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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攻心得逞

    阮蓁进入临安城后,黑甲军的铁蹄已抵达对岸的板桥镇,百姓乍然惊觉时,叛军已黑压压的铺了三里地,来势汹汹,宛若地狱而来的修罗,直奔临安城来索命。

    不只是侯潮门外,临安其余城门外也有叛军的影子,兵临城下就在顷刻之间。

    百姓慌忙逃窜,然而知府郑明伯却命人关闭所有城门,一时间城中是哭天抢地,怨声载道,民众齐聚在侯潮门城墙下,逼迫郑府台开门放行。

    然临安城乃一方重镇,若是失守,叛军必将借道嘉禾、姑苏,剑指金陵,事关国体,郑府台又岂敢开门,只能一力压下民众的抗议,吩咐前来通报的钱师爷,“你告诉他们,让他们勿要堵在街上,各自回到家中,日子照常过,不出三日,必有援军驰援,让他们莫要惊慌。”

    钱师爷站在城墙上,将郑府台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了,百姓非但没有被安抚到,反倒是群情更加地高涨。

    “这么说来,我们只能等援军来救,那岂不就是等死?”

    “大家一起撞门,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冲出去挣条活路。”

    有七八个壮汉合力抬起巨木,朝着城门撞去,张开双臂拦着的门吏被当场撞得吐血而亡。其余门吏抽出配剑,挥向打头的那个壮汉,那壮汉登时就断了臂膀,其余人扶着他,却并未退下,目眦欲裂地看着那门吏,其后的民众也恶狠狠地仇视着官兵。

    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

    钱师爷摸着额头的细汗,重新回到郑大人跟前,“大人,现下该如何办啊?那些人根本不听招呼,他们虽然没有精良的武器,可却比咱们官府的人多多了,真闹起来,咱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像临安城这样的州府,府兵不过□□千,而如今在城内的也不过三千,其余皆在驻扎在县城及城镇,但是城内的民众却有四五万,若真是闹将起来,府兵决计不是对手。

    郑府台头痛抚额,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却瞧见楚洵走过去,他今日未着官服,江风吹得他白袍猎猎作响,分明是一张玉面书生的脸,可他云淡风轻地往那儿一站,便让人觉感到信服,相信他能带来转机。

    他一开口,虽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叫喧嚣的众人霎时安静下来。

    “诸位以为出了这城门就安全了?”

    许多人同时问:“这位大人言下何意?”

    楚洵道:“临安城并非边塞,叛军出现在此,只能说明周边城池恐已遭不测,诸位若要强行出城,等待诸位的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留在城中,尚且有一线生机。”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议论这话的真实性。民众也不都是愚钝的,稍微一想便知道这位大人说的是真的,临安府虽山地多,却容不下这么多叛军的藏匿,那只能说明叛军来自别处,那他能长驱直入,则说明途径之地已经失陷。

    这下子,那些方才还抢破头要出城的人不说话了。

    郑府台见民众被安抚下来,面上也是稍微松快了些,他大腹便便地走到楚洵身边,摸着胡须道:“大家放心,这位大人是英国公府的楚世子,大理寺的楚少卿,楚家世代武将,如今城中有楚少卿坐镇,尔等实在不必过于担忧,且好生回去歇着吧,省些力气,等着对付叛军使。”

    楚家的名号一出,民众纷纷松了一口气。

    毕竟,楚家军的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楚家世代从武,著有兵书若干,是大梁首屈一指的武将世家,便是楚洵如今从文,楚家也有大公子楚烨在军中任校尉的要职,他日接班指日可待。

    等安抚了闹事的百姓,郑明伯这才问楚洵,“依楚少卿之见,这场仗该如何打?”

    楚洵望着巨浪滚滚的钱塘江,半晌,才蹙眉开口:“叛军两万,我军三千,这一仗不好打。”

    郑明伯其实也知道不容乐观,毕竟虽说百姓还有四五万,但除却老弱妇孺,能够上战场的,也不过一万左右,这还是在愿意听令的情形下,且民兵战力有限,比不得对方的精兵,但还是忍不住相信楚洵,希望他能够扭转乾坤。

    如今听他这意思,也没多少信心在,顿时像霜打的瘸子,焉了吧唧的。

    偏这时,钱师爷又上前来要禀事,他没好气地道:“又怎么了?”

    钱师爷对于这个上峰也是有些惧怕的,登时就有些手抖:“是、是有人找楚少卿,说是他的妻子。”.

    临安城,一座小桥流水的别院内。

    临湖而建的凉亭中,一个女子坐在石凳上,她低头听着训斥,不时地抽一抽肩膀,小声地呜咽着,瞧着可怜极了。

    然而,石桌对面的男子,一身白袍,面若冠玉,端的是郎艳独绝、风姿卓然,但却是个冷心冷肺的,女子已然是哭红了眼,他却半点也不怜惜,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声地斥责。

    不远处,守卫在道旁的裴阆,虽然听不清亭子里的人在说什么,但看那架势却止不住地摇头。

    几个月前,在开宝寺下的庄子上,裴阆是见过少夫人如何不惧狂狮,以自己柔弱的身躯保护世子爷的。

    后来,再听说这个表小姐,已然是世子爷救下表小姐,两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但那个时候世子爷似乎就不愿意娶表小姐。

    再到后来,太子在夜里拦下世子爷的马车,说了些语焉不详的话,他在一旁听出了些端倪,像是皇上欲赐婚韶华公主和世子爷,再后来,便听说世子爷要娶表小姐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世子爷娶表小姐,本就是无奈之举,不过是为了阻挡皇上的赐婚。

    当时在板桥镇,少夫人决定来临安城,裴阆虽然并未言语一句,心里却是不屑的,不爱你的男人,你上赶着,只会徒增厌烦罢了。

    果不其然,少夫人千辛万苦才找到世子爷,结果世子爷非但没有半分感动,还对着少夫人就是一通的责怪。

    裴阆摇了摇头,转过了身去.

    “我知道你向来胆子大,却不知道你竟胆大至此,明知有叛军,竟还要入城,如今城中一片混乱,万一你没找着我,被人趁乱掳了或者……届时,你可怎么办,你可想过后果?”

    楚洵不忍说出的那个词,阮蓁却意会到了,她自石凳上起身,步至男子身后,从后面拥上楚洵,楚洵先是一僵,而后便往旁边移去,却不想女子也跟着他移动。

    几次下来,男子无奈望天,“松手。”

    “不松,就不松。”女子非但没有放开她,反倒是还箍得更紧,紧紧贴在他肩膀的小脸皱成一团,眼泪啪啦啪啦地掉:“我来之前,我就知道,表哥一定会凶我的。玲珑她们也说,我来了也帮不了什么忙。昌平一路上也嫌弃我身子骨弱,拖他的后腿。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若是不进城来,只要不看到表哥好好的在我面前,我就会胡思乱想,我会想表哥有没有饭吃,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受伤,受伤了有没有人照顾,会不会有奸人害表哥,叛军来了那么多人,表哥不敌他们又当如何是好?我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头痛,我就心神不宁,我怕我还没等到表哥回来,就先病了,就先疯了,所以我明知表哥会怪我冲动行事,我还是来了。”

    “表哥,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也不是女子的话太过炙热,还是女子滴落的泪珠太过烫人,男子终究是低了几分嗓音,但话语中仍旧是责怪,“谁叫你对男子如此掏心掏肺的?你难道不知,这世间的男子皆是薄情?男子同你们女子不一样

    ,眼里只有建功立业,便是父母子女,也都比妻妾重要,这些道理你活了这么大,难道不知道?”

    女子依旧呜咽,却止不住地点头,“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知道表哥的心很大,装的是家国天下,却容不下儿女私情。”

    男子偏过头,看到女子哭得跟烂桃儿一般的眼,不忍又别开脸,“既然知道,就收回你的心,我不值得你对我如此倾心,也回应不了你的任何感情。不要再对我好了,蓁蓁,你是我血脉相连的表妹,是我敬重的林太傅的孙女,我是真的不想伤害你,不想你到头来只剩下伤心。”

    说罢,男子闭上眼,狠心去扯女子环在腰上的手,可女子却突然道:“表哥不是我,怎知我会伤心?”

    楚洵垂眸,就看到女子笑中含泪的看着她,“诚然,一开始表哥说同我做假夫妻的时候,我是伤心的。但渐渐地我也想明白了,表哥这样的男人,注定是要流芳百世的,不是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能独占的。”

    也许是接下来的话,更加地大胆,女子垂下了眼睫,“所以,表哥不必为此感到负担,相伴表哥的每一刻,我都是高兴的,没有伤心,没有委屈。”

    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女子倏然放开楚洵,坐去吴王靠上,偏开头去看湖面,并不敢直视楚洵,她捂着唇低低地哭泣,“我说这些话,表哥又该看不起我了吧?又该说我自轻自贱了吧?”

    “可是我,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一面对表哥,就会失了理智。”

    “我、表哥,对不起,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了。”

    “我……”濡湿的唇瓣倏然被人捂住,紧接着那手松开,薄凉的唇瓣覆了上来。

    阮蓁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就看到楚洵那张俊脸,以及眸中那从未有过的柔色。

    第32章 “不是说爱我?”“怎么却不愿意?”……

    然这温柔只是表象,下一刻阮蓁的舌尖便传来刺痛。

    她吃痛躲开后,男子又乘胜追击亲过来,他亲得好用力,像是被困沙漠已久的旅人,重逢能活人命的甘露,自是要竭尽全力地攥取。

    女子吃将不住,终于是使出全身力气将他推开,然下一刻却被男子捧着头,迫使她面对他,看着他像盯猎物一样盯着自己,他沙哑的声音也响在耳畔:

    “不是说爱我?”

    他的眼中此刻满是欲望,阮蓁不敢与之对视,不自然地偏开头想让冷静下来,然下一刻那薄凉的唇又含住了她的耳垂,濡湿而温热,从未经受过这等阵仗,阮蓁直接败下阵来,不争气地软了腰身。

    似是感受到了女子的软,男子扶住她的肩,闭着眼,动情地吻下去,深入地交付着这一刻的柔情,直吻得女子喘.息连连。

    正这时,阮蓁忽然瞥见不远处的裴阆,浑身登时一僵。

    楚洵睁开迷蒙的眼,哑声问:“怎么了?”

    阮蓁指了指假山的方向,此刻裴阆虽背对着这边,看样子也没有听见动静,但的确是碍眼得很。

    两人整理好衣裳出亭子时,裴阆依旧站在原地,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世子爷看他的眼神颇为不善,这叫他很是纳闷,从前世子爷从不会多看他一眼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裴阆摸着头,正一脸的疑惑。

    楚洵又冷冷道:“去昌平处领十军棍。”

    裴阆张了张口,想问他到底犯了何事,却世子爷早已搂着少夫人进了院子。

    这下子,裴廊更纳闷了,方才明明世子爷还在训斥少夫人,怎么转眼间两人就好成这般的?

    才一进院子,甚至不及至主屋,有人便忍不住了。

    廊房的门一关,甚至不及去榻上,招呼也不打一声,阮蓁便被抵在了门上。

    他扶着她的背,闭上眼狠狠吻下去,脸颊因为用力而凹陷下去,显然是动情至极。

    然女子却甚是木讷,甚至并未回应半分,甚至睁开的眼里满是清醒,这一刻她想到那天夜里浴房里看到的东西,霎时有些惧怕,怕她承受不住,也怕痛。

    男子自然感受到了女子的异样,他睁开蒙了一层水雾的眼,蹙着长眉似质问似疑惑,“怎么,你不愿意?”

    女子给出的答案,尚且算过得去,“不是不愿,只是表哥你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以前不是跟和尚一样的?我有些不习惯而已。”

    男子抵着她的额,呼吸已然是粗重不堪,“谁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勾我,我是个男人,而不是圣人。”

    阮蓁哪里知道,她那些动听的情话,无异于最烈性的chun药。

    他怎么什么都说的?

    阮蓁登时羞红了脸,连声否认:“你不要脸!谁勾你了?”

    话出口,又心虚地咬着唇瓣,小声咕哝:“反正这回是没有,这回是你,如此地急色,简直、简直是有辱斯文。”

    “是吗?”男子定定地看着她片刻,见女子依旧没有改口的意思,而后倏然放开她的肩:“这么说,是我会错意了?”

    “也罢。”男子站起身,拍了拍衣襟处的褶皱,这却是打算走了。

    阮蓁也知道自己矫情太过,然你要她承认是自己勾.引,却是做不到的,但并不妨碍她用实际行动证明这一点。

    只见他倏然踮起脚尖,双手环上男子的脖颈,主动撬开了男子的唇。

    男子怔愣了片刻,却也没再与她论个输赢,凭着本.能回吻过去,两人再度啃做一团,就在女子又一次双腿发软时,就在男子双眸充血,正要剥开女子遮身的衣物之时。

    门外突然,响起大煞风景的声音:“世子爷,郑府台有请。”

    楚洵此时脖颈已经青筋暴起,岂容他人打断,厉声道:“滚——”

    门外的昌平,其实从主子爷粗重的嗓音已猜到了什么,但还是硬着脖子道:“叛军开始攻城了。”

    楚洵平息好一阵,这才直起身子,正了正衣冠,临去前还特意嘱咐:“哪里都别去,等我回来。”

    这话一出,阮蓁直接闹了个大红脸。

    楚洵有些没眼看,“我是说如今外头混乱,让你在别院等我,哪里都别去,你这脑瓜子成日里都想些什么?”

    原本就想歪了,还被当面点破,阮蓁的脸这下子更红了,只埋着头,声若蚊蝇道:“我知道了,表哥。”.

    楚洵重新出现在城门上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因是换的绯色官服,郑府台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忧心忡忡地拉着他至至瞭望台,“楚少卿你看,以他们这个攻势,以我们的兵力,只怕半夜城就破了。”

    此刻天色已经暗,但敌军侦查的巢车、登城门的云梯、扔石子的砲杆,还有撞击城门的撞车,却并未停止向城楼靠近,这些装备堪称精良,显然是有备而来。

    楚洵只看了一眼便道:“弓箭手呢?怎不拦着,怎就让他们这般如入无人之境?”

    郑府台佯装为难道:“楚少卿,实不相瞒,如今府衙军库里,也就一万只箭,而对方光是人头就有两万,这不是想着能省一些是一些吗?”

    楚洵冷声道:“那还打什么仗,直接投降算了。”

    郑府台是个老奸巨猾的,登时又开始诉苦,“是这样的,楚少卿,你看啊,咱们临安城也不是偏僻之地,这造箭的匠人自然是有的,但这造箭总得花费银钱吧?不止是这箭,还有军饷。今日让钱师爷去招募民兵,那些汉子倒也肯,只是他们想要军饷,我寻思着,让人家一钱不取替朝廷卖命,自然也不是公道之举。只是这银子嘛,算起来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顿了顿,他舔着脸看向楚洵,“依楚少卿之见,这银子该如何筹措?”

    楚洵唇角牵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合着郑大人叫本官过来,是为了让本官做这冤大头,填补这银子的窟窿?”

    郑府台忙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不敢,不过是叫楚少卿一起想法子而已,楚少卿不要多想。”

    昌平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这个郑府台也太不要脸了,这是打量他们英国公府人傻钱多啊,虽说世

    子爷向来出手大方,可这上万人的军饷,岂是一般数目,只要脑子没坑怎么可能答应?

    但眼下城中这缺钱的困境又不能不解决。

    也不知想到什么,昌平将楚洵拉至一边,禀告道:“少夫人入城之前,让属下购得几船的粮食,如今这些粮食已转运到别院,大约有两千石,公子不若把这些粮食作为军饷发放下去?属下打听过了,如今城中的粮食铺子,粮价已翻了十倍不止,这些粮食比银子还要好使。”

    一石约一百五十市斤,两千市约三十万斤,若是一人发个几十斤粮食,在这当口那可比几十两银子来得吃香。

    楚洵有些意外,“少夫人?”

    昌平不无欣赏地道:“对,就是少夫人,属下也没想到,少夫人竟还有这等见识。对了,少夫人还派人去给她在余杭做县丞的表舅送了信,想要他帮忙周旋借兵,也不知这事儿能不能成?”

    “余杭是否沦陷还未可知。”虽然如此,楚洵还是欣慰地笑了笑,“不过,以往还真是小看她了。”

    昌平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郑府台见两人说得热闹,也凑了过来,“怎么样,对于银子的事,楚少卿可有了成算?”

    昌平站出来,想要说些什么,楚洵淡淡一扫,他立马退了回去。

    楚洵这才高深莫测地道:“这箭的事,包在本官身上。但是这军饷,恐怕得劳烦郑大人周全。”

    郑府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替自己哭穷,“可是我比不得楚少卿财大气粗,哪里拿得出上万人的军饷?”

    楚洵却道:“去岁的赈灾款去了何处,郑大人作为地方父母官,自然是心中有数。若我是郑大人,都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不会再姑息养奸,只要那贼人能吐出灾银来,让临安城度过难关,郑大人也算是将功补过,届时我会奏请皇上,免了郑大人的连带之责。”

    郑明伯是个老奸巨猾的,只当听不懂他的暗示:“楚少卿这是哪里的话,这赈灾银的去向,本官是当真不知。”

    哪知楚洵却突然阴了脸,不再与他卖关子,“郑大人,也就是本官不是个认死理的,这才愿意替郑大人在皇上面前遮掩一二。若是本官空手而回,下一任钦差大臣,恐怕没有本官这般好说话,郑大人你说呢?”

    这话已经相当于明示了,只要你交出银子,再推出一个替死鬼来,后头的事自有我替你兜着。而如今兵荒马乱的,这替死鬼还真不难找。

    没多想,郑明伯便应了下来.

    楚洵离开的时候,天色还未全黑下来。

    楚洵走后,阮蓁便亲自下厨,整治了几个家常菜,等着他回来用饭,这是她从前在大青山学的手艺,虽比不上莲清,却比楚洵那些个侍卫的手艺好多了。

    菜色虽然看起来不甚精美,味道却还算可口的。

    可是她等啊等,等啊等,菜热了几遍了,楚洵都还没有回来。

    她想要出去找他,却被裴阆拦住了,只能候在影壁外焦急地等待楚洵的归来。

    不想,她却等来了来自城门方向喊打喊杀声,以及羽箭穿破长空的簌簌声。

    头一次,阮蓁感到了惧怕,她往影壁后头缩了缩,但又忍不住探个头问裴阆:“世子爷是不是在城门上啊?”

    裴阆点了点头,“应该是的。”

    登时,阮蓁大闹一片空白,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待她扶着影臂站稳,一连声质问裴阆,“你家主子尚且在搏命,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保护世子爷?”

    昌平随世子爷一进门,便看见女子这番模样。

    分明被外头的情形吓得站都站不稳,却还担心着世子爷的安危。

    他转眸看向世子爷,就见从前总是冰山似的世子爷,而今眼里却多了一丝柔情。

    楚洵走过去,还不及靠近女子,女子便扑入了他的怀里,捶着他的胸膛不住地哭泣。

    楚洵攒眉道:“怎么又哭上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女子却哭得更凶了,“表哥,你说你若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活?”

    阮蓁这是真的吓坏了,她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让楚洵对他动心,他怎么能够出事呢?

    但这听在男子眼里,眸色却是又暗了几分,他抚上女子轻薄的肩,分明已很是动容,话却依旧冷冰冰的:“行了,整日哭哭啼啼,也不怕叫人笑话。”

    言毕,见女子依旧哭泣不止,又恐吓道:“你跟我进来,我有话要问你,听闻你买了粮食,还问人去借兵,我怎不知你如今这般能耐了?”

    “阮蓁啊阮蓁,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你最好如实招来,否则我定不饶你。”

    第33章 “蓁蓁,给我生个孩子。”“跟我生个……

    别院的主屋内,男子肃声盘问着。

    “从不走动的表舅舅,即便是有我的私印,你凭什么以为他会帮你?”

    “寻常闺阁女子,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恨不得马上逃命,你为何会如此冷静,还能想到买粮食帮我?”

    “三十万斤的粮食,怎么也得几千两银子,你这钱财从何而来?”

    阮蓁并不回答,或者说不知如何回答,毕竟多说对错。

    “怎不回答?”

    忽然,手被人大力捏住,就当阮蓁以为那人会教训自己时,手背却被某人温柔地抚摸着。

    莫非他想?

    阮蓁怀着绮丽的心思抬眸,却不想对上男子眼中无处可藏的审视。那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不知打哪里寻来一根戒尺,正意有所指地冲着自己摇晃。

    阮蓁只愣了一瞬,而后从容地一笑,微微抬手,手背有意无意蹭过某人的掌心。

    然后她就感受到那只大手匆忙离去。

    反将一军,叫阮蓁得意地勾唇一笑,然下一刻掌心便是一阵火辣的疼,她转眸瞪去,不想却对上男子更加愠怒的一张脸,以及那还未及收回的戒尺。

    她有些惧怕地退一步,却还是昂起头扬声道:“堂堂大理寺少卿,在衙门里耍威风还不够,这回到家中,还要靠打媳妇做霸王吗?”

    “尖牙利嘴。”楚洵又捏住了阮蓁的手,照着又要抽过去。

    可阮蓁又岂是那等好欺负的,当即就抽出手朝门口跑去,便跑还边高声嚷嚷,“大理寺少卿打媳妇了,楚少卿打媳妇了。”

    楚洵按了按太阳穴,少顷,还是迈着大方步跟上,在女子推门而出的刹那,从后腰将女子搂住,而后不由分说踅至屏风后头,将女子重重地往床上一扔,还甚是令人遐想地除了女子的鞋袜。

    怎么就又到这个地步了呢?

    阮蓁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自从白日在亭子里,她倾情告白后,这人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会随时随地发.情。

    就当阮蓁在心里鄙视了楚洵一番,以为楚洵这是要与她行那事时,那人却并未放下她的脚踝,而是屈膝坐在床沿,而后一下一下地挠着她的脚心。

    便是阮蓁在床上笑得死去活来,那人依然不曾放下她的脚。

    阮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曾屈服于疾言厉色和戒尺的她,终于是屈服在了这惨无人道的酷刑之下。

    “表哥,快住手,我说,我全都说。”

    待稍理仪容,她斟酌着道:“我那个表舅舅,虽然这些年和我没有来往,但我对他却印象深刻。他只是个秀才出身,也并不是我外祖的正经子侄,血脉有些远的,却能让我外祖破格给他安排了县丞的差事,我就想他一定是个极为会钻营的人。而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错过结交你这尊大佛的机会?我想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去办成这这事。”

    “表妹非但不蠢,还有些小聪明。”

    虽然被夸,但阮蓁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太过锋芒毕露并不是好事,尤其是楚洵其人智多近妖,就怕他抽丝剥茧猜到她所做的一切,那她所图谋的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在,楚洵并没有就此深问,而是转头问起了另一桩事来。“那么买粮食的银钱呢,表妹又是从何而来,两千石粮食,三十万斤,怎么着也得三千两银子。平白无故的,你怎地带着这样多的银子出门?”

    这个问题,倒是更好回答,她松了一口气道:“那是我的嫁妆。”

    楚洵道:“我见过你的嫁妆单子,似乎只有一千两的现银?”

    阮蓁随口道:“是我变卖了我的嫁妆凑的,当时听姨母说临安这个案子,来了两个钦差都办不好,想来是个难办的案子,便想着买些药材,再请些大夫,给灾区的灾民治病,也好帮表哥撬开他们的口。哪想到叛军来了,这银子没花成,又见江上有运粮食的船只,便用尽所有的银子买了粮食。”

    本以为区区几千两银子,楚洵应该不会放在眼里,没想到他竟冷声斥道:“拿嫁妆银子,去给男人花用,这要是我的女儿,非打断腿不可,才刚夸你聪明,你就……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嫁妆也好,体己也罢,这都是女子存活于世的底气,任何人都不值得你去动用,包括我。”

    慌忙中,阮蓁捂着唇哭泣道:“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不谢我便罢了,怎地还训上我了?往后你看我还管不管你的事。”

    一边哭着,一边还不是地瞟楚洵一眼,那委屈劲儿快要溢出眼珠子了。

    楚洵抚额,到底没有再抓住不放,“行了,别哭了,回头买粮的银子我补给你,我可没脸用女人的嫁妆。”

    说罢楚洵起身,去屏风外打了一趟,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卷画册。

    阮蓁止了哭泣,好奇地问:“表哥,这是什么啊?”

    楚洵反问:“你以为呢?”

    因已夜深,又是在床上,床上能看得图能是什么好的,阮蓁霎时又羞赧地低下头,两腮渐渐浮上红晕。

    久不见女子回应,楚洵微微一侧目,便看见女子又羞红了一张脸,登时便点上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又瞎想些什么?”

    听这意思不是避火图?

    阮蓁打起精神坐直,从楚洵手中抢过那画册,登时就笑着将那画册扔楚洵身上,“谁家男人在床上看舆图啊?”

    楚洵接过画册,脱了鞋,也褪去外袍,而后曲膝靠坐在床头的引枕上。

    “过来。”

    阮蓁也褪了外衫,只剩下中衣,乖巧地爬过去,自然而然地依偎在男子的肩上。

    楚洵起初推开她,可这人又立马靠过来,如是再三,楚洵也只能是摇头。

    他扯过一条丝被盖在两人身上,又将方才的舆图缓缓展开,偏头问阮蓁:“照你来看,如今这些叛军来自何处?”

    阮蓁并不想出风头,只一味地摇头。

    但楚洵却看着她的眼,认真地道:“不许藏拙。”

    “既然你要做我英国公府的女主人,要做我丹阳楚氏一族的族长夫人,就不能以一个后宅妇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其实,方才她说出对表舅舅的论断,楚洵的赞赏便已让她有所猜测,这人只怕是喜欢能干的妻子,如今听他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更是笃定了这一点。

    既如此,她便也只能露一手,只是还是要把握好度,至少别让他怀疑他对她的动机。

    阮蓁正了正身形,托着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便心下有了定论。

    她指了指舆图上最右的岛屿,“明州海上的千岛之域。”

    话音一落,一抹惊艳之色从楚洵眼中闪过,但下一刻,他又恢复如初:“何以见得?”

    阮蓁回说:“要长期隐藏这么多军队,并非一件易事,唯有隔绝人烟的地带,而明州海上的千岛,正是这样的一处所在。”

    楚洵点了点舆图上的另外几个地方,“就一定得是岛屿?处州、严州群山环绕,人烟稀少,藏人也并非难事。”

    阮蓁摇了摇头,“两万人或许容易,但叛军能打到临安,实际兵力远远不止两万。只能是与外界完全隔绝的海岛,方才不会走漏风声。”

    楚洵赞赏地点点头,然却又继续问:“那为何不能是永嘉和临海的岛屿?非得是明州的岛屿?”

    阮蓁道:“因为永嘉和临海,有秦王的旧系,皇上难免会盯得紧一些。”

    楚洵眯了眯眼,“蓁蓁从不过问朝堂之事,怎知这些底细?”

    阮蓁没有注意到男子眼中的疑惑,只如实道:“秦王出事时,我听我娘说起过皇上对秦王旧部的处置,其中就有两人被贬至这些地方。”

    话音落,楚洵便眸光大盛地捉住了阮蓁的肩,“可是蓁蓁,那个时候,你才八岁。”

    阮蓁读懂了那眸光的含义,她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了。

    才八岁的孩子,就能理清这些关系,还能记忆犹新,实在是有些吓人。

    等她重新睁开眼时,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已近在眼前,自她的眉眼缓缓摩挲,沿着挺秀的鼻梁向下,在她的唇珠上停顿片刻,最终落在她的下巴上。

    微一挑指,女子便抬起头,被迫仰视着他那热切中又夹杂着狐疑的眸光,“我竟不知我的蓁蓁聪慧至此,看来从前在我面前的一切,胆小也罢,怯懦也好,不善言辞以及好欺负,统统都是装的。”

    顿了顿,他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地道:“只是不知蓁表妹如此煞费心机在我跟前做戏,到底图的是什么?”

    该来的终于是来了。

    阮蓁心中一紧,但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露怯,她强压下心中的忐忑,迎上那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眸光。她忽然摸上男子冷硬的下颌,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声音也带着几分勾人的媚,“事到如今表哥难道还不知,我如此费尽心机地出现在表哥面前,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说罢,女子骑过去,双腿跪在男子两侧,扶着男子僵硬的脖颈,怯生生地含上了男子的唇瓣。

    她半咪着眼,眸光似烟如雾,是沉醉,更是挑逗。

    不几时,男子眼中清醒便不复存在。

    他托着女子的薄背,翻身将其压在身下,哑着嗓子道:“为我花些心思倒也无妨,但千万不能骗我。”

    “否则。”楚洵恶狠狠地咬住女子的唇瓣,“否则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妾身不敢。”女子的声音已然是带着低喘,男子再也忍不住,一把扯开了女子蔽体的薄衣。

    濡湿的香汗渐渐爬满她的全身,模糊间她听男子动情地道:“蓁蓁,给我生个孩子。”

    “跟我生个像你一般聪慧的孩子。”

    第34章 身世疑云

    一阵尖锐的疼,打破了所有绮丽。

    滚烫的泪珠自眼角滑落,滴在扣着她头抵死热吻的男子手上。

    男子睁开的双目已然是眸光涣散,他低哑地问:“怎么了?”

    有些难以启齿,但半晌,在男子要低俯下来时,才扭捏着低声道:“疼。”

    男子有些懵,“哪里疼?”

    真是个呆子。

    阮蓁气不打一处来,翻了个白眼,眼瞅着男子又按下她的腰身,这才不得不难为情地请求:“表哥,你多亲亲我。”

    男子显然是个好学生,马上便按着女子的手,低头追着俯亲,微咬女子下唇,吻得是如胶似漆,连枕头掉落床下,纱帐被扯破,也依旧熄灭不了禁忌的火。

    然女子虽也喘,却只是被动接受,甚至到了后面又去推男子胸膛。

    男子张开意乱情迷的眼,“又怎么了?”

    阮蓁其实是被他吓着了,谁能想到寻常冰山一样的人,在这时竟然像火一样,恨不得把她烧了个干干净净。

    又想到方才的疼,便更想临阵逃脱了。

    可借着纱帐透来的微光,他看到男子眼里的猩红,她便知道今日若是驳了他,只怕再

    没有来日。

    算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没,只是有些喘不过气。”

    话音落,她扶上他的手臂,将自己迎了上去,学着他的样子,与他唇舌勾缠。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女子如云的发丝,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难舍难分的吻。

    渐渐地,手中开始濡湿,男子睁开眼,就看到女子发丝早已打湿,也正睁着潮红的眼在看他。

    四目相接的刹那,女子偏开脸,却被男子捉住脸,缓缓面对他,用眼神问她。

    女子抿唇轻点头。

    忽然,却是清风拂山岗,我自随风扬,杨柳依依,碧草萋萋,雨打芭蕉,玉露凝棠。

    讨伐声此起彼伏,直叫女子视线迷惘,直叫女子哭泣不止,“表哥……”

    “叫夫君。”

    “夫君,你就饶了我吧。”

    然火还在继续,一汪洋的火海,将她整个包裹住,烧灭她最后一丝的清醒,烧了片甲不留。

    风听雨歇后,男子靠在床头翻阅着书记,女子窝在男子怀里。

    想起方才男子的作为,阮蓁不满地撅着小嘴道:“表哥好像很是熟练嘛?不知收用了多少丫鬟?怎地从没听人说起过?可是藏在了外面?可要我替表哥把人给请回来?跟了表哥一遭,可不要寒了人家姑娘的心。”

    楚洵眼中闪过一抹暗色,“你可真是大度,才入门一个月不到,这就要给我纳妾,只是要让你失望了,我没有通房,也没有外室。”

    阮蓁没察觉到楚洵的不喜,只暗自琢磨他的话,他实在没有骗她的必要,毕竟他要纳妾她是没有资格拦的。

    但他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她姨母当年还是门当户对嫁入国公府,她公爹不还是纳妾?若非姨母生养了个好儿子,只怕她公爹早已宠妾灭妻。

    是了,为了坐稳世子夫人的位置,她也得赶紧生个孩子才是,最好是个儿子。

    思及此,阮蓁从楚洵怀里出来,捞了一个枕头垫在腰下。

    楚洵见之,攒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阮蓁道:“看不出来吗?”

    楚洵摇摇头。

    阮蓁总不能说,我想生个孩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只随口道:“腰酸,垫垫会好些。”

    本不过胡说八道,不想这人却当了真,竟然起身去问裴阆拿了药油来,替她推拿按摩,这么一下一下地按着,还煞有其事地道:“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等回到金陵,你每日同我一道起床,我教你一套强身的拳法。”

    阮蓁心中腹诽,你每日寅时便起身,我还没睡醒,我跟着你起床做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拒绝。

    楚洵又一本正经地道:“回去后,也要开始学着管家,你底子薄,便先从园子管起。不懂的可以问母亲。”

    这倒是想过的,阮蓁没有拒绝,点头应下了,“好,我会跟姨母好好学。”

    不想这人没完没了,又安排起她的学业,“你少时没有请夫子好生念书,实在有些埋没你的天分,现如今你已成婚,女学是去不成了,我会请祖母她老人家亲自教导你,你跟着她老人家好生学,我会定期抽查你的学业。”

    “念书就不必了吧,表哥。”阮蓁只是想过好日子,可没想过苦日子,这从头开始念书得多苦啊?还要天不见亮陪他练剑?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不成,绝对不成,阮蓁煞有其事地道:“表哥,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又不做官,也不做才女,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这是阮蓁的心里话,但她自问就是个俗人,只想要过金尊玉贵的日子,不想附庸风雅,也不想要才女的名声,能识文断字就成了。再说了,才女有什么用,比如她娘,为情所困,落得个自缢而亡的下场。再有迟音钟,倒是没有为情所困,却因野心太大,下场也很凄惨。

    可见,这才女的结局都不好,还是不学为妙。

    但楚洵的理由,也十分铿锵有力,“你胸无点墨,不学无术,难道就不怕将来你生下的儿女嫌你?”

    阮蓁哑口无言,她的确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没准还真的会被子女嫌弃。毕竟抛开他爹那些背信弃义的行径不谈,她也会单纯嫌弃她爹的出身不好。

    虽然楚洵说得很有道理,阮蓁却也只应下了管家,楚洵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念叨她几句不思进取便且揭过。

    阮蓁不痛不痒地听着,反正是死活不答应。

    直到十几日后的一天,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彻底改变了她所有的决定.

    临安城外,挂了帅旗的军帐内。

    粮草官蔡青正向主将禀告着粮草的情形,“将军,我们已经清点过了,昨儿我们的粮仓烧了一半,最多,若再攻不下临安城,用他们的粮食补给,我们的粮草最多只能再坚持十日。”

    他们这只军队,分成几路从明州的海岛上出发,所到之处无人可挡,已快速拿下了三城,虽他们粮草不足,然这些城池却是自古以来的鱼米之乡,是以他们从未担忧过粮草问题。

    哪想到他们精心操练多年的军队,却在临安城碰到了硬茬。

    对方死守城池不说,还开始操练里头的民兵,这就罢了,还几度使“草人借箭”的法子,骗取他们几十万只羽箭。

    头一次使草人借箭时,因为是夜里,他们看不清,以为从城池上滑下的成百上千的草人是突袭的将士,便万箭齐发向那些草人射去,结果大约一刻钟后,那些将士被拉上了城墙,他们这才知道是上了当。

    第二次草人借箭时,是又过了几天,他们有了上一回的教训,一开始十分提防,哪想到这一次的草人竟会自动射箭,他们自然又被骗了,又是近十万只箭被他们骗走。

    第三次便是昨儿夜里了,再有将士从城墙上落下时,他们早已波澜不惊,再没有给一个眼色。没想到这回落下来得却是真的将士,全都是不要命的死士,一路视死如归地冲入他们的军队,也不杀人,而是四处放火,他们的人烧死的烧死,烧伤的烧伤,连粮仓都烧了一半,这才晓得是又又又上当了。

    主将林栋拍着大腿从椅子上起来,“不是说这临安府的知府是个酒囊饭袋吗,怎么会有如此精妙的计谋?”

    这一环扣一环的,竟是叫人防不胜防。

    蔡青道:“经过属下这几日的观察,似乎他们的主将并不是郑明伯,而是一个玉面书生。”

    “一介书生,怎会打仗?你怕不是看错了?”

    蔡青拱手道:“属下没看错,如今那人正在城墙上,将军不信可以亲自去看。”

    说罢,还恭敬地呈上远眺的火齐镜。

    林栋大马金刀地出了军帐,举着火齐镜朝着城楼的方向看去,果然就看到一个身着襦袍的白面书生,正背着手看着城楼下的一切,满是成竹在胸的淡然。

    难不成真输给了个一无是处的书生?

    林栋皱着眉头将火齐镜推进一些,想要看清那人的样子,不想却窥见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登时身形一歪,险些将火齐镜摔坏。

    蔡青担心地问:“将军,怎么了?”

    林栋摆了摆手,“罢了,这场仗不打也罢。”

    蔡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将军,你的意思是退兵?可秦王那边怎么交代?”

    林栋将火齐镜递给蔡青:“你自己看,那个书生身边的女子,可有察觉她像谁?”

    蔡青狐疑地举着火齐镜看过去,在看清女子的面庞后,也是惊得合不拢嘴,“像,太像秦王了。”

    蔡青这才明白些什么,狐疑地看向林栋,后者重重地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所以这场仗不能打。”

    而另一边,举着火齐镜的阮蓁,虽平静地将火齐镜还给了楚洵,心中却是掀起了惊天巨浪。

    她外祖当年成了叛党也就罢了,毕竟最后平反了。

    可她的亲舅舅,如今却是真真切切的叛军。

    天啊,她的命怎么这么苦。

    若是她舅舅的事被朝廷知道,她一定会被牵连吧?

    阮蓁忽然转过身来,拉着楚洵的袖子:“表哥,我想了想,我是应该多念些书,也是应该好好锻炼身子骨。”

    别说楚洵只是让他念书、练拳了,就是让她现

    在去带兵打仗,她都只能点头。没办法,如今能庇佑她不受她舅舅牵连的,也就只有楚洵了。

    第35章 “蓁蓁,你不必如此讨好我。”讨好?……

    楚洵似有些诧异,偏头看向阮蓁,“昨儿夜里,我说要教表妹功课,表妹不是还生死不从,为何这会子却改了主意?”

    这时,阮蓁已有些后悔方才的嘴快,正飞快思索如何搪塞过去。

    或许是见她久不应答,楚洵举起火齐镜往城墙下看去。

    一时间,阮蓁心跳如鼓,但到底还有理智在,没有去抢他的火齐镜,甚至还克制自己往城墙下看去。

    但好在,楚洵只看了一眼,便揽着她的腰往回走。

    阮蓁偷摸往后一瞥,见她舅舅的身影早已消失,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正这时,腰上的力道一紧,“蓁蓁。”

    阮蓁做贼心虚,并不敢应声。

    男子侧过身,用拇指指腹磨蹭她的额,温言细语道:“这孩子怎地平白无故发起汗来?是在怕什么吗?”

    她发汗了吗?她怎么没感觉?阮蓁抬手一摸,分明就是干燥的,可这人为何要指鹿为马?还问她在怕什么?

    难道说?

    阮蓁心中闪过一种猜测,登时一颗心沉到谷底。

    可偏偏男子,还火上浇油地道:“怎地脸色突然这般难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给为夫说说看,为夫看能不能帮你。”

    听到这里,阮蓁已肯定了她的猜测。

    她就说这人从前连让她出门都不肯,恨不得把她关在屋子里,今儿竟然还亲自带她来城楼上,还特意带了火齐镜。

    又想到昨儿夜里,这人刚因她不肯跟着老夫人念书而冷脸,一晚上都没同她说话。

    看来是一早就知道了他舅舅在造反,这算什么,拿捏住她的把柄,好借此让她言听计从?

    阮蓁气得是咬牙切齿,一脚踩在男人的皂靴上,“你这个坏东西,为了让我听你的话,还真是煞费苦心,只可惜你算计错人了,我这人天生反骨。”

    说到这里,她抬了抬下巴,“你回去就告发我吧,我宁愿一死,总好过一辈子被你控制。”

    楚洵捏上她的下巴,笑得很是淡然:“表妹是我的妻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对表妹还是很满意的,又怎会舍得让表妹去死?我不过是想要你乖觉些,能和寻常妇人一般以夫为尊,为夫这个小小的要求,不知表妹可否满足我?”

    从来都是她算计别人,这回却被人算计,阮蓁心中火大,又哪里肯搭理他,瞪了他一眼,便提起裙摆往城墙下跑去。

    昌平一直不远不近地站着,见阮蓁走远了,便上前询问:“世子爷,可要派人去追?”

    楚洵摇了摇头,“不必了。只叫人暗地里保护她。”

    “她这性子得要磨一磨才是。”

    昌平道:“世子爷就不怕少夫人不回别院?”

    楚洵依旧是摇头,“不会的,她是个聪明人,会知道如何选择才对她最为有利。”

    昌平原本也是半信半疑,毕竟在他看来,少夫人除却买粮和借兵两件事,还真算不上聪明。

    但是等昌平跟着世子爷巡视完毕,傍晚回到别院时,他忐忑地叫来裴阆问话,这才得知少夫人一早就回了别院,且一头钻进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只为给世子爷做一顿晚饭,这才明白世子爷所料不错,少夫人还是很识趣的。

    昌平去书房向楚洵回话时,楚洵却是半点也不意外,“走吧,既然她特意为我下厨,我总是要赏脸的。”

    虽说世子爷神色淡淡的,可昌平怎么总觉得世子爷很得意呢?

    戏弄自己的妻子,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昌平自然不明白,高手之间的较量,能压人一头那种满足感。

    但阮蓁当真就认栽了吗?

    因为食物种类有限,阮蓁只准备了三菜一汤:羊肉汤,猪尾闷花生,清炒韭菜,黑豆山药炖排骨。

    楚洵落座后,接过阮蓁亲手给他盛的饭,看向阮蓁道:“表妹能为我下厨,看来是想通了,为夫甚感欣慰。”

    阮蓁先是道歉,“表哥,今日都是我不对,我实在不该这般同表哥说话。我舅父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表哥肯袒护我已然是天大的恩情,可我却不识好歹,竟然同表哥闹脾气,实在是太不应该。”

    说罢,捏起袖子先替楚洵满了一杯酒,再举起自己的酒杯,“表哥,这一杯,是我向你赔罪。”

    楚洵饮下,而后制止了阮蓁喝酒,“你酒量不好,就不要喝了,省得等下又耍酒疯。”

    阮蓁奇怪地道:“表哥何时见我耍过酒疯了?”

    “不提也罢。”楚洵转而给阮蓁也夹了一筷子脆嫩的韭菜,岔开了话题,“表妹也不要怪我,我这人向来习惯掌控一切,实在不想因为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同表妹你闹不快,还望表妹能够理解。”

    阮蓁识趣地就着韭菜扒了口饭,才又道:“我怎会怪表哥呢,表哥娶我本就是低就。我高攀了表哥,本应该更加恭顺才是,可我却如此不懂事,惹得表哥如此不快。”而后又替楚洵满了一杯酒,“表哥,喝了这一杯,你就原谅我吧。”

    就这般不知不觉,在楚洵起身之时,已饮下了半壶酒。

    吃罢饭,有两个丫鬟上来收拾碗筷,伺候漱口,丫鬟是郑府台得知阮蓁来临安城后送过来的,干活倒也利落。

    等饭菜撤下,阮蓁先去浴房洗过澡,出来时身上的浴袍甚是清凉,她瞟了一眼坐在靠窗软榻上的翻书的男子,暗示意味甚重地道:“夫君,你不去沐浴吗?”

    楚洵微微勾唇,倒也没有耽搁,接过阮蓁递给他的浴袍去到了里间。

    不几时,男子半敞着衣裳出来,阮蓁赶忙搀着他上了床榻,并迅速地熄了灯,拉下了床帘,骑坐在男子身上,不知打哪取来一只毫笔,轻柔地滑过男子的硬实的胸膛,一下又一下。

    男子倒吸一口气,他捉住那作乱的毫笔,声音已然是有些哑,“蓁蓁,你不必如此讨好我,这不是我的本意。”

    阮蓁将毫笔抽出,并竖在他的唇上,“表哥,这话该我说才是,我最近有些得意太过,忘记了本心。原本我只想陪伴表哥就心满意足的,结果却对表哥如此不恭敬,这都是我的不是。”

    “我向表哥保证,从今以后,我一定乖乖听表哥的话,绝不忤逆表哥半分。”说罢,女子丢掉毫笔,温顺地依偎过去,捧着男子的肩,闭上眼温柔地吻了下去。

    话音落,楚洵反客为主,一把拉近女子,搂住女子的薄背,与之交颈相吻,不安分的手安抚着滚烫肌肤下的躁动,每一次的贴近都似一把火,点燃了心底深处的渴求,男子的眼神再无半分清澈,迷离得似一汪水,要将女子淹死在他的欲望里。

    就在男子吃将不住,要去揭女子摇摇欲坠的衣袍时,女子却倏然起身,裹紧浴袍下了床,她站在床边,冷静地看着床上欲.火.焚.身的男子,似笑非笑,“表哥,被人戏耍的感觉如何?”

    “很不好受吧?”

    男子双眸充血、喉结上下滚动着,显然是动情之极,却还有一丝理智在,“你方才给我喝的什么酒?”

    女子的挑逗固然有用,却还没到这个地步。

    阮蓁也不瞒他,“鹿茸酒。”

    怕楚洵听不明白,又微微一笑,“俗称壮.阳酒。”

    “哦对了,今夜的菜色也尽是壮.阳菜。”

    刷地一下,楚洵眼里闪过一丝狠厉,“阮蓁,你竟敢。”

    阮蓁当仁不让地怼回去,“我有什么不敢的,今日可是表哥先如此待我?我如今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你……”

    阮蓁没有再理会他,哼了一声,转身去了隔壁的耳房,那里有一张贵妃榻,她打算今夜歇在这里。

    而至于楚洵,他是生忍下去,还是找一个丫鬟泻火,那都不关她的事。

    不是她不肯妥协,是她知道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便有无数次,若是这一次她不做反抗,将来只会被他吃得死死的。当然阮蓁这么做的底气,则是摸透了楚洵不会真把她怎么样,至多不过是不理他罢了。

    本以为,楚洵这回至少得十天半个月不理会她,没想到第三天,他便叫昌平来知会她该启程了。

    却原来就在阮蓁见过她舅舅的第二日,叛军便撤离了临安城。

    初初听到这个消息,阮蓁心想,莫非她舅舅是为她退的兵?

    这人还怪好的呢。

    但这点好感,在她想到诛九族的罪责,便且烟消云散。

    回金陵的路上,只有一辆马车,阮蓁一人独坐。除却裴阆前往余杭县去寻莲清和玲珑,楚洵和昌平还有其他侍卫则是骑马赶路。

    阮蓁知道,楚洵还在生她的气,并不愿意与她同乘一车,倒也并未放在心上,他还能一辈子不同她说话不成?

    而且,阮蓁隐约有种感觉,依着楚洵对聪慧女子的喜欢,没准还会因为她的成功反击而对她高看一眼。

    不过,随他如何都好,反正他不会让她去死,如今她又是有名有份的世子夫人,这日子不会有多难过。

    马车赶路的第一日,阮蓁优哉游哉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醒来,马车已经到了姑苏地界儿,行至太湖湖畔时,楚洵等人要去湖边饮马,拉马车的两匹马也被牵走,阮蓁不得已只能下了马车。

    彼时,楚洵就在不远处举着水囊喝水。

    阮蓁笑着迎了过去,“表哥,我也渴了,你喝完给我,好不好?”

    楚洵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牵着马,也往太湖边去了,却是半句话也嫌多。

    分明该伤心的,可不知为何,阮蓁却笑出了声来。

    楚洵回眸,又看了她一眼,就像再看一个傻子。

    但下一刻,他的眸光换了个方向,原本那生人勿进的眸光,霎那间多了一丝警惕,人也顷刻间就移到了她的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阮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看到几十骑高头大马狂奔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为首的那个男子道骨仙风的身姿是如此地熟悉。

    “那是谁?”

    下一刻,那男子往这边侧过身来,她看清了他的脸,或者说看清楚了他脸上的黄金面具,以及肩头那只黄间白的狸花猫。

    怎么是他?

    他来干什么?

    阮蓁看向楚洵,就看到楚洵也正看向她,与她的心虚不同,楚洵眼里尽是嘲讽。

    第36章 修罗场情敌见面分外脸红。

    阮蓁都快哭了,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她想同楚洵解释,她并不知他为何出现在此,又觉得此举实在此地无银三百两,犹豫间,远处那人疯了一样抽打着马鞭,马儿吃痛开始狂奔,正对的方向可不正是楚洵。

    真是个疯子,他还想撞死楚洵不成?

    一个疯子也就罢了,楚洵似乎也疯了,明知对方来者不善,且已露出獠牙,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稳如泰山,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那笑冷静中又夹杂着一丝鄙薄。

    阮蓁去拉楚洵,然这人却似长了根的树,她使出浑身力气,也撼动不得半分。

    “表哥,你不要命了吗?”她紧张的呼喊,却也是耳旁风,男子半分没有回应,只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疾驰而来的疯子,连眼皮子也没眨一下。

    劝不动这个,阮蓁又转头去劝谢卿山,“谢卿山,你不要胡来。”

    她不劝还好,她这一劝,谢卿山又狠甩了一鞭子,马儿霎时风驰电掣起来。

    眼看还有两丈宽,疯马便要撞上楚洵,万不得已,阮蓁闭上眼冲出去,张开双臂挡在楚洵身前。

    楚洵得逞地一笑,拉着阮蓁要躲开,不想对面那人竟急转直下,就在一丈之外停了下来,因突然勒马导致马儿受惊,那马此刻正扬起前蹄,直直将男子给甩了下去。

    楚洵看了一眼摔在地上的某人,又看了一眼不经意流露出担忧的阮蓁,眸色渐渐发暗。

    谢卿山站起身,不及清理玄色衣袍上的尘土,便这般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他此刻面色铁青,看向阮蓁的眼神也很是凌厉,“就那么护着他,连死都不怕?!”

    她当然要护着楚洵,如今她舅舅成了反贼,惟有楚洵才能保她无虞。

    但真话刺耳,她只道:“他是我丈夫,我自然是要护着他的。”

    “你……”谢卿山正要发作,却不想对上楚洵挑衅地一挑眉。“看来谢公子还是不记打,这么快就忘了上回的教训。”

    平安是紧随谢卿山来的,听到这里,登时一个机灵,上回自家主子调了水师去劫阮小姐,结果回到家中,被夫人一顿好打,皮开肉绽的,看着就吓人,当即就在一旁小声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公子难道忘了夫人那顿打了?公子,既然阮小姐已然无碍,我们便回了吧。”

    不得不说这位楚少卿还真是高明,上回在澜沧江上吃了公子的亏,他也不直接反击,也不在朝堂上参老爷教子无方,而是将公子闯的祸事告诉老爷,非但叫公子挨了一顿好打,还叫老爷生生欠了他一份情。

    这样城府深的人,又是个位高权重的,还是不惹为妙,至少目前以他家公子的能耐是惹不起的。

    但谢卿山又岂是个听劝的,当即刺了回去,“你得意什么?蓁蓁嫁你,也不是因为喜欢你,她不过是……”

    话说一半,看到女子祈求的目光,他终于是心软,没有将话说透。

    但楚洵何其敏锐,当即就转眸望向阮蓁,眼里满是质问。

    阮蓁除了摇头否认,又能如何呢?她甚至不能说一句话,毕竟谢卿山说的全是真的,多说就多措。

    但好在楚洵马上就收回视线,还亲热地搂上了她的腰,笑得甚是和煦,“我们夫妻感情甚笃,不是你三言两语可以离间的。”他低头,温柔地看向阮蓁,“蓁蓁,你说是吧?”

    阮蓁笑着应“是”,只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不论是楚洵挽在阮蓁腰间的手,还是他口里那句夫妻,亦或是两人的柔情蜜意,都叫谢卿山嫉妒得发狂,他张了张口,却最终还是碍于阮蓁那委屈的小眼神,没有将一切大白于天下。

    半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而道:“如今叛军肆虐,回金陵的路并不太平,我此行的目的也是为了保护蓁蓁,楚少卿该不会如此小家子气,为了所谓的面子硬要赶我走吧?”

    楚洵给这大言不惭的话给气笑了,“本官的妻子,自有本官保护,就不劳谢公子费心了。”

    这时,去湖边饮马的侍卫已经归位。

    楚洵冷声吩咐道:“送客。”

    昌平走出来,朝着谢卿山躬身一礼:“谢公子,请。”

    谢卿山此行随从三四十,然楚洵却有六七十,他犹豫再三还是只能翻身上马,原本都走远了,他突然又杀了一个回马枪,将马儿停在阮蓁面前,语焉不详地来了一句,“蓁蓁,我现在镇南候麾下任昭武校尉。”

    这云里雾里的话,旁人听不明白,阮蓁可是清楚得很。

    他这是在提醒她,她曾经应承过他的话,只要他官做的比楚洵大,她就要跟他走。

    当时,本来只是为了敷衍他,让他赶紧走,不要耽误了她的婚事才好,更是想着这人简直是在痴人做梦,不想到他还真有几分本事。

    自那日一别,不过短短三个月,便已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他是如何做到的?

    阮蓁虽然没有问出声,但眼里那却是毫不掩饰的疑惑,谢卿山仰起头,似乎并不屑解释。

    反倒是平安,很是想替自家主子找回场面,便不遗余力地讲述着自家主子的丰功伟绩,“阮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公子去到军中虽然才不过半月,刚进去的时候也只是一个百

    夫长,但没想到遇到了秦王的人借道松江,直逼金陵,当时镇南候受命抵御叛军,我家公子带着五十个将士冲锋陷阵,于千军万马中拿下了敌军主帅的首级,以一人之力改变了整个形势,因而破格提拔成了昭武校尉。”

    平安讲得绘声绘色,阮蓁听得目瞪口呆,唯有楚洵依旧是个云淡风轻,还十分体贴地问,“不是口渴,可要喝水?”

    阮蓁都快忘记这一茬了,她去拿他手中的水囊,却不想那人直接将水囊举在她唇边,笑得甚是宠溺:“我喂你。”

    明知这恩爱是做给谢卿山看的,也知道这会极大地刺激谢卿山,但阮蓁却不得不照做。

    只她已乖顺听话,这人却不知又抽了哪根筋,将水洒故意洒在她下巴上,还倒打一耙道:“这么大的人了,怎地喝水还会洒出来?你这样笨手笨脚,要如何做母亲?”

    说罢,还抚上阮蓁的小腹,煞有其事地道:“是吧,孩儿,爹爹说得可对?”

    阮蓁都傻眼了,她什么时候有的身孕?她怎么不知?

    但片刻后,她便反应了过来,这人是故意气谢卿山的。

    果然,她堪堪回眸,便透过那冰冷的面具,看到一双更为冰冷的眼,透过那双眼,她仿佛看到了白雀庵的寮房内,这人掐着她的脖颈,将她抵在门边,要当场要了她的命。

    阮蓁胆寒地退却一步,下意识想要解释,可对上楚洵那似笑非笑的眼,她也只能是闭眼,眼不见为净。

    然后,她就听楚洵蹬鼻子赏脸,继续刺激谢卿山道:“说起来,我和蓁蓁这婚事,还是谢公子做的媒。蓁蓁落水那日,若非谢公子前去救她,我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明白,原来我也是心悦她的,否则也不会明知后果是要娶她,也还是跳水去救她。”

    听着楚洵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阮蓁白眼都快翻山天了,天知道为了逼迫楚洵娶她,她付出了多少心血。

    但这话听在谢卿山耳里,却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虽然他亲口听他说,取阮蓁只是做假妻,但其实他完全可以不顾她死活的,但他还是救了人,说明多少有些情谊在。

    更何况,他们如今连孩子都有了,假夫妻也成了真夫妻。

    可当他痛苦地觑向阮蓁的腹部,却发现未免也太过扁平,又想起他们成婚不过半月,除非婚前便已有了首尾,否则蓁蓁不可能有身孕。

    而他相信蓁蓁不是那样的女人。

    想到这里,谢卿山笑了笑:“楚少卿,你不要糊弄我了,谁家有孕的妇人肚子这么小?更何况,你们成婚不过半个月,这若是有孕,那岂非说明在婚前,你们便……”

    楚洵口吻平淡道:“不然你以为,我们的婚事为何会如此仓促?”

    寻常人家准备婚事,谁不得准备个几年,便是赶一些的,也至少要一年半载,他们的婚事可是从定亲到完婚只用了两个月,即便是为了搪塞皇家赐婚,那也着实赶了些。

    难道他说的真的?

    虽然不明白这说好做假夫妻的两人,为何婚前便把孩子给弄了出来,谢卿山还是信了,她恨恨地盯向此刻心虚退步的阮蓁,“蓁蓁,他说的都是真的?”

    楚洵朝阮蓁点头,鼓励道:“蓁蓁,告诉他真相。”

    不知为何,阮蓁虽然怕谢卿山,但却更怕楚洵。毕竟,谢卿山会因为她的眼泪和求饶心软,但楚洵不会。是以,她再一次选择向楚洵妥协,硬着脖子点了点头,“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竟敢骗他!

    不是说好等他,等他把官做大,结果连孩子都给弄出来了,有这么一个孩子横在中间,他们将来还要如何花好月圆?

    “阮蓁,你好得很,你真是好得很呐!”

    谢卿山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栽了下去。

    平安哭天抢地:“公子!”

    阮蓁有些于心不忍,便过问了一句,“平安,你家公子怎么了?”

    对于将自家公子气昏的女子,平安再没好的脸色,“我家公子便是死,也再不干阮小姐的事。”

    说罢,和另外几个将士将谢卿山抬走。

    虽说谢卿山疯了些,但在阮蓁看来,他并不是个坏人,且对他的心只怕比楚洵真多了,为了娶她煞费苦心,为了配得上她的期望,也做出了异于常人的努力。此刻见他了无生息,不知是死还是活,阮蓁说一点不担忧是假的,连脚步也不听话地跟着走了几步。

    直到楚洵冷冷的声音传来,“阮蓁,注意你的身份。”

    是了,她如今是楚洵的妻子,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能去关心另一个男人?

    她不能。

    所以她转过身,往马车走去。

    与楚洵擦肩而过时,她瞥见了楚洵眼中的失望,是啊,他应该很失望吧,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结果妻子却同旁的男子不清不楚。

    她知道她此刻应该去哄楚洵,去解释,让他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她对谢卿山没有儿女私情,但是如今谢卿山不知死活,她不想再在背后说诋毁他的话,算是对一个死人的尊重吧,她如是地想。

    回到马车上后,队伍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在太湖边搭灶煮饭,大会儿用了午饭,再重新往金陵出发。

    阮蓁没有下马车,半夏和白芷给她取了些粥来用。

    半夏和白芷是临安知府借给阮蓁使的丫鬟。

    她才刚用好饭,昌平便提了食盒过来,是两人份的饭食,“少夫人,我去叫世子爷来马车用饭,就说是你让我叫的,成吗?”

    阮蓁点点头。

    昌平满意离开。

    阮蓁却摇头笑笑,昌平还是不够了解楚洵,他这样骄傲的人,怎会轻易低头。

    果不其然,直到入夜了,楚洵依旧和昨儿夜里一样,宁愿睡在帐篷里,也不肯与她歇在马车里。

    阮蓁打发半夏和白芷去下面的帐子歇息,也吹了灯准备睡觉。

    正这时,窗外传来簌簌声,听声音像是流箭,是叛军吗?

    等动静停止后,阮蓁卷起竹帘,就发现马车上射了三只箭,其中一支箭挂着一个香囊,她忐忑地取下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十日后,金陵夫子庙,不见不散。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虽然没有落款,但阮蓁知道这人是谢卿山,她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死。但下一刻,她又开始犯难,她实在不该同他有更多的牵扯。

    正烦恼着,有人在车外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是楚洵的声音。

    阮蓁将纸条撕碎,扔进了碳炉子,而至于那个香囊,则被她藏了起来,这才去给楚洵开门。

    楚洵冷着脸问他:“方才可是吓着了?”

    第37章 嘴硬爱在心口难开

    黑暗中,阮蓁看不清他的脸,但听声音还算平和。

    她轻声道:“我还好,倒是表哥,方才可有受伤?”

    楚洵淡淡道:“无事便好,我走了,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阮蓁回说:“好,表哥也早些歇息。”

    但当阮蓁重新躺下,这人都还并未离开,阮蓁打了个哈欠,问:“表哥,你是要留下来吗?”

    楚洵却并不回答,开始在窗边的矮柜翻找着什么,黑灯瞎火的,阮蓁都替他着急,“表哥,你要找什么,可要我给你点灯?”

    楚洵道:“不必点灯,我找我的私印,一会儿就好,你先睡。”

    若非阮蓁亲眼见过昌平拿出他的私印,还真信了他的邪,他磨蹭着不肯离开,到底是为什么?

    阮蓁今日实在乏了,也懒得去琢磨,只随口道,“那表哥慢慢找,我先睡了。”

    说罢,便翻了个身,背对着楚洵睡觉。

    不几时便昏昏欲睡。

    突然,一阵喧哗将她吵醒,险些将她吓得从榻上滚下。

    阮蓁从榻旁的小几下摸出火折子,点燃了几上的烛火,这才发现楚洵将抽屉的物件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楚洵的鼻烟壶、常用的玩器,书镇、书签,还有她的首饰匣子、银钱箱子、汗巾帕子,乱糟糟地堆了一地。

    她忽然明白了,这人恐怕是白日里受了委屈,如今存心来找她的茬,主打一个他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

    但她今日真不想同他理

    论,一来是的确困了乏了,二来也想让这事先冷一冷,气头上有时候话赶话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阮蓁忍着怒气,披着外袍起身,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放回去,“表哥,若是实在找不到,可否明日再找?妾身实在困得不行。”

    楚洵专心地翻捡着,目不斜视的,连看也没看阮蓁一眼,“那你先睡,我再找找。”

    这还没完没了上了?

    彼时楚洵手中捏着一把象牙扇,她倏然将它抢过来,一下一下地扇着心中的火气。

    楚洵今日似专跟她过不去,将折扇从她手中夺走,“这是御赐之物,小心别弄坏了。”

    阮蓁再也忍不住,登时就扁了扁嘴,将哭未哭的。

    只她还未哭出声,这人便又冷声制止她,“不许哭。”

    哇地一下,阮蓁便哭出声来,背脊一抽一抽的,不时用帕子擦拭着眼眶,大有哭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楚洵夺过她手中的帕子,重重将扔在地板上,讽刺道:“你今日闯出这样大的祸事,我尚且还没有发作你,你却是先委屈上了?”

    看来这人是来找她吵架的。

    阮蓁抽抽噎噎地看向他,“今日的事难道能怪我吗?”

    女子眼眶红肿,似烂桃儿一般,楚洵不忍直视,他别开脸去,冷笑道:“那不然怪我?”

    阮蓁也不是吃素的,“那按照表哥的意思,韶华公主、宛平县主痴恋表哥,也都是表哥的错?”

    “怎能一样?我对她们可没有半分心思,可你对他明显有情。”

    阮蓁矢口否认,“我做梦都想着嫁给表哥,又怎会做对不起表哥的事?”

    说罢,又怕楚洵不信,还直接扑入他的怀里,依恋地将脸蹭向他的掌心,像一只温顺的猫儿,企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博得主人的垂怜,“表哥,你可以怀疑任何事,唯独不可以怀疑我对你的心,不然我会伤心的。”

    男子无情地抽回手,“巧言令色。”

    却是个不相信的态度,不得已,阮蓁只能抬手发誓,“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是我阮蓁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也许是这个誓言太过毒辣,楚洵终于是软了嗓音,“蓁蓁,你让我先冷静冷静,等过几日我们再谈。”

    阮蓁都懵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她怎么觉得男人心才更难猜?

    想方设法要找茬的是他,如今要逃避的也是他?

    但或许,这人是在欲迎还拒,等着他去哄她?

    想起方才这人弄出来的翻箱倒柜的动静,只为引起她的注意,阮蓁越发肯定这一点。

    于是她很是配合地问道:“那不知表哥冷静之后,打算怎么办啊?”

    楚洵沉默一会儿,才道:“我想我会成全你们,我从来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既然你们彼此都有意,我自然应当成全。本来一开始就说好的,我们只做假夫妻,在临安城是我没忍住,这是我的不是,对此我愿意补偿你,除了之前说好的,其他的你想要什么补偿,你尽可以提。”

    阮蓁猜不透此刻楚洵的想法,他这个人太骄傲了,还真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也不排除,这人想要她求他回心转意,从此以后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中,他将永远处于高位。

    但很明显,这两种结果,都不是她阮蓁想要的。

    她现在还需要楚洵,或者说她可能一直需要楚洵。

    谢卿山即便他日能做大官,却性子阴晴不定,终究不是良配。但楚洵不同,他沉稳、有担当、有手段、有魄力、家族势力也不是谢卿山可以比的。

    顷刻之间,阮蓁就有了计较。

    她不要他冷静,她要他色令智昏。

    “表哥,我不要任何补偿,我只要你。”

    于是,当楚洵重新转过身来时,便看见女子褪去外衫,玉做的骨头,雪做的肌肤,半遮半掩的蜜境,连同那三分无辜七分魅惑的眼神,无一不叫人心驰神往。

    楚洵当即就愣住了。

    半晌,他偏开头,声音已然是有些哑,“你是不是以为,你的美人计当真无敌,不论发生任何事,都能被你糊弄过去?”

    阮蓁也不和她吵,只从背后拥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脊,手也并不闲着,丝滑的指尖缓缓钻入他的衣襟。

    楚洵脸都气绿了,当即雷劈似的逃开,冷声斥责:“你哪里学的这些勾栏式样?”

    阮蓁瞟了一眼楚洵拱起的下三路,又跪着步子欺了过去,“表哥嘴上说着不要,可身子却很诚实呢。”

    楚洵已然是面红耳赤,实在不知该用何种语言呵骂他,举着指头“你”了半天,只蹦出一句:“你庄重些。”

    就这?

    看来这是心里愿意得很呢,否则以这人嘴毒的功夫,还不知把自己骂成什么样了?

    果然,阮蓁抬手轻轻一推,那人便柔弱地躺在了地上,任由她从他身上爬过去,任由她除了他的外袍让他衣衫半解,却再没有挣扎半分,只起伏着胸膛,喘着着粗气,骂着不轻不重的话。

    “蓁蓁,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能如此行事,两个丫鬟就在外头,若是听见,你让他们如何看你?”

    “这云雨之欢,应是水到渠成,你怎能如此强迫于我。”

    “还不快住手,嘶,你这又是在干嘛?”

    而阮蓁又在干嘛呢,其实也没干嘛,只不过是枕上楚洵的臂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睡觉了。

    “表哥你想多了,这种事情你一个男子不愿意,我还能强迫你不成?我不过是想要表哥留下来陪我,昨儿夜里表哥不在,我睡不踏实,总担心马车外有歹人。

    这下好了,有表哥在,我总算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说罢,还贴心地揽过软榻上的被褥,将两个人盖了个严实。

    可这人话说得正经,指尖却是很不正经地贴着男子的腰身,那是他的敏感之处,每当两人欢好时,只要她一触碰他这里,他就格外地卖力。

    果然,没多久,某人就喘着粗气压了过来。

    望着几上摇摇晃晃的烛火,阮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人的毛总算是捋顺了。

    想起十天之后,还有一个疯子等着她,阮蓁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想却惹得身边人不满,“你专心一些。”

    阮蓁忍不住偷笑,却也挺起腰身迎了上去,大约因为男子心中拱着火,阮蓁遭的罪可不小,到了后来终究是支撑不住,一口银牙咬在男子的肩膀上,这才止住了灭顶的汹涌。

    虽已是双目迷离,阮蓁却还记得自己的使命,“表哥,还生我的气吗?”

    男子的声音起起伏伏,“阮蓁,没有下一次了。”

    “你别指望我回回都吃这一套。”.

    东宫,书房内。

    太子陆晔得知谢卿山被派去当马前卒,非但没死,还立了大功,短短半个月便做到正六品武职,气得是大发雷霆,挥袖扫落一桌的卷宗。

    “废物,全都是废物!不过一个病患,怎么就这么难杀啊?”

    小成子也是噤若寒蝉:“这也不能全怪他们,那些个派过去的杀手,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结果他们才一混入军中,便被三公子揪了出来,个个死相凄惨。后来叛军打过来,只给了他五十骑,本来就是让他去送死的,谁知道他非但活着回来,还能砍了孙德茂的脑袋?”

    说到此处,小成子弱声道:“实在不是我等无能,是三公子太过神勇,毕竟能如他这般,在敌军阵营,取敌军主帅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的,

    这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太子听罢,更是震怒,“这么说来,本宫还杀不了他了?”

    小成子想了想道:“不过奴才听闻,三公子这回虽立了大功,但却也是生生挨了许多刀伤箭伤,这回回到金陵,便一直卧病在床,殿下若是要动手,何不趁着他在病中虚弱之时?”

    太子道:“可他那人警觉得很,家中一只苍蝇也安插不进去,我要如何才能得手?”

    小成子又道:“他如今不是在病中?殿下便请太医去给他整治,他们再如何警觉,还能防着治病的太医不成?”

    太子陆晔眯了眯眼。

    谢卿山啊谢卿山,你我一母同胞,我本不该要你的命,但你我有这样一个不识趣的娘,分明坐拥圣眷,却硬要出宫,若是她能逃脱父皇的掌心便且罢了,偏偏她又逃不掉,以至于你我一生下来,便是人人不齿的奸生子。

    好在父皇深谋远虑,为我安排了苏贵妃这个尊贵的母亲,否则我又如何能坐稳这东宫之位?

    至于你,你要怪便怪你命运不济,被那个女人给带走了,不过这原都不关我的事,只你不该出现在金陵,更不该大言不惭要做官。

    你难道没想过,你堂而皇之出现在金陵,对我是怎样的毁灭?

    本宫绝不容许有任何人威胁本宫的地位,谁都不行。

    阮蓁和楚洵是在两日后回到的金陵,等她们回到家中,才明白他们不在的日子里,家中发生了几件大事,孙姨娘小产了,伤心欲绝的她,投湖自尽了。

    而她的公爹,英国公府的国公爷,正闹着要出家。

    她的婆母也就是姨母,也不管国公爷的事,而是在国公府建了一个佛堂,整日连家也不管了,整日抄经念佛。

    阮蓁听到照雪斋的下人禀报这些事,总觉得太过蹊跷,便前往清晖院,想要知道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一夕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第38章 “你一早便喜欢我了是不是?”“你能……

    “是你公爹的属下,前些时候孝敬来的樱桃,因是头茬,只有一筐,你公爹便叫人全送去了孙姨娘的澜园,哪知道孙姨娘吃了一碟子,当天夜里就见红,等太医来府中时,那孩子已经救不回来了。”

    “太医说那樱桃浸了红花水,孙姨娘她年岁已大,又经过这回落胎,太医断言她往后再不能有子嗣。她一时没想开,就这样了。”

    “而至于你公爹,向来是把孙姨娘当做心肝的,这樱桃又是从他这里出去的,他既心疼又自责,哪里受得住这个打击,自然是闹生闹死闹着要出家。”

    沈氏说这些时口吻很平淡,就好似在说无关紧要的事,但阮蓁知道她一定伤心极了,否则眼下的疲惫不会连脂粉也遮不住。

    设身处地想一想,自己的丈夫为了个小妾要死要活,任何一个做妻子的都会伤心吧?否则也不会万念俱灰到开始礼佛。

    斟酌半晌,阮蓁安慰道:“姨母,你也不必伤心,公爹他爱如何便随他吧,左右你还有我和表哥孝顺你。”

    沈氏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的,可姨母没有伤心,你不必担心我。”

    阮蓁问:“那姨母怎么突然在清晖院建佛堂?”难道不是因为心如死灰所致?

    沈氏回:“如今外头不太平,我担心文仲和你的安危,想在家中替你们诵经祈福,这才着人建的佛堂。”

    “是这样吗?”阮蓁半信半疑,却也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包括她自己。

    沈氏拍了拍阮蓁的背,“说不得这菩萨还是灵验的,你看,你们这不是平安回来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说了些临安城的见闻,沈氏都不甚关心的样子,临走前又叫张妈妈给阮蓁搬了许多账本,说她如今年岁大了,这个家迟早都是要交到她手里的,让她从今日开始学着管家。

    阮蓁当时就想,姨母虽说年岁不小,但也绝没有大到没有精力管家,看来公爹对她的打击比想象中的要大。

    从清晖院出来,阮蓁心里始终沉甸甸的,她虽然成功嫁入国公府,却并不是一劳永逸的,若是楚洵来日纳妾,且宠爱妾室胜过她,她的日子未必能有姨母好过,毕竟姨母还有一个好儿子做靠山。

    或者,她让楚洵心甘情愿不纳妾?

    但这似乎是天方夜谭,楚家并没有这样的规矩,历代的英国公都有妾室,想要楚洵不纳妾,只怕比嫁给他还要难上一百倍。

    不过,当她看到张妈妈支使着几个婆子给她抬的账本,足足有几箩筐后,又觉得这事儿可以先放一放。

    回到照雪斋,阮蓁便开始看账本,或者说莲清开始看账本。莲清她爹在阮家做账房先生,从小是便跟着她爹学,因此也算是熟门熟路。而阮蓁没有学过,虽也会些数术数,但你要她全盘接手整个账目,她那是两眼一抹黑,看不明白的。

    她突然有些理解楚洵的良苦用心,让她多学本事,的确是为了她好。

    下晌,大厨房专门给楚洵做点心的厨娘,着人送来一屉刚出炉的桃花酥,说是楚洵特意让给她做的。

    从临安回来,他有许多事务要处理,说了今日不会回照雪斋,晚间会歇在前院。

    这么忙碌的人,却还百忙之余,想着给她安排糕点,阮蓁得意得笑了笑。

    听来送糕点的丫头说,这是用桃花露和的面,这桃花露是在清晨的桃花上取的露水,且这取露水还有讲究,必须得是大晴天、太阳初升时的桃花露才会有这份独特的香味。里头又包了厨娘特质的糖渍桃花,吃起来甜而不腻,齿颊留香。

    精美的点心,自然要好茶来配,阮蓁吩咐玲珑沏了壶大红袍,在花架下支了桌子,躺在躺椅里,一边晒着春日的太阳,一边吃着桃花酥。

    粉红色的点心做成桃花形状,咬一口满口皆是桃花的清香,的确是莲清或者外头糕点铺子比不来的,再配上一口大红袍,这日子简直赛神仙。

    只是,这样惬意的时光,却是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门房来报,说阮宁又来了,一问之下才明白,在她去临安城的日子,这阮宁隔几日便会来一趟国公府,看来是不见不行了。

    阮宁还是第一次进国公府,她也是去过好些官宦人家的宅邸,但大多是流于表面的富贵,可国公府不同,其实并不张扬,但却处处透露着低调的奢华,旁的不说,光是园子的随意一株牡丹,便是她未曾见过的品种,一看便是价值不菲。再比如阮蓁所居住的照雪斋的牌匾,且先不论那木头的质地一看便是名贵的紫檀木,便是那游龙走凤的笔迹向来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这个阮蓁,还真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以前处处不如她的人,竟然嫁得如此高门,阮宁嫉妒得心中发紧,但面上却不得压下去,谁叫她今日前来,是有事求她。

    曹郁说了,若是她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说明阮蓁根本没有把她这个姐姐放在眼里,将来指望不上楚少卿不说,说不定还得被她连累,所以若是今日之事不成,曹家便要退婚。

    是以,她今日前来,一是求办事,一是为道歉。

    她收起了从前的骄傲和跋扈,再见到阮蓁后,一开口那道歉的话便停不下来。

    阮蓁听得头痛,直接打断道:“姐姐还是直接说,找我是为了何事吧。”

    阮宁虽然不满阮蓁的态度,却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谦卑地道:“是这样的,曹郁他想进工部,想问妹夫讨要一封推荐信。”

    说完,便低下头,紧张地攥紧袖子。

    求仇人办事,大概就是这样了,随时等着被奚落。

    但让她意外的是,阮蓁并没有奚落她,而是淡淡地道:

    “原本我同

    姐姐是没有深仇大恨的,我顺手帮一帮姐姐也是无妨的,但姐姐大概还不知,上回谢家逼婚时,父亲想让我假死,但母亲却将假死药换成了毒药,当时我夫君刚好撞见这件事,是以我就是想帮母亲隐瞒都没法子。”

    “而我夫君那个人嫉恶如仇,他是不会明知母亲要害我,却还会去帮姐姐的忙的。”

    “姐姐要怪,就怪姐姐有这样一个恶毒的母亲。”

    阮宁带着希望而来,却失望而归,但这都不是阮蓁关心的,她真正关心的是,这对母子能否经得起这样的离间?

    碍于所谓的孝道,她没办法直接对郑氏下手,但却也不可能看着她继续逍遥下去,总得给她使些绊子,包括上回建议她爹纳妾,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个世上,报仇未必要杀人,有时候诛心比杀人更痛,没有什么比至亲的背叛更痛的,对此她深有体会,她汲汲营营,终于也能让仇人尝到这个滋味,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阮蓁心情大好,便让玲珑将剩下的点心放入食盒,主仆两人去前院书房,以感谢助她实现这一切的楚洵。

    出院门时,在拐角处听见两个丫鬟窃窃私语。

    “不是说是少夫人的姐姐,我看怎么一点也不像?”这是国公府的丫鬟秋叶。

    “我们大小姐是继夫人带过来的,自然是不像二小姐,不过这些年我瞧着,大小姐倒是越来越像老爷了。”说话的是阮家的陪嫁丫鬟红菱。

    阮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问玲珑:“阮宁像我爹吗?”

    玲珑想了想道:“仔细一看,是有些像,尤其是下巴、嘴还有脸型。”

    阮蓁想到什么,但见眼前人是玲珑,又赶紧住嘴。

    阮蓁主仆到前院的书房时。

    楚洵正在处理大理寺累积下来的卷宗,并没有意识到女子的到来,还是昌平接连叫了他三次,他才从思绪中醒转。

    阮蓁接过玲珑手中的食盒,昌平带着玲珑退下,还识趣地关上了门。

    “你怎么来了?”楚洵平静问。

    阮蓁一进门,便发现楚洵将她曾经赠他的印泥放在了笔山旁边。

    趁着将食盒放在书案上的功夫,她又看仔细了,那印泥已用去大半。

    而她曾经赠他的端午节粽子挂件,此刻正被他挂在背后的博古架上,甚是显眼。

    阮蓁得意地笑了笑,而后摇着灵动地腰肢就坐到了楚洵的腿上。

    直把楚洵吓了一大跳,“大白日的,成何体统!”

    阮蓁直勾勾地盯着楚洵,直盯得楚洵眼神躲闪。

    然阮蓁清凌凌的眼却似能看透一切,她甚是笃定地道:“可表哥不是很喜欢我这样吗?”

    捂着唇咳嗽两声,楚洵这才连声否认,“哪个正经男人,会喜欢自己的妻子,成日是个狐媚子做派?”

    话音落,女子的指尖便抵上了他的心口,“可是怎么办,你的心不会骗人,它、跳的好快。”

    见男子面色局促,阮蓁又得寸进尺地凑至他的耳畔,在他耳畔吐纳着温热的气息,“表哥,其实你从很早就喜欢上我了,是也不是?”

    男子登时就红了耳根,只还是嘴硬道:“我喜欢你什么?你自己倒是说说,你自己除却一张好皮囊,还有什么好值得喜欢的?”

    阮蓁抬手取下博古架上的粽子挂件,在男子眼前晃了晃,“表哥若是不喜欢我,怎会把我送你的挂件放在此处。”

    又指了指桌案上的印泥,“表哥若是不喜欢我,怎会用我制的印泥,我可是听姨母说过,表哥的笔墨纸砚,从来是非名家的不用。”

    见男子不回答,似失望似哀伤地道:“表哥,承认你一早就喜欢我,就那么难吗?”

    说罢,阮蓁又用挂件上的流苏轻轻扫向男子早已上下滚动的喉结。

    男子呼吸立马粗重起来,“阮蓁,收起你那小妇做派,你是我的妻,而不是我的妾。”

    阮蓁唇角微勾,笑得讽刺,“你们男人嘴上说着爱重妻子,但其实喜欢的还不是妾室?就比如公爹,你看为着个妾室,竟然闹着要出家。依我看,这做妻子有时候还不如做妾来得畅快。”

    话音落,前额便挨了一记爆栗,阮蓁捂着额头吃痛出声:“表哥怎么又打人啊,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如果说,妻子注定只能得到尊重,而妾室才能得到男人的爱,我宁愿做表哥的妾,我要表哥心里眼里都是我。”

    楚洵白了她一眼,“你可真是出息。”

    阮蓁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那不如这样,在人前,我做表哥的妻,表哥对我相敬如宾即可,就像公爹对待姨母这样。但是在人后,我便做表哥的妾,表哥待我就像公爹待孙姨娘一样可好?这样表哥就可以同时拥有娇妻美妾了,且这妻妾和美,保证不会起任何争端。”

    话说到这里,楚洵若是还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那就是白活了,他冷笑一声道:“阮蓁,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如此贪心呢?”

    阮蓁拽着他的袖子不住地摇晃:“好不好嘛,表哥,好不好嘛?”

    男子无视女子的撒娇,冷冷地扯回衣袖,但话却是相当有余地,“凡事皆是欲取先予,你想我只守着你过也不是不行,但你得拿出诚意来。”

    第39章 楚洵偷偷亲她。满心满眼皆是欢喜。……

    什么诚意,阮蓁想了想,而后定定看向楚洵,眼里满是鄙夷,然却不得不投其所好。

    于是,楚洵就看到他的小妻子又又又脸不红心不跳地脱了外赏。

    简直是没眼看,楚洵撇开脸冷声斥道:“你怎么什么事都能往那处想?”

    阮蓁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裳,这才耸耸肩,“可我实在不知,我除却这身皮囊,还有什么是表哥想要的?”

    “倒是有自知之明。”楚洵嘲讽地睇了她一眼,见她此刻衣衫齐整,这才朝着她招手,“跟我进来。”

    说罢,楚洵一手举着烛台,往书房里间去。

    阮蓁紧随其后,也进了屋子。

    “这是我私人的藏书室。”

    阮蓁是知道楚家的藏书阁的,建在园子里的湖心岛上,她从来没有进去过,只在外围观察过,是一幢四层的木楼,听说藏书余十万册,这比江州府学的藏书阁藏书还多。

    不过这都还不算厉害的,听姨母说楚家在丹阳的祖宅,还有一个藏书阁,始建于前朝,至今六百余年,里头的藏书约莫三十万册,是如今世家大族中,藏书最最多的藏书楼。

    这些都是楚家传给子孙后代,乃是造福整个国家的宝贵财富。

    而楚洵的私人藏书室,虽然册数不多,但也满满当当地装了一屋子,四四方方的屋子,为了避免日晒,整个房间没有窗户,靠墙做了四面柜子,中间又竖着放了五排顶天立地的书架,略略一扫,至少也有几千册。

    这其中,许多书籍的封皮斑驳褪色,一看就是陈年孤本,这可是市面上有钱也难买的稀罕货,她娘当年的嫁妆里面,也不过几百来本,这都还算是她外祖给出嫁的女儿撑场面的,让她爹将来以文会友,能够结交更多的仕林中人。

    思及此,阮蓁突然道:“夫君啊,将来我们女儿出嫁,夫君能不能把这些书给她做嫁妆啊?”

    楚洵淡淡瞟了她一眼,不无讽刺地道:“说你眼皮子浅,你还真是眼皮子浅,三句话离不了后宅那些事。”

    见女子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楚洵又软了声气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财物固然可以保她富贵,却远远不及给她一个好的教养来得要紧,这也是为何我一定要你多读书。一个好的妻子,一个有见地的妻子,至少影响三代人,我祖父便是娶对了我祖母,我们楚家才能有今日的昌盛。”

    读书?

    听这意思,楚洵所谓的诚意,是让她念书,这可比想象中轻松多了。

    借着烛光,阮蓁开始挑选起书来,她选了一本《山居杂记》,才刚打开扉页,就被楚洵合上,放回了书架上,“不是让你看这些。”

    楚洵一手举着烛火,一手牵着阮蓁继续往前走,直至在靠里墙的书柜前站定,“这一层的书,若是你能在三年内烂熟于心,我便答应你的要求。”

    不过就是读书,虽然并不是她所好,但为了能独占自己丈夫,这

    点付出实在不算什么,阮蓁自然是应答得轻松。

    可当她举着白烛靠近,只堪堪扫了一眼便生了退意,只因这一层放的全是皆如《史记》、《梁书》、《陈书》、《南史》、《北史》这些史书,光看名字就觉头皮发麻。

    阮蓁扯着男人的袖子撒娇求饶:“表哥,就不能看点别的吗?”

    却男人并不为所动,还一本正经道:“读史可以明智,知古方能鉴今。我不希望我的妻子,眼里只有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只将个人得失放在首位,而不顾忌家族的利益,国家的大义。”

    阮蓁撇撇嘴。

    自己的利益尚且都还没顾好,又哪里来的闲心顾家族和国家的大义?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旋即她又想到一个人,迟音钟,可不就是这样的女子?

    果然还是忘不了她吗?

    即便是娶了妻,也想塑造成她的样子?

    哎,阮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算了,迟音钟这样死了的心上人,总比孙姨娘那样的活着的心上人好,更何况她也不图他的感情。

    他们两人,在这段婚姻里都不纯粹,都不是啥好东西,他图她的色,她图他的权,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谁也不要嫌弃谁。

    “可是这些史书,实在太过生涩难懂,我真的看不明白。”

    楚洵无视女子的委屈,肃声道:“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你让我摒弃我作为男子的权利,总是要付出些什么。表妹若是连这点苦都不肯为我吃,还说什么爱我?又哪里来的脸面要我为你守身?”

    话说到这个份上,阮蓁也只能是妥协了,老老实实地抱着一本书出了藏书室。

    楚洵让她回照雪斋去看,她偏要留在前院的书房,“看这书本就非我所愿,实在辛苦得很,总得给我些甜头吧?”

    见楚洵一脸的不解,阮蓁又道:“看这书实在无趣,可有表哥陪着便不同了,有表哥陪着,即便是枯燥乏味的史书,那也能让人如沐春风,表哥秀色可餐,一看就叫人心情舒适。”

    这话说得,楚洵骂他也不是,不骂她也不是,干脆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开始着手自己的公务。

    但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是活色生香的女人,她的呼吸虽然绵软却也存在,她的香味也总是直往鼻腔钻,又怎么能做到真正的无动于衷呢?

    起初,楚洵投过去的目光,还是探究的、带着质疑的。

    但后来,楚洵看她尽管抓耳挠腮,尽管眼睛看得发直,却依旧坚持在一页一页地读。那眸光中的质疑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赞赏和欣慰。

    晚膳是在书房用的,两人匆匆用了膳,又各自忙碌,井水不犯河水,这般各自耕耘到夜深。

    夜半三更,当楚洵回好今日的最后一封信,再抬眸时,便发现不知何时女子趴在榻几上睡着了。

    他起身走了过去,原本是要叫醒女子,让她回照雪斋去歇息,却听见女子睡梦中念叨着什么:“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这话的意思是说……”

    这是《史记》当中的一段。

    刹那间,楚洵眸色温柔得能滴出水,他弯腰俯下身,在女子朝上的左颊印下轻轻的一吻,这一刻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欲望,有的只是满心满眼的欢喜.

    “小姐,你也不知这人是好,还是歹,怎就要将人带回去?”

    山洞里,遍体鳞伤的男子艰难地睁开眼,发现有两个小娘子,正在为是否救他而争论不休。

    其中一个小娘子,身穿藕色布衣,正在将藤蔓绕在两根树枝上,看样子是在制作拖他下山的担架。

    只见她抬手拭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又看了眼外头连绵不绝的雨水,才回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我也不是那起子烂好人,但不知为何,我一见他就觉得面善,不想丢下他不管。”

    另一个青衣女子啐了她一口,“小姐,你就承认吧,你是看人家生的好。若是个丑八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你还会救他吗?”

    那藕衣女子云淡风轻道:“随你怎么说,我作为你家小姐,想救一个人还是能做主的,你也别贫嘴了,赶快把草药归置到背篓里,等下雨一停,我们就下山,免得等下又淋雨,回头又染了风寒,我可没银钱给你买药吃。”

    后来雨停了。

    藕衣女子拎着担架朝他走来,男子赶紧闭上眼,任由女子将他挪上担架,再用藤蔓在他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似怕他的脑袋在下山途中被颠坏,还在他脑袋下塞了一团青草。

    山路很颠簸,女子制的担架又并不细致,他的背脊不知多少次被途中的石块划伤,可他却吭也没有吭一声,只默默地听着两个女子一路走,一路吵嘴。

    藕衣女子力气小,走一小段路要歇上好久,每次停下来,都会被另一个背着背篓的丫鬟怼。

    “小姐,你拉不动就不要拉了,你看你肩上都磨出血了。”

    “何必呢,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你何必要多管这个闲事呢?”

    那个藕女子是怎么回答的呢,她说:“当时祖母去了,我爹不肯继续供我念书,我求到了从前那些亲戚家中去,他们却一个都不肯见我。后来我时常想,若是那时候能有个人帮我一把,或许我现在也能去金陵考女学。”

    “每个人都有倒霉的时候,没有人能一辈子顺风顺水,你就当我是在帮当年的我自己,不是在帮他吧。”

    不管青衣女子如何劝她,藕衣女子始终没有放弃他,不管再累再喘,等歇息好了,总还是会将拉担架的藤蔓重新挂在肩上,咬紧牙关继续拖他下山。

    她身段很纤细,背脊也并不宽阔,才走出一小段路,肩上的衣物就开始渗血,分明是极为柔弱、单薄的背影,可看在那一刻的男子眼里,这背影却是全天下最伟岸、最可靠、也最值得信任的。

    虽还不曾见过女子的容颜,但那一刻的男子,便已经下定了决心,等他回到家中,定然要想法子将这个善良的、令他感到心安的女子娶回家去做妻子。

    只是后来,走着走着,女子身上的藕衣忽然变成了大红喜服,当她放下担架转过身来时,肚子还圆滚滚的,显然肚子里还揣着个小的。

    吓得男子从担架上坐起身。

    而梦境之外,谢卿山也从床榻上惊坐起,举着手不知在空中抓着什么,“不要,蓁蓁,不要这样对我。”

    平安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便听到这句话,顿时也是不住地摇头,“公子,你就忘了阮小姐吧,她不但嫁了人,如今连孩子都有了,看样子对楚世子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你就不要强求了。”

    谢卿山却半点不听劝,“有了孩儿又如何,我替她养着就是,父亲是如何养我的,我就如何养那个孩儿,父亲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简直是无药可救了,这世上竟还有人上赶着当人继父。

    平安也不再啰嗦,只管把温热的药碗递过去,“行行行,不过公子想要当人家的继父,也总得把身子骨养好才是,否则怎么庇佑一家老小?”

    谢卿山这些天把药当饭吃,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药,登时就有些厌烦,“吃了这么多药,也不见有效,可见这药也没多大用处,不吃也罢。”

    “这可是太医院的药,不是外头那些药馆能比的,公子不是过几日还要见阮小姐,总不想让阮小姐见到你病歪歪的?”

    一想起阮蓁,谢卿山这才去接药碗,却那狸花猫富贵突然跳出来,扑洒了那碗汤药,又不知打哪里刁出来一只老鼠。

    那老鼠闻着味儿去到了那滩药渍处,才不过舔了几口,便当场头吐白沫归了天。

    这药可是太医亲自留下的,而太医是太子请来的。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四目相接,平安看到了自家主子眼里的杀意。

    谢卿山腾地一下就下了床,“拿我的

    剑来,我非得要宰了那个畜生,竟然连亲兄弟也不放过。”

    平安连忙去拦,却又哪里拦得住,顷刻间谢卿山就提了佩剑踢门而出,眼里燃烧着能吞噬万物的邪火,“陆晔那厮在哪里?”

    第40章 谢卿山成太子。迟音钟回金陵。

    畅春园,戏台后方的房间里,陆晔正抱着还未卸妆的刀马旦怜心啃得热火朝天,忽然木门被敲得砰砰作响。

    “殿下,不好了,三公子没死成,如今往戏园子来了。”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陆晔大发雷霆,一把推开怀中娇喘连连的美人儿,那美人往后摔去,右脸刚好撞在桌案上。

    她捂着脸蛋娇滴滴地抬眸,以图男子的垂怜,然而男子照着她心口就是一脚,“滚开。”

    怜心不明白向来待她温柔的男子,今夜为何变了脸,却也再不敢造次,低着头,捂着发红的脸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

    然陆晔的气还没有消,又一掌拍在桌案上,直震碎了桌上的琉璃杯盏,将刚刚进屋的小成子唬了一大跳。

    “他再厉害,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怎就这么难杀呢?”

    小成子低着头,急声道:“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杀神如今正提着剑往畅春园来,估摸着马上就该到了,殿下还是先躲一躲吧,三公子如今正在气头上,奴才怕他会对殿下不利。”

    陆晔显然是不屑的,“一个伤患,你叫本宫躲他,你当东宫的侍卫都是死的?”

    “且让他放马过来,还能反了天不成?”

    话音落,便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却是门外,谢卿山用他那把历经过尸山血海、削铁如泥的剑,砍了一个挡在身前侍卫的手,登时另外几个侍卫一拥而上。

    然谢卿山却冷不防揭开了脸上的黄金面具,笑道:

    “够胆就杀了我!”

    门廊挂着几盏羊角灯,暗红的光芒下,他那笑容邪性得可怕,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那张脸,那张几乎和太子一模一样的脸,和皇上六分像的脸。

    众侍卫面面相觑,半晌,整齐划一地退了三步。

    谢卿山讽刺地一笑,而后猩红着眸子踢门而入,而他手中那把曾在战场大开杀戒的长剑,此刻正被他在拖在地上,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而它那寒光湛湛剑身似蒙了一层血雾,还隐隐透着血腥味。

    陆晔这才知道怕了,“来人,给我拦住他,拦住他。”

    紧随而来的侍卫纷纷拔剑进了屋,却也并不敢靠得太近,只虚虚地将佩剑挡在他身前,毕竟就眼前人这张脸,便证明了他的身份,是个皇子。一个皇子砍了他们也就砍了,但若是他们砍了皇子,那只怕是要满门抄斩。

    这些侍卫甚至都不敢将剑靠得太近,这根本无法阻挡谢卿山的脚步,他甚至抬起长剑,在一丈之外就开始剑指陆晔,瞪得是目眦欲裂,“陆晔,你要杀我,你竟要杀我。”

    陆晔也察觉到了侍卫的摇摆,当即拍案而起,“本宫是太子,他算个什么东西,你们竟也怕他?”

    几个侍卫这才举着佩剑靠近了些,毕竟,得罪一个皇子,和得罪太子,孰重孰轻他们还是明白的。但也不敢真的下死手,却好歹是将几把剑挡在了谢卿山的身前,总算是逼得谢卿山止了脚步。

    陆晔满意地笑了笑,事到如今,他也不再藏着掖着,他挺了挺胸膛,一改从前的兄友弟恭,甚是凉薄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妨同你直说,这金陵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你便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你当知道你我的身世见不得光,而你在金陵一天,你的存在于我而言,就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随时能要了我的命,随时能将我打入地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弟弟,你真怪不得兄长。”

    说罢,陆晔又以施恩的口吻道:“不过,你也别说本宫没有给你机会,只要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金陵,本宫看在咱们是双生兄弟的份上,还是可以绕了你一条性命的。”

    谢卿山定定看他,而后讽刺地一笑:“我离开金陵,你就能放了我?”

    陆晔讶异看向他,就见谢卿山又道:“那一年,我秋闱中了举,想上金陵参加来年的春闱,结果母亲生死不让。我当时不明就里,就背着母亲偷偷来了金陵,后来在皇家画馆撞见了前来欣赏画展的你,我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长得一样的人不足为奇。但我在见你后的第二日就遇刺,受了重伤不能参加春闱,便要回江州,临去前你还前来送我,我想我一个庶民,你一个皇子,竟如此看中于我,当时便引你为知己。回到江州后,我的日子从此便不再太平,隔三岔五便会遇到刺杀,也是这个时候,母亲才将我的身世告诉我。我这才知道,你是我的双生兄长,直到这时候,我也没怀疑过你半分,反倒主动与你认亲,只当那些杀我的人,是其他皇子知道了我的存在,怕我回金陵同他们争权夺利,这才对我赶尽杀绝。实际上,在今夜之前,我从未怀疑过你半分。”

    说到这里,谢卿山无视侍卫的刀锋,直直地朝前迈了一大步。

    好在侍卫们反应还算灵敏,赶紧也往前走了一大步,这才没有叫他受伤。

    谢卿山抡起长剑,指向对面的太子,声声皆在泣血,“我怀疑过所有人,却从未怀疑过你!只因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是我在这个世上,除却母亲以外,最亲近的人。”

    “可你呢?可有把我看做兄弟?!!”

    陆晔对此没有否认,甚至还身世嚣张地道:“是我又如何?”

    “我好端端的当我的太子,你非要搅和进来,你挡了我的富贵路,难道不该死?”

    “再说了,你是真当我是兄弟,还是想要借由我认祖归宗,亦或是想要把我当做靠山,你的真实目的到底是哪样,那还真是不好说,毕竟人心从来不可……”

    剩下的话,陆晔将永远没法宣之于口。

    因为就在刚刚,有一个疯子,竟以肉身冲破侍卫的刀锋,直接挥剑将陆晔的脑袋砍了。

    看着方才还在那里大放厥词的脑袋,跟一个蹴鞠一样落在地上,谢卿山先是仰天大笑,而后随着腹部的疼痛传来,他也紧跟着摔倒在地,捂着腹部的伤口,全身不住地抽搐。

    两个皇子,顷刻间一死一伤,吓坏了所有人。有人说要去大理寺报案,有人说要先知会苏贵妃,但最后还是一致决定先将他们送去皇上面前。

    毕竟东宫事关国体,谢卿山是皇子这个秘辛也不能大白于众。

    最后,在小成子的安排下,一辆低调的马车穿过大半个金陵,将一死一伤的两人送入了皇宫,送到了皇上面前。

    这一夜,皇上居住的太极殿灯火通明。

    陆晟做梦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和她的另一个孩子,更没想到会是这样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见面。

    看了一眼龙床上依旧还在抽搐的谢卿山,又看了一眼地毯上那具被缝制起来的尸体,这个当年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却能将太子拉下马,一生要强,纵横捭阖的皇帝,此时却眼角湿润落了泪。

    这一刻的他不是九五之尊,而是一个父亲。

    很快,太医院院判亲自送来汤药,在他要亲自喂谢卿山汤药时,却被皇帝亲自接了过去,他一勺一勺地将琥珀色的药汁喂入谢卿山的嘴里,偶尔被他吐出来一些,这位老父亲还贴心地替他擦拭药渍。

    整个皇宫,皇子也好,公主也罢,也就只有太

    子陆晔享受过这份殊荣。

    但作为见证过淑妃盛宠的老人,太监李明英却见怪不怪,和同为宫中老人的院判张志宏对视一眼,两人皆无奈地摇了摇头。

    冤孽啊。

    淑妃本名叫夏侯清,当年本是金陵第一美人儿,早已嫁做人妻,夫君姓裴,在翰林院任职。裴翰林是个风度翩翩的才子,若是没有淑妃随夫君参加中秋夜宴的那一次,只怕这一对也是才子美人的佳话一段。

    在那场宫宴上,皇上对夏侯清一见钟情,之后多日食之无味,思之若狂,便让皇太后招了淑妃进宫赏花,择了个空挡单独会面夏侯清,问她可愿意陪他些时日,解了他的相思之苦,作为回报,他可以给裴翰林升官。

    哪想夏侯清是个刚烈的,当场就要咬舌自尽。

    没有法子,皇上只能放她回去。

    本来皇上也歇了想法,哪知裴翰林隔天就提了辞呈。

    一个小小翰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皇上一气之下就决心拆散这对鸳鸯。最终,皇上以夏侯清丈夫一家及娘家百十口人的性命为要挟,让夏侯清进宫侍候。

    夏侯清只能含泪入宫,自此成了宠冠后宫的淑妃,这份荣宠,便是在大梁史上也是屈指可数的。到什么程度呢?淑妃摔了一跤,所有近身伺候的全都会被打板子。若是有朝臣参奏淑妃是祸乱超纲的妖妃,隔天那臣子便因为各种莫须有的罪名下了牢狱。

    可是淑妃却并不领情,对皇上一直很冷淡,因为她从前的夫君,在她入宫后的第二日就服毒而亡,她有心结,整日郁郁寡欢,这都罢了,皇上有的是功夫哄她。

    但淑妃却犯了一件皇上不能饶恕的错。

    淑妃入宫三年以来,虽得盛宠,却并未诞下任何子嗣,皇帝一查之下,才明白淑妃一直在用避孕的药物。

    天子的怒火,并不是那么好承受的,淑妃被转入了宫外,当做外室养起来。

    皇帝更是强迫她怀上身孕,并生下了两个皇子。

    为了给两个皇子身份,皇上打算将人重新接进宫,哪想到淑妃得知后,竟然连夜逃了,还带着孩子一起逃了,大约是因为一个产后妇人,身子太过虚弱,最后只带走了一个孩子,剩下的那一个便被送入了宫中,给刚刚小产还未对外宣布的苏贵妃养在膝下,这便是后来的太子了。

    自此以后,作为近侍的李明英,便再也没有见到皇上笑过。

    李明英正想着过往之事,床上的那人却突然虚弱地说着什么。

    皇帝问:“他说什么?”

    李明英俯身过去听罢,“好像是在说蓁蓁,听去像是一个女子的名字。”

    “女子?”皇上抹了把胡须,“去把他那小厮叫过来。”

    平安听闻皇上要见他,险些吓得尿裤子,毕竟她家公子虽是皇子,却砍了太子的脑袋。

    但请他的公公又和和气气的,便也没有那么害怕,但他还是没想到,皇上非但没有怪罪他家公子,还让他家公子睡在龙榻上,而且关心起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问起关于阮小姐的事来。

    虽不明白皇上问这个做什么,平安还是将他家公子,如何遇到阮小姐,如何对阮小姐情深不悔,即便阮小姐嫁人也不肯放弃的事,如数家珍地抖落了出来。

    皇上听得直皱眉头。平安以为皇上会责骂自家公子。哪想到皇上竟冷不丁道:“朕的儿子,怎么能输呢?”

    平安疑惑不解,张院判却是惊得擦汗,也不知哪家倒霉蛋,竟然碰到了这子承父业,惯来喜欢强取豪夺的皇家子弟。

    但皇上显然并不打算让他知道,打发他走了,才问起平安这人的名讳。

    得知是楚洵,皇上的反应是,“是他啊,那倒是有点难办。”

    平安被问完话,便被重新带了下去,皇帝这才吩咐李明英道:“楚家世代忠良,倒是不能明抢,但却也不是没有法子,你差人送信去北边,传旨给迟音钟,就说如今家国有难,朕需要她回来帮朕。”

    迟音钟还活着这事儿,李明英也是知道的,皇上的眼线去年便发现了她的存在。

    听皇帝这么一安排,便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毕竟当年迟探花和楚世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只他还是有些犹豫,“如今秦王叛乱,朝廷动荡,皇上这么做,就不怕楚家生了异心?”

    毕竟,楚国公可是掌握了三十万的楚家军。

    皇帝叹了口气道:“我和她,如今就这么一个活着的儿子,即便是天上的星星,朕都会给他摘下来,更何况是一个女人了。”

    李明英领了命下去,路过陆晔时又道:“那不知太子的尸身要如何处置?”

    皇帝声音微哑,“便秘密葬入皇陵吧。”

    秘密葬入皇陵,那就是不打算追究五皇子的罪责了,他正打算问如何处置谢卿山,就又听皇上道:“我和她就这么两个孩子,已经死了一个,另一个不能再有事了。”

    这却是要将谢卿山认祖归宗了,虽然有些麻烦,宗室可能会质疑他的血统,但只要皇帝肯认,倒也关系不大。

    却不想皇帝竟然道:“我和她的孩子,自然该继承朕的一切,既然晔儿去了,这太子之位自然该由他来当,所幸他们两人几乎一模一样,倒也无需再费功夫,这事儿你知会苏贵妃一声,让她这个母亲帮忙遮掩一二。”

    迟音钟是在第十日收到的皇上的圣旨。

    在收到圣旨的第二日,她便踏上了回金陵的路途,一路上归心似箭,一刻功夫也不肯耽搁,除却对于故国的担忧,心中隐隐还涌动着一丝企盼。

    他若是知道她回去了,会很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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