帮我也成,那我现在便去连府。”
“你去连府做什么?”
“当然是找我那好妹妹,你那好闺女,问一问她,是如何教的女儿,竟然干出这等下作的事。”
“连承新纳了一个贵妾,她心中正是郁结,你这个时候去烦她做什么?”
“那我可不管,又不是我的女儿,谁的女儿谁疼。”
钟氏被逼到这个份上,也只能是认了。
因着钟氏向来干练利落,从未有过装病的前科,所以家中后辈全都信了,看望的,送药的,送平安符的,侍疾的,病床前的孝子贤孙那是络绎不绝。
便是阮蓁,也不忘撑着病体在门外请安。
却独独只有楚洵没有到访。
苏绣百子千孙屏风后,老夫人刚打发走伺候汤药的楚桐,将碗中的汤药倒入木桶中,苦涩地看向沈氏,“我可是都按你说的做了,你可再不能怪我。要我说,你也别再折腾,你儿子那是大理寺少卿,专管办案子的大人,你这些小把戏,怎么能够糊弄住他?”
钟氏的装病,不单没有瞒过楚洵,也没有瞒过阮蓁。
阮蓁实在是没想到,即便如今流言蜚语喧嚣尘上,家中长辈如此逼迫他,他依旧不肯就范。
从来自负聪明的她,却在楚洵这里又一次的碰壁。
对前程的无望,让她在入住国公府一年。一来,头一次辗转难免,在床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
今夜是莲清守夜,就歇在外间的软榻上,听见动静便举着蜡烛进来,便看见自家小姐坐在青纱帐里,抱着膝盖,双眼无神地发呆。
莲清芳下烛台,将纱帐挂起,坐在床沿,问:“小姐在想什么?”
阮蓁摇摇头,“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怎会睡不着?
今日早晨,莲清前往大厨房去领饭食,受到厨娘异样的目光,一问之下才知道,小姐和表公子的事,如今已是人尽皆知,可无论是楚家还是表公子,却是半点表示也没有,小姐担忧也是有的。
叹了一口气,莲清安抚道:“小姐别听她们胡说,表公子是个端方君子,他会娶小姐的。”
但阮蓁却只是摇头,楚洵这人,是个君子不假,但却相当冷漠,上回在江州,若非她装昏,叫他没有退路,他未必会把自己从阮家带走。
是了,退路。
她如今尚且有退路在,他才会如此心不在焉。
若是她堵死了所有退路呢?
于是,莲清就看见自家小姐披着袍子就下床,转入高山流水苏绣屏风后的案头,烛光映照着她奋笔疾书的影子,不多时那影子停手,将信纸放在唇边吹干,而后放入信封,滴了蜡烛封口,转身出来后,已再没有独坐床头冷吹风的颓丧。
阮蓁将信递给莲清:“我记得你念叨着,再有几日便是你娘生辰,这样,明日你去府中告假,就说要回江州探亲,等您回到江州后,务必要亲自将这封信交到我爹手上。”
莲清离开后的第十日,阮蓁的继母和继姐来了金陵,一同带来的,还有她的婚事。
继母郑芸与她说,她爹知道了她在金陵闹出来的丑事,被人毁了清白却连个名分也没捞着,她再在国公府待下去,也是自甘下贱,不如趁现在江州没几个人知晓,赶紧跟她回去嫁人,而要嫁的人,却不是原先那个谢三郎,据说谢三郎早已失踪,而是江州另一大名鼎鼎的人物,江州首富何万山是也。
列位,这何万山何许人也?
年余不惑,克死了四任妻子,后院小妾通房无数,每年都有女子从他的后宅横着抬出来,嫁给这样的男人,当真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得不说,她爹下的这一剂药有些生猛。
但既然她爹梯子已搭好,她自然没有不爬的道理,阮蓁红着眼眶来到了照雪斋,欲求楚洵替她摆平这事。
而至于,要如何摆平,参照上回谢家的事儿,最便宜的法子,便是给她找一个好婆家,可如今满金陵谁人不知她和楚洵的事儿,又有谁会娶她?
再者说,你毁了人家女子名节,叫人家不得不嫁去这样的狼窝,你难道就不亏心?
只是,当阮蓁去到照雪斋,却被告知,这几日他皆宿在大理寺,还不知何时才能归府。
阮蓁可等不起,尽管天儿下着雨,还是叫莲清一同前往去大理寺,因是下雨天,楚府的主子都要用马车,已无多余的马车供她使,最终主仆两人是走着去的大理寺,好在离得不远,磕磕绊绊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到大理寺外,阮蓁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大理寺少卿的表妹,找他有急事儿,还请通传一二。
那衙役扫了阮蓁一眼,见她虽面若桃花,服侍钗环却不考究,且身边只跟着一个穿戴并不体面的丫鬟,以及那寻常百姓用的油纸伞,还是半旧的。主仆两人落雨天出门,连驾马车也没有,如此寒酸,怎能是楚少卿的表妹?
因而冷声叱她:“大胆刁民,竟敢冒充官员家眷。”
“来人,将这冒充楚大人的家眷的女子拿下,打入天牢。”
话音落,便又两个官差过来,莲清举着伞,将阮蓁护在身后,而阮蓁则扣着门环,不住地敲门。
随着衙差迫近,敲击声也越发急促。
正当莲清被一个衙差制服,油纸伞落下,阮蓁本能地抬手遮雨,狼狈不堪时,背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不是阮小姐吗?”
回眸望去,但见一身月白锦袍的兰衍,以及他身旁那个为靛青绸伞遮住上半张脸的男人。
虽伞面遮住了他一半的脸,只露出他高挺的鼻梁以及微抿的薄唇,以及那冷硬的下颌线。
但阮蓁却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楚洵。
原本惊慌失措的眼,刹那间明亮如水,阮蓁提着裙摆就冲入雨中,三两步便行至楚洵面前,无视兰衍的存在,只扬起白净的小脸,眼晶晶地看着楚洵,“表哥,可算是等到你了。”
楚洵却皱眉,不耐烦道:“你来衙门做甚么?”
女子欢喜的面色一凝,片刻后,她低下头,小声道:“我找表哥是有急事。”
“有事待我回府再说。”楚洵吩咐昌平,“送表小姐回府。”
然话音刚落,便见女子咬紧唇瓣无声落泪,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进去再说。”
最终,阮蓁主仆得以进入大理寺的衙门,因楚洵和兰衍有要事相商的缘故,阮蓁主仆被留在外间。
而楚洵则同兰衍一道,去到里间议事。
一进屋,楚洵便问:“你急匆匆找我,是为何事?”
兰衍没有答话,而是取出一个画筒,展开后是一副雪域冬狩图,当中那个肩担雄鹰,骑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一身绛紫胡服,面如冠玉,身姿若松,端的是俊美无俦,身姿若仙,叫人看着十分眼熟。
“怎又是世子爷的画像?”帮忙展开画卷的昌平忍不住道。
楚洵眼中也是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暗色,可兰衍却没察觉出来,还问昌平,“又?这之前也有人为他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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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道:“前段时日,也有女子,借着画像向世子爷表明心迹。”
兰衍好奇心起,“是谁,快与我说说。”
昌平犹豫间,楚洵冷声打断:“到底何事!”
兰衍摸了摸鼻子,这才尴尬开口,“我今日前来,是受一个女子所托。那个女子说,在冬狩之日,曾险些遇难,当时是一个托鹰的俊伟男子出现,才将她救出升天,她一直感恩在心,想要以身相许,可那个男子却似乎对她无意。那个女子得知后,茶不思饭不想,如今已然是衣衫渐宽,满目憔悴,弟我见知,实不忍心,便答应她,代她问一问你。”
说到此处,楚洵已然是似笑非笑,眼里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嘲意,尽管如此,兰衍还是一咬牙,继续道:“她想
问你,你不愿娶她,可是因为她的身份?若是忧心她的身份会带累你的前程,她愿意脱离父族,一心只做你楚家妇。”
说罢,便顶着楚洵的眼看,等着他的答复。
他虽一个字没提女子的名讳,毕竟女子的名声要紧,但是不论这幅画,还是他言语中的机关,他都应该能猜到才是。
被如此尊贵的女子如此卑微地爱着,作为男子,便是没有情谊在,虚荣心也应得到极大满足,可楚洵却没有半点动容,反倒是语带轻讽道:“景云口中的这位小姐,是嫁不出去,还是怎地?”
楚家玉郎虽不近人情,但却鲜少又如此刻薄的时候,但兰衍身负重任,又不能因一句两句冷言冷语而打退堂鼓,忙道:“文仲,她好歹是个公主,为你做到这个份上,你当真没有一丝感动?”
既然这人装傻充楞,他便不得不摊开来说,然这人却依旧是不买账,反倒是冷冷睨他一眼,也不出声。
分明是个冷淡之极的态度,兰衍却不得硬着头皮道:“本来我皇姑母是打算将她嫁给左相四子,我表妹一开始也不反对,可这几日,也不知哪个碎嘴的,把你救你和阮家表妹的事说了,她如今是生死不愿嫁人,闹了好几回上吊,如今宫里是时时刻刻有人看着,我去看她时,她已把自己折腾得面目全非。文仲啊,我这个表妹,当真是爱惨了你,她说若是你怕尚公主影响仕途,这个公主她宁可不做,她还说她若是嫁给你,你可一并将那表妹也纳入门,绝不叫你半点为难。”
楚洵笑了,这笑却叫人瘆得慌,“这么说,我做什么,她都肯了?”
“便是我宠妾灭妻,私养外室,她也是毫不计较?”
“文仲,她毕竟是公主,你怎能如此对她?”
在兰衍为难的目光中,楚洵一把捞起桌案上的秋猎图,甩在兰衍的脸上,“这里是大理寺,你还真当是你拉纤保媒的地方?”
说罢,竟是转身离开。
画卷落地,兰衍赶紧弯腰去拾上,“文仲,你别走啊,你好歹给个说法啊,我回去也好交差。”
楚洵阴着一张脸出门,刚好同在门口踱步等待的阮蓁撞了个满怀。
“表哥。”
分开后,阮蓁羞赧地垂首,露出修长玉白的脖颈。
楚洵见之,别扭地别开脸,“说罢,你找我又是为何事!”
阮蓁有些难为情,头埋得更低了,还是莲清站了出来,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还望公子救救我家小姐。
兰衍也跟了出来,自然也听闻了莲清的控诉,方才明白这阮小姐可正是个苦命人,摊上这么个狠心的爹,自家女儿如今深陷流言,非但不好生宽慰,还怕她今后卖不着好价钱,竟是急着将她嫁给那么个畜生。
这下子楚洵只怕是不想娶,也得娶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即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楚文仲依旧没有打算娶这个表妹。
“我从前承诺认你做义妹,再帮你寻个好夫家,现在这话依旧作数。而至于你爹那头,你不必理会他,且放宽心住在国公府,其余事自有我替你周全。”
阮蓁也是没想到,至这个份儿上,他依旧不肯妥协,只管把从前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总算是逼红了眼眶,咬着唇瓣艰难地道:“可、可是,我如今这名声,谁家好儿郎还愿意娶我?”
这话虽不曾点透,却也不亚于逼婚,阮蓁小心翼翼地抬眸,就瞧见楚洵面色一沉,但不过片刻,他那抿平的唇角又松泛开来。
“谁说没有,这里不正好有一个?”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阮蓁就看到了同样震惊的兰衍。
兰衍指了指自己,“我?”
又指了指阮蓁冻红的鼻尖,“娶她?”
“文仲,你开什么玩笑?她……”
在兰衍要大放厥词之前,楚洵押着他回了里间,“上次在围场,你不是还说要娶她?”
兰衍心想:虽说你家表妹怯懦了些,但长得的确合我心意,上次围场过后,午夜梦回曾多次想起,这倒是难得一见,也曾虑过干脆便宜她,娶了她算了。但如今你这表妹同你不清不白,便是要娶也该你娶,推给我算怎么回事。但方才因为韶华的事惹了他,又不好同他硬刚。
想起韶华,兰衍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要说你这表妹,也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与我倒也算是登对,只她这家世欠佳,同你的事儿如今又是人尽皆知,我倒是无所谓,但家中长辈只怕不依,娶妻怕是不成了,不如我纳她作贵妾,你以为如何?”
她若是纳了阮蓁,一来也算是全了一直以来的夙愿,二来宫里的表妹也不会再寻死觅活,而她却不过牺牲一个妾位,实在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楚洵冷冷看他一眼,也不出声,但那意思却相当明显:我楚洵的表妹,给你做妾,你也配!
兰衍讪讪一笑,“她是你的表妹,我怎么会委屈她,我保证除了正妻的名分,其余正妻有的,她一概也有,如此一来,你可放心?”
楚洵仍旧是不开口,只沉默地盯着他看,看得兰衍头皮发麻,“你别急着拒绝,不如我先问一问她再说?”
在兰衍看来,给他做妾,自然是比给一个老头子做妻来得体面,却不想当他出门去,兴冲冲说出他的想法,女子却是委屈得直落泪,“多谢兰公子好意,然我命虽不济,却也不至于自甘堕落到去给人做妾。”
她话是对兰衍说的,但目光却落在楚洵脸上,眼里满是埋怨。
可楚洵神色却始终淡淡,对于女子的哀怨全然无动于衷。
阮蓁失望地收回目光,从廊道下至庭院,落荒而逃。
“她怎么哭了?做我的妾,就这么委屈?”兰衍指着阮蓁凌乱的背影,“你不去哄哄你表妹,我瞧着她哭得好伤心。”
话音落,兰衍又摇了摇头,等着这人去哄人,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他翻过阑干,跟着阮蓁儿去,“阮小姐,你等等我。”
兰衍堂堂八尺男儿,腿自然很是颀长,不多时便追上了阮蓁。
“景云方才不是有意羞辱小姐,实则是景云的妻位连景云自己也做不得主,若有冒犯小姐,景云这厢给小姐赔个不是,还望阮小姐原谅则个。”
说罢,朝阮蓁严肃地打了个拱。
阮蓁轻摇头,哽咽道:“我明白的,兰公子也是一片好心,是为了帮我。”
“我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
“你既然不怪我,为何哭得这般伤心?”兰衍自然而然地自绣袋抽出自己的帕子,要给阮蓁擦泪,却不想阮蓁避之如蛇蝎,连退了两步不说,还担忧地看向楚洵。
就好似,就好似害怕楚洵看见这一幕,因而避嫌。
兰衍是风流场上打滚的人,顷刻间便理清了这里头的头绪,因而佻达地一笑,“阮小姐之所以难过,是因为文仲吧?”
女子虽不言语,可濡湿的眼睫却轻颤了颤,兰衍也是欢场老手了,自然窥探到了一二,但还不够明朗,便又诈道:“是因为他亲手将你推给我,还让你做妾,所以你伤心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自知身份卑微,哪里敢肖想表哥。”
兰衍抓住破绽反问:“是不敢,并不是不想,对不对?”
阮蓁愣了愣,而后依旧是否认,可对上兰衍那笃定的眼神,又慌乱地别开眼。
兰衍还欲再问,女子已起身离开,因走得甚急,甚至掉落了腰间佩戴的香囊也未曾察觉。
兰衍墨眸微眯,将那香囊拾起,又回到了连廊上的楚洵。
“亏你还是主管刑狱的楚少卿,竟然察觉不到自家表妹的心思。”
楚洵闻言并不答话,依旧自顾自走着。
兰衍絮絮叨叨道:“方才我问你表妹,可是因为我让她做妾,叫她受到了侮辱。她摇头。后来,我又问她,可是因为你亲手将她与我做妾这才伤心,她却呆住了。我还待要
问,她便逃了,连这香囊落下也不曾察觉。楚二公子,楚世子,楚少卿,您说说看,您这个表妹是个什么心思?”
楚洵甚至连步子都不曾停歇,只敷衍道:“我又不是她,怎会知她的心思?”
于兰衍而言,这话已说得十分明白,只要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不明白?况且,楚洵可不是什么傻子,是文曲星下凡,是大梁是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是如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俊彦。
兰衍恍然大悟,隔空点了点楚洵的头,“你一早便知她痴恋你?是也不是?”
昌平在一旁,听得是直摇头,自家公子焉能不知?表小姐,曾为世子爷搏命,在围场时,以为世子爷故去,望着他的尸首哭得痛不欲生,比国公夫人还要了解世子爷的喜好,这样浓烈的爱意,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又怎么会感受不到?
但昌平也明白,自家世子爷郎心似铁,并不会因为女子的痴情便心软,前头的宛平县主和韶华公主不就是先例。
果不其然,世子爷并不回答,只接过他手中的绸伞没入雨中,是显而易见的逃避。
如此地冷漠无情,看得兰衍是眼睛发直,对一旁的昌平道:“真是奇了怪了,就你家主子这样的冰山,竟然有如此多的女子前赴后继为他痴狂,也不知这些女子是眼神出了问题,还是脑子不灵光?”
这排揎主子的话,昌平可不敢接。
兰衍觉得无趣,便也打算告辞,只他到了大理寺的门外,却发现阮蓁主仆使着同一把纸伞,风雨甚大,瞧去恁地可怜。
他向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便跟了上去,“阮妹妹,我家离英国公府不远,也算是顺路,不如我送你一程?”
阮蓁有些为难,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可她看了眼脚上的绣花鞋,出来这么久,鞋子已经湿透,再走半个时辰回去,指不定得染上风寒,便僵硬地点了点头。
可正当她和莲清,要随兰衍过一旁的马车去时,昌平却行色匆匆地跑了过来,“表小姐,我送你回府。”
阮蓁猛然一回眸,盯向另一个方向的楚洵,“是表哥让你来送我?”
虽说,方才的确是世子爷见兰公子纠缠表小姐,这才指派了他回府去取并不常用的一方砚台,昌平还纳闷,这人分明就是想要他去送人,为何不明说,但总不能拆自家主子的台,便道:“是小人刚好要回府,替世子爷取东西。”
话音落,昌平便看到女子清亮的眸子霎时暗淡无光,看到这里,昌平似乎有些理解世子爷的作为。
既然注定不能回应的感情,便没有必要拖泥带水。
但似乎世子爷的避忌是毫无作用,表小姐似乎早已对世子爷泥足深陷,再也无法自拔。
阮蓁若是知晓昌平的想法,只怕会翻一个白眼,她可没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嗜好,她之所以对楚洵殷勤备至,不过是贪图的尊荣与体面罢了。
而如今这份尊荣与体面,已近在眼前,她绝不会因楚洵的拒绝而放弃。
又或者说,楚洵今日的态度,并非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的确是她打出去的一张牌,却不是唯一的牌,更不是她的底牌。
阮蓁思绪复杂地回到溪山院时,华灯已经初上,她与阮宁在月洞门下撞了个正着。
阮蓁往廊道走,阮宁便堵在她跟前。阮蓁往庭院走,阮宁便干脆双手叉腰,轻慢道:“我都听说了,你去了大理寺,怎么,不想嫁给何老爷,去求你表哥做主?”
上下打量一眼,望着她明显哭过的眼睛,阮宁又幸灾乐祸道:“不过看你这副德性,想必他是不肯帮你吧?”
莲清一听,便要上前理论,却被阮蓁拉住。
见阮蓁这般没骨气,阮宁更是笑得肆意,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丫鬟便上前来,将莲清拖走。
莲清四肢被钳住,嘴也被捂住,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是惊恐地看向阮蓁。
而阮蓁却只是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这里是国公府,而非阮府,姐姐如此明目张胆,若是传出去,叫曹家的人知晓了,影响姐姐与曹家的婚事可怎么办?”
海宁曹家的婚事,可是母亲好容易替他谋划来的,阮宁自然不会不顾忌,因没好气道,“把她带下去,我同二小姐单独有话说。”
等丫鬟们离开,阮宁便开始蔑笑道:“何老爷这事儿,你与其求你表哥,倒不如来求我,我喜欢看你求我的样子。”
阮宁以为,这一回和以往并无不同,她一定会为了不嫁给那个何老爷,而低声下气地求自己,从前为了一筐炭,她就能向自己低头,为了几尺布头,在冷风中站半天也不肯走,她向来是没有骨气的。
却不想这一回,这人却全然不为所动,反倒是平静地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唱戏的,这叫阮宁恼羞成怒:“怎么?不信我的话?实话告诉你好了,因为你在金陵闹出来的丑事,父亲对你失望之极,根本就懒得管你的婚事,你的婚事如今全捏在我母亲手里,是让你嫁一个老鳏夫,还是嫁一个瘸子,还是嫁一个俊彦,全皆在我母亲的一念之间。”
言毕,阮宁垂首,扫了一眼地面的宝相纹地砖,“若是你肯跪下来求我,说不准我一心软,便劝母亲给你另寻一户人家。”
就在阮宁看过来时,阮蓁也在看她。
阮宁六分肖似郑氏,也算是清丽佳人,可偏生郑氏喜欢在她身上堆砌金玉绸缎,就比如现在,一身富丽堂皇的灯锦,白日还不觉着如何出挑,如今站在夜里的灯笼下,却是格外的璀璨夺目。
灯锦一匹得要一百两银子,江州寻常三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也不过十两银子,这阮宁哪里来的银子置办?
郑氏父亲也就是一个镖师,能有什么嫁妆给她?
而她爹原也不过是耕读之家,虽有俸禄,但还不够自己日常笔墨纸砚的开销,而她爹虽不是什么清官,但官场的打点又岂是小数目,再无余力填补这一大家子的富贵开销?那阮宁母女挥霍的银钱从何而来?
自然是阮蓁母亲的嫁妆。
刚回江州时,阮蓁便发现阮宁母女总是穿戴她母亲的旧物,便是连家具摆件也是随意使用,阮蓁便提议要接收她母亲的嫁妆,毕竟按大梁的律令,女子若是去世,其嫁妆则应全由其子女接收,断然没有被继室继承的道理。
当时她爹是怎么说的,她爹颠倒黑白说,她娘留下来的嫁妆,当年在他外祖出事时,全都打点出去了。
可阮蓁却知道,这都是他的借口罢了,当年她外祖出事,他爹躲都来不及,怎么会前去打点?
这却是诚心要霸占她娘的嫁妆。
可阮蓁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舅父一家刚刚平反,在岭南还不知死活,又哪里管得了这桩官司,只能眼睁睁看着郑氏霸占了她母亲的一切,她的丈夫和她的嫁妆。
思绪回笼,眸光再一上移,发髻上那醒目的蝶恋花翡翠镶金簪竟是那样的熟悉,阮蓁眯眼打量了一会儿,确认是她母亲当年的旧物,倏然唇角微勾,心下有了成算。
她迎着阮宁鄙薄的目光,堪堪靠近几步。
就在阮宁以为她要屈服下跪时,她倏然凉凉地笑了笑,而后抬手,出其不意地抽走发间的簪子。
顿时青丝如瀑倾泻,阮宁抱着头,几近面庞通红地质问,“阮蓁,你这是疯了不成?扯我的簪子做什么?”
阮蓁将那蝶恋花金镶玉发簪扬在空中,笑得讽刺,“你的?这是我娘出嫁之时,我外祖母替她置办的嫁妆,怎地就成了你的?”
郑氏告诉阮宁,阮蓁离开江州时还小,根本不记得这些东西,她这才放心地戴出来,没想到这贱丫头竟然记性如此地好,一时也是有些羞愤,然却是决计不可能承认的,否则不是坐实了她母亲强占了先夫人的嫁妆?
“你不要血口喷人,先夫人的嫁妆,早在为你外祖奔走时,父亲便花用光了。我和母亲何曾花用过先夫人的嫁妆,便是这簪子,也是我母亲在贵宝斋定制的,何时成了先夫人的了?”
阮蓁淡淡一笑,“是吗?既然姐姐说是贵宝斋定制的
,想来定有相关的凭据,等回到江州,我们便去找贵宝斋的掌柜问一问,不知姐姐可敢?”
自是不敢,阮宁沉默并不接话。
阮蓁得逞地笑了笑,又将按簪子晃了晃,“可是我敢,我娘当年嫁妆中的首饰,全是出自金陵的张大家之手,如今张大家就在金陵清河坊水门桥外,你可敢与我前往?是不是我娘的簪子,一问便知。”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知道得如此底细,阮宁顿时也是慌了神,劈手就去抢那簪子,决计不能落入她的手里才是,否则她娘可就颜面扫地了。
阮蓁将手往回一收,便叫阮宁扑了个空。
扫了一眼廊下的台阶,也不知瞧见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踩着阶梯往院子里跑。
而阮宁,为了不被抓住把柄,自然是穷追不舍。
“啊———”
一声尖利的女声响彻整个庭院,紧接着,阮宁后脑勺磕在廊下的石阶上,昏了过去。
郑芸就在东厢房,听见动静出来,就看到自家闺女摔在廊下的石阶上,领口的布料为脖颈渗出的鲜血所染红,却是着地的刹那,砸在了一块碎瓷片上所致。
也得亏是擦过脖颈,但凡再高一寸,虽并不深,可要是刺入后脑勺,那后果也实在不堪设想。
思及此,郑芸一阵地胆寒,转头瞪向阮蓁的眼里满是怨毒,“你姐姐到底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竟然要害她的性命?”
自从阮宁摔倒,阮蓁便一直愣在当场,被郑芸这么一呵斥,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忙扬起翡翠簪子急声解释:“母亲,我不是有意的,我看见姐姐头上的簪子是我娘的,我便要问她讨回来,结果宁姐姐不承认,我便同她分辨起来了,她一时没站稳,这才……”
郑芸扫了一眼那翡翠簪子,柳叶眉微微蹙起,惨白的面上晕上一层羞恼的红,忙叱声岔开话题,“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叫大夫?你当真是想你姐死是不是?”
“是,是该先请大夫。”阮蓁点点头,应承下来,吩咐玲珑去请回春馆的大夫,焦急的模样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等大夫来看过,又跟在郑芸后面忙前忙后,嘘寒问暖,端的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派头。
后来,还是郑氏嫌她碍事,将她给赶了出去。
阮蓁依依不舍地离开,临去前又是好一顿嘱咐,连回春馆的大夫也忍不住称赞她友爱姊妹。
不仅如此,回到住处后,第一时间让玲珑拾掇了一根百年野山参出来,让送去给阮宁煎药。
玲珑嘟着嘴,老大的不愿意,“这可是老夫人给好东西,价值上百两银子呢,小姐自己都舍不得吃,凭什么给她啊?”
阮蓁低垂着头,神情有些萧瑟,自责地道:“我虽没有故意推她,可她却是因我而摔伤,我这心里也很是愧疚难安,这人参就当是补偿了。”
“什么补偿?”玲珑恨其不争道:“且不说小姐你不是有意的,便是小姐你是故意的,那也是大小姐她活该,大小姐平常那般欺负你,就是摔死、摔残,那也是她的报应,和小姐你有什么关系?小姐你为何要愧疚?”
阮蓁捧着心口,坚持道:“你就拿去吧,否则我这心里难受,只怕夜里也无法安睡。”
话说到这个份上,玲珑也只能照做,临去前还摇头叹气道:“小姐啊,你如此良善,难怪要被人欺负。”
只玲珑才带上门离开,室内只剩下阮蓁一个人时,她立马沉下一张脸。
竟只叫她受些皮肉伤,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那瓷片虽并不十分尖利,但若是插入肌肤,也够她罪受的,可没想到她竭力的一推,竟只叫她受了皮外伤。
实是苍天不公,竟叫这对鸠占鹊巢的母女活得如此畅快。
终有一日,她要她们品尝到应有的报应。
阮蓁嫌阮宁伤得不重,郑氏却心疼得无以复加。
病榻前,郑氏广袖一挥,摔碎了搁在四方高几上的药碗,气得是咬牙切齿,“这个小贱人,和她那个贱人娘一样,都是你我命定的克星,她将你伤得这么重,却说是不小心,这谁能信?”
阮宁摔下去时头先着地,此刻昏昏沉沉的,闻言确实有些担忧,“娘,这事儿先且不论,但说先夫人的嫁妆,你说阮蓁这早不提晚不提,在我要筹备嫁妆的时候提,她这是什么意思?”
阮宁和海宁曹家的婚事去年初定的,婚期还有三个月,这嫁妆单子都送过去了,里头好些东西可是先夫人带来的,先不说那些东西价值贵重,便是有银子,也没法子在短短三个月,去筹备那些个东西,比方说里头一些金玉器具,就要提前找商号定制,若是阮蓁真要讨回她娘的嫁妆,那她阮宁的嫁妆可怎么办?
她的婚事本就是使了手段换来的,母亲也承诺了会带过去丰厚的嫁妆,若是这个当口出了差错,等她嫁过去,可不得有受不完的闲气?
上回沈氏之所以对阮蓁下毒,也是为了能够侵占先夫人的嫁妆,没想到却被她识破,自己则吃了老爷许多挂落,想起这茬,她如今还是心有余悸,但又不得不安抚自家闺女,“怕什么?她外祖死了,圣上虽然赦免了她舅父的罪,可他舅父一介白丁,还远在天边,难道还能为她做主不成?只要老爷一口咬定,当初她娘的嫁妆全都花在了她外祖身上,她还能翻天不成?”
倒也是这个道理,阮宁这才放心下来。
但转眼,阮宁又道:“何老爷虽不是个东西,但何老爷是商,父亲是官,他倒也不敢把那贱丫头如何,更何况那丫头生得颇有姿色,何老爷是个好色的,万一他被那贱丫头笼络住了,只怕那贱人还能东山再起。”
听到这里,沈氏眼神一阴,“那你的意思是?。”
阮宁勾起一边唇角,讽刺地笑了笑,“五表哥不是觊觎那小贱人许久了,等那小贱人嫁给五表哥,别说她娘的嫁妆,就是她的身家性命,也都捏在娘的手中,还不是让她生便生,让她死便死,她还能说一个不字?”
郑芸上一回提这事儿时,正好给楚洵撞见,如今想想都还是胆战心惊,那可是她惹不起的人物,“有她那个在大理寺的表哥在,这事儿只怕不成,实际上这回何老爷的事,你父亲心里也没个准头。”
阮宁眼中闪过一抹恶毒,“明着来自然是不成,但若是五表哥和那贱丫头有了首尾呢?”
玲珑拿着盛有野山参的锦盒过来,便撞破这样一桩惊天的密谋,当即就慌乱地直奔阮蓁的卧房,却看见自家小姐正岁月静好地练字,便是听她禀明了夫人和大小姐的打算,自家小姐却依旧并未停笔,甚至连笔迹也并未半分变化,依旧是清丽娟秀,宛若缓缓流淌过的小溪,看着就叫人心平气和。
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玲珑吸了一口气道,“小姐,你可有听我在说话?”
阮蓁依旧不回答,只待将一页宣纸写满,这才将笔杆撂在笔山上,口吻平淡道:“姐姐不过说的气话罢了,我失手伤了她,她此刻定然是恨我的,气头上说的话,当不得真。”
玲珑张了张嘴,还欲说些什么,阮蓁已不耐烦地,“行了,你先下去吧。”
玲珑走后,阮蓁又取了一张宣纸,在洁白的宣纸上铺展开一个“等”字。
等江州,等她爹的消息。
阮蓁之所以敢推阮宁,自然不是冲动行事,拿郑氏母女做伐子只不过是她的一盘棋,不过要伤人这一点,她并不曾事先同她爹商议。
但以阮蓁对她爹的了解,只要最终能成事,他爹是不会责怪他的,利益面前,他爹向来懂得权衡取舍。
而她一旦事成,她爹定会巴巴地奉承她,何愁收拾不了那对母女,且等着吧,她从前在她们面前所受的屈辱,她必将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六日后,阮蓁终于等来了江州的消息,是他爹的一封信,以及有着他爹签字画押的《断亲书》。
而断亲的理由也是现成的——名声不好、残害姊妹。而根据阮家的家规,应该削除其名,往后
发生任何事情,概与阮家无关。
一个女子,没了父族的庇佑,在这个世道,要如何活下去?
这却是将阮蓁逼上了绝路。
郑芸看完信,便又生出了一条毒计,“这可真是大快人心,那个贱人被老爷逐出家门后,可再不是什么官家小姐,到时候被人牙子卖去什么地方,想来也是无人过问的。”
“竟敢伤你至此,看我不把她卖去做婊子,千人枕万人睡。”
却说郑芸母女正盘算着如何秋后算账,松涛院的沈氏得知后,却是急得直打转。
自家侄女成了孤女,作为她的表姨母,唯一能靠得住的亲人,于情于理她都该收留她。
更何况,她还曾救过文仲。
可是,若是收留她,又该如何安置?
文仲已摆明了绝不会娶她。
做主把她嫁了吧,一则她本就坏了名声,二则如今连个官家小姐身份也没了,即便是收她做义女,旁人也会寻思她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才会被亲爹断亲,就这,叫她如何寻得着好人家?
她若嫁不出去,只将她养在府中,那她和文仲的流言,只怕一辈子也难消停。
左思右想,思来想去,竟只有楚洵娶了阮蓁才能圆满。楚家若是愿意娶她,这什么劳什子的断亲书自然不作数。
信送到时是下晌,沈氏去了百狮堂同老夫人商议,老夫人本就希望楚洵早日成婚,对于沈氏的决议那是双手赞成。
得了老夫人的准信,沈氏见天色还早,便吩咐李妈妈备了楚洵爱吃的菜色,又叫鸳鸯去照雪斋传话,叫长琴去衙门里传话,让楚洵下了衙务必回家来,有要事相商。
届时她再好好同他分说,便是为了他的官声,以及国公府的名声,还有他的子嗣,也须得要娶了蓁蓁才是。便是不娶,也要纳妾,总之这事儿就只能这么办。
而正在衙门的楚洵,并不止自己的母亲已经在替自己张罗娶妻的事宜,正在大理寺忙得脚不沾地。
却说上回太子被冤一案平反后,很快便查出了是三皇子是背后主使之人,于是太子一党为了反将一军,在朝堂上公然指认三皇子的连襟经营的一家书斋拱翠斋,明面上是只卖些笔墨纸砚、名家字画,但背地不但大肆进行雅贿,还广泛替三皇子招揽人才。
却说这雅贿是甚玩意儿?譬如说,张三欲让某位官员办事,便会找到这拱翠斋,拱翠斋的人便会去到这位大人家中帮他说项,谈妥后便会以高价购入这位大人的一副寻常字画,这银钱自然是出自张三,然后张三不日便带着这字画上门拜访,将这字画物归原主。如此一来,张三事办成了,官员亦得了巨额的银子,而这拱翠斋也收了好处费。说起来,这字画本不值几个钱,但这么一流通,却是各家欢喜,还不留一丝把柄。
再说这招揽人才。
拱翠斋便是用这雅贿赚来的银子,长期拉拢一些贫寒仕人,如今朝堂上许多人,都曾受过三皇子的恩惠,这却是实打实的结党营私。
如今太子一党得到了拱翠斋的账本,以及曾贿赂过的人员名册,于大朝会上呈交御前。
对于雅贿,皇上倒是无所谓,但他生平敏感多疑,最恨结党营私,当场就吩咐了大理寺接管这个案子,楚洵如今正配合大理寺卿彻夜地查证,这才一连半月不曾归家。
这其中,已有几人查实,收受过拱翠斋的前朝字画、名家古玩,楚洵叫人归拢好证据及证词,正准备入宫面见皇上,却这时长琴急匆匆地来禀话,“世子爷,夫人派连翘来传话,叫世子爷下了衙去松涛院用晚膳,说是有要事相商。”
但什么要紧事,能要紧得过如今这案子?
楚洵略微一思量,便吩咐了车马,先去宫里复命。
因虑到国公夫人今日派人来请世子爷,恐怕府中有大事,为了赶路,昌平今日驾车没有走大道,专门往小街小巷钻,只图快些到宫里,办完事快些回到国公府才是。
没想到,难得走一回小道,竟是遇到了埋伏。
马车才刚刚从御街驶入临近的一条小巷子,便被前后马车夹攻在了暗巷。
昌平抽出佩剑,率先喊话,“何方宵小,胆敢拦截大理寺的马车?”
然而,当看到不远处那毫不起眼的翠围马车上走下个富丽堂皇的男子来,捏着剑柄的手顿时一颤,而当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那男子的面目后,却是直接还剑入鞘,转过头,隔着帘子低声禀道:“主子,是太子殿下。”
楚洵骨节分明的手指掀开车帘,朝着藏在树上的暗卫们摇摇头,慢条斯理地下了车架,踩着月色漫不经心行至太子跟前,礼行得恭敬,眼神却满满皆是压迫感,“殿下深夜在此候我,不知所谓何事?”
太子抬眼看他,这人冷硬的下颌,深邃的眉眼,以及那金器玉石堆里养出来的金玉满堂的气度,到是瞧去比他们这些皇子皇孙更像皇子皇孙,也难怪将他皇妹给迷得五迷三道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得兰衍去做说客,人家依旧不肯点头,她还不死心,竟然下得去狠手,硬是割破了手腕,吓得母后不得不从了她,答应为她讨赐婚的圣旨。
本来太子很是看不上自家皇妹如此上赶着,但这人能堪大用,便不得不投鼠忌器,也愿意结下这个秦晋之好,顺道还能将楚家绑在他这艘大船上。
因而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温声,高深莫测道:“是为提前知会楚少卿一声,再过不久,你我便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有些事自然应当同舟共济。”
楚洵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但转眼又恢复如常,只淡声问:“什么一家人?”
“哈哈哈!”太子大笑几声后,才语焉不详道:“等再过几日,楚少卿收到圣旨,便知晓我这话的意思。”
楚洵思索片刻,半晌,又眉头一压,沉声问:“那不知殿下口中的同舟共济又是何意?”
太子盯着楚洵的脸,正色道:“本宫希望,经过结党营私一案,我那三弟再无翻身之日,楚少卿是个聪明人,想来应该能明白本宫的意思。”
三皇子虽不是皇后亲生,如今却归在皇后名下,是太子最大的敌人,自然希望他永世不得翻身。
目的达到,太子便也没多留,他剪着胳膊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昌平听得云里雾里的,挠了挠脑袋,道:“主子爷,太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小人怎么……”
楚洵淡淡扫了昌平一眼,昌平便立时收声,只老实地扬起马鞭,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等到了东华门,昌平下了马车,打点好世子爷入宫乘坐的软轿,便将马车停在一旁的巷子里,等候楚洵的归来,只寻常世子爷进宫至多也不过一个时辰,这回却是两个时辰才出来,且出来时还脸色阴沉。
昌平赶紧问:“世子爷,发生了何事?”
楚洵却并不回答,只道:“先回府。”
回到国公府,楚洵并未先回照雪斋,而是直接去了沈夫人所在的松涛院。
“母亲今日派人衙门里寻我?”
楚洵一来,沈氏立马找到了主心骨,先是将阮承业给狠狠骂了一顿,这才分说一遍如今的局势,最后语重心长道:“为今之计,怕是只有你娶了蓁蓁,才能保全国公府的名声,也能保全蓁蓁。”
可楚洵却只是沉默。
沈氏只当他是不愿,几乎是带着哭音道:“我知道你心气高,看不上蓁蓁,可她毕竟是我侄女,我那妹子走得早,她唯一的骨血我万万不能见死不救的,倘若你当真是不乐意娶她,那不如便纳了她吧?给她一个容身之所,让她有
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娘也算是对得起你死去的姨母了。”
楚洵这才淡声开口,“纳就不必了。”
就知道没这么容易,沈氏在等楚洵的这小半日,早就想好了一箩筐的劝谏之言,正要再开口,却又听自家儿子轻描淡写道:“我娶她。”
沈氏疑心自己听错了,满眼皆是错愕,“当真?你之前不是死活不肯?”
楚洵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
沈氏问:“怎么说?”
“儿子今日入宫面圣,半道遇上太子,他暗示皇上会为我和韶华公主赐婚,后来儿子去到太极殿,皇上又屡次提及韶华公主幼时之事,又问儿子从小随父亲入宫,也是多次见过韶华公主的,觉得她这人如何?”
沈氏听明白了,皇上要赐婚,而自家儿子娶蓁蓁,则是为了当做挡箭牌。毕竟娶公主,便等同于放弃了仕途,从今以后只能从事闲散的官职。
但不管他是处于何种目的娶蓁蓁,总归都是殊途同归,一时间,沈氏也是大为地松气,虽说如今早已入夜,还是差了鸳鸯前往溪山院,告诉阮蓁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然而,鸳鸯兴高采烈地去,两刻钟后,却惊慌失措地回来。
“夫人,不好了,小姐她留书出走了。”
沈氏眼前是一黑,若非李妈妈眼疾手快,只怕已经摔下地去。
李妈妈接过鸳鸯手中的信件,递给沈氏,沈是抖着手接过一看,登时鼻头一酸,“真是个实心眼的傻孩子,这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想着不让我们为难。”
却原来阮蓁在信中写道,如今父亲要与她断亲,姨母宽厚,定然会长留国公府,而她留在国公府一日,她和表哥的闲话便不会消止,姨母对她已然是恩重如山,她决计不能让姨母为难,表哥对他有救命之恩,她更是不能给他添麻烦。
所以,她决定离开。
似是一早猜到了沈氏会担心,还在信尾贴心地宽慰她,说她带走了姨母给的值钱物件,往后会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儿,好生过日子,叫沈氏莫要挂心。
看到这儿,沈氏再也绷不住泪目,“文仲,蓁蓁这孩子,生得如此貌美,又是如此地柔弱,身边两个丫鬟也是不中用的,若是遇到歹人,可怎生是好?你务必得尽快找到她。”
事关阮蓁的清誉,楚洵并未报官,而是安排国公府的暗卫前往查探,而溪山院则是伪装成阮蓁病重,深居简出的假象。
与国公府的人仰马翻不同,此时此刻,阮蓁已身处白雀庵,正岁月静好地在窗前下棋。
她坐在靠近南窗的竹椅上,面前依旧是一副残局,如今白子已被绞杀得所剩无几,然棋盘上的黑子也多不到哪里去,她从棋篓子中拿出一颗黑子,沉思良久后欲要落下,却发现若是点在此处,虽然可以连吃三子,但再下一步便看不透,她倒是还有另一条路可走,虽然只能吃下一子,但却十分稳妥,没有后顾之忧。
到底是求稳还是求赢?
阮蓁神色复杂地撂下棋子,有些游移不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阮蓁几乎可以肯定,楚家的门她是进定了。
但唯一拿不准的是,楚洵会娶她还是纳她。
她的确可以宁死不做妾,宁愿不嫁也不妥协,可到时候不只是进不去楚家,只怕连她爹也会将计就计逐她出家门。
可她若是妥协做妾,也只能是暂时的安稳,待得楚洵定下正妻,她一个做妾的,哪里还会有什么体面可言?更不必提她一直想要的是富贵荣华。
左思右想,阮蓁还是决定博一把大的,最差也不过就是回到从前一无所有的日子,没什么好怕的。
打定主意,阮蓁便合上了棋盘。
玲珑见她撤了棋局,便端着热水上来伺候梳洗,阮蓁却叫她放下铜盆便是,“我如今也不是什么小姐,身契也都尽给了你们,不是说了今后不必再伺候我?”
玲珑却道:“如今小姐还未剃度,就还不是出家的姑子,就还是玲珑的小姐,小姐快别说这些了,现如今还没开春,这山上又不比城里,入了夜可冷着呢,小姐才刚落水,身子骨还没好透,可不好再冻着。”
阮蓁打算离开国公府,自然瞒不过贴身伺候的丫鬟,本以为一听自己被逐出家门,从今往后便不是官家小姐,将来是个什么光景还未可知,她们定然会欣然接受自己给的身契和遣散的银钱。没想到这两个丫头,愣是撵都撵不走。
坦白说,这两个丫鬟,是自小跟着阮蓁一起长大的,这些年也是和她在庄子上苦过来的,对她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可阮蓁这些年感受到太多的人情冷暖,根本不敢相信任何人。
而她们的忠心,在阮蓁看来,也不过是为了那一份酬劳,和官家小姐一等丫鬟的体面。
可如今她们得知父亲要对自己断亲,从今往后她再也无所依仗,却依然对她不离不弃,甚至在得知她想要出家后,还双双哭红了眼,更是见劝她不动,所幸两人也跟着她一起入了庵堂,待得再过几日,庵主替她们剃度后,便要随她一起做姑子。
这两个丫头,家中是有父母兄弟的,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即便是心肠硬的阮蓁,也难免有些动容。
“哪里就有那么娇弱了?你忘了从前在乡下时,大冬天的,我带着你们钓鱼吃,结果摔在了湖里,被冰面割伤了腿脚,最后没银子看大夫,不也是没事?”
玲珑怎么不记得,老夫人在身时还送些银米来庄子上,等老夫人过身,老爷却似是忘记小姐了一般,再也没有送过任何的财物,这以后的几年,小姐作为一个官家小姐,和她们两个丫头,连同守在庄子上的婆子一起,为了温饱,可谓是吃足了苦头。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还是谢公子说山上有一种草药他见过,画了样子叫她去采回来,煎药给小姐吃了,这才好起来。
想起谢卿山,玲珑登时眼睛一亮,“小姐,你如今的处境,可要告知谢公子?”
可自家小姐却如临大敌,“我就是出家做姑子,也好过嫁给那个疯子。”
在玲珑看来,谢三公子虽性子乖戾,但却从未伤害过小姐,又是府台家的公子,生得也堪称倜傥,嫁给他总比在这白雀庵孤独终老强。
玲珑决定改日偷偷下山,告知谢公子小姐此间情形,至于谢公子能否把握得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佛香缭绕的大殿内,阮蓁跪在观音金身前的蒲团上,她杏谋微阖,双手合十于胸前,看去像是前程地祷告着,尤其当隔扇窗外的日光洒在她的面上,圣洁得仿若是仙女下凡,面上一派地平静祥和。
但只有阮蓁自己知道,她并没有看上去那边平静。
按照白雀庵的规矩,未免新入门的弟子后悔,通常是在入庵后的第四日才会进行剃度,等剃了度,这才算是佛门中人。
阮蓁原本是想,以楚洵的手段,定然能在第一日就将她找到,可是没有想到,这都第三日了,还不见任何动静。
难道说楚洵宁愿不要自己和国公府的名声,也不愿意娶她?
就这么厌恶她?
正想着,寂静的庵堂突然出现脚步声,沉稳而有力,不像是女子的脚步,而这声音越来越近,听方位似已到了大殿门外。
会是他吗?
尽管心中微漾,然阮蓁面上却一脸淡然,即便大殿门被宽大的手掌推开,天光从殿外倾斜而下,将阮蓁整个沐在金色的日光中,她依然是淡然自若,只低垂着眉眼缓缓侧目,却在看清来人的面目后,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男子危险地眯了眯眼,“以为是楚洵?”
阮蓁不答反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话音落,阮蓁透过门缝,瞥见不远处探头探脑的玲珑,便什么都明白了。
那日她只当这丫鬟随口一说,没想到
她竟去通风报信了。
真当是不怕坏人恶毒,就怕蠢人灵机一动。
阮蓁可不想同这疯子有任何牵连,故作镇定地往殿门外走去,“你下山去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不想谢卿山却是伸长胳膊,将她给拦住,他低头觑向她,笑得危险而肆意,“放你走?你觉得可能吗?”
说罢,他打了一个响指,便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出现在门外,朝着谢卿山齐齐行礼,“公子。”
谢卿山朝着阮蓁努了努下巴,“给我把她捆了。”
他嗓音很低,口吻也很平淡,就好似他捆一个人,就跟吃家常便饭一般寻常。
阮蓁没想到,这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做出这等事情,登时便不管不顾往外去冲,然那几个侍卫却似铜墙铁壁挡在她的面前,她即便是使出了全身力气,也撼动不得他们分毫。
她开始朝着观音殿内退去。
然谢卿山很容易就堵住了她的去路,他似一座大山挡在阮蓁的面前,神情诡异而带着一丝压迫感,叫阮蓁心中一窒,她指着他的的脸,刻意扬高声音,装腔作势地斥责他:“谢卿山,再如何说,我也救了你一条性命,你不思报恩便罢,怎可如此欺负我?”
谢卿山张开双臂,抬着广袖在阮蓁面前不无雍容地转了一圈,而后托着下巴看向瑟缩着身子的阮蓁,戏谑道:“我这不是正在报恩?”
阮蓁抬眸,眼里满是质疑。
谢卿山又道:“不是常言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大可不必。”阮蓁都气笑了,“你若还有点良知,就放了我,从今以后,你我各不相干。”
“良知?”谢卿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良知是最无用的东西,唯有拳头才是硬道理,今日我且把话放在这里,你若是识趣,乖觉跟我回江州,与我成婚。”
顿了顿,他俯身下来,抬起阮蓁秀气的下巴,眼神倏然一阴,“你若是不识趣,我不介意娶一个鬼新娘。”
“真是个疯子。”阮蓁别开脸,不想被他触碰,然这人却是手往下一滑,掐着她的脖子,迫她转过脸来,非要与她对视,“阮蓁,我早就同你说过,我这人从不委屈自己,你跟我这般犟下去,得不到任何好处。如今我对你尚且有几分耐心,倘若你一直冥顽不灵。”
说到此处,谢卿山大力一捏,眸中也是发狠的猩红,“我不介意亲手杀了你。”
“通常来说,我得不到的东西,便只能毁了。”
阮蓁压根就没听到他的危险之言,只觉得人快断气了,好容易才呜咽出几个字来,“疼,快,住手。”
谢卿山这才清醒了一些,眼中猩红褪去,他看见女子玉颈上的指痕,微微有些失神,“对不起,蓁蓁,我没想过伤害你,我没有想过,你相信我。”
此刻的他,眼里的愧疚做不得假,气势也不若方才那般盛气凌人,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阮蓁心中闪过一过猜测,然而还不及求证,殿门便被咚咚地敲响了。
“小姐,表公子来了。”是玲珑的声音。
一听是楚洵来了,几个侍卫如临大敌,其中一个瞟向阮蓁,请示谢卿山道:“公子,这,现在该怎么办?人还要捆吗?”
此时,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听动静还不止一个人。
谢卿山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与楚洵硬碰硬,他重新带上黄金面具,从大殿的侧门走了,不过走之前还不忘威胁阮蓁道:“不许跟她走,等我回来找你。”
楚洵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女子虔诚地跪在观音菩萨面前,面上的泪痕未干,显然才刚刚哭过,他声音不由得柔和了两分,“蓁表妹。”
阮蓁回过头,佯装惊讶地道:“表哥怎么来了?”
楚洵扫了一眼庄严的菩萨,淡声道:“出去说话。”
阮蓁听话起身,在出殿门前,还重新竖了竖立领,以遮盖那人留下的指痕。
两人去到观音殿下的紫藤架下,并排站着,却都不看彼此,只眺望着山谷中的梨花。
是楚洵先开的口,“蓁表妹出现在白雀庵,是因你父亲要与你断亲,你无路可去,才不得已而为之?”
虽不明白他为何明知故问,然秉着少说谎的原则,阮蓁并没打算过多解释,只缓缓地垂下眼,咬着唇瓣不吱声。
楚洵了然地点点头,而后接着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可解如今表妹的困境,表妹可要听听看?”
阮蓁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只迷惘地看着楚洵,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可当楚洵毫不避讳地看过去,女子又羞赧地低下头,耳根登时染上一片红。
楚洵不悦地皱眉:“皇上欲给我和韶华公主赐婚,圣旨下降也就这几日的事。”
才开了个头,就见女子身形一颤,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楚洵面色一沉,但还是继续道:“我楚家的门第,没必要攀附皇室。而我,也不愿为娶公主牺牲仕途。”
“是以,韶华公主,我娶不得。”
话音落,显见得女子身形一松,似刚从巨大的悲伤中醒转,实在是有些没眼看,楚洵侧了侧身,用笔挺的背脊隔开女子炙热的视线,“为拒绝圣意,在圣旨下达前,我需定下一门亲事。而刚好表妹也无路可走,我便想着,不如我们结为假夫妻,如此一来,表妹不至于沦落庵堂,我也算是有了应对之策。”
“不知表妹意下如何?”
阮蓁猛然抬眸,“假夫妻?什么叫假夫妻?”
她声音很低,却带着轻颤,分外惹人动容。
然楚洵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他甚至踅过身来,冷冽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盯视着阮蓁发红的眼眶,却丝毫无动于衷,“在外人看来,我们自然是夫妻。但私底下,则仍同从前一般,以兄妹身份相处。等将来韶华出嫁,我们便择个时机和离。而至于和离后,若那时阮家容不下你这个和离女,你大可以自立女户,作为你明面上的前夫,我定然会护你一生无忧。若是这之后你寻得意中人,我亦可出一份嫁妆将你厚嫁。”
听到后面,阮蓁再没半点侥幸,他连和离以及和离以后如何安置她都考虑到了,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即便目下迫于形势不得不娶妻,也没想过真的娶她。
还真是根难啃的骨头,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也只能允诺个假妻的身份,也真是难为他了,竟然想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法子。
阮蓁狠掐了自己腰间嫩肉一把,逼出些许晶莹的泪来,眼泪汪汪地望着楚洵,低声控诉道:“表哥既如此厌我,不愿与我做真夫妻,又何必让我白担了你妻子的名分,娶一个合心合意的女子岂不更美?”
楚洵却是视眼泪攻势如无物,只冷冰冰道:“你父亲要和你断亲,你骤然失了所有依靠,你也算是对我有恩,未免世人说我楚家忘恩负义,在你有好的归宿之前,我得照顾你,而眼下,你同我的事闹得人尽皆知,除却我,你还能有更好的归宿?”
没有。
她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女子,没有任何的靠山,又失了清白的名声,便是有那好男儿愿意娶她,也决计过不了家中父母长辈的关口。
他的确是她最好的归宿,但却不是做假妻,她要做他有名有份的妻子。
阮蓁也不说话,只仍由眼泪爬满双颊,都说女子的眼泪是最好的武器,然则对面的男子却是铁石心肠,她这般哭得梨花带雨,他却仍旧半点不心软,还很是云淡风轻地道:“表妹你可想好了,我若不娶你,大可以再物色另一个女子,把这事儿搪塞过去,而至于世人对我的指责,我担着便是,这点污名我还受得住。可表妹你就不同了,你若是不嫁我,你爹是当真会跟你断亲,便是我母亲留你在跟前,可我若是有了妻子,你一个嫁不出去的外姓女,又与我有这等牵连,常年住在楚家,又当如何自处?”
这话虽不厚道,但却十分在理,她如今使出断亲这一招,已然是堵住了所有的退路,若是不嫁给楚洵,她想她爹一定会恼羞成怒,将计就计和她断了所有关联。但若是成功嫁给楚洵,一旦她爹成了楚洵的岳丈,自
然也不会闹着断亲,且有受用不尽的好处在,指不定他那八年不曾动过的官位还能往上挪一挪,自然会上赶着奉承她。
嫁与不嫁,孰优孰劣,她自然十分清楚,自然也懂如何选择。
只是,虽然明知不该多嘴,阮蓁还是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表哥不与我做真夫妻,可是因为忘不了迟小姐?”
“与她无关。”
“你只说你嫁是不嫁?”
楚洵说话时,面上依旧从容淡然,口吻也很是寻常,然阮蓁却自他眼中捕捉到一抹不易察觉的暗色,心下便也十分了然。
果然是因为迟音钟。
若是因为迟音钟,她倒是放心了,就怕是为了旁的人,旁的事。
毕竟,不管楚洵如何惦记着迟音钟,她终究不过是一个死人,一个死人而已,能翻起多大的风浪来?
虽说不论是迟家,还是楚洵,偶尔还会认为她还活着,毕竟没有寻到尸骨,可人当真还在世,却为何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丁半点的消息,不过是活着的人,空有的念想罢了。
且说,即便是假夫妻,那也是三媒六聘过的,除了他们两个人,外人谁也不知,夫妻该一起干的事儿,比方说人前的应酬,丫头面前的亲昵,甚至连一个屋这种事只怕也少不了,否则怎么瞒得过有心人的眼睛?
这么一想,阮蓁便打算先应下,至于其他的且徐徐图之。
于是,经过漫长的考虑后,阮蓁点了头,“我嫁。”
事情说定,楚洵便不再多待,只将昌平留下来,待阮蓁收拾停当行礼,便接她回楚家,而他自己则忙着回衙门。
因天色渐晚,送别楚洵后,阮蓁便吩咐玲珑去唤莲清,赶快收拾行囊离开白雀庵。
她自己则是先行一步回到寮房。
只她才一进屋,打算换一身鲜亮的衣裳回府,才关好门,便察觉道一道黑影打在门板上,也兜头罩在她身上。
阮蓁不动声色地摸向门把,想要开门离开,然而那黑影却更加迫近,隐约还有熟悉的味道。
而就在不久之前,她鼻腔才充斥着这个味道,阮蓁吓得一个激灵,“你还没走?”
谢卿山他单手撑在墙上,将阮蓁困在胸前的方寸之间,笑得是从未有过的邪性,“我若是走了,怎会知道,你竟如此不自重,放着我名正言顺的妻不当,去当别人的假妻?”
阮蓁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他,“我就是不自重了,可那又与你何干?”
谢卿山抚平为她弄皱的衣襟,凉凉一笑,嘲讽地道:“我还道为何分明我长相也不差,家世也尚可,对你更是一心一意,你却对我百般推辞,却原来你是另有高枝要攀,阮蓁啊阮蓁,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如此贪慕虚荣之人?”
阮蓁微一勾唇,自嘲地笑了笑,“就算你说得都对,但那又如何?我嫁给他,哪怕是做个假妻,也能有一辈子锦衣玉食的日子,从此以后,再没人敢欺负我,世人都因我是他的妻子而高看我一眼,而我阮家的那些亲戚,不管从前如何看不起我,还不是得乖乖地来奉承我?即便将来我同她和离,他也能护我一生平安,保我一世富贵,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顿了顿,她直视谢卿山的眼,笑得讽刺而轻慢,“而嫁给你,你能给我这些吗?”
“不。”阮蓁摇摇头,“你什么都没有,没有官身,成日无所事事,莫说庇妻佑子,就是自己也尚且顾不上,若只是这样便罢了,偏还生了副不可一世的性子,不知哪日便要祸及家门,你说你这样的,我为何要嫁给你?”
“我是疯了,才会放着我好好的表哥不要,去嫁给你。”
谢卿山霎时眼神一阴,他欺近了一步,将女子逼得瘦削的背脊直贴门板,两人之间的空隙不过一指宽,甚至阮蓁的薄肩已触碰到男子的胸膛。
男子□□起来,眸眼又开始发红,甚至连脖颈的青筋也透着喷薄的愤怒,气氛霎时变得危险。
灰暗的光线辨不清她的神色,但阮蓁知道她害怕了,将僵直了身子往门板上又贴近了些,空出些安全的距离,她有些后悔激怒他,正在思忖如何安抚她。
正这时,窗户外头传来对话。
“玲珑姑娘,我就不进去了吧?”
“昌平大哥,你得进去,我家小姐有两口装衣裳的箱子,还有一口箱子装的书本杂物,单靠莲清和我是搬不动的。”
“可是,毕竟这里是女施主的寮房,我一个男子,恐怕不方便。”
“大白日的,有何不便,更何况,如今这个小院只住着我们小姐。”
听声音,是玲珑、莲清,还有昌平。
玲珑和莲清也就罢了,撞见了也就撞见了,但若是被昌平撞破,那她这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的婚事,岂非顷刻间就要毁于一旦?
不可,绝对不可。
阮蓁思忖,那几人如今正在院门外,绕进来大概还要一些功夫,她得趁着这个时候,哄住他才是。
可要如何才能哄一个疯子呢?
她当真是没辙。
她急得眼泪直掉,滚烫的眼泪下坠,滴落在在男子的手臂上。
谢卿山定睛一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稍微退后一步。
这人竟吃这套?
阮蓁试探地道:“谢三哥,我再也不想回到从前的苦日子,你成全我,好不好?”
果然,谢卿山眉目又缓和了些,她自觉是号准了他的脉,又乘胜追击道:“我八岁就没了娘,被丢在庄子上,自那个时候起,一切吃穿用度,全靠我自己,那个时候我带着玲珑她们上山挖药,下湖采菱,摘庄子上的果子去集市上卖,可即便我们三个已是倾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糊口,稍有不慎若是病了,连汤药费也凑不齐,有一会我去山上采药淋了雨,回去后就大病一场,但因为没有银钱治病,硬是生生拖了半个月,才下得来床……后来,好容易回到江州,我以为日子能好过一些,哪想到因我外祖去了,没有外家作靠山,我被继母苛待,被继姐欺负,连我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在阮家,说是个小姐,但其实连我继母身边体面一些的丫鬟也不如……谢三哥,这样任人践踏的日子,我是真的过够了,我嫁给我表哥,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她,而是想要一个靠山,想要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难道这也有错吗?”
“你成全我好不好?”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谢卿山却只听进去了一句,“你当真半点也不喜欢他,只是为自己找个靠山?”
这原本就是心里话,阮蓁点点头,没有否认。
不想男子却是又反问:“那若是他日,我官位大过他,在朝堂的地位高过他,你是否愿意跟我走?”
第22章 成婚(一)喜绸的另一头是楚洵。
阮蓁心想:你一个举子,便是入仕,无非从县官做起,今生今世想要压楚洵一头,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此刻,外头的脚步声近在耳边,阮蓁迫不得已,也只能是无声点头。
得了想要的答复,但谢卿山依旧并未松开对阮蓁的桎梏,他道:“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不能骗我,否则……”他眼神倏然一阴,吓得阮蓁赶紧点头如捣蒜,“我不敢骗你。”
谢卿山这才满意地离开。
等昌平和玲珑等人赶到时,谢卿山已从后窗离开,可算是保住了这桩得来不易的婚事。
阮蓁并没有把今日这个小插曲放在心里,却不曾想到,她出于无奈的一个谎言,竟然改变了一个男子一生的轨迹。
却说阮承业得知楚家欲结亲,直接告了假,专程来金陵商讨婚事。
本一直喜不自胜的他,在议婚的过程中,却有一事儿叫他为难。
楚家的聘礼单子太过豪横,并没有因为低娶而怠慢半分,而按照大梁的风俗,夫家给女子的聘礼,父母会让女子作为私房带回夫家,除此以外还需筹备同等规格的嫁妆。
阮家倒也不是掏不出这样的嫁妆,只是如此一来便难免捉襟见肘,因而便同阮蓁商量,看这嫁妆能不能就做做样子,只图个表面风光。
本以为这个女儿除却谢家的
婚事以外,一向柔顺,该是没有异议才是。哪想她却是一反常态,非要她娘当年的嫁妆不可。
“我娘的嫁妆,不留给我这个亲女,难不成还要交给郑氏的子女?”见阮承业还想抵赖,又扔出那已泛黄的嫁妆单子,“父亲也不想落个霸占妻子嫁妆的名声吧?”
她竟敢,竟敢威胁他!
阮承业刚要拍案而起,却瞥见女子手中扬起的婚书,登时万般的气怒也只能按下,复又坐回圈椅中。
今时不同往日,她攀上了楚家,即将成为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不再是那个在阮府唯唯诺诺的小女娘。
且又想起在江州时,他收到的那封信,那布局巧妙、环环相扣的计谋,便是不嫁入楚家,以她的心机手段,也不是他可随意拿捏的。
也是这个时候,阮承业才恍然大悟,他这个女儿这些年一直在藏拙。
她这女儿,是个有大才之人,若是个丈夫,定能光耀阮家门楣,便是只能囿于内宅,也一定能够顺风顺水,将来定有用得着她之时。
思及此,阮承业已打算点头,只他仍有顾虑在,便僵硬地笑着道:“蓁蓁,爹以前是听信了你继母的话,认为你是个不祥之人,这才没有把你从乡下接回来,让你受了许多苦,爹也是不得已,你不会一直记恨着这事儿吧?”
女儿纵然再本事大,若是离心离德,定然也不会愿意帮他。
阮蓁十分上道地道:“都是一家子骨肉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父亲说这些话便见外了。我与阮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女儿若是想要在楚家站稳脚跟,少不得还要仰仗父亲。”
顿了顿,她又道:“往后,父亲若是有用得着女儿的地方,女儿也一定尽心竭力。”
好一个尽心竭力。
阮承业等的就是这句话,至此他才当真会心一笑,“正是,正是这个道理。”
自是应下嫁妆不提。
但阮蓁却也提出了相应的要求,“只是,父亲年岁渐大,将来顶立门户的定然是我的兄弟,但继母曾生出过害我性命的心思,崇哥儿是继母的亲子,我担心他不能跟我一条心,自然不心甘情愿为他铺路。”
作为一个女儿,这话多少就有些僭越了。
阮承业警告地一瞥,然阮蓁却并不放在眼里,依旧自顾自道:“父亲大可以再给我添几个弟弟,父亲你说呢?”
阮承业没有应下,但也没有斥责她。
那便说明他会考虑,他素来是个聪明人,应当会明白如何取舍。本就不是专情之人,为此多纳一两房妾室,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真正的苦主是郑氏。
有女人分她的宠,有孩子分她儿子的好处。如此一以来,即便阮蓁不在阮家,也有人能不间断地替她添堵,这才是她的目的。
楚家娶妻,自然是金陵最大的盛事,但谁也不看好这桩婚事。
毕竟当初阮小姐落水,与楚少卿有了肌肤之亲,楚少卿可是在相当一段时日都没点头娶他,如今也不过是碍于流言,不得不娶她罢了。当然,知道得深些的,譬如兰衍之流,更是明白楚洵之所以娶亲,全是为了拒绝韶华公主。
因着这个缘故,大家都在想,楚家的婚礼一定会十分潦草,哪想到楚家竟然大肆操办,非但请便了王公贵族及朝中大臣,便是连楚家所在的朱雀街,也是要大摆三天流水席,不可谓不重视了。
大家更没想到的是,新娘子作为小官之女,嫁妆竟然如此厚重。
沿街的茶馆二楼,便有人对此评头论足。
“不是说她爹是庶族出身,本身也只是一个六品通判,怎会有如此丰厚的嫁妆?”
“这你还不知道吧,这新娘子虽说父族不显,可母族可是大名鼎鼎的林氏一族,其外祖更是前太傅,当年她娘出嫁,十里红妆那阵仗,许多年都不曾有人超越。”
正这时,旁边桌上一个女子呛声道:“这都是老黄历了,她外祖早已故去,她舅父如今不过一个白丁,根本帮不了她半点。小门小户的女子罢了,楚家怎么看得上,便是娶她也不过是碍于形势,不信且看着,没几年定然是被休弃归家。”
这话怎么这么酸呢?
方才那两个女子,闻言看了过来,可女子面上围着面纱,叫她们看不真切,不过从面纱隐约露出的眉眼来看,当是一位俏丽佳人,想是楚少卿的爱慕者吧,正想探寻一二,然这位女子却带着丫鬟下了楼梯。
“幸好小姐今日带了面纱,否则奴婢真怕叫人认出来,小姐你方才说那些话干什么啊?难道不怕老夫人知道了,又罚你抄经?”
连玉枝却十分不屑地道:“我有什么可怕的?我说的哪一样不是事实?本就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而已,竟然有胆子高攀我表哥,她这么不要脸,还不兴我说了?”
她说这话时,刚刚走出茶楼。
却不想二楼泼下来一杯茶水,实实在在地泼在连玉枝的脸上,她掀开面纱往二楼觑去,正要大声呵骂,不想却在瞧清男子面容时,登时变得噤若寒蝉。
太子,太子怎么会在这街上看热闹?
且太子和她无冤无仇的,为何要泼她的茶水?
难道说听见了她骂阮蓁,替她打抱不平?可是他们都不认识啊?
转念,连玉枝想到了围场那日太子也在,莫非便是在那时起,阮蓁便勾搭上了太子?
真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处处勾.引男人。
却说二楼的谢卿山,并没有因为连玉枝的离开而打算放过她,他摸了摸左肩狸花猫的头,而后道:“富贵,有人欺负你的女主子,你说该怎么办?”
那叫做富贵的狸花猫,闻言姿态雍雅地伸了个懒腰,而后一跃而下,至一楼的地面,不几时便跟上了连玉枝主仆,在连玉枝反应过来之前,纵身一跳,对着连玉枝的脸就是一顿狂挠。
“啊,小姐,你的脸,被抓花了。”
平安也在窗边,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富贵竟还知道打人打脸!”
正这时,唢呐声开道,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迎面走来,而他的身后,则是紧跟着的喜轿。
平安登时笑意一僵,他转眸看向自家公子,就看到自家公子看向楚世子的眼似窜着火,恨得是咬牙切齿,忙攥住他的袖子劝道:“公子,千万莫要意气用事,这要是在今日闹出动静来,太子该要怪你了。”
谢卿山却并不听劝,还甚是狂妄地取出弓,拉满后,将箭矢对准那个俊美无俦、春风得意的男子。
吓得平安差点尿裤子,“公子,使不得啊,楚大人若是出事,定然会查到公子头上,到时候公子和太子的身世便再也瞒不住。不光太子要因此倒台,公子也要因此而受到世人的指指点点,公子你三思啊。”
谢卿山依旧不为所动。
直到平安说起阮蓁,“公子若是在阮小姐成婚当日,射杀了她的丈夫,她一定会恨你的。”
谢卿山这才手一松。
平安趁势追击道:“太子不是给公子安排了差事,让公子去军中历练,等公子在军中混出个人样了,届时再将阮小姐夺回来也不迟啊。”
至此,谢卿山才终于放下了弓箭。
平安赶忙将弓箭抢过去不提。
阮蓁却是不知,自己成个婚,竟搅了许多人的心房,正盖着红盖头,安静地坐在喜轿内。
虽楚洵说和她不过是做假夫妻,然而今日的一切却真得不能再真,她卯时便起来沐浴,换上繁复瑰丽的喜服,再由十全夫人给她梳妆,
盖上她亲自绣的盖头,随后吉时到,鞭炮起唢呐吹,莲清牵着她出了房门。
再后来,莲清将喜绸的一端递给自己,喜绸的另一头便是那个她觊觎了许久的男子,他用喜绳牵着她走出阮家新置的宅子,也即将带着她走进她梦寐以求的国公府。
红盖头下的女子无声勾唇。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她阮蓁的苦难总算是熬尽,好日子这才刚刚开始。
第23章 成婚(二)洞房花烛夜她醉酒装疯……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到了国公府。
拜堂是在百狮堂。
阮蓁虽盖着红盖头,什么也瞧不见,但她明白此时此刻,这个厅堂定然是人满为患,且并非所有人都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甚至可以说,除了她自己,在场的宾客几乎都是不看好这桩婚事的。
但那又如何,便是他们心里再如何嘀咕,却半点不敢放在明面上来讲,这就是权势的好处了。
谁也犯不着得罪英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
然阮蓁纵有比干玲珑心,却猜不透每个人的心思。
至少这些人里头,有些人是真心实意赞成这桩婚事的。
就比如国公夫人沈氏,看着自家儿子同侄女携手进来的那一刻,沈氏整一个泪目了,儿子成婚了,儿媳妇是自己喜欢的晚辈,对她而言,这是再好不过的金玉良缘。
再比如钟老夫人,她原本一直担心楚洵眼光过高娶不着媳妇,如今天上掉下这么一个孙女媳妇,虽说门第差了些,家中事务也些许复杂,但这人生得好啊,可以想见将来她的重孙儿得多漂亮了。
一想到这里,老夫人就笑得合不拢嘴。
正这时,李妈妈匆忙进来,也不知说了句什么,钟氏突然就拔座而起,还是听到礼官唱罢贺词,开始要主持拜堂仪式这才重新坐下来,但显而易见,已有人察觉到了她的坐立不安,比如说沈氏。
沈氏招来连翘问话,不几时连翘打听回来,告诉沈氏,是连玉枝在街上遇到一只野猫,被那夜猫挠花了脸,也不知会不会毁容,如今正急着吵着要见老夫人。
虽说也是沈氏的外侄女,但一想到她做的那些事,还真是心疼不起来,“我们这里正在拜堂,她突然闹这一出,要支开老夫人,谁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又是真伤还是假伤?”
老夫人与沈氏就隔着一张方桌,自然将她的话听了个真切,偏玉枝有前科在,没准还真是她那个外孙女又作妖,这才放下心来,重新笑盈盈地面对新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送入洞房。”
因着婚事紧迫的缘故,楚家来不及收拾出合适的院落供这对新婚夫妇居住,便把婚房安排在楚洵婚前住的照雪斋。
照雪斋原本属前院,但因阮蓁乃是后宅妇人,不便出现在前院,恰好照雪斋刚好毗邻后院,沈氏便做主改了墙,将照雪斋化作了后宅的一部分。
百狮堂距离照雪斋,中间隔着一个园子和一片竹林,说远倒也不算甚远,但的确也不大好走路,没几时阮蓁便低声祈求道:“夫君。”
楚洵一愣,半晌,才发觉是在叫他。
他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却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沉声问:“何事?”
阮蓁伸出她纤细玉白的小手,“夫君,你牵着我走可好?我盖着盖头,看不清路。”
楚洵扫了一眼枝叶繁茂的林子,又见玲珑和莲清期待地望着自己,终究是没有拂了美人儿的意,不情不愿地握住了她的手。
红盖头下,阮蓁得意地一勾唇。
楚洵这个人,就是这一点不好,太过要面子,或者说太过顾全大局。若是这事儿换做是谢卿山,被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如此歪缠,只怕一棍子就打过去了,也只有楚洵这样古板正经的学究派,才会如此顾忌外人的眼光,深怕旁人说他待新婚妻子不好,亦或是为了顾全她的体面。
这是楚洵唯一的弱点,也是她唯一可以破局的机会。
两人又这般走了一阵。
楚洵突然顿下步子,看向身侧的女子,冷声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阮蓁无辜地道:“我没做什么啊?”
楚洵叹了口气道:“你抠我掌心做甚?”
“你说这个啊?”阮蓁娇嫩的指腹,再度轻抚过男子食指和中指的茧子。
激得男子长眉又是一蹙,“你还敢?”
阮蓁却不慌不忙解释道:“表哥一定常年练字,才会在这些地方长茧子。”
楚洵这才挪开视线,牵着她继续往前走,“你倒是懂得多。”
“这是小时候我娘教我练字时跟我说的,她说要看一个人读书多不多,就看他的手,若是右手食指、中指能磨出茧子的,一定很有学问。”说到此处,她扁扁嘴,很是遗憾地道:“我从小就很羡慕字写得好的人,只可惜我祖母走后,便再也无力负担笔墨纸砚。”
半晌,她倏然侧过身来,认真地道:“表哥是状元郎,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子,表哥能教我写字吗?”
也不知,是不是楚洵窥破了她的心思,非但没有应下,还十分不客气地道:“表妹的字,我也是见过的,实在是不敢恭维,收你做弟子,我还丢不起这人。”
“你!”
“我什么我?”
“蓁表妹,做人贵在自知之明,你说是不是?”
阮蓁是个善于听话听音的人,她颓败地往深处想,这是楚洵在点她,要她注意她是他的假妻,而不是他的真妻,不该肖想的东西便不要肖想。
这以后,阮蓁倒是消停了不少。
两人一路,再无多话。
将阮蓁送到照雪斋,楚洵便要去前院应酬宾客,独留阮蓁一个人在房里。
楚洵才一走,她便吩咐莲清道:“你趁着表哥不在,去打听下伺候表哥的丫头有哪些,各自是个什么情形,都同我说来。”
这照雪斋,是楚洵的私人领地,除却老夫人、国公爷和姨母,楚洵是不允许任何人进的,包括她和连玉枝这样的表妹。
所以阮蓁没有来过,并不知道这里头是什么情形,楚洵又是否金屋藏娇。
虽然大家都说楚洵连通房丫鬟也没有一个,但阮蓁却是不信的,他这个年岁的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寻常人家早就有妻妾以供阴阳调和,便是楚洵至今未成婚,那帮他败火的女子定然是有的。
通常来说,在楚家这样的人家,通房丫鬟在主母进门后,便会被开脸提作姨娘。
当然,这只是楚洵的姨娘,对于阮蓁而言,却是对手,少不得要先打探清楚,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百胜。
玲珑就在一旁,闻言嘴巴一噘,“小姐,从前这样打探的事情,你都是交给我的。”
阮蓁心想:你上回把谢卿山引来,险些坏了我的好事,没有把你撵走,已然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谊了,怎会还委以重任。但面上却说:“我这不是有更为重要的事交给你么?”
玲珑这才高兴了,“什么事?”
阮蓁道:“从前我也没多少产业,你们只需要管好我的衣食住行即可,但现在不同了,光是那些箱子里的嫁妆,都得有人专门打理。我想好了,从今往后,玲珑你就负责管我的库房。”
玲珑这人忠诚有余,但却太蠢了,这样的人只能分派些不容易出错的活儿。
而至于莲清,虽然话不多,但心里是门清的,在高门大户里,正需要这样的丫鬟。
“莲清既识字又会算账,便负责帮我接洽铺子和田产庄子上的管事好了。”
林鸳当年的嫁妆铺子、田产、铺面有许多,其中在江州的部分,她已托人售卖,而在金陵的铺子和庄子,一直都有掌柜的打点着,只是如今那些人还是郑氏的人,她想要全盘接收过来,还得费些功夫。
“从今往后,你和莲清,一个对内,一个对外。”
玲珑脑仁不够大,并不知道阮蓁这是防着她,还当是得了重用,也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管好小姐的库房,保准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莲清却是有些担忧:“可是奴婢从未管理过铺子,恐怕难当大任。”
阮
蓁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会让表哥派人去帮你,我只是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自己人,在这个世上,除了你们两个,其他人我谁也信不过。”
做人奴婢的,能得到主子这样的赞赏,那真是莫大的荣誉,一时间两个丫鬟那是干劲十足,玲珑更是直接就开了库房,耀武扬威地支使着丫鬟将物品搬进搬出。
而莲清的动作也不慢,大约半个时辰,便打听到了她想要的消息。
“小姐,奴婢打听过了,照雪斋从前都是用的小厮,如今小姐要住过来,表公子,不,是姑爷,姑爷他在前院重新设了个书房,这些人也全都搬走去了前院的书房。”
阮蓁狐疑地问:“当真一个丫鬟也没有?”
莲清斩钉截铁:“没有,说是从前也有丫鬟,是夫人指派的,后来有一个丫鬟爬床未遂,就全都被赶出去了。”
这倒是楚洵能干出的事,阮蓁闭了闭眼,心绪有些低沉。
看来这个迟音钟在楚洵心里的地位比她想的还要高,否则他怎会为她的死守节?
只是如此一来,她要如何生下他的儿子,从此以后做一个逍遥快活的老封君?再也不必看楚洵那厮的冷面孔?
阮蓁正腹诽着,楚洵这就到了。
“我给你带了些点心,是扬州的蟹黄小笼包,还热乎着,你来试一试。”楚洵进来时,身上一股子酒味,他放下食盒,便拿了换洗衣物去里间浴堂。
等他出来,才发现桌子上的食盒纹丝未动,便问:“表妹不饿?”
阮蓁委屈巴巴地道:“表哥还未揭盖头。”
楚洵面色一沉,他走过去,坐在阮蓁的一侧,勉为其难地掀开盖头。
在对上那一双饱含情谊的眼时,男子面上没有任何喜色,反倒还冷声告诫道:“蓁表妹,在白雀庵时,我记得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
意思是,既然是做假夫妻,盖头便没必要掀了。
阮蓁眨了眨睫毛,无辜地道:“表哥那天说了很多话,如今指的是什么?”
楚洵无奈叹息一声,这才又道:“我说,你我成婚本是权宜之计,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我就做一对表面夫妻,等过几年这事情淡了,我们便和离,到时候婚嫁自便。”
阮蓁当时并未应答,只任由眼角泪珠无声落下,端的是一幅楚楚可怜之态,可当楚洵背过身去,她唇角立马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
为了走到你面前,每一次相遇我都提前设计了无数的场景,每一次微笑我对着铜镜做了上百次,我如此费尽心机,可不是为了当一个名不副实的世子夫人。
我要走进你心里,我要做国公府的女主人,我要叫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对我俯首称臣。
楚洵见女子嘤嘤低泣,大有要哭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便穿了外袍出门,“我出去办点事,你冷静冷静,也好生想一想,往后你我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相处。”
男子这一走,女子哭得更大声了,偏男子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并未转头去哄人,反倒是步履更加匆匆。
只男子的动静才消停,阮蓁便止了哭泣,转头抹了把眼泪,无事人一般吩咐莲清:“莲清,给我整治些好菜来,我饿了。”
莲清得令进来,发现楚洵已不见踪影,便问:“姑爷呢?”
阮蓁没事人一般道:“他有公务要处理。”
莲清急得团团转,“姑爷怎么这样!什么事能比得过洞房花烛夜?”
实在是不耐烦同莲清解释太多,阮蓁只吩咐道:“你别问我了,我也不知,你还是先给我准备饭菜去,对了,别忘了酒,就上回喝过的桂花果酒好了。”
而阮蓁这边,不过饿得狠了,但莲清却以为她是在借酒消愁。
于是,等楚洵从外书房回来时,莲清高兴得手舞足蹈:“小姐,姑爷回来了,你快别伤心了。”
阮蓁本以为楚洵这一走,便整晚都不会回来,这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喝酒。
这要是知道,在他说了那一番话后,她竟然还能吃得下饭,那么她爱他如痴如醉的谎言,是否就不攻自破了?
这可不行。
思绪翩跹间,楚洵的影子已晃过窗户纸上,阮蓁眼睛一亮,有了一个主意。
是以,在楚洵推门进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女子喝得烂醉如泥,整个身子趴在了桌上,但她却能清楚地喊出他的名讳:
“洵表哥,你到底为何不喜欢我啊?”
第24章 酒后吐真言“你个捂不热的铁石心肠。……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为何要这般对我?难道你不知道,我也会伤心的?”
女子撑着手起身,恍惚间将杯盏给扫落在地,瓷器落地的刹那,女子一个没站稳,直直地往碎瓷片倒去。
似因为醉酒,不省人事,女子半点惊慌也无。
就在女子快要摔至碎了瓷片的地上,一直洞若观火的楚洵,终是坐不住,急步过去,将堪堪将要落地的女子接住,将女子拎去南窗的踏上,他捏着鼻子嫌弃道:“到底喝了多少?”
“一个女人家,竟然还有这等嗜好?”
“阮蓁,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然而,阮蓁却并未回应她,只愣愣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还直接上手来捏,她捏着她冷硬的下颌,左看右看,而后疑惑地道:“你是我洵表哥?”
说罢,女子又摇头,“不,你不是我表哥,我表哥走了。”
“他把我一个人扔下,去找外面的狐媚子去了,他、他不要我了。”
说到此处,女子的身子隐隐发抖,像是伤心极了。
楚洵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顶,没柰何道:“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男子的声音,将女子从低迷的思绪中拉回,她倏然看向他,眼中尽是凌厉的质疑,“你到底是谁?”
楚洵揉了揉太阳穴,反问道:“你说呢?”
“反正不是我表哥。”女子吸了吸鼻子,又道:“我表哥才不会哄我,他是个铁石心肠,只会寒着脸骂我,只会明目张胆嫌弃我,只会一本正经训我,他才不会哄我,你绝对不是他。”
楚洵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一个人?”
女子却似没听见他的话,不安分的小手胡乱地摸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冷硬的下颌,嘴里还念念有词,“咦,人皮面具呢?怎么没有面具?”
说罢,又凑到男子的脖颈前,想要找出人皮面具的蛛丝马迹来。
此时的楚洵,已然是面色铁青,实在没忍住点了点女子的后颈的麻穴,顷刻间整个耳根子清净了。
他无事人一般转过身,出了房门,吩咐莲清:“服侍你家小姐沐浴。”
莲清听令进来一看,自家小姐已然是人事不省,就问楚洵,“世子爷,小姐这是?”
楚洵转过身,背对着莲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家小姐不胜酒力,酒后晕厥。如今夜已深,也该安寝了,你且先服侍她沐浴。”
莲清没有怀疑楚洵的话,找绿烟将人抬入浴房,开始给阮蓁沐浴。
阮蓁被放入浴桶后不久,便醒了过来,她第一句话便是:“莲清,表哥回来了吗?”
莲清看了一眼门帘的方向,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你能不能争口气,别张口闭口就是世子爷?还有方才,世子爷走了也就走了,你做什么要借酒消愁,这要是传了出去,没得叫人看轻。”
阮蓁提他自然有提他的理由,这人先是言语气她,后又弃她而去,如今又不知点了她哪里,竟是叫她昏了过去,她怎能不报复回来?不过她方才装疯卖傻,也不好直接去指证他,只能是换种方式报复,因非但不闭嘴,还刻意杨高了声音道:“莲清,我怀疑表哥他不举。”
话一出口,阮蓁就竖起耳朵
,但外头却并无任何动静。
见莲清捂她的嘴,她直接挡开,“你拦着我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就咱们主仆两,什么话说不得。”
莲清瞟向门帘的方向,暗示意味甚是明显,但却阻止不了有心奚落的嘴,“你说他跟前一个通房丫鬟也没有,又没听说他去什么烟花之地,可他是一个血气方盛的男子,却不近女色,这不是不举是什么?”
“更何况,有我这大美人做妻子,还如此倾心对他,他都能做到心如止水,不是不举是又什么?”
话音落,阮蓁听得外头有杯盏落地的声音,这才得意地笑了笑,“不过,我不嫌弃表哥,表哥对我这么好,别说他不举,就说他成了太监,我也照样对他不离不弃。”
“就是将来要如何生下孩儿,倒是一个问题。你平常出去铺子查账时,多帮我问一问,可有能让这等病患生孩儿的偏方?”
听到后面,莲清脸都绿了,心想:我们在这里编排世子爷,而世子爷就在外头,等下世子爷还不知要如何收拾我们,今日这个洞房花烛夜,未免也太惊心动魄。
但好在,等莲清给阮蓁绞好头发,主仆两个重新回到主屋的时候,楚洵已不见身影。
莲清问绿烟:“世子爷呢?”
绿烟朝着院子里努了努下巴,玲珑这才送了一口气。
可等她推开指摘窗,略略扫了一眼,就看世子爷大半夜的,竟然在院子里练剑,到底是有多生气,才会将园子里的石榴树劈得一片叶子都不剩,才刚松的一口气又紧了起来。
临去前,莲清提醒阮蓁道:“小姐,恐怕方才我们在里头说的话,世子爷是听到了,你等下可千万别再招惹他,否则咱们两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阮蓁心中冷笑:听到了才好,伤心才好,总不能只让她一个人受伤,她可不是那等受了欺负忍气吞声的人。
正这时,余光撇见楚洵提着见从游廊过来,眼瞅着他大概走到了拐角处,如今窗户开着,约莫是能听到声儿,便同莲清道:“莲清你就放心吧,他不举也只是我的猜测。他到底是不是不举,过了今夜,我不就知道了?”
彼时,楚洵刚走到窗下,听得这话,一张脸简直沉得能拎出水来。
便是等他走入内室,脸色依然没好看到哪里去。
但他那个温柔贤惠的小妻子,却满怀笑意地迎了过去,不顾他的冷脸,将他的配件挂在了门后的木钉上,又瞧着他出汗,张罗着丫鬟们换热水给他沐浴。
等丫鬟们将浴桶的水换好,又踅回屏风后头,去柜子里找他的浴袍。
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楚洵,倏然冷冷一笑:“这些,似乎不必麻烦蓁表妹,还是说,表妹已将我们两人的约定忘得干干净净?”
阮蓁去拉楚洵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表哥。”阮蓁弱声道:“表哥放心,从今以后,我一定听表哥的话,表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如今丫鬟们下去了,表哥手上有汗,我才想着帮表哥的忙,并不是故意的。”
顿了顿,她又语重心长地道:“我都想过了,表哥既然想要同我做假夫妻,定然是有自己的难处,先前是我太不懂事了,只顾着自己的委屈,没有替表哥想。表哥这样好的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让自家表妹受这种屈辱,定然是有难以启齿的苦衷在。”
说罢,还拍了拍楚洵的肩,好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
楚洵见之,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将她的手拿下,捏着手中摩挲把玩,“既然表妹如此懂事,我也不能负了表妹的心,表妹不如进来侍候我沐浴,也好见证一番,我到底有没有苦衷。”
阮蓁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她警惕地道:“可是表哥不是说了,我们是做假夫妻的?”
楚洵拽着阮蓁的手,往自己跟前一拉,阮蓁便贴近了他宽阔的胸膛,即便他的心跳依旧沉稳,阮蓁却从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嗅到了一丝危险。
她僵硬地抬眸,怯声问:“表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表妹敢造谣我不举。”楚洵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便没有想过如今这后果?”
第25章 “表哥,我错了”“你别这样看我,我……
“表哥,我错了,你别这样看我,我害怕。”阮蓁捂着胸口,后怕地一退,眼里满是戒备和警惕。
“怕了?”楚洵凑近他的俊颜,对着女子的耳朵吹了口气,不无蛊惑地道:“晚了。”
铁臂一挥,女子便陷入了柔软而坚硬的床铺。
柔软是床上的几层被褥,坚硬是褥子下的花生、桂圆等还未及收起的干果。
“好疼。”女子疼得蹙起了细眉,她伸手去身掏出来几粒花生来,正待扔向床下,却整个人僵硬住了,花生果子一粒一粒从掌心滑下,阮蓁却无暇关心,只因男子上半身顷刻间已褪去所有遮挡。
不争气地,阮蓁一直盯着瞧,盯着盯着还不由自主地上手。
不想却被逮了个正着,男子捉住她的手,唇角的笑容甚是嘲讽,“表妹不是说害怕,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刷地一下,阮蓁闹了个大红脸,然不及她解释半分,那人又蛮横地将她的浴袍扯开,扔出床榻,整个人欺了过来。
大红的鸳鸯戏水亵衣下,形状很美的酥山,里头拱着的火起伏着女子此刻的忐忑。
只因男子虽依旧淡淡地笑着,可那笑却透着几分轻视与不屑。
阮蓁清醒地知道,楚洵如今和他圆房,并非是因为心慕她。
但她更知道,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碰了她,今生今世便再也不会弃她于不顾,这是他这人致命的弱点,死要面子,顾全大局,作为未来的家主,他要在世人面前无懈可击。
是以,她没有抗拒,甚至迎上她的柔软,上下求索。
男子箍她的腰,抵着她的额整个儿俯瞰下来,眼里再无半分的清醒,有的只有炙热的火。
女子则趁机环上他的脖颈,奉上了她的唇瓣,欲点燃那能烧尽一切的火。
一切皆是水到渠成。
若是不出意外,她便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但有时候天意难违。
就在她要得逞之际,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走水了。走水了。”
也是这个时候,阮蓁才发现,方才楚洵扔出去的浴袍,打在了床头的灯架上,而灯架旁边则是顶天立地的衣柜,方才她还未来得及关严实,便被这厮扔在了床上,以至于如今那些衣物全都燃烧了起来,且火势正在往床架上蔓延。
玲珑是个急性子,一看自家小姐的屋子火光漫天,什么也没想就端着水便冲了进来。
等她急冲冲地将那盆水倒向火苗后,这才发现满地的浴袍、腰带、以及床榻上两人虽然为被褥遮住,却依旧紧紧缠抱在一起的身姿,登时羞愧的转过身去。
自家小姐这是正在同世子爷做着没羞没臊的事情,她就这么冲进来了,实在太不应该,她是否要先退出去,让他们穿好衣裳,再进来救火?可是如今火势渐大,再不救,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正犹豫着,莲清也带着照雪斋其他的丫头冲了进来。
一进来,莲清就转过身,捂着眼睛道:“我不是故意冲撞小姐的,我见玲珑进来了,以为你们没有不便,这才”
顷刻间,除了玲珑所有丫鬟皆齐齐转身,阮蓁只觉得头皮发麻。
经过这一晚,只怕她要坐实了狐媚子的名声,和男人闹将起来,竟然连起火了也不知。
等火扑灭,主屋依然是狼藉一片,短时间都无法住人,阮蓁和楚洵不得不挤在东厢——原本沈氏给她未出世的孙子准备的房间。因为是小孩儿住的,所以床铺并不大,两个人并排躺着,中间只放得下一本书,甚至连两床被褥也放不下,只得挤一个被窝。
阮蓁因担心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便总也无法入睡,她扯了扯楚洵的袖子,“表哥,你快想想法子,别让今日的事传出去,该是要压下来才是。”
楚洵
眼皮子也未掀一下,只口吻平淡道:“这么大的火,只怕整个府中的人都看到了,我又不是神仙,你让我怎么压?再说了,不过是起火,又不是什么杀人越货,有什么怕人知道的?”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楚洵假作不知,只问:“那你说的什么?”
阮蓁回道:“当时那么多丫鬟在,而你和我那时候……却连起火了也不知,传出去,那些嚼舌根的,还不知怎么说我们。”
楚洵依旧是个事不关己的态度,“夫妻之间,关起门来,不就那么些事儿,你怕什么?再说了,当时我不是把你都遮严实了?”
阮蓁拧了他一把腰间肉,“你当然不在意,你是男子,世人顶多说你一句风流,而我,却要被她们口诛笔伐。我不管,这事儿是你惹起的,你须得给我把这事儿压下去。”
楚洵想了想道:“这些丫鬟的嘴倒是好封,但这起火的原因,你预备怎么说?”
阮蓁道:“这还不简单,就说是侍候的丫鬟,喜烛没有放稳当,刚好掉落在衣物上,这才着的火。”
楚洵又道:“若是这样,得有一个人担责,你预备推谁出去顶罪。”
阮蓁想也没想就道:“当然是玲珑,这丫头管着内务,也不把灯架移开些,靠着床榻和衣柜,不起火才叫怪。坏我好事,活该她受罚。”再一个便是,上回也是她引谢卿山去白雀庵,差点害她苦心孤诣的一切付诸东流,简直是她命定的克星。
听得这话,楚洵倒是撑着手臂起身,借着月光,侧着身子打量着夜色中的阮蓁,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哦,坏你的好事,坏了你什么好事?”
阮蓁这下不说话了。
两相沉默了一阵,还是楚洵先开口,“蓁表妹,今日是我不对,我承认表妹对一个男子而言,的确是很有诱惑,即便是我这样的,也一时没能忍住。但我更深知,我不应该如此对你,我们若是有了这样的牵扯,将来分开与你而言就太残忍了,你也不好再嫁。为此,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也向你保证,从今以后,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这是什么意思?
提起裤子不认账?
不,虽然他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透露着这样一个事实:即便他们两个今夜圆了房,他们也是会和离的。
这人还真是可恶至极!
但她还是不相信楚洵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便确认道:“听表哥这意思,便是今夜我们圆房,将来你我还是要分开的?”
“是。”
楚洵没有打算骗她,还真是个坦坦荡荡的恶人。
阮蓁气结;“那若是我不小心怀了孩儿呢,表哥还会跟我和离?”
楚洵道:“不会。”
顿了顿,他又道:“但蓁表妹未免太高估自己,就你那体弱多病的身子,还想一次就怀上孩儿?”
很好,不但这么不要脸,竟然还要反过来嫌弃她身子弱,不利生养。
阮蓁突然侧过身来,照着楚洵的鼻尖就咬了过去。
“嘶。”楚洵冷斥道:“你是属狗的吗?”
阮蓁懒得搭理她,转过身去,把背影留给她,“你这般欺负我,这都是你应得的,没有给你一副哑药,毒哑你这张破嘴,那都算是便宜你了。”
楚洵摸着鼻尖上甚是明显的牙印,“得,如此也好,等我明日去衙门走一趟,不消三日,整个金陵都会知晓,我楚文仲娶了个悍妻。”
阮蓁又不是吓大的,“表哥若是不怕扫了男子汉的威风,便尽管去招摇过市。”
楚洵失笑道:“从前,我以为蓁表妹胆小怯懦,少言寡语,如今方知是我眼拙,我的蓁表妹,非但不会不善言辞,反倒是巧舌如簧,胆小更是无稽之谈。”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问一问蓁表妹,你如此苦心孤诣地在人前装弱扮惨,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博取同情吗?”
阮蓁咯噔一下,因成功嫁入楚家的缘故,叫她有些得意忘形,才在楚洵面前露了些底。
不确定他猜到了多少,阮蓁试探地道:“表哥误会了,我一直都很胆小,至于你说我从前不善言辞,那是因为从前我同你不熟,其实我同莲清他们,也是这般说话的。”
“胆小?”楚洵笑了笑,“蓁表妹会强吻,会爬床,可怕得很,怎会胆小?”
第26章 “我只想做你真正的妻。”“其他的我……
只是这些吗?
阮蓁松了一口气,言语回击道:“那我能怎么办,我又不像韶华公主、宛平县主,可以仗着身世逼婚表哥,也不像玉枝表姐,可以仗着老夫人的情谊逼婚表哥,像我这样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遇着心慕的男子,除了出此下策,还能怎么办?”
顿了顿,她转过身来,搂着男子的腰,将脸埋在男子宽阔的胸膛,开始深情告白起来,“自从在老夫人的房里,第一回见到表哥,我脑子里就忍不住浮现表哥的音容样貌,就忍不住打听表哥的喜好,又自知配不上表哥,并不敢明目张胆,只能在别人谈及表哥的时候,偷偷地去听,偷偷地喜欢表哥,若不是表哥带我去冬狩,我险些没命,或许,我一辈子也没有勇气对表哥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欢。”
“那个时候,整个栖梧宫被叛军包围,当时我脑子里想的只有表哥,当时我就想,我都还没有和表哥好好说过话,表哥也还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就这么死了,我多亏啊。后来,整个栖梧宫的人被叛军带走,我躲在树上逃过一劫,我得以逃生后,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表哥还活着,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不管你是残了,还是成了废人,再不能做官也好,只要表哥还活着,我一定要让表哥知晓我的心意,哪怕你看不起我也好,拒绝我也好,也好过我抱憾终身。”
“……”
楚洵没有再讥讽她,仍由她贴紧自己的胸膛,仍由两人过分的亲昵,而是陷入了沉思。
他想到了去岁端午节女子赠他的粽子挂件,里头的盛装的是助眠的药材,那一阵他忙着查一个案子,睡得不甚好,他母亲尚且没有发现不妥,她却注意到了。还有他生辰时,她送他的印泥,后来听昌平说,乃是按照龙泉印泥的标准而制,工艺繁复不说,材料更是十分难寻,竟被她做了出来,送给他的时候却并没有特意邀功。
男子眸色开始发暗,半晌,他把依偎在胸的女子扯开,“蓁蓁,别再说了,夜深了,早些安置,明日还要给长辈敬茶。”
女子却不依,一直往男子的怀里拱。
“我的确是想做表哥一生一世的妻子,但若是没有这个福分,能做表哥短暂的妻子也是好的,我都险些死过几回的人了,不想为了所谓的脸面,委屈我自己。”
“表哥,让我做你真正的妻子好吗?”
说罢,女子薄凉的小手,挑开男子的腰带,开始在他硬实的胸膛上下其手。
她明显能感受到男子的紧绷,感受到男子的昂扬,感受到男子渐渐急促的呼吸,可男子还是在一切不可收拾之前背过身去,“我不能如此对你,这对你不公平。”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阮蓁干脆翻身,骑在某人身上,彼时她的浴袍宽至双肩,大红鸳鸯戏水亵衣以及亵衣下的风光若隐若现,借着月光去看,更有几分朦胧的绮丽在。
她的声音也带着勾人的颤,“我没有表哥想那么多,我只知道我想要表哥,而表哥也想要我。”
她俯下身,捧着楚洵的下颌,送上了自己的樱唇。
楚洵这次是落荒而逃的,可他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最终还是折返回来,只再也不敢上床,怕
那勾人的小狐狸。
看着靠在软榻上的男子,连歇息时都是戒备的姿势,黑暗中,阮蓁无声勾唇。
有时候阮蓁都有些佩服自己,大概上辈子自己是唱戏的,今生才会如此会演戏,竟然将大理寺的断案高手给糊弄住了。
此刻的他,一定对她的爱深信不疑,再也不会怀疑道她对他别有动机。
而男子,只要不是她爹那样的白眼狼,通常对于深爱他们的女子,即便他们并不心悦,也会自然地照顾几许,于她而言,这就够了。
大婚的第二天,是新妇敬茶的日子。楚家的长辈,早早就齐聚在了老夫人的瑞云居,昨儿夜里照雪斋起火的事到底是没瞒住。长辈便罢,也不好开小辈的玩笑。平辈的,比如楚清、楚桐,还有楚洵的庶妹楚嫣,本身也是待嫁的姑娘,也不好说这些浑话。但连玉枝就不同了,她向来是个霸王性子,又恨毒了阮蓁,又怎会放过这等笑话阮蓁的机会,当即就不管不顾地道:“你们听说没有,昨儿个,表哥、表嫂的屋子里起火了,你说表哥表嫂当时在干嘛啊,怎么连起火了还没有发现啊?”
大家只知道照雪斋的主屋起火,却并不知道为何起火,但这话一说出来,就格外的引人遐想,几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当即就红了脸。楚清拉了拉连玉枝的袖子,“玉枝表妹,你快别说了。”
楚桐也附和道:“是啊,蓁表妹,我二哥可不好惹,你快别说了。”
偏玉枝这个人,很是有些反骨在,“干嘛不能说,新妇入门第一天就把新房给烧了,闯出这么大的祸事,还不兴说了?”
沈氏忍不住呵斥道:“她是我楚家的儿媳妇,你一个外人,谁叫你在这里大小声的?”
连玉枝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求助地看向向来疼爱她的舅舅,专程从边关回来参加楚洵婚礼的国公爷。
国公爷却也是道:“你舅母说得对。”
正此时,老夫人钟氏被李妈妈扶着来到明间,连玉枝又看到了救星,立马迎了上去,挽住老夫人的胳膊,撒娇道:“祖母,舅父和舅母都欺负我,他们说我是外人。”
钟氏点了点她的额头,训斥道:“我都听到了,不管你从前与蓁蓁如何,现如今她是你表哥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媳妇,你以后若是不给我放尊重些,莫说你舅父、舅母,便是我,也是要训斥你的。”
连玉枝彻底傻眼了。怎么一夕之间,所有人都接受了阮蓁成为楚家的一份子,而她却成了外人,“外祖母,你怎么能这样,你从前可是最疼我的。”
钟氏道:“你啊你,昨儿才被猫儿抓了,你就消停些吧,还不知会不会留疤。”
阮蓁随楚洵跨过门槛,便听到这句话。
阮蓁抬眸,淡淡一扫,果然看到连玉枝脸上有深浅不一的抓痕,虽并不十分吓人,可也并不浅显。
作为连玉枝的表嫂,阮蓁应该是要上前问候一二的,但她也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都讨不到连玉枝的好,一个讨厌你的人,你就是连喝口水,于她而言也都是十恶不赦的。
只跟着楚洵身后,来到了已经高座的老夫人跟前。
阮蓁接过连翘递来的茶,先是给老夫人敬了茶。
老夫人点点头,赠与她一块百子千孙的翡翠,是个什么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楚清打趣道:“蓁妹妹,祖母这是等着抱重孙子呢,你和我二哥都生得玉人一样,我那小侄子一定是玉雪可爱。”
阮蓁假作羞赧地低下头,还扯了扯楚洵的袖子,这小动作看在列位眼里,那就是小夫妻间的打情骂俏。
沈氏自然是最高兴的,她原本还担心自家儿子迫不得已娶的蓁蓁,怕婚后两人并不和谐,而昨夜得知照雪斋走水,她第一反应是两人闹架所致,如今见两人这般郎情妾意,她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阮蓁的第二杯茶,是敬给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公公的。
国公爷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蓄着胡须,是个儒雅的美男子,并不像一般的武将那般粗狂,算得上是一个儒将,而坐在国公爷下首的那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想来就是常年陪着国公爷在边关的孙姨娘了吧。
孙姨娘身边站着的那个娇俏姑娘,与楚洵有几分挂相,想必就是楚洵的庶妹楚鸳了。
阮蓁是知晓姨母同孙姨娘的官司的,尽管这个孙姨娘一直朝自己笑,她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恭敬地给国公爷敬茶。
国公爷的回礼,是一匣子红宝石。
孙姨娘道:“这是国公爷,从西域的商贩处购得的,原本是要给嫣儿做嫁妆的,结果碰上世子爷这天大的喜事,便改做了送给新娘子的见面礼。”
听去怎么像是一个庶女不要的东西,给他一个宗妇?她一个妾室,怎么敢说这话的?
阮蓁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就发现孙姨娘手抚着肚子,才知她这是有了,母凭子贵,就开始小人得意。
阮蓁又看向姨母,见姨母对她摇头,显然是让她别多嘴,便更觉心惊,这个姨娘难道还是个狠角色?
到底没有说什么,阮蓁再给姨母敬茶,姨母给她的是两个铺子的房契,她拉着阮蓁的手道:“姨母先给你这个两个铺子练练手,等你生下嫡子,姨母再赠你几个铺子,就当是给孩子们提前分家产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蓁总觉得姨母在说嫡子时,嗓音刻意重了几分。
就好似在说,她的儿子才是嫡子,即便那孙姨娘如今老蚌怀珠,当真生下儿子,也不过是个庶子,拿什么和她比?
可是,在阮蓁看来,姨母未免太高看这个妾室了。
先不说庶子本就低嫡子一等,再者说即便是嫡子,高门贵胄的嫡子多了去了,又有几人比得上楚洵?
姨母的态度,实在叫阮蓁不安。
等出了瑞云居,阮蓁忍不住问楚洵道:“表哥,这个孙姨娘,是个什么来头,怎么我看着姨母很是忌惮她?”
楚洵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孙姨娘家中出事前,曾是父亲的未婚妻。”
怪不得,怪不得了。
怪不得方才两人这般针锋相对。
怪不得这些年,姨母一个人待在金陵,而孙姨娘却跟着国公爷在边关。
阮蓁心里尚且堵得慌,那么姨母呢?
“表哥,你先回去,我有话要跟姨母说。”
楚洵道:“咱们做晚辈的,不要贸然去插手长辈的事。”
“可是姨母现在一定伤心极了,姨母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够不管她。”阮蓁没有理会楚洵,带上莲清去了清晖院。
楚洵笑着摇摇头。
昌平也在一旁打趣道:“国公夫人这儿媳妇娶得好,跟娶了个女儿没两样,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世子爷好福气。”
楚洵不知是在问昌平,还是在问自己:“娶了她,是我的福气吗?”
阮小姐的痴情,昌平是一直看在眼里的,就回说:“世子夫人爱世子爷入骨,这在咱们这样满是联姻的勋贵之家,不可谓不难得。再一个,表小姐同国公夫人亲如母女,不知免了世子爷多少麻烦。”
“真的是这样吗?”
两人往前院的路上,连玉枝突然窜了出来,“表哥,你让昌平退下,我有事同你说。”
昌平看向楚洵,寻求他的意见。
楚洵道:“你有话但说无妨。”
连玉枝道:“表哥可知,我脸上这伤是何人所为?”
楚洵冷淡道:“表妹伤了脸,就该去看大夫,而不是来找我说闲话。”
见他转身要走,连玉枝赶忙道,“伤我的那只猫,是太子豢养的,只因我昨日在茶楼说了阮蓁几句坏话,他便放猫来伤我,表哥难道不奇怪他们的关系吗?”
“还是说,表哥甘心当这个绿王八?”
第27章 “为何不肯与我做真夫妻?”“你们楚……
昌平脸都绿了,竟然有人敢骂世子爷,还骂得这样难听,但他估计连小姐是能全身而退的,毕竟连小姐在楚家那是横着走,比几位
楚家小姐还要得老夫人喜欢,就连上回设计迫嫁世子爷,最终也不过是抄写佛经而已。
不想这回世子爷却是不再袒护,只见他冷声叱她:
“从前你如何对蓁表妹我不管,但如今她是我的妻子,从今往后你如何敬着我,便如何敬着她,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诋毁她,我便只当没有你这个表妹。”
连玉枝气结,果然男人都是好色之徒,这才不过一日,竟然就这般袒护。
可分明被他护在手心的,应该是她连玉枝,一切都是她筹划的,结果摘果子的却是阮蓁,她怎么能够甘心。
又想到,再过几日,袁家就要上门向她父亲提亲,她若是再不做些什么,只怕真只能嫁去袁家了,“表哥,你怎知我在诋毁?我没有诋毁她,那日,我在茶楼一楼喝茶,听人说起阮蓁的嫁妆排场大,我就说了她几句,当时我走出们去,便有人朝我泼茶水,我抬头一看,便看见站在二楼窗口的太子,我并不敢惹太子,便带着桃红和柳绿赶紧回家,不想他竟还不放过我,又放了猫儿来抓我。表哥若是不信,可以问桃红和柳绿,她们日常随我进进出出,是见过太子的,都可以为我作证。”
桃红和柳绿闻言也上前一步,想要证实这一点。
以昌平对世子爷的了解,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便是相信少夫人,少不得也会派人去查一查,好替她洗脱嫌疑,至少听这些丫鬟说道说道。
但这回世子爷,连查都不必查,他先是挥退两个丫鬟,“你的丫鬟自然是向着你。”
而后又不无威胁道:“往后我若是听到有关这事儿的闲话,不管是不是你传出去的,这笔账我都要算在你头上,你好生掂量掂量,能否承受得住这后果。”
说罢,他走得头也不回。
气得连玉枝在原地直跺脚。
桃红上前劝道:“小姐,不如算了,一来表公子不信,二来这也证明不了世子夫人就一定和太子有染。”
连玉枝道:“我知道证明不了什么,我就是看不惯她得意,我就是要让表哥和她离心,因为她,外祖母、舅父、表哥,他们全都不疼我了。”
柳绿道:“可是小姐,阮小姐是楚家的媳妇,论亲疏小姐的确是比不上的。”
本不过大实话,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连玉枝歇斯底里地道:“连你也要背叛我吗?竟然替那个小贱人说话?”
她咬牙切齿道:“查,给我继续查,不是不相信我们的话吗?若是我能证实太子昨日的确去了广盛茶楼,我看表哥还如何自欺欺人?”
桃红有心想劝两句,太子的行踪也是她可以查的,但看到柳绿面上的红指痕,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阮蓁并不知道连玉枝正在背后算计她,也不知道楚洵为她挡去一桩风波,正在清晖院陪着国公夫人说话,或者说听国公夫人哭诉。
听了半日,阮蓁也明白了,根本没有所谓的妻妾纷争,因为姨母压根就没有资格去争。
姨母虽是正室,但其实国公爷的心全在孙姨娘身上,曾经在楚洵小时候,孙姨娘怀上如今的楚嫣,那个时候孙姨娘尚且没有说什么,国公爷就对老夫人和姨母说,若是孙姨娘生下的是儿子,便要抬她为平妻。
后来,孙姨娘生下了是女儿,而因为伤了身子,这么多年也没有再有身孕。
反倒是楚洵,却日比一日出类拔萃,国公爷便再也没有提及此事,但国公爷对孙姨娘的偏爱可见一斑,也难怪孙姨娘如此有恃无恐。
阮蓁作为儿媳妇,也不好说国公爷,只能是多宽慰姨母几句,半点办法也没有,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又怎么争得过,不过是笑话罢了。
推己及人,她还不如姨母,姨母尚且能生下嫡子,保她一世的富贵。
楚洵那厮,竟是连让她近身都不肯,心里只怕还想着替那个旧人守节。
阮蓁回到照雪斋时心绪不高,从前她不高兴,便喜欢吃点心,便吩咐莲清给她去做点心,莲心做的糕子格外的香甜,不过,这都是便宜的玩意儿,以前她只用得起这些,但如今不同了。
想了想,阮蓁让莲清将陪嫁的一盏雪燕给取了出来。
雪燕珍贵,莲清便问:“小姐是炖一碗还是两碗,可要给世子爷送上一碗,连同糕点一起?”
阮蓁道:“三碗吧,姨母那里也送一碗。你这几日,记得每日都给姨母炖燕窝,送糕点去。”
她能为姨母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燕窝送到前院书房的时候,昌平正在给世子爷铺床铺,世子爷说了今晚歇在前院。
铺到一半,少夫人打发小丫鬟来送了点心和汤羹,这是后宅妇人通常的邀宠手段,从前国公爷在家时,谁送了汤羹来,晚间便会歇在谁屋。
昌平想着方才世子爷对少夫人的维护,便问:“世子爷,这床还要铺吗?”
楚洵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笔,“继续。”
这是铁了心歇在前院了,难道说方才世子爷虽然斥责了连小姐,但她的话却叫世子爷生了疑?
又过了一个时辰,当照雪斋派人来请世子爷用晚膳,世子爷最终虽然点了头,但这之前,却背着手在窗前,很是徘徊了好一阵,可见并不想回照雪斋去。
这更加确认了昌平的猜测。
昌平是有心帮阮蓁一把的,但最终碍于自己的身份,到底什么都没做。
楚洵自然是不想见阮蓁,却并不是昌平所猜测的原因。
就比如现在,两人用过晚膳,同坐在卧房中,一个在卸钗环,一个在看书,全然就是各顾各的。
阮蓁把发髻打散,用篦子梳通,又绾了个简单的髻,才开始用温水清洗脸上的脂粉。
原本这些事,该是有专人来侍候,可阮蓁从前自己习惯了,倒也没有那个必要。
等她将脸上的铅华洗净,才把目光转向楚洵。
晨起时,未免楚洵鼻尖的牙印给瞧出来,她便给他涂了粉,她拿着湿帕子走到楚洵跟前。
彼时,楚洵正闲散地靠在引枕上翻书,不想阮蓁就这么冷不丁地凑过来。
他面色倒还算镇定,但书却从他指尖滑落,阮蓁忍不住笑出声,“表哥就这么怕我?”
楚洵漫不经心捡起书,复又靠上引枕,依旧不疾不徐翻页,“表妹这话说的,我怕你做什么?”
“怕我唐突表哥。”
阮蓁彼时正在给他擦鼻尖的粉,本来脸就凑得近,说这话时又瞟了男子领口露出的肌肤一眼。
几乎是同时,楚洵便坐直了身,那领口的肌肤便遮在了浴袍之下。
似是为了缓解此时的尴尬,楚洵取过一侧茶几上的茶,浅啜了几口,这才一本正经道:“今日你去了清晖院,母亲她现下如何?”
阮蓁起身将帕子放回铜盆,打发丫鬟端走了,也坐回了软榻,与楚洵并排而坐。
楚洵往旁边让了让。
阮蓁只当没看见,继续道:“母亲除了哭就是哭,我在旁边看着也是干着急,表哥你说母亲要怎办才好?总不能让她日日地哭下去。”
楚洵不答反问:“表妹以为呢?”
阮蓁摊摊手,“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问表哥拿主意了。”
“在我面前,表妹就不必装了。”楚洵意有所指道。
阮蓁也明白,自己在楚洵面前,再要装傻扮痴是行不通的。
要阮蓁说,孙姨娘再如何得宠又如何,在外人看来还不是个妾,家中的中馈在姨母手里,未来的国公爷也是她儿子,家里家外谁不敬着她?只要她不钻牛角尖,日子不知多少肆意,偏偏就要去想什么男人那朝三暮四的情爱。
但这话她可不敢讲,否则楚洵便要怀疑她的爱慕也是假的。
想了想,她道:“作为女子,我其实挺感同身受的,若是表哥心里想着别的女人,整日整日偏心着别的女人,一个一个的孩子跟着别的女人生,我也是会
痛不欲生的,谁劝都没用。”
说着说着,还捂着唇低低地哭起来。
半晌,见男子并回应,又偷偷抬眸去看,却不想撞见男子揶揄的眸光,登时哭得更凶了,“不,我还远不如母亲,父亲纵然偏心孙姨娘,却尚且给了母亲一个孩子,让她能够在家中安身立命。可表哥,表哥却为了迟小姐,分明都和我成亲了,却只想着同我做假夫妻,不肯与我圆房,不肯给我孩儿也就罢了,还狠心到想要休弃我,让我一辈子孤苦无依。”
“真论起来,表哥可比父亲狠心多了。”
“你们楚家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说到此处,她已然是泪流满颊,她抬起手背去拭泪,不想一张手帕出现在她的眼前。
楚洵细细地给她擦拭着眼泪,沙哑着嗓子道:“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和迟音钟没有关系,你怎么还在想这事儿?”
阮蓁捉住他的手,泪光盈盈地看着他,问道:“不是因为她,那是因为什么?表哥到底为何不肯同我做真夫妻?”
第28章 她歪缠他却无法拒绝
若是这一次楚洵能够与她坦诚相待,而不是虚与委蛇,或许阮蓁不会如此笃定她的判断。
但很明显,如今的楚洵还没有打算与她交心,只挣脱她的手继续给她擦泪,“你们女子总喜欢用眼泪当做武器,但其实这一招,对不在乎你的人根本无用,如若不然,就母亲这个哭法,还有孙姨娘什么事?”
这明面上是在说姨母,实际上是含沙射影她,说他不在乎她,说她的眼泪对他无用。
阮蓁翻了一个白眼,“表哥打量我这是听不出来,你这是讽刺我再如何哭,你也不会心软?”
楚洵竟十分无耻地点点头,“嗯,相比而言,你还不如使美人计,你这一哭,我只觉得脑仁疼。”
手上动作一顿,楚洵沉声道:“表妹这是在干什么?”
阮蓁彼时屈膝朝楚洵坐着,右手撩起裙边,白皙如玉的长腿半遮半掩,甚是惹人探索,“表哥不是让我使美人计吗?如今我使了,表哥可想好回答我了?为何表哥不肯与我做真夫妻?”
楚洵横眉冷对,正待训斥,不想女子识趣放下裙摆,面色这才稍松,然下一刻他又看到女子将柿青罗衫儿宽至双肩,玫红肚兜露出一角,沟不算深,却足以叫有些人愣神。
半晌,男子别开脸去,嗓音已然是带着几分哑:“表妹请自重。”
阮蓁慢条斯理地合拢衣衫,嘟囔道:“表哥这算什么,叶公好龙吗?不是你说我美人计使得好?我这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哎……表哥,你怎么了……你怎么流鼻血了?”
实在没想到,楚洵竟然如此不经逗,阮蓁也不知想到什么,倏然捂着唇不可思议地看向楚洵,“表哥,你该不会还是处子之身吧?”
话音落,楚洵面色已是铁青。
而后,阮蓁就见他站起身来,往耳房临时搭建的浴房去。
阮蓁只当他去清洗鼻血,并没有多想,直到楚洵久久不回,便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扒在门边往里看,就看到楚洵站在那里,从一旁的水缸,一瓢一瓢地浇着冷水。
顺着水流的方向,阮蓁不可避免地将某人看了个透彻,起初她还带着审视和观赏的目的在看,直至看到某处后,才方才知楚洵不与她圆房,那都是为了她好,一看就极具破坏性。
她回到床榻上,老实地翻出两床被褥,自己钻入一床被褥,给楚洵留了一床,反正不能再去招惹他,否则吃苦的那是她,至少一时半会她还没做好准备。
好在,楚洵回来后并没有上床,而依旧是睡在靠窗的软榻上。
翌日,因是回门的日子,楚洵依旧没有去衙门,实际上本朝为官者,若逢大婚之喜可休假九日,是以楚洵这几日皆没去衙门。
回门的礼是早就准备好的,夫妻两人用过早膳,莲清便来禀报车马都备好了。
临出门前,阮蓁发现楚洵鼻尖的牙印还未全消,又踅回屋里娶了粉来给他扑上。
也是这个时候,莲清才发现世子爷鼻尖竟然有牙印。
不过,她只当没看见,转身出了屋,等候在远处的院门外。
阮蓁满意地点点头,这事儿若是换做玲珑,指不定又开始嚷嚷了。
想起玲珑,阮蓁实在头痛,说起来是跟着她从苦日子过来的,对她也是忠心耿耿,从前没什么要紧事也就罢了,如今她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将来迎来送往的,所经手的事可不少,玲珑这个性子只有给她惹麻烦的份儿。
就说上回着火的事,若非楚洵封了所有人的嘴,否则现如今府中上下,还不知怎么说她呢。
想到这里,阮蓁试探道:“表哥,求你个事儿呗。”
楚洵正在抚平衣襟的褶皱,闻言淡淡道:“什么事儿?”
“玲珑那丫头,年岁比我还大两岁,如今已十八了,你看你跟前的小厮,可有能配她的?”
把玲珑嫁出去,让她相夫教子去,或许可以免去许多麻烦。
楚洵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我终究是要分开的,你把她嫁给我的人,便不怕不方便?”
分开是不可能分开的,她决不允许到手的富贵又溜走了。
阮蓁也不理会他,只道:“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她若能嫁给表哥跟前的小厮,那是她的造化,至于能不能继续做我的丫鬟,那都不重要,我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楚洵依旧没答应,只问:“那你看上谁了?”
阮蓁道:“昌平我是不敢想了,长琴、长平他们几个,表哥帮我看看谁合适些。”
正这时,玲珑大包小包地提着礼品过来,额间直冒汗,嘴上喘着粗气,怎么看也算不上秀气和端庄。
楚洵皱眉道:“你分明是在难为我。”
阮蓁尴尬笑笑,“她平常不这样的。”
“我只能尽力而为,若是不成,你可别怪我。”
金陵向来有东贫西贵、南穷北富的说法,当初为了面子,阮承业将宅子买在城西的元宝巷,左邻右舍皆是做官的,离朱雀街的英国公府乘坐马车也就半个时辰。
城西的宅子,寸土寸金,以阮家的财力,只勉强购得一个两进的宅子,是以会客的厅堂并不很宽展。
阮蓁本以为,今次的回门不会很热闹,毕竟阮家的亲戚大多在江州,金陵纵然有些亲戚,那也是远亲,但正是应了那句老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如今这并不宽展的会客厅,满满当当地坐了好几桌,那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阮蓁见也不曾见过的,全皆凭空冒了出来。
“蓁蓁,你还记得我不,我是你舅母啊,小时候你还吃过我的奶,那个时候我就说这姑娘面相好,将来还一定大富大贵,你看怎么着,这不就应验了?”
阮蓁绞尽脑汁,也认不出这位舅母何许人也,直到她继母郑芸在一旁道:“上回见刘夫人,还是在六姑娘的生辰宴上,几年不见,六姑娘如今已是大姑娘了罢?不知可许了人家?”
阮蓁这才想起,这个所谓的舅母,大概就是那位他曾经去求过的那位表舅舅。那位表舅舅,不过是个秀才,若非仗着她外祖,怎能做到县丞的职位,可当时祖母过身,她失了祖母的支援,再也无力负担束脩,前去求助这位表舅舅,却被拒绝在门外,连面都没有见到。
当时嫌弃她落魄,不肯搭理她,如今见她过得好了,倒是闻着味儿就来了。
看,这就是权势的好处了,能够让一个人瞬间变脸。
阮蓁得意地扬了扬眉,不知道她那位表舅舅,此刻是否也在厅堂里,她实在想看一看他此刻的嘴脸,一定很是精彩。
她举目四望,就看到院子里,她那个继姐和她的未婚夫曹郁正在拉拉扯扯,不知道在做什么,她出了屋,沿着游廊稍微走近了一些,就听到这两人如是道:
曹郁道:“她是你妹妹,你给她开这个口,她还能不帮你?”
阮宁道:“她虽是我妹妹不假,但却不是亲生的,我们向来关系不好,她怎么可能会帮我,再说了,
她那个表哥娶她,本就是被迫的,又哪里肯真的听她的话?”
曹郁不耐烦道:“我只需要楚少卿一封推荐信,便能去工部任职,不过他一句话的事,就这你也办不成吗?那我娶你有何用?”
阮宁咬着唇瓣思索半晌,“行,我让父亲试试,她不听我的话,还能不听父亲的话?”
这个阮宁,从前对她极尽羞辱,如今竟还想要她帮她的未婚夫谋取官职,也实在太过异想天开。
且不说楚洵会不会答应,她阮蓁就第一个不答应,但若是让他父亲开了口,又是这般小事,没准楚洵还真就应下了。
这可不成,阮蓁赶在阮宁之前找到了她爹,说是楚洵衙门里有案子,马上就要离开。
阮承业这辈子也没有被人如此恭维过,如今又喝得醉醺醺的,便没有阻拦,只叮嘱阮蓁好生侍奉好夫君云云。
于是,在阮宁找到阮承业之前,阮蓁和楚洵已坐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怎么走得这样急,连午膳都不用?”
阮蓁道:“我阮家这顿饭,可不便宜,你还是不吃为好。”
楚洵乜她一眼,“这怎么说?”
阮蓁便附在他耳边说了阮宁欲让他帮她未婚夫的事,“她算个什么东西啊,她从前那般欺负我,凭什么让表哥给她未婚夫办事,想都不要想。”
“不过表哥,未免被拆穿,你这马车恐怕得往大理寺去一趟。”
楚洵笑了笑,“便是没有表妹这一出,我也是要去大理寺的。昨儿夜里忘了同表妹说,临安那边有个案子,我得过去一趟。”
“去多久?”
“个把月吧。”
“表哥这是在躲我吗?”阮蓁直觉告诉她,他就是在躲她。
可楚洵却一本正经地道:“怎么会呢?这是一早就排好的案子,表妹若是不信,可以同我一起去,不过就是案发之地在山里,我怕表妹不习惯,山里艰苦,如今还下着雪,吃食也不如府中精细。”
“好,我同你一起去。”阮蓁想也没想就道。
这回轮到楚洵傻眼了,“我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表妹还是留在府里吧。”
第29章 “表哥,你能陪陪我吗?”“再贵重的……
“我知道表哥是去办案,我不会给表哥添麻烦,表哥难道忘了,我曾在庄子上呆过,论起在山里过活,我可比表哥在行。这个时节,山里的蘑菇最多了,我去捡回来,再宰只鸡,给表哥炖汤喝好不好,还有一种野果子……”她说得在理,可男子的面色却越发地阴沉,阮蓁不得不妥协,“好么,我都听表哥的,表哥让我不去,我不去就是了。”
女子眼里满是小心翼翼,连声音也带着几分委屈,楚洵眸色终是转柔,他难得地拍了怕女子的肩,“等去过大理寺,咱们不回府,先去如意楼用午膳,再去萃玉轩替表妹挑一些首饰头面可好?”
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一颗枣吗?
阮蓁顺势就靠上了男子的臂弯,“是随我挑选吗?”
楚洵点点头,“嗯,随你挑。”
萃玉斋是金陵最有牌面的首饰铺子,做工精良,自然价格亦是不菲,楚桐有一副金镶玉的头面,听说就要五百两银子,她若是随意挑选个几样,岂非得几千两银子,不得不说楚洵这人还真是大方。
阮蓁看向男子的眼里满是光亮,“表哥对我可真好。”
楚洵不自在地偏开头,“你是我明面上的妻子,该有的体面和排场不能少。”
阮蓁爱钱财,该是要收下的,但富贵一日和富贵一世,她还是拎得清的。
“表哥的心意,我心领了,但在我心里,再贵重的金玉也比不上表哥你这个人。”
说罢,她垂下眼睫,羞答答地道:“今日是上巳节,许多姑娘、儿郎都在郊外踏青,去年我就想同表哥同游,可是那个时候我跟表哥话也说不上几句。”似是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女子咬着唇瓣半晌,羞红了两片腮,这才声若蚊蝇道:“表哥若是得空,能陪我去郊外走走吗?”
上巳节是大梁的女儿节,又称情人节,少男少女聚在一起,曲水流觞、对歌传情,有那看对眼的,当场就钻了草垛子也是有的,金陵去年的上巳节,就闹出许多的风流事来。
当然,于成婚的男女而言,这一日也是极好的温存日子。
阮蓁这个请求,乍一听要求不高,但其实对于楚洵来说,或许比花费银钱还要来得为难。
果然,楚洵登时就冷了脸。
“坐好。”他将软若无骨的女子扶正,借着开始训斥女子,“我发现蓁表妹有些能耐啊。一边应承我做假夫妻。一边又总想着和我做真夫妻才能做的事?”
刷地一下,阮蓁面上绯红一片,是羞愧的,她没想到楚洵竟然如此不顾她的脸面,直接给点破。
自此以后,一直到楚洵去到大理寺,两人再无多话。
阮蓁掀开竹帘看街市上的车水马龙,而楚洵则取出卷宗来翻阅。
等马车到了大理寺,楚洵下马车,女子堵着气,并没有跟着下车。
连驾车的昌平都有些奇怪,“世子爷,夫人怎么不下车?”
夫人不是最粘着世子爷的吗?如今却是怎么了?
但话一出口,昌平便对上了楚洵警告的眼神,又见他阴沉着脸,想来是两个主子吵架了。
夫妻之间,有个口角也是常事,昌平没有多想,叫后面马车的玲珑和莲清上车伺候茶水,他自己则抱着装满卷宗的箱子,跟着楚洵进了大理寺。
主仆两人刚进屋,张寺正便鬼鬼祟祟地进来,而后咚地一声跪伏在地:“楚少卿救我。”
饶是见惯了世面的昌平也唬了好大一跳,但等反应过来后,他给两人斟好茶,便退出房间,将门关严实,站在门口望风。
楚洵却波澜不惊,似是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场面,只略微抬了抬手,“起来说话。”
张寺正这才敢起,牛饮了半杯茶后,道:“三皇子雅贿一案,并不是个难办的案子,我原本还奇怪楚少卿为何会中途退出,今日方知楚少卿的高明之处。”
楚洵冷冷打断他的话,“说重点。”
“近日,梁大人找到我,希望我来主审此案。属下在整理证据时,发现这其中有不少嫌犯罪证不确切,罪证更像是栽赃嫁祸,而这些人刚好都是三皇子一党……”
楚洵没有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张寺正要翻案,应该找梁大人,亦或是圣上,而不是本官。”
这却是不想多管闲事了。
张寺正立马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属下知晓这事儿不该找楚少卿,楚少卿先前退出该案,就是不想参与进来,但属下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还望楚少卿能够指点迷津。”
楚洵眯了眯眼道:“你既已入局,又要如何脱身?”
张寺正业明白这个道理,他不是楚少卿,可以装作不知情,太子也拿他没有办法,可他不过一个寒门庶族,没有任何靠山,他若是不听话照做,只能是死路一条,可便是按照太子的意思结了案,那些被冤枉的人家,又岂会善罢甘休。
怎么都是一个死字。
想到这里,张寺正又跪了下来,连磕了几个响头,“楚少卿,死我不怕,可我家中有妻有女,我若是死了,她娘家又无人,孤儿寡母的,要如何在这个艰险的世道谋生?”
“我媳妇如今尚有几分姿色,女
儿虽小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这若是骤然失了庇佑,又有诸多仇家在侧,属下不敢想象她们会遭遇怎样的下场。便是苟活下来,想必也是受尽屈辱与磨难。”说到最后,堂堂八尺男儿竟然哽咽落泪。
也不知是哪句话打动了楚洵,楚洵终于是松口,“你知晓的秘密太多,活是没法活了。”
张寺正眸色暗淡下去,但下一刻他又重燃起了亮光。
“但我可以助你假死。”
“假死?”
“没错,假死,若你愿放弃现有的一切,我可以助你假死脱身。”
“属下愿意。”
“多谢楚少卿救命之恩,属下来日定然以命相报。”
说罢,又要磕头。
楚洵抬了抬手,“报恩就免了,我帮你,也不只是为你。”
楚洵回马车时,阮正正在用点心,此刻正是用午膳的时候,楚洵一进去大理寺,许久都没出来,阮蓁便叫玲珑煮了茶,配莲清一早准备好的点心。
见楚洵上车,莲清便拉着玲珑下了马车。
待车内只剩下两个人,阮蓁为缓解尴尬,主动将食盒推至楚洵面前,“表哥也饿了吧,先用些点心垫垫。”
楚洵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对前头的昌平吩咐道:“去城外的十八里铺。”
“另外,叫长琴打包如意楼的席面,也送去十八里铺。”
城外的十八里铺,以满山的桃花闻名,楚洵这是……
阮蓁喜极而泣,直接扑了过去,“我就知道表哥对我最好了,我就知道……”
男子嫌恶地将她拎起来,“坐好,又不是没有骨头,总往我身上靠做什么?”
而后,因见衣襟处有女子的泪痕,便将马车上的衣包找出,换了身干净的绛紫地卍字不到头纹的外袍,又捏了块点心,这才看向阮蓁,道:“之前你在庄子上,一个女儿家,是如何过活的?你生得这样好颜色,可有遇到过地痞流氓、或者是豪强乡绅?”
想起那段苦日子,阮蓁眼眶就红了红,这却不是装的,但她更明白,楚洵这种人,只简单的卖惨是行不通的,于是她笑着打趣道:“表哥也太看不起我了,我有手有脚的,又背靠大山和庄子,难道还挣不出一口吃的来?而至于表哥担忧的事,更是无稽之谈,试问一个天天上山采药、下河摸鱼,肌肤干裂,头发发黄的村姑,那个豪强乡绅能看得上?”
她虽笑着,可眼角却含泪。
楚洵不忍地别开眼,半晌,他回过头来,也笑:“是了,你刚来国公府时,可不就是个黄毛丫头,毛发连府中的丫鬟都不如,如今倒是养好了。”
阮蓁抬手拭泪,“谁说不是呢。”
这以后,楚洵没有再问东问西,但阮蓁却明显感觉到他态度软和了许多。
马车到了十八里铺时,如意楼的席面已出现在了半山的凉亭,两人用饭时,楚洵会给她布菜,却在阮蓁要饮酒时被言辞拒绝。阮蓁知道,他这是怕她耍酒疯,忍不住笑了。
楚洵盯着她的笑有些失神。
良久,他无奈摇头,端着一杯酒一饮而尽,“走吧,去林子里逛逛。”
阮蓁想要牵他的手,楚洵依旧是下意识躲开,却在女子跺脚不满时,递过来一截衣袖,女子终究是展颜一笑。
她向来是个得寸进尺的,起初还只是牵着袖子,到后来便已是挽着胳膊,等两人离开桃花林时,她几是整个人挂在了楚洵臂膀上。
当然,阮蓁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自然是察觉到了楚洵从大理寺出来后,就格外地好脾气,否则再给她个胆子,她也不敢如此造次。
许是因为两人在桃花林太过温馨,等夜里楚洵去临安时,阮蓁前去送别,话也格外亲昵起来,“表哥,你当真不带我去吗?”
楚洵道:“你就留在府中,陪母亲说说话也好。”
“可是我会想你的。”
楚洵虽没说什么,然蹙起的长眉却泄漏了他的不满,但阮蓁只当看没看见,还变本加厉地道:“表哥到了临安,记得给我写信啊?”
楚洵的信自然是没有的,但阮蓁的信却雪花一样飘去了临安。
“表哥,见信安。今日大夫来请平安脉,大夫说孙姨娘可能怀的是男胎,姨母气得吃不下饭,我亲自下厨,给姨母煮了酸汤面,她这才吃了小半碗。临睡时,我又给姨母读经,竟有一定的成效,她老人家比平时早睡半个时辰。”
“表哥,见信安。今日我在姨母处用饭,听姨母说玉枝姐险些出事,说是在去寺庙途中遇到了埋伏,整个石桥绑满了黑.火.药,若非玉枝贪嘴,临时想起回开宝寺吃素斋,只怕是已经没命。我去看过她,她似乎是吓破了胆,人也没从前那般讨厌。”
“……”
“表哥,你怎么一封信也不回,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我和姨母很担心,记得回信。”
“……”
“表哥,姨母不放心你,让我去临安找你。”
第30章 再赌一次誓要拿下他的心。
要去寻楚洵,并不是沈氏的意思,而是阮蓁。
却说自从回门那日,阮宁的未婚夫欲托楚洵办事,结果却被阮蓁跑了,她本该随阮承业回江州去的,但受曹郁的逼迫,没能回江州,而是留在金陵的阮宅伺机而动。
没几日,阮宁便递帖子要上门见阮蓁。
阮蓁一见是阮家的帖子,料想没有好事,便让门房回了,说自己不再府中。
转头就找到沈氏,说楚洵一直不回信,担心他有危险,想要去临安寻他。
沈氏却早已习以为常:“从前你表哥在外办案时,也是不会往府中递消息的,因有一回没来得及回信,我以为他出了事,吓得犯了心疾,自此以后,未免这样的事儿再发生,他便谁的信也不回了。”
想起往事,沈氏就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你表哥这个人,别看他不声不响,其实比谁都孝顺,当初你公爹闹着要抬孙氏为平妻时,你表哥才六岁,那天我哭了一整夜,他也陪了我一整夜,从那天起,他每日鸡鸣时分便起床练剑,用过饭便跟着夫子学习六艺,每日至夜深方才肯歇息,再没有任何怠慢,再不同小厮们打闹,也再没给我添过麻烦,似乎一夕之间,他就长大了。”
“旁人都羡慕我生了个懂事的儿子,但只有我知道,他那是为了给我撑腰,不让我给人欺负。”
“实际上,他也做到了。”
说到此处,沈氏红了眼眶。
阮蓁忙递上帕子,沈氏搵了搵泪继续道:“三年后,他还不到十岁,便考入嵩山书院,作为最年幼的学子,同来自各地学识最顶尖、家世最煊赫的学子的一起念书。你公爹见他如此出息,虽心里仍旧偏心孙氏,却再没提过平妻一事,也再没因孙氏拂我面子,对我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你姨母是个不中用的,本该是我护着你表哥,结果却反过来让你表哥一个几岁的孩子护我。”
孙姨娘同姨母交锋时,楚洵一直冷眼旁观,阮蓁还怪楚洵这人冷漠,连亲娘也不管,没想到他竟然默默地为姨母做了这么多事。可见这不会表达爱意的人有多吃亏,便是连她这个身边人也误会他。只要一想到,楚洵才不过六七岁,便为了护着母亲,每日过着苦行僧的日子,阮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来他并不是一帆风顺长大的,幼时也曾同她一般,吃过不少苦。
见阮蓁陷入了沉思,沈氏道:“哎,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不提也罢。你说你要去临安,姨母是支持你的。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方为夫,你表哥可是个香饽饽呢,莫让那些狐媚子钻了空子去,你尽管去吧,记得把昌平带上,再多带些侍卫和丫鬟。”
阮蓁犹豫道:“可是孙姨娘天天在姨母跟前碍眼,我若去了,谁陪着你解闷儿?”
沈氏捏了捏她的脸,“你就放心吧,你姨母没
你想的那般不中用。”
阮蓁一走,张妈妈就从暗处走了出来,“夫人,如今临安可不太平,你怎么由着少夫人胡来?”
年前,临安连降大雪,几十个村寨受了灾,大雪压跨了房屋,牲畜被冻死,百姓无家可归,饱受饥寒交迫的苦楚。朝廷倒是也拨款了二十万两白银,派了钦差大臣前往赈灾,但没想到依旧上万人饿死、冻死在乡野之间,而此次的钦差大臣,更是一条白绫去了,且留下了遗书,道是贪墨了灾银,怕事情暴露,这才畏罪自杀,并言明了藏你灾银的地方,以求不要累及家人。
但后来派去的钦差,却并没有从他信中指定地点搜出灾银来,反倒是在查探过程中遇到多方阻拦,最终是铩羽而归。
没有法子,皇上只能派不论在金陵还是在地方,都颇具威信的楚洵前往查明真相。
可以说,临安如今就是一趟浑水,在张妈妈看来,夫人委实不该放世子夫人前往。
沈氏道:“文仲说是一个月,但我看却说不准,这刚成婚的小夫妻,正是热乎的时候,何必让他们分开。再者说,临安的官场水深,那个郑府台最喜使美人计,我怕文仲招架不住,让蓁蓁去挡一挡也好。”
张妈妈道:“世子爷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怎么会上当,夫人你多虑了。”
沈氏又道:“这谁说得准,老爷当年还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呢,结果我怀着文仲不便跟他去边关,还不是转头就给我带了个女人回来。文仲虽是我儿子,却到底是个男人,这男人嘛,哪会嫌女人多?若是别人也就罢了,蓁蓁是我侄女儿,我总不能让她走我的老路,便是文仲他日一定要纳妾,那也决不能是这几年,总是要蓁蓁多生几个孩儿,站稳了脚跟再说。”
“更何况。”沈氏顿了顿又道,“这孩子走了也好,留下来,我怕脏了她的眼。”
“夫人!”张妈妈左右一扫,尽管并没有人在,她还是压低了声音,“那件事,夫人决定了?”
沈氏艰难地点头,“这么多年,都是文仲护着我,这一回也该换我护他了。”
要张妈妈说,这孙姨娘也是太嚣张,便是真想要抬平妻,也等生下儿子再说也不迟,再或者私底下同国公爷嘀咕,哪想她竟敢当着丫鬟的面就说起,真当是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也难怪一向绵软的夫人要整治她了。
但孙姨娘毕竟得宠多年,夫人便是要整治她,少不得会得罪国公爷,张妈妈不得不劝道:“还望夫人三思,国公爷不是训斥过她了,可见国公爷还没有昏头,夫人又何必为了她,伤了同国公爷多年的情分?”
但沈氏却不听劝,“人的贪欲是无穷的,她今日想要平妻之位,难保明日就想要她儿子做这国公府的世子,届时定然视我儿为眼中钉,肉中刺,虽说我打量她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个能耐,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不能让文仲处于这危险的境地,唯有先发制人,将一切从根源铲除。”
“更何况,我和他本也没多少夫妻情分”
“他享了这么多年的齐人之福,也该够了。”.
金陵至临安有直通的官道,不过两日功夫,便已经抵达临安地界的板桥镇。
这一路,阮蓁也从昌平口中得知,楚洵如今来临安,是作为钦差大臣查明贪墨灾银的去向,并查清第一任钦差大臣的死因。但临安官场由上而下铁桶一样,楚洵如今正派人在从灾区寻找证据。
阮蓁是在山野间待过,知晓那些人通常日子都不好过,即便是因灾情病了,也舍不得花银子去看大夫,就这般生生地熬着,一如从前的她。便在板桥镇购得药材十车,由侍卫驾车一同前往临安城,届时她请了大夫,去给这些灾民看诊,或许可以帮楚洵撬开那些人的嘴。
十车的药材,装车需要时间,昌平便定了个茶楼包厢,供阮蓁稍作歇息。
茶楼是沿着钱塘江建的,他们处在二楼,往南窗望去,是板桥镇的市集。往北望去,宽阔的江面是江州澜沧江的五倍不止,天斩一般隔开了对面的临安城和这边的板桥镇。
一想到,等过了钱塘江,便要见到楚洵,阮蓁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便来找他,又得挨一顿训吧?
不过,或许她带去的十车药材,能够将功抵过?
阮蓁正在想,等会见到楚洵,要如何哄他,却这时候玲珑突然紧张地攥着她的胳膊,“小姐,你看那是什么?”
玲珑指着的方向,是茶楼南窗的方向。
阮蓁转过身,将手拢在额上,眺目望去,视线尽头,许多甲胄士兵,骑着高头大马,举着红缨枪,正以踏破山河的声势往临安城来。
众人顿时僵在原地,谁都没有坑声。直到昌平惊若寒蝉地开口,“怎么是黑甲军?秦王难道还没死?”
“叛王再现,只怕是来者不善。”
昌平带着众人飞快地下了楼,往码头去,一面指着一艘船道:“一会夫人跟着裴阆回金陵去。”
裴阆是楚洵的侍卫,负责此次阮蓁的护卫。
玲珑问:“昌平大哥,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昌平摇了摇头,“你们先回去,我去找世子爷。”
说罢,掉了个头,往另一只船走去。
玲珑没有再问,只要搀着阮蓁要上船,然阮蓁却挡开她的手,“玲珑,我不能跟你走,我要去找表哥。”
昌平没走远,闻言都傻眼了,脑子一片空白,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玲珑急声道:“小姐,你去能干嘛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帮不到世子爷不说,没得还要给他拖后腿。”
莲清也劝道:“对啊,小姐,我们还是不要给世子爷添麻烦了。”
昌平也折返回来,劝道:“少夫人,您就听劝吧。这不是闹着玩的,会要人命的。”
但阮蓁却异常地坚定,“我主意已定,你们不要再劝了。”
“如今时间紧急,我不与你们多说。”
她先是吩咐昌平,“我看码头上有运粮食的船只,你想法子把他们运往临安城中,若是、若是来不及,就把它们倒入江中。”
昌平本也正有此意,但还是诧异于少夫人的聪慧,正要前去安排,又被叫住了,“昌平,你可有表哥的信物?”
昌平疑惑地看向阮蓁。
阮蓁道:“我有个表舅舅在隔壁的余杭县当县丞,他这个人善钻营,或许能帮我们借兵,但你得有能证明表哥身份的信物,否则我是使唤不动他的。”
这下子,昌平看阮蓁的眼神都变了,少夫人不总是柔弱不堪的?何曾这般利落且杀伐果断了?
但如今却不是多想的时候,昌平立马拿出了楚洵的私印。阮蓁扯下一块裙边,咬破手指写了血书,再盖上楚洵的私印,交给莲清手中,还刻意嘱咐玲珑,“这事你若是再给我办砸了,我若是还能活着回来,定然会把你发卖得远远的,眼不见为静。”
玲珑有些委屈,“我什么时候办砸事情了?”
阮蓁一挥手,“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们走吧,务必要把信送到我表舅舅手里。”
送走莲清他们,阮蓁随昌平踏上了渡江的船只。
钱塘江不比秦淮河的温柔,有他自己的倔脾气,这江风一吹过来,阮蓁这弱柳扶风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住,好几次险些落入江中。
看得昌平是直急眼,“少夫人,你就别跟着闹了,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你这身子骨,去了又能干什么啊?”
哪想柔弱不堪的少夫人,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坚定,“夫妻本是一体,我怎能舍弃表哥而独活?”
昌平愣住了,有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他没想到少夫人竟毫不犹豫,便选择与世子爷共生死,这一刻昌平想到了情比金坚四个字,世子爷这妻子算是娶对了。
但其实,阮蓁不是没有犹豫过的。
走了,固然是能保住一命,他日楚洵若是生还,也不会怪她,但她却失去了一次,可以得到他心的机会。
人们总是喜欢锦上添花,殊不知雪中送炭才珍贵,尤其这种置生死于不顾的情谊。
更何况,她相信楚洵。他能在围场之上从叛军手中力挽狂澜。便是上回谢卿山带着水师来劫她,他事先并不知情,也能够游刃有余。她相信这一次,他也能够化险为夷。
阮蓁笔直地站在船头,抬眸看向临安城门的方向,眼里却丝毫没有惧怕之意,有的只是熠熠的火光。
再堵一次,倘若这次都还拿不下他。
那么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