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后,森尔没有过多的去想有关局长的心路历程。
根据他的观察,局长并不是没有脑子的傻瓜,起码罗副局长眼中的局长就特别睿智,可以帮他解决很多棘手的问题,给他各种启发。
而且局长也的确在异常收容总局遇到危险的时候及时掌舵,让这艘大船避开了风暴。
这足以说明局长不傻。
局长隐瞒真相其实除了那个明面上的“为了全人类好”的原因,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比较复杂的原因。
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点在于,他的战友都死了,只剩下他还活着,而他活下来,并不是因为自己有能力,只是机缘巧合,得到了神灵组织给的一个东西。
而他的战友们又死得太过轻易,局长靠着外物幸存,他和他的战友们感情很好,关系很好,他无法接受自己的战友们死得如此轻易,如此毫无意义。
他不想让队友们的付出成为一个笑话,想让自己小队的付出和牺牲有一个意义。
而这个意义必须足够重大,局长独自一人背负这个“沉重”的真相,在感到痛苦的时候,心里其实也同时感到安慰。
有个词语叫做幸存者愧疚,局长可能也是如此,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许会一遍遍回想,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有我?
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也没办法解脱,于是在日复一日的自我问询中,给自己找到了活下来的意义。
【我独自一人背负着黑暗的沉重的秘密,经受着苍白之魇力量余波的夜夜梦魇,我经受了这样的痛苦,才不算愧对我死去的战友。】
局长的之后的崩溃,也不仅仅是因为他隐瞒真相的努力是错误的。
这算是一小部分,而更大的一部分,则是局长发现,他这么多年的坚持,不仅愧对了他死去的战友们,更是完全辜负了他们。
如果仅仅只是关于局长个人的,局长不会表现的这么明显。
在他的脑海中,他战友们失望的眼神才是让他无法自控的原因。
其实森尔可以柔和一点,慢慢引导也能让局长说出他想要得到的真相。
但那耗费的时间就太多了。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再拖下去就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变数。
至于撕开了局长的伤口,让局长从自我麻醉中醒过来……森尔也完全不觉得有任何愧疚。
他太冷酷了吗?也许吧,谁知道呢?
森尔在卡罗尔大陆上遇到过很多人,坏人通常不会觉得自己是坏人,基本上大部分重要的反派角色都有各自的理由,并不是天生坏蛋,故意要干坏事。
就连打算毁灭世界的魔王,出发点也不是让所有人都完蛋,而是“为了所有智慧生命的尊严”。
森尔见得太多了。
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于是选择牺牲几十个年轻人的生命。
为了赚到钱治疗家人的疾病,于是把邻居的女儿卖给其他国家的商人。
为了让心爱的妻子死而复生,杀死了十几个年轻美丽的姑娘。
那些人声泪俱下,对森尔哭诉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森尔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毫不犹豫的把这些人宰了。
当时圣女爱雅刚脱离象牙塔不久,整个人陷入了迷茫,她同情这些人的遭遇,但也知道他们伤害其他人是不对的,十分的纠结,看到森尔干脆利落的把这些人解决掉之后,忍不住问森尔:“你不觉得迷茫吗?”
森尔当时冒险有一段时间了,他觉得自己可能天生的心肠硬吧。
“不觉得。”森尔回答他:“他们为了自己的愿望,让别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现在轮到他们为别人的愿望付出代价了,怎么不行呢?”
“事实上,我还觉得不公平呢。”森尔望着那些幸存下来的既得利益者,一脸可惜:“他满足自己的愿望,耗费了几十条无辜的人命。结果现在受害者的家人要复仇,能杀掉的只有他自己,付出的只有一条命,简直是赔本的买卖。”
“按我以前的想法,哼……”
爱雅:“……”
森尔:“谁让我是勇者呢,唉,我不能辜负女神冕下的期望,只好就这样收手了,太可惜了。”
圣女阁下一下子就不迷茫了:“……别想这些琐事了,任务完成了,队长我们先走吧。”
她想:我就知道,我加入这个小队是有原因的!
心肠很硬的森尔没去管接下来可能出现重大变化的异常收容总局,他回到了城堡里,和自己的队友们分享了获得的信息。
法师率先发言:“我觉的他的说法很有问题。”
厄尔克皱着眉头:“他们遇到了生活在其中的神明。神明给了他们指引,并且引导他们找出将意识空间的象征物带到物质世界的办法。”
“这一句绝对有问题。”
其他人也表示同意。
森尔点头:“很正常,局长没说谎,但告诉他的人一定撒谎了。”
小队讨论了一会,最终得出如下结论:
研究院里的科学狂人发现了人类集体潜意识之海,把里面的象征物弄到了现实变成了异常。还打着神明的旗号,四处拉拢权贵和富豪,还一手培养出了达尔文会这种东西的存在。
目的不明,但肯定跟好沾不上边。
森尔:“接下来我们的任务很简单,找到有关神明的组织的资料,最好是能尽快发现他们的老巢。”
“厄尔克和许行路去网络上找资料,看能不能找出更多疑似被拉拢的人。就是那种医学奇迹啊,原本要死结果没死,或者比较反常的存在。”
“戈梅兹,我和梅耶,我们三个人去你之前第一次现身的地方探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森尔三两下定下行动计划,“厄尔克和许行路不要离开城堡,我们最多一个星期内回来。”
他沉思了一下,补充道:“到那个时候,异常收容总局里的事物应该也都差不多处理好了,到时候可以考虑跟他们合作。”
异常收容总局并不是一个单独的机构,它背后依靠着整个国家。
尽管有许多权贵和政客都被拉拢了,但还是存在一些人没有被拉拢,怎么分辨这些人,又怎么争取,怎么让上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就是局长的工作了。
愧疚能让人爆发更大的行动力。
森尔让局长感到愧疚,对自己隐瞒真相的愧疚,对死去的战友们的愧疚。于此同时,森尔又给出了能够缓解愧疚的办法,让他不至于陷入自怨自艾中,无止尽的内耗:
尽快整理好异常收容总局,好好配合我。
森尔相信,在愧疚的驱使下,老局长会爆发出比年轻人更强的工作热情。
因为这不仅仅是在帮助森尔,也是在帮助他自己,拯救他自己。
“我真是太聪明了。”森尔想。
至于残忍的撕开的老人家的陈年旧伤,还用愧疚死死拿捏住对方,无情的压榨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家,让人家一把年纪了还不得不废寝忘食的工作,这样做会不会感到愧疚……
森尔:完全不会啊。
你情我愿的事情,为什么我要感到愧疚呢?
“他还得谢谢我呢。”森尔神采飞扬的对自己的恋人梅耶道:“临到退休前发光发热一把,还能缓解遗憾,多好啊。”
“当然。”梅耶完全同意森尔的说法:“你帮了他,给他找到了意义。”
森尔被恋人认可了,更加动力十足。
苍白之魇第一次出现在现实中的地点是一处荒山。
局长给了地址和准确的坐标。
森尔看向戈梅兹:“梅耶能带着我很快赶过去,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苍白之魇表示,与此同时,他心中升起了一些不满。
很奇怪。
森尔被梅耶裹在披风里带走后,苍白之魇独自一人赶路,他盯着自己苍白的掌心,皱起眉。
明明梅耶就是他,他也是梅耶,两种存在看似不同,实际上则是一体,感知共享。
森尔喜欢梅耶,和梅耶接触,也就等同于喜欢他,跟他接触。
苍白之魇本以为这样已经十分不错。
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不满足呢?
想要森尔看着他,看到真实的他。
但苍白之魇心里也清楚,这一点绝无可能。
他并不是森尔真正意义上的命定恋人,他是依靠欺骗和计算,硬生生占据了这个位置的冒牌恋人。
别说让森尔知道真相接纳他了,他甚至连一点马脚都不能露出来。
否则后果绝对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叹了口气,追上了二人的脚步。
苍白之魇觉得自己变得贪婪了,他望着还被裹在披风里,微笑着和梅耶说话的森尔,垂下了眼睫。
他想走上前,告诉森尔,梅耶就是我,我就是梅耶。
所以,愿意看看真实的我吗?
他心里这么想,但那一步始终没有迈出去。
第112章 森尔感到疑惑
苍白之魇出现的荒山名副其实,附近没有任何人烟,连条山间小道也没有。
异常收容总局的人倒是在附近做了防护,避免登山客误入,不过这座荒山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所以二十多年来,森尔他们是第一批再度踏上这片土地的人。
整座山都被苍白之魇的能量波动包围着,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能量波动也还是没有减弱。
森尔能认出苍白之魇的能量波动,但与此同时,又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奇怪,怎么和梅耶的能量波动这么相似?
异常的能量波动既是范围伤害,也是信息传递器,从能量波动的强弱和性质,可以大致判断出这个异常的实力。
每一个异常的能量波动都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严格来说,苍白之魇和梅耶的能量波动并不相同,苍白之魇的波动给森尔的感觉像是虚空,平静,黑暗,什么也没有。
梅耶的则不同,梅耶的能量波动则有生机很多,有点像大海,深海依旧静水深流,但海面上则时时因风掀起涟漪或暴浪。
明明是两种类型,完全不同的能量波动。
就算用机器来检测,也检测不出相似性。
但森尔就是觉得很相似。
这座山上满是戈梅兹的能量波动,但给森尔的感觉,又像是满是梅耶的能量波动。
既亲切,又十分古怪。
……说真的,要不是异常,森尔都快怀疑他们是双胞胎兄弟了。
“怎么了?”梅耶的声音将森尔从沉思中唤醒:“感到不舒服吗?”
一个异常待在另一个异常的能量波动覆盖范围中,通常会感到紧张不适。
异常之间可是会相互吞噬的,这意味着将自己置身于另一个异常的捕食范围中,随时可能遭受攻击。
“没事。”森尔摇摇头:“我比较特殊,没这种感觉。”
他否定了梅耶的猜测。
“那就好。”戈梅兹接话道:“我不想让你感到困扰。”
森尔含混地解释了一下,蒙混过关。
他总不能说戈梅兹我觉得你和梅耶的能量波动很相似,所以我刚刚是在想原因吧?
对异常来说,这句话的意思不亚于普通人类的“我觉得你和我恋人的气息很相似”,这句话很容易引发歧义,森尔可不傻。
这是为什么呢?
他在思考原因。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波动,怎么我还是会觉得相似呢?
而且偏偏这种情况就出现在梅耶和戈梅兹身上,一个是他的队友,一个是他的恋人。
这种情况放到普通人身上也很炸裂啊。
想想看,你跟你的恋人说“我有个朋友,我感觉他跟你很像啊”,然后两人相互对比,发现没有任何一处相似,但你还是坚持“就是很像,哪哪都像”。
最好的结局是被当成一时脑抽。
最差的结局……那还用说吗?
森尔一个字也不打算透露,他必须谨言慎行!
“工作吧,工作吧。”勇者试图用工作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苍白之魇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出现在明面上的,这么强大的自然人形异常,到目前为止,除了森尔以外,就数他最特殊。
而且苍白之魇出现的时间是二十年前,疑似是神明组织弄出来的。
“二十多年了,只有你一个,没有出现更多的同等级异常。”森尔说:“可能性有两种,第一种,他们不想,第二种,他们不能。”
“不想的原因很简单,高等级的异常有自己的思想和倾向,他们控制不了。”
当初神明组织把苍白之魇弄出来后,肯定不是为了把他送去异常收容总局收容的,但苍白之魇自己同意了要去,他们似乎也没办法阻止。
于是,与其弄出一堆强大的,不可控的定时炸弹出来,还不如不弄。
“不能的原因也很简单。”森尔想起他当初和局长说的话,“说不定只有戈梅兹你同意了,其他异常都没同意……”
最可惜的就是戈梅兹失去了记忆,否则也不用猜了。
森尔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神明组织是不想再弄出像苍白之魇这样强大的异常,还是不能再弄出。
这两种可能性差别很大的。
如果是不想,他们行事就得谨慎一点,以免到最后关头,对方狗急跳墙,发疯一样胡乱召唤出强大的异常,投放到普通人所在的区域,搞同归于尽。
如果是不能,那森尔他们就可以大胆一点了。
森尔抱着做任务的态度开始寻找线索。
正常情况下,他在做任务时能全神贯注,不受外物干扰,但这一回好像出了问题……
整座山都是苍白之魇的能量波动,但偏偏在森尔的认知中,这能量波动又和梅耶的特别相似,弄得森尔时不时的就有点混乱。
上一秒还是苍白之魇的能量波动,稍稍走神一会,下一秒就变成了全是梅耶的能量波动。
等等!
森尔突然想到,还有梅耶啊!
梅耶也很强大,是一个和苍白之魇一样的高等级异常。
但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下意识的忽略了梅耶,或者说得更明白一些,他下意识的把梅耶和戈梅兹当成了一体的。
在他自己没发现的时候,他的大脑下意识的认为苍白之魇就是梅耶,梅耶就是苍白之魇,所以只想着过来检查这座荒山,没有多问有关梅耶的情况。
森尔:“……”
我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他时不时就心虚一下,偶尔还会冒出“我是不是在出轨”的诡异感觉。
不是,这也太奇怪了!
森尔怀疑自己的感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梅耶陪伴在森尔身边,戈梅兹也在森尔另一边检查,森尔偶尔走神,时不时苦恼皱眉的样子,全都落在了他们两人的眼中。
但每每询问,森尔又不正面回答,总是语焉不详,不愿意说出自己正在为什么而烦恼。
第一天没有什么收获,森尔预留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倒也不着急。
夜幕降临,森尔熟练的清出一块空地,就地升起火来,准备在这里过夜。
他随时能回城堡,城堡里的大床肯定比野外的帐篷舒服,但森尔暂时不打算回去,原因无他,有时候线索会出现在晚上。
保险起见,这一个星期他都打算在野外度过。
篝火的光芒照亮了附近一小块空地,森尔的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比白天更柔和许多。
因为苍白之魇的能量波动,这座山没有任何生物,无论是昆虫还是动物,通通没有,山里极度安静,没有虫声鸟鸣,只有风吹过树叶间带来的沙沙响动。
森尔坐在篝火边,有点怀念。
在卡罗尔大陆上的时候,他可没有小岛和城堡这样的移动居住地,因此他和队友们不是住帐篷就是进城住旅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野外度过。
他们小队在篝火旁消磨了不少时光。
森尔坐在篝火旁,忍不住想,他的队友们现在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吗?
希望他们不要太担心我。
“你很怀念过去吗?”
梅耶询问。
森尔摇摇头:“那倒是没有。”
他说:“想念肯定是想念的,不过我的队友都特别优秀,现在冒险也结束了,他们肯定能过得很好。我偶尔会想一想。”
“不过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所以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森尔说:“这里也不错,而且我还遇上了你!”
出于一种较为隐蔽的心虚,森尔对梅耶更热情了一些。
当然,这热情基本上止步于牵手和多说一些话,至于更进一步的,森尔暂时没考虑到。
在他搞清楚,并且彻底解决把梅耶和戈梅兹两人搞混的问题前,他是不会和梅耶更进一步的!
要不然也太不尊重了,虽然说森尔可以假装,而且只要他不说,梅耶也不知道,但这样还是不好。
临睡前,森尔梳理了一下自己得到的线索。
虽然第一天没有什么收获,但森尔还是发现了一点异样。
“这里的空间有点不稳。”
有点像被橡皮擦过头的纸张,比其他部分更薄一些,或许是因为苍白之魇的影响?
“我们安排一下守夜的顺序吧。”森尔说道。
这里虽然没有存在能够威胁到他们,但出门在外,谨慎一点已经成了森尔的习惯,万一那个神明组织就躲在角落里准备偷袭他们呢?
“你睡吧。”梅耶道:“我和戈梅兹守夜。”
在森尔想开口反驳前,戈梅兹说道:“我们两个是异常,并不需要睡眠。”
森尔:“我也是异常……”
但他和人类更加相似。
需要吃饭,需要睡觉,还没有任何能量波动。
“那就辛苦你们了。”森尔想了想,也不再坚持,向两人道了晚安,就进帐篷里睡了。
躺到行军床上的时候,森尔的目光落在了坐在篝火旁的戈梅兹和梅耶。
戈梅兹和梅耶虽然交流不多,但他们的相处很融洽。
可这种融洽又带着几分古怪。
不是那种朋友或者合作者之间的融洽,而是一种更诡异的感觉。
硬要森尔总结,森尔绞尽脑汁,也形容不出来。
他们两人能迅速领会彼此的意思,有时候不用说,另一个人就明白了,并且立刻付诸行动。
似乎是很有默契,可又特别冷漠。
森尔当然希望队友和自己的恋人相处融洽,可戈梅兹和梅耶两人的相处实在太古怪了。
说他们相处不好吧,谈不上,说他们相处得很好吧,他们除了必要的时候,根本不理会对方的,也不聊天,更不互动。
像现在在篝火旁守夜,正常情况下应该说说话,可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沉默,完全没有开口的打算。
搞不明白,难道这就是高等级人形异常的相处模式吗?
恍惚间,这两道背影像是融合在了一起。
森尔眨了眨眼,这种奇怪的错觉又消失了。
森尔:“……”
为什么会这样?
太奇怪了。
他睡眠质量很好,没多久就睡着了。
帐篷的帘子开着,梅耶和戈梅兹能清楚的看到森尔。
森尔在野外睡觉的时候不习惯关帐篷,一旦出现危险,他能立刻反应并且反击。
帐篷的开口正对着篝火,火光映在他的身上,两道视线也一同映在他的身上。
观众已经沉睡,舞台上的演员便停下了表演,苍白之魇不再一心二用,控制着梅耶这具躯体做出和他不同的举动。
两具不同的躯体做出完全相同的动作,就连眼神的细微变动都一模一样。
十分诡异。
梅耶伸出手,在空中描绘森尔脸庞的轮廓。
苍白之魇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篝火映出了他们的影子,黑沉沉的影子拉长,最后在某个点交融在了一起。
第113章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森尔从梦里被吓醒了。
他猛地坐起来,几秒钟后,大脑清醒过来,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梦,长长松了口气。
山中的清晨带着凉意,哪怕现在正值盛夏,吹来的风也带着细微的寒意,时间还早,但周围已经十分明亮。
森尔闻到一股香气,帐篷外的空地上,梅耶已经热好了早餐。
“做了噩梦吗?”戈梅兹询问。
“呃……是啊。”森尔撇开脸,尽量不去看苍白之魇的面容,梦里的内容还历历在目,现在他看到戈梅兹的脸就觉得心虚。
他撒谎道:“梦见决战时刻,神明组织打不过就乱来,召唤了一大堆高等级的异常满世界扔……还好是梦。”
前半句心不在焉,后半句真心实意。
还好是梦。
森尔忍不住回想起刚刚的梦境。
一开始一切正常,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还十分温馨。
他结束了这个世界的冒险,找到了回家的方式,和梅耶一起过上了平静安宁的生活。
卡罗尔大陆上的村庄是典型的西幻冒险游戏中的宁静村庄,景色美丽,人际关系和谐,和现实世界中的村庄差别很大。
森尔按照自己原来的安排,用积蓄开设了一家酒馆,梅耶则是他的调酒师。
两人白天睡到自然醒,醒来后悠闲的散步,或者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等到下午午睡起床,酒馆便开始营业,直到晚上十点关门。
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非常符合他对未来的想象。
平静的生活,完美的伴侣,以及悠闲轻松的工作。
然后,事情就开始不对劲了。
梦境和现实不同,有许多跳跃性的画面,一天早晨,梅耶在镜子中的倒影突然发生了变化,并不是他自己的形象,而是戈梅兹的模样。
梅耶站在镜子前,戈梅兹则在镜子中,绿眸和金瞳,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苍白之魇就像真的梅耶的倒影一般,和梅耶动作同步,也许因为是在梦境,森尔当时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他扫了一眼镜面,然后平静地继续吃早餐。
时间开始跳跃,梅耶的倒影依旧是苍白之魇的模样,只不过梅耶和戈梅兹的动作不再同步了。
苍白之魇安静地站在镜子中,对镜子外梅耶的动作无动于衷。
很快,苍白之魇开始试图从镜子中出来。
这下森尔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只不过,他觉得不对的地方是戈梅兹想要出来,而不是梅耶的倒影其实是戈梅兹。
“你为什么要出来呢?”森尔记得自己在梦中这样问。
苍白之魇回答他:“因为我不再满足于做一个倒影了。”
森尔不太理解:“那你出来了,梅耶不就没有倒影了吗?他以后照镜子可怎么办呢?”
苍白之魇露出一个微笑:“他可以成为我的倒影。”
“这不行,我不同意!”森尔反对:“梅耶是我的恋人,他成为了你的倒影,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可以代替他的位置。”苍白之魇回答:“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梅耶并没有反对,而是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在梦境里,森尔没有感觉到任何违和感,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既然你都同意了,那好吧。”
接下来的生活和之前一般无二,睡到自然醒,消磨时光,时间到了上班,只不过森尔身边的恋人从梅耶换成了苍白之魇。
而森尔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来酒馆喝酒的一个村民疑惑地问道:“森尔,你的伴侣呢?好长时间没见了。”
森尔:“他不是就在我身……边?!!!”
如同皇帝的新衣,真相被叫破的那一刹那,森尔顿感五雷轰顶。
对啊!
我恋人呢?!
苍白之魇此刻还站在他的身边,敛眸调好一杯鸡尾酒,玻璃杯在他的掌心里显得格外小巧,蓝色的酒液还咕噜噜冒着细小的气泡。
森尔震惊地看着他。
苍白之魇平静地回望着他:“怎么了吗?”
森尔:“……”
你还问我怎么了?!
你还没发现事情很不对劲吗?
森尔就这样被吓醒了。
梦境实在太过震撼,森尔忍不住回想,一边觉得毛骨悚然,一边又在庆幸,幸好这一切都是梦。
他再度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后,发现戈梅兹帮他把外套披上了,梅耶帮他准备好了早餐。
森尔:“……”
平时他是不会多想的,帮忙披个外套而已,很可能就顺手为之,但也许是那个梦太过诡异,森尔有点疑神疑鬼,他穿好外套,忍不住偷看戈梅兹和梅耶几眼。
两人的表情都很正常。
他们的行为也和之前一样,彼此之间并不交流,但行为举止间有种诡异的默契和协调性。
森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他吃早餐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终于发现戈梅兹和梅耶的行为举止奇怪在哪里了。
森尔吃早餐时,左手拿碗,右手拿勺子,两只手不需要交流,也不用过多考虑,分工十分明确,毕竟都受控于同一个大脑。
戈梅兹和梅耶的行为举止就和这一点类似。
但他们又不是同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呢?
森尔悄悄观察了两人一会,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他囫囵吞枣地解决了早饭,决定早点开始工作。
他昨天已经将苍白之魇出现的地点大致勘测了一遍,确定了几个点位,这几个点位都都是能量波动比较浓郁的地方。
这是二十年前,苍白之魇的能量波动。
“我有一个传声筒。”
这个道具有一定几率能听到来自过去的声音,森尔打算试试看用它能不能收集到一些线索。
“传声筒?”
“是的。”森尔解释了一下这个魔法道具的基本作用:“有点类似打电话,可以听到过去的声音,但是非常随机,能不能得到有用的信息只能凭运气。”
森尔回答的时候,目光从苍白之魇的脸上迅速划过。
看着苍白之魇的脸还是让森尔觉得有点心虚,于是他把目光转到梅耶身上……更心虚了……
唉,怎么会这样呢?
森尔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发誓他真的没有想要脚踏两条船的念头,他认定的恋人只有梅耶。
难道这是什么心灵考验?检测他是否坚定?
算了,我还是好好工作吧!
别想这些了。
打电话要找一个信号不错的地方,使用传声筒也同理,森尔挑了一个能量波动最浓郁的地方,使用了道具。
一开始是一片寂静,森尔耐心地等待着,终于,他听到了一些残破的话语。
并不是所有的话语都有参考意义,森尔听到的最多的话语是惨叫声和求饶声,还有一些杂音,混着含糊不清的人声,难以分辨话语的意义。
森尔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期间,他甚至听到了曾经局长对苍白之魇提出的请求,以及苍白之魇的应答。
“当然可以。”
这是苍白之魇的声音。
只不过语气万分冷漠,听起来像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答应请求也不是出于好意,而是因为没必要拒绝。
有点像森尔和苍白之魇刚遇见不久时苍白之魇的样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森尔终于听到了几道比较有价值的声音:
“不……代价太大了……无法支撑……”
“怎么会……绝对不行……”
“交换……失败……”
接下来的几天,森尔一直在利用传声筒倾听过去的声音,逐渐拼凑出了一些细节。
苍白之魇的确是被那个组织召唤到现实世界来的,但这是因为某种“交换”,似乎苍白之魇同意了他们提出的某个交换请求。
但交易达成后,对方似乎损失惨重。
森尔暂时只能拼凑出这些信息了,再多的他也无能为力。
不过这已经很不错了,他过来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确认神明组织到底能不能大批量召唤高等级异常,现在得出结论,他们不能。
这已经足够了。
距离一个星期还有一段时间,森尔决定再停留一会,说不定能得到更详细的信息。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的“错觉”越来越严重。
有时候,明明是在和梅耶说话,但森尔一个不留神,就会对着梅耶叫出“戈梅兹”,和戈梅兹相处时也同样。
他越来越容易将两个人弄混,但更奇怪的地方在于,森尔弄混后对两人道歉,但戈梅兹和梅耶似乎都不怎么在意。
很轻易就原谅了他。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森尔想,必须得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
他把自己的错觉如实对戈梅兹和梅耶两人说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森尔实话实说:“但我总觉得你们两人十分相似。”
“一开始这种情况还比较轻微,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
“我真的很抱歉。”
梅耶暗绿色的眼眸里瞧不出什么情绪,戈梅兹的表情也很平静。
“没关系。”戈梅兹道:“我并不介意。”
“是的。”梅耶也说道:“这并不是你的错,我不会责怪你。”
沉默了一会之后,梅耶甚至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并不介意你同时拥有我们两个人。”
森尔:“……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戈梅兹也开口道:“如果这能让你不再苦恼的话,我很愿意也成为你的恋人。”
他们两人轻声笑了,表情和语调简直一模一样:“这样,你就不用继续为这件事烦恼了。”
森尔:“……???”
……啊?
作者有话说:
抱歉发晚了,今天回家比较晚[爆哭][爆哭][爆哭]
第114章 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经过一小段混乱之后,森尔的早晨重新平静了下来。
“很抱歉,开了不合时宜的玩笑。”苍白之魇这么说。
森尔狐疑地瞅了他一会,不是他不想相信自己的队友,而是刚刚戈梅兹和梅耶两人的话明显没有玩笑成分,这点森尔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让森尔倾向相信他的原因是,他和苍白之魇之间并没有一见钟情。
作为一个游戏里出来的勇者,森尔对爱情的理解非常简单:见面,一见钟情,送礼物,告白,在一起。
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他和苍白之魇的初见。
当时他刚来现实世界不久,还打着召唤神明,请神明送他回家的想法,使用了背包里珍贵的神降符,结果请来了苍白之魇。
苍白之魇当时别说对他一见钟情了,他说话都弯弯绕绕的,扮演谜语人的角色。
森尔对他也毫无感觉。
这场初遇不说命中注定令人难忘吧,起码也是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点。
再想想苍白之魇并非人类,平时也很少主动去研究有关人类的事物,搞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很有道理,看起来似乎也挺有说服力,但森尔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所以也只是倾向。
森尔垂下眼,两种可能性在他脑子里拉扯,两边都有切实可行的证据。
他沉下心来,摒弃了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心浮气躁,仔细地思考着眼前的问题。
首先,第一点,戈梅兹和梅耶两人总是让森尔感到混乱,森尔很容易将他们看成一个人,然而只有他有这种感觉,在别人眼中,戈梅兹和梅耶两人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即便用机器检测,也检测不出相同性。
森尔此前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因为戈梅兹和梅耶没有欺骗他的原因。
不论是戈梅兹还是梅耶,两人都对森尔提供了帮助,并没有向森尔索取什么,森尔没有理由怀疑他们。
但是现在,森尔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
假设,他自己的感知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戈梅兹和梅耶,那么以这个假设为前提,那么结果如下:
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因为或自愿或非自愿而分成了两个部分。
虽然这个猜测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自愿的话……森尔想不出来苍白之魇或者梅耶为什么要分成两个人,他图什么呢?
森尔自认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队长,他和队员们干什么都是有商有量的,如果苍白之魇或者梅耶有什么想法,直接跟他说就行了啊,没必要这样。
非自愿的话,那就很好理解了,一定是神明组织搞的鬼!
都是他们的错,他们就是一切的幕后黑手。
后一个答案十分经典,回到了森尔的舒适区,他马上就相信了自己的推论。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问题又涌上心头:如果戈梅兹和梅耶真的是同一个人的话,那森尔和梅耶的关系又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森尔多久。
或许换一个比较敏感的人来面对这种问题,他可能会很纠结,对未来产生迷茫,主要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目前的情况。
该让戈梅兹和梅耶恢复成同一个人吗?可如果恢复了,融合成的新个体与之前的梅耶以及苍白之魇还算是同一个人吗?他们的关系是否能维系?
又或者,选择不让他们恢复成同一个人,那这样是否会对他们产生什么伤害?
但森尔没这么敏感细腻,他的想法很简单:
戈梅兹和梅耶在外界看来完全是两个存在,毫不相似,不论是从哪个角度,都不会有人把他们联想到一块去。
只有森尔有这种感知。
为什么森尔会有这种感觉,而别人都没有呢?
肯定是因为他是梅耶的恋人啊!
这也是非常经典的桥段之一,你在其他人眼里看起来毫无异常,但和你最亲密的恋人却发现了你的不对劲之处。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那不是明摆着的吗?
当然是帮忙恋人解决这个问题了!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苍白之魇和梅耶都不是那种会愿意和其他人分享恋人的类型,苍白之魇森尔不清楚,但梅耶是森尔的恋人,森尔就明显感觉到梅耶的占有欲很强。
梅耶的占有欲并不摆在明面上,他不会要求森尔不许和这个人或者那个人接触,也不会限制森尔的日常行为,但他会时时刻刻陪在森尔身边,时不时做出一些亲密的动作,让所有人都知道森尔是他的恋人。
但是这一次,却表示他不介意森尔同时跟他与苍白之魇在一起。
而苍白之魇此前并不是森尔的恋人,这个时候却似乎喜欢上了森尔,肯定是受梅耶的影响,否则没法说明他的变化。
再加上梅耶与戈梅兹那股极为古怪的默契,森尔猜测,他们两人或许也察觉出了一点问题,说不定都在心里有所猜测了。
森尔理顺了思绪,对之后该怎么做也有了打算。
不过在此之前,他打算先验证一下他的猜想。
“这真的只是一个玩笑吗?”森尔对苍白之魇道,虽然是询问句,但森尔的语气很微妙。
苍白之魇刚要继续解释,就听到森尔说:“如果我当真了呢?”
森尔吃完了早餐,不紧不慢地放下餐具,双唇还带着被汤汁浸过的湿润:“我是一个贪心的坏人,如果我就是想要两个都要呢?”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两人:“不可以吗?”
森尔装得很像,从表情到语气,无一不显示着他的认真。
理论上来讲,他的这番话非常炸裂,任何一个有脑子的正常人听到后,都会觉得不舒服,很生气,更何况梅耶作为他的恋人,就站在森尔的身边。
换谁来都要发火了。
然而,戈梅兹和梅耶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或者负面的情绪。
森尔唯恐自己误判,又说道:“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突然觉得戈梅兹也很好。”
渣男出轨的时候还得背着人呢,森尔直接当着现任恋人梅耶的面“劈腿”,但梅耶依旧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他甚至表现的很欢迎,很放松。
苍白之魇也同样,他原本想要解释,然而森尔的话一出口,他很明显的怔了一下,随后轻轻地微笑起来,是很明显的欣喜表情。
他并没有想到森尔是伪装试探,这段时间森尔的表现历历在目,或许是勇者特有的敏锐,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森尔已经触及到了最本质的真相,他虽然还没有分辨出梅耶就是戈梅兹扮演的,但也潜意识的认出了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森尔怕自己的转变太突兀,补充道:“我想,这或许是命运。”
“我觉得你们非常相似,所以,你们在我生命中扮演的角色也应该是相似的。”
这句话一出,苍白之魇更加不怀疑了。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他柔和道:“我非常愿意。”
森尔看向梅耶,露出了征询的表情:“梅耶,你真的不介意吗?”
“当然。”梅耶的语气很温柔:“我希望你能感到快乐。”
果然!
他们古怪又离奇的反应让森尔立刻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那么,现在应该开始解决这个问题了。
森尔看向两人:“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他神情严肃:“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几秒钟的时间,森尔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苍白之魇心里有些不安,他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就听见森尔道:“你们其实是同一个人。”
这个果断的结论不亚于一声惊雷,苍白之魇并非人类,但他此刻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心惊肉跳是什么滋味。
然而,森尔并不没有识破他的伪装,而是通过感知和推论,外加刚刚的试探,得出了这一个结果。
森尔也没有吊两人的胃口,他有条有理地说明了自己的观察和推论的过程,“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和他人分享自己的伴侣,这一点给了我最重要的线索。”
他看向两人:“我觉得,也许你们自己在心底也有所猜测了?”
苍白之魇沉默了一会,他并没有回答森尔的这个问题,而是询问道:“如果我们是同一个人的话……你还会喜欢我吗?”
他不加掩饰,直接提出了这个问题。
森尔也察觉到了这个细节,他想,果然,戈梅兹和梅耶肯定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们应该提前知道了。
这也理所当然,森尔都能察觉到这么多的不对劲之处,他们两人本身能发现的细节和疑点只会更多。
“当然。”森尔有些不明白苍白之魇为什么要提出这个问题:“我喜欢梅耶,梅耶是我的恋人,你和梅耶是同一个人,那你当然是我的恋人,我为什么会不喜欢你呢?”
勇者看起来十分坦荡:“我和梅耶可是命定的恋人,我对他一见钟情。”
“假如……”苍白之魇看着森尔真诚的面容,他意识到,这是最好的,坦白身份的机会。
如果他现在将一切和盘托出,即便森尔不愿意接受,他也不会就此和自己决裂,但如果他选择继续隐瞒,以森尔的敏锐,他迟早有一天能发现全部的真相。
到那个时候,森尔自己发掘出了真相,他或许会深感被愚弄的愤怒,从此彻底和自己翻脸。
这段时间里,森尔经常将他与梅耶弄混,戈梅兹在喜悦之余,也带有深深的忧虑。
现在,一个最好的契机出现了。
与此同时,他也看见了一点希望。
“嗯?”森尔专心地等着戈梅兹的话。
然后,他听见对方道:
“这一切都是一场欺骗,就连你的一见钟情,也是我处心积虑,计算来的……你还愿意接受我吗?”
森尔:“……???”
你说什么?
第115章 我是谁?
欺骗……就连你的一见钟情也是我处心积虑计算来的……
这句话不长,含义也不晦涩,但森尔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搞懂。
他的蓝眼睛就像平静的海面,但是现在,大海掀起了风浪,苍白之魇安静地等待着,每一刻涌上的忐忑和不安都更深一分。
等待未知的结果是一件酷刑。
苍白之魇突然想到他曾经阅读过的一篇寓言故事。
寓言故事的主角是一个被关在瓶子里的魔鬼,一开始他说,如果有人能把我从瓶子里救出去,我就要给他无尽的财富。然后,他又说,如果有人将他从瓶子里解救出来,他会满足那个人三个愿望。
漫长的时间过去后,魔鬼恶狠狠地道:“如果有人把我从瓶子里救出去,我就要活活杀了他!”
当时的苍白之魇并不能理解魔鬼的转变,按照常理推断,魔鬼第三次的许愿应该给予救命恩人比前两次更加珍贵的报答,然而故事中的魔鬼却反其道而行之,竟然想要杀了解救者,恩将仇报。
他完全无法理解魔鬼的心路历程。
当时他还没有遇见森尔,独自待在环形监狱最底层,等待对他来说并非难事。环形监狱底层的时光流水一样过去了,你几乎都察觉不到它的流逝。
一个月,一年,两年,三年……二十年……轻而易举的就过去了,而苍白之魇并未感到孤独难耐,也不期待改变。
就像他曾经对森尔说的那样,他只是简单的存在着。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魔鬼为何会在最后许下那样的愿望。
因为等待结果的过程太漫长,他已经自暴自弃了。
森尔还没给他答复,苍白之魇紧紧盯着森尔,像是考试后对答案的学生,期待在正式成绩显示前有一个大概的心理预期。
苍白之魇那句话在森尔脑海里循环,他想了一遍又一遍,才终于把这句话的意思弄明白。
荒谬!
这是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命运怎么能够操控呢?
森尔思维敏锐,不用多问,他就猜到了,梅耶就是苍白之魇,是苍白之魇主动分裂出的一个个体,而当初森尔和他的初遇也完全是他精心设计的。
他仔细的回忆自己的感觉,那的的确确是他心动了,这做不得假。
不是爱情药水或者迷惑咒语之类的东西,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感情。
这怎么可能呢?
森尔冷静下来,尽管现在他的脑海里充斥着各种情绪,但沉浸在情绪里对解决问题没有好处,森尔很早就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
作为队长,森尔深知被情绪控制的危害。
发泄情绪除了缓解心理上的挫败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他深呼吸,从头开始思考。
戈梅兹是怎么做到的?
他得先搞清楚这个,然后才能继续思考其他的事情。
森尔压抑住情绪,冷静地询问:“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嗓音平稳:“我想知道原因。”
他忘记了苍白之魇还在等待他的答复,他的大脑已经被“命运是可以操控的”这件事占满了,无暇再去思考个人情感问题,苍白之魇此刻也不敢催促他。
“好。”他道:“我全都告诉你。”
他没有任何隐瞒,从思考过程到实施步骤,全都和盘托出,森尔一边听,一边时不时让他重复某个段落,勇者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苍白之魇说完了,森尔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后空气就陷在沉默里,像浸泡在水中的海绵,不断变得更加沉重,肿胀和湿润。
森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刚刚苍白之魇的话让他万分震惊,他听着对方的每一个步骤,最终汇聚成了一个完美的初见,他想要找出一个点反驳,却发现自己完全反驳不了。
苍白之魇的欺骗对森尔来说算是一个打击,但现在,他面临着一个更大的危机,那就是他发现他信仰的命运似乎不再那么站得住脚了。
命运……
那是森尔从小就信仰的东西,他的妈妈将命运的信仰教给了他,随后命运女神又将森尔选为了自己的勇者,让森尔去履行他生来就注定的使命——打败魔王,拯救世界。
命运是多么神圣,怎么能够被人为操控,而且还成功了?
很多人在发现自己的信仰和现实发展产生冲突的时候,会选择抗拒,拒绝相信现实,沉浸在自己的信仰中,为了维护信仰变得更加极端。
因为前期投入太多,否定了信仰,就像是否定了自己。
森尔突然想起他和老局长的对话。
就在不久前,他颠覆了局长一直以来秉承的观点,否定了局长过去坚守的一切,以此作为突破口,得到了他想要的情报。
然而现在,他居然也面临了同样的境遇。
他信仰的命运不再是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规则,而是一个能够受到摆布,能够被操控达成的东西。
苍白之魇道出的真相仿佛一根尖利的针,刺破了笼罩在森尔身边,如同泡泡一样将他包裹起来的屏障。
森尔现在必须解决一个问题。
命运……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此前信仰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对命运的信仰几乎贯穿了森尔的一生,从他稍微懂事开始,他就跟随自己的母亲,投入了命运女神的怀抱,可现在……一个令人心惊的事实昭示着,他似乎将自己的信仰投入给了一个不存在的,虚假的东西?
森尔坐在原地,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外界了,竭力在混乱的大脑中清扫出一小片空地,来解决这个几乎动摇了他人生根基的认知。
“每个人生来都有他自己的命运,我们要做的,就是遵从我们的命运,不论命运给予给我们的是什么。”
森尔曾将这句话奉为真理,为什么不呢?
他信仰命运,他相信他的妈妈,相信命运女神,相信自己的命运是成为一个勇者,于是他压抑自己内心的渴望,牢牢坚守底线,他锄强扶弱,向需要帮助的人给予帮助,他竭力做到最好,为的就是不辜负自己身为勇者的身份和命运。
然而现在……事实却证明,命运居然是可以操控的?
森尔立刻想起了局长曾经说的,他不愿意告诉森尔的身世来历,因为觉得森尔承受不了。
——难道他的意思是这个?
森尔从背包里把局长写给他的那幅字拿了出来。
白底黑字,从上到下,只有两个字:“森尔”。
不是横平竖直,端端正正的楷书,而是龙飞凤舞,介于行书和草书之间的字体。
他盯着这幅字看。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他的名字突然开始变形。
森,是三只手,“木”字最顶端的竖是手腕,其余的部分刚好是五根手指。
尔,是一个人,顶端的部分是肩,左边的一撇顶端晕开了一些墨迹,像是一颗圆形的头,然后是两只手和中间的躯干和脚。
森与尔之间的连笔,正像是一条条线。
森尔,森尔。
从上往下看,不正是三只手牵着丝线,操控着下方无知无觉的傀儡吗?
“尔”字还恰恰好有“你”的意思!
森尔。
森
尔
三只手,牵着傀儡丝,操控着你。
森尔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一团惊雷炸响。
看懂了这副字的一瞬间,他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局长认为他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世。
森尔不受控制地想,三只手,分别代表着什么?
其中两只手……是不是代表着他的妈妈和……命运女神?
魔王曾经一遍遍试图招揽森尔,他说过很多次,森尔和他是同一类人,他们都向往着毁灭,他们理应投身于同一项事业。
如果……如果魔王说的是真的……
那么,他妈妈和命运女神告诉他,他的命运是成为勇者,这是否是一场欺骗?目的就是为了操控他,让他心甘情愿的走上这条虚假的道路,从而……
那些命运的相遇,真的是命运吗?
森尔突然想到,真正的命运中的相遇,真正的命中注定,似乎不是他认为的这个样子的。
真正的命中注定,难道不该是两个人的事情吗?
而到了他这里,每一次的命中注定,不论是队友也好,恋人也好,都是森尔单方面的认定。
他需要邀请对方,送礼物,帮助陪伴对方一起度过难关,到了最后,他“命中注定”的队友才会答应加入他。
这是命中注定吗?还是他单方面的追逐?
或许,一切都是虚假的……
冷静!
森尔遏制住了自己的思绪。
他迅速从背包里拿出纸笔,重重地写下了三个字:
我是谁?
我是森尔,我是从游戏世界来的勇者,我是一个和其他异常稍微有些不同的异常。
我是命运女神的信徒,我是勇者小队的队长。
森尔凝视着自己写出的一行行答案,双眸罕见地露出些许迷茫,他盯着纸面,沉默半晌,喃喃自语道:“我是谁……”
哪个才是我?
不受操控的我?
森尔不是一个会沉溺于情绪的人,哪怕他现在脑子很乱,他也知道,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答案。
他看向苍白之魇,目光的情绪很复杂。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苍白之魇欺骗了他,但他的确对苍白之魇有了感觉,即便抛去那场初遇,森尔也依旧对苍白之魇有感觉。
不仅仅是他伪装出来的,有关梅耶的那部分,而是整个苍白之魇。
否则,他不会那么敏锐的察觉到两人的相似之处,也不会频繁地将两人混为一谈。
但是原本如同一条大路般平淡竖直的感情,现在却成了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线,混乱缠结。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森尔沉默着,苍白之魇试探的握住了他的手,他盯着看了一会,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思绪还陷在混乱中。
第116章 勇者的自我修养
森尔在自己的房间里玩电脑游戏。
屏幕上的画面不是他最钟爱的《侠盗猎车手》,而是一个比较符合他的经历的,传统的西幻冒险rpg游戏。
森尔操纵着主角行走,跳跃,战斗,经历事件,结交队友,打败敌人……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唯一不同的就是这个游戏的剧情和森尔经历的不同。
森尔以前不玩这种rpg游戏,原因很简单,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比游戏精彩刺激多了,这是坐在屏幕前操纵键盘鼠标或者手柄时永远不会体验到的真实感,他没必要接触虚拟的。
但是现在他十分迷茫,恰好看到游戏商店首页的推广,沉默了一会之后就购买了这款游戏,然后下载开始游玩。
剧情是很简单,也很传统的王道热血类型,和森尔的经历颇有类似之处,森尔操纵着屏幕中央的小人,联想起自己,联想起那三只手和垂下的傀儡丝,他是否也曾像是这样被操控着?
耳机里传来游戏的音乐,亲切的bgm,在不同的场景切换不同的音乐,游戏的战斗系统也是传统的回合制,回合制战斗从游玩体验上来看,不像战斗,更像策略棋牌,即便是游戏高手,能做到也是尽量减少损失,没办法无伤。
森尔恰好很熟悉这一点。
他是游戏主角,在卡罗尔大陆上经历这一切的时候,他不仅要计算策略,减少损失,还要拿起武器战斗,每一个决定都出自他自己的脑海。
然而现在,他握着手柄,操纵着所有角色,什么时候应该释放什么样的技能,什么时候应该使用什么道具,全都由他这个玩家亲自操刀决定。
一开始森尔的脑子很乱,意外窥见的真相让他感到无所适从,虽然他不是那种敏感多思的人,但与生俱来的根基被动摇的时候,还是会感到迷茫。
但随着游戏的推进,杂乱的念头渐渐消失,曾经的游戏中的勇者坐在屏幕前,握着手柄,隔着屏幕看着里面的勇者的冒险,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看着游戏主角结交伙伴,打败强敌,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屏幕后藏着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对于游戏主角来说就像是森尔的卡罗尔大陆。
如果他有意识的话,他知道了他的人生经历其实是游戏剧情,都是被精心编排的,而他的冒险不过是受到一个陌生人的按键的操纵,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曾经的森尔对此没有感想,他是游戏主角,他知道,但这又如何呢?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没什么可抱怨的。
他把自己经历的一切遭遇都丢给了命运女神,由她来解释。
为了理解那个神明组织里的神明究竟想要做什么,森尔曾经研究过信仰和神明地位的变迁,对人类来说,神明有一个非常大的作用,那就是为一切不可知的东西提供解释。
生活过得很苦,感到悲伤却无法改变?
没关系,熬过去就好,这是神明的考验,熬过去了之后,就会柳暗花明。
对死亡感到很恐惧,害怕?
没关系,不用怕,死亡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始,神明会在彼岸等着你,会将你接上天国,过上永远幸福快乐的日子。
森尔此前没有多想,但现在他发现,他自己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命运,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他和那些信徒又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呢?
森尔并不责怪自己的母亲,或者命运女神。
他的母亲很爱他,森尔能清晰的感觉到,她耐心的教导,殷切的期盼,十六年的陪伴,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命运女神也是同样,祂从来没有对森尔颐指气使过,祂慈爱,温和,亲切又可敬,哪怕是在告知森尔勇者的命运的时候,她没有半点逼迫的口吻,而是请求的。
祂请求森尔成为勇者,去拯救这个世界。
而森尔听从了。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森尔是勇于承担后果的,只要决定是他自己做下的,他就不会责怪别人,这一次也同样,他扪心自问,这一切真的都是别人的错吗?
信仰命运女神之后,其实他是很快乐的。
这种快乐在于能够不用自己承担责任,将生活的一切解释权归结于“命运”。
不需要过多思考,不需要迷茫,因为他的神明正在路途的终点等待着他。
他从信仰中得到了快乐,而如果他不离开卡罗尔大陆的话,他还会继续快乐,因为他的冒险旅程已经结束了,他带着满背包的宝物回到家乡,就算开的酒馆天天赔钱,也能继续营业下去。
所以他不觉的自己应该怪罪命运女神,他听从女神冕下的话,但也从祂那里得到了来自心灵上的坚实支持,以及物质上的真切帮助。
即便祂是操纵着森尔的那三只手中的一只,但如果森尔当时跟祂唱反调,说那我就不当勇者,我就要去加入魔王,祂也没有办法。
当祂操纵傀儡丝,想让森尔抬起手的时候,森尔自己也配合了,他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不能完全归咎于别人。
而他的母亲,森尔回忆起她,她温柔慈爱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森尔爱她,无法责怪她。
她错了吗?
她何错之有?
她教导森尔,给森尔划出一条警戒线,让森尔不要跨越,而她的方法是温和的,循循善诱,谆谆教导,一个母亲,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去当魔王,这有什么问题吗?
即便她是那三只手中的一只,她也没有任何过错。
命运……森尔咀嚼着这个词语,曾经令他无比坚信的存在,成了能够随手拨弄操纵的东西,命运女神的权威轰然倒塌,祂不再是那个能够解释一切,能够为森尔托底的存在了。
这让他很难接受,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最终发现他信仰的神明其实根本不存在一样。
森尔向神明交出了他人生的解释权,将做决定的责任交给了女神和命运,而现在,这个解释权突然回到了他的手上,并且未来的一切将要自己负责任。
曾经,他坚信命运的必然性,他沿着命运安排的道路前进,不迷茫,不踌躇,因为在那个时候,他知道自己该走哪条路,应该干什么,而且他的努力会有回报。
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比起震惊,茫然,或者是什么被背叛的恨意,此刻占据森尔脑海的是迷茫。
既然命运不再可信了,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我还是勇者吗?我应该继续当勇者吗?如果不当勇者的话,我又该做什么呢?
无数的选择和可能性在他面前延伸开来,森尔有些不知所措。
“森”字里藏着三只手,一只是母亲,一只是命运女神,那剩下一只呢?
森尔想起局长所说的,有关自己的来历,并且自己明明是异常,却和其他异常完全不同的情况,又想到局长。
局长能够知道,这恰恰说明了一点,森尔的来历或许和神明组织有关。
他的思维敏锐起来。
局长递给他自己来历的线索,又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直说,说明他知道结果对森尔的冲击会很大,而且森尔受到刺激后,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可控的行为。
他递给森尔线索的行为像是在打预防针,让森尔有一个心理上的提前准备。
这样,等到知道真相的时候,就不会太过激动。
想到这里,又有一处疑点浮现。
如果森尔的来历真的和神明组织有关,那么他出现后这么长时间,为什么神明组织没有找人来接触他,而是放任他随意游荡?
因为不知情吗?
森尔并不这么觉得。
一个存在了几十年的组织,一定是个庞然大物,森尔也没有隐藏自己的存在,他的行事作风甚至相当高调,神明组织不可能发现不了。
那为什么他们不来接触自己?
只能说明不接触自己对他们更有利。
森尔立刻就想到了对方可能有的打算:
如果自己真的一无所知,那么在没有做好任何一点准备的时候,对方直接爆出真相,他一定会恍惚震惊,头脑一片混乱。
森尔对神明组织怀有敌意,而且他也有能力对他们造成威胁,说不定,他们会等到森尔和他们交手时最关键的那一刻抛出真相,然后试图反杀。
而现在,他提前知道了真相,对方的计划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他必须得好好利用这一点!
……我在想什么?
耳机里传来轻快的音乐,主角成功打败了boss,游戏氛围由紧绷转变为轻松。
森尔放下手柄,提起笔,用文字来理清自己的思绪。
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答:命运不再可信了。
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答:对自己原本的选择感到不确定和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那么,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不再有什么命中注定,一切都是随机的,需要由自己做决定,自己来判断,没有兜底,一切后果由自己承担。
森尔想起了他曾经做的研究。
人类文明越发达,神明的存在便会越加边缘化。
神明曾经充当了人类“父母”的角色,陪伴着人类文明走过牙牙学语的童年时期,等到人类文明逐渐发展壮大,神明们便渐渐退场了。
这和他的处境有些相似。
命运女神曾陪伴森尔度过了他的童年时期,少年时期,和一小段青年时期,如果不出意外,祂将会一直陪伴森尔,直到森尔步入人生的终章。
但是现在,森尔知道了更多的东西,于是不可避免地,曾经相信的东西被推翻,命运女神从他的人生中退场,他要自己迈步前进,走向新的未来。
他的名字里有三只手,一只手属于母亲,一只手属于命运女神。
也许局长认为她们在操纵他,但就森尔自己看来,这两只手是在他牙牙学语时扶持他,帮助他站稳,帮助他学习走路的手。
她们扶着他,带着森尔走向了她们想要的道路,而现在,这两只手离开了。
那最后一只手呢?
不管第三只手原本属于谁,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森尔沉思了片刻。
命运,说白了其实就是一个人的人生经历。
从前他的命运是由命运女神安排的,森尔将选择权交给她,但现在,选择权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一个人的人生经历是由什么决定的?
当然是由他自己的选择决定的。
由女神安排的命运就此结束了,接下来,由森尔自己安排的命运将徐徐展开。
“我的选择决定了我的命运。”
森尔自言自语道:“好吧,就这样吧,从现在开始,自己做决定,自己负责任。”
“既然如此,那么,我还是勇者。”
因为我想当勇者,我愿意继续当勇者,当勇者的时候我觉得很快乐。
不再是命运的安排,不再是母亲的期盼,而是他自己的决定。
森尔轻松起来,晚饭时不再像之前那么沉默。
“森尔……”
苍白之魇轻声呼唤森尔的名字,他不敢说更多,小心翼翼,语气忐忑。
“嗯。”森尔回应,主动握住了苍白之魇的手:“不管怎么样,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他看向苍白之魇有些惊讶的表情,轻松地笑了笑:“别这么大惊小怪。”
“我们当勇者的,走出灵魂黑夜的速度都是很快的,可不会颓废太久。”
他说:“这就是勇者的自我修养。”
第117章 何为命中注定?
把自己人生的选择权和决定权让渡给神明,会让人感到非常安心和快乐。
因为人都是有惰性的。
自己的人生过得不好,自己的选择总是出错,生活老是一团乱麻,该怎么办?
把解释权和决定权交给神明吧。
神明是毫无疑问的权威,祂永远不会出错,你经历的一切,都在祂的安排之下。
所有的痛苦都是为了未来的美好做铺垫,不必惊慌,所有的幸运都是祂含笑的馈赠,不必心虚。
如果不这么做,自己把握解释权和决定权,就会过得非常辛苦。
需要自己总结原因,寻找当前困境的来源,寻找解决方式,鼓起勇气去解决,付出心灵上的劳累和身体上的劳累。
万一做错了,依旧得从自己身上寻找原因,承认自己的不足,然后重新站起来,再次尝试。
真的很辛苦,也很累人。
而且很多人惧怕改变,笼子外的蓝天固然美丽,但翅膀已经在笼子里麻痹了,想要再次高飞,就得锻炼软绵绵的翅膀,这多辛苦?
笼子虽然不自由,也有许多坏处,但一切都是已知的。蓝天美丽,却又有未知的风险,令人恐惧。
于是告诉自己,神明会安排好一切的,等到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出去的。
又或者,告诉自己,这就是命,没办法逃脱的,就这样吧,认命了。
很多富人都有自己的信仰,这并不是他们愚昧或者迷信,而是他们要么亲眼见过德不配位的人占据高位,要么自己就是德不配位之人。
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分析实际情况,承认真理,说是时代红利,自己没有过人的才能,只是一只站在风口上的猪,恰好飞起。要么就给自己找一个信仰,说都是神明的恩赐,或者自己前世的遗泽。
怎么选?
承认自己没能力,只是运气好?还是相信自己受到神明眷顾,所以即便没有能力也依旧占据高位,拥有大量财富?
当然是后者。
因为如果选了前者,就得补充短板,弥补自己能力的不足,多多学习,还要生活在惶恐中,因为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所以万一出现了更优秀的人,自己的一切就很可能不保。
而选了后者,那生活就会滋润而快乐。
我是神明的宠儿,神明眷顾我,爱我,我没能力又怎么样?我的命就是好。
不用学习,不用补充短板,可以尽情享乐。
“我以前的情况和这有点类似。”森尔叹了口气,说道:“我碰到困难,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有的时候决策错误,心里一开始有点愧疚,但转念一想,觉得这也是命运的结果,就很坦然了。”
做错了,不是我的问题,这都是命中注定,我也没办法。
“我找队友也是这样。”森尔道:“我相信命运女神会给我安排最合适的队友。”
“命中注定的队友们不会背叛我,不会算计我,我们会是最好的搭档,可以放心的向彼此交付后背,不用担心被伤害。”
“恋人也是。”他看向苍白之魇:“我执着于感觉和命中注定,就是想等待命运把最好,最合适的那个人送给我。”
“我命中注定的恋人,一定是最好的,一定会爱我,我可以放心的交付我的爱,没有后顾之忧的付出,对他好,不用担心他背叛我,或者对我做出什么卑劣的行为。”
假如即便如此,还是被背叛了,或者遭遇了不好的事情,也能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命运,说都是命运不好,不是我自己的错。
森尔享受的就是这种没有后顾之忧的快乐,从童年享受到成年。
“但是现在,没有命运了。”提起这点,森尔还是有点低落:“一切都要我自己来做决定。”
做错了,不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因为自己的不足。
找队友,找恋人,没有命运将最好的推到面前,供森尔坐享其成,需要他自己看人,假如眼光不好找到了一个坏人,那也只好怨自己眼光不佳,不能怪别人。
命运消弭之后,一切风险自己承担,做错事的后果,找错人的后果,受到的伤害,也都必须自己承担。
再也没有命运可供森尔转嫁责任,将不好的结果统统推过去。
“以后我做决定要自己来,产生的风险也要自己承担,要是有了不好的结果,也都得自己承担,承认是自己犯的错,原因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命运的安排。”
森尔平静地说着:“再也没有什么命中注定了。”
苍白之魇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最后道:“对不起。”
“不。”森尔摇摇头,“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和我道歉。”
他看向苍白之魇的双眸,金色的瞳孔像是由黄金熔铸而成的,森尔深深地望进去,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虽然我们的开始源自一场欺骗,但我还是喜欢上了你。”
他没忘记苍白之魇此前的问题,沉静地说道:“既然如此,开始的欺骗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你没有强迫我,是我自己找上去的,我就喜欢那样。”
森尔之前并不是没有忧虑过,他曾经想过,既然命运不在了,那么一切就都不稳固,或许他可以断开联系,这样能够保证自己不受伤害。
队友们现在非常好,可以后呢?人心难测。
苍白之魇虽然很喜欢他,可以后呢?世事难料。
但这种逃避的念头只在他脑子里出现了一小会,就消失了。
“不再有命中注定,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做了决定,就要承担决定可能出错的风险。”森尔温和地说道:“不过这没有关系,我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
“我不知道我们以后会怎么样。”他对苍白之魇说:“也许我们会走到最后,也许不会,其中也可能发生变故,出现一些不好的后果。但是没关系。”
“现在我喜欢你,你喜欢我,那我们就在一起。”森尔道:“如果以后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我们翻脸,反目成仇,或者其他的结果,那也不要紧,我愿意承担相应的结果,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他是勇者,他要勇敢的做出选择,勇于承担风险和后果。
“我不会做一个瞻前顾后的胆小鬼。”森尔说:“我想跟你在一起,你不用有心理负担,让我们在相互喜欢的这段时间里一起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吧,如果哪天你不喜欢我了,也不用伪装,或者不好意思说,直接告诉我就行。”
既然没有命中注定了,那也就可能不会天长地久,不一定能一起走到最后。
金发蓝眼的勇者露出一个微笑:“可能我会难过,但没关系,我愿意承担这样的后果。”
“曾经我认为你是我命中注定的恋人,所以一定是最适合我的,我们之间不需要磨合。”
磨合,就是改变自己,和伴侣相互包容,为了彼此而改变。
但改变自己是一件不轻松的事情,难受,且令人不适。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既然我们是因为相互喜欢而在一起的,彼此可能也不是太适合,如果你对我的一些习惯和行为感到不舒服,不要一味的迎合我,我想要你告诉我,然后我们一起坐下来商量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当然,你有问题我也会说的。”
森尔没说什么甜言蜜语,没有许诺天长地久,也并没有说“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你是我的命中注定,我们一定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之类的话。
他的回答是客观的,甚至有点冷酷,提前预想到了不好的结果,并且说愿意自己承担后果。
但苍白之魇却没有觉得扫兴或者难过,恰恰相反,他握紧了森尔的手,心里震动不已。
他最清楚森尔对命运的狂热,从森尔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就关注到了森尔,后来更是转换身份,靠近观察,森尔对命运无比崇拜,命运的安排是指引森尔前进的路标。
苍白之魇不止一次地尝试成为森尔的“命中注定”,然而森尔却每一次都对他伪装出的身份不感兴趣。他笃信命运,将人分作两类,一类重要,一类不重要。
森尔爱命中注定,因为命中注定对他来说,就像是试卷题目的标准答案,一条注定稳妥,没有风险,通往成功的路。
而现在,森尔却愿意接受这个不是命中注定的自己,愿意冒着风险和他在一起,这对曾经笃信命运的勇者来说,几乎是个奇迹。
苍白之魇心绪翻腾,他看着森尔,受到的震动比当初森尔收容他最后一块核心,将他彻底收容的那一刻还要大。
当时的森尔像一簇跳动的火焰,散发出的光和热已经足够令常年与黑暗共处的苍白之魇感到灼热,但现在,他像一颗刚刚诞生的太阳,或者刚刚破茧的蝴蝶,苍白之魇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我可以拥抱你吗?”他问。
“当然可以。”森尔很轻松,虽然他的境遇转变很大,但他既然已经作出决定,那么就不会再苦恼了。
苍白之魇拥抱了他,这是一个很紧,力气很大的拥抱,仿佛一头恶龙紧紧地抱着最珍贵的财宝:“森尔,我很喜欢你,我爱你。”
他不会让自己和森尔分开的。
至于森尔说的什么改变,不喜欢了之类的,绝对不会发生。
因为他是异常。
即便跟森尔接触,被森尔收容后,他越来越像人,和从前的自己相差甚远,但他依旧是个异常。
异常本身是一种象征物,因此,异常并不善变,反而相当执着。
苍白之魇会充当命运,安排一个注定永远在一起的美满结局。
他们不会分开。
这是苍白之魇宣告的命中注定。
比缥缈的,不可捉摸的命运更加坚实,更加不可违逆。
一旦出现偏差,他会亲手纠正。
无论用什么办法,什么手段。
第118章 看来,还是得爱情药水
“命运无常。”
森尔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天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不过事已至此,他倒也适应良好。
当初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森尔被命运女神选定,成为勇者后,他也没有思虑太久,除了有点惊讶以外,没有其他的想法。他非常快速的接受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现实,然后果断开始收拾东西,安排家里的事物,三天后就出门了。
调理的很快。
这一次也差不多,森尔迅速接受了现实,处理好了自己和恋人的关系,接下来就该和自己的队友们坦白了。
勇者办事的效率一向很快,要不然他也不能在三年内完成打败魔王,拯救世界的任务,而且,要知道在那三年内,还有一年是带着队友们到处刷级。
除去刷级的那一天,他真正耗费的时间只有两年,换算成现实世界的时间,也就120天。
森尔发了消息,说明了开队内会议的时间,时间一到,队友们就都到齐了。
许行路和厄尔克来的时候,森尔已经坐在位置上等他们了。
两人落座,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森尔一会。
自从森尔出外勤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既不和他们交流,也不出来吃饭。梅耶和戈梅兹也同样消失无踪,两人做了很多猜想,心里比较忧虑。
森尔思考人生的这几天,许行路和厄尔克把研究也给停了,一门心思在那里思考原因。
什么?你说实验很重要,正在关键时刻,最好别停?
许行路和厄尔克表示:那又怎么样?
他们两个没有一个是以拯救世界为己任的,干这事基本上都是因为队长森尔的安排,森尔在他们心里的优先级远远高于虚无缥缈的拯救世界的任务。
许行路:“你看那堆资料,权贵都被收买了那么多了,研究停几天怎么了?他们都不急,我有什么好急的?”
厄尔克:“完全同意,而且这个研究我也有点腻了。”
厄尔克本来想直接问,但许行路拦住了他。
作为一个在农村里长大,且不受父母重视的孩子,许行路比较敏感,她觉得最好先给森尔几天让他缓缓,要是森尔几天后还没缓过来,他们再询问也不迟。
“不会是感情问题吧?”她自言自语。
许行路被森尔从家里带出来,跟着森尔经历了这么多场冒险,在她心里,森尔是不会被外物所打到的,他可是真正打败过魔王的勇者,现实世界的坏蛋再强,也不可能这么影响他。
好像可能真是感情问题了?
农村里的人保守起来很保守,开放起来也开放的吓死人,许行路在村子里可听过不少八卦,但看梅耶的态度,也不像啊。
厄尔克听见了她的自言自语,法师人狠话不多,当机立断:“我去熬一瓶爱情药水。”
感情上出问题,那就给梅耶喝点爱情药水,然后问题就解决了。
虽然厄尔克既不懂爱情,也不想懂,但他作为一个法师,想制造一段忠贞不渝的爱情简直太容易了。
许行路:“……等等等等!”
总之两个人就很纠结。
不过纠结的主要是许行路,每当许行路提出一个想法,厄尔克都会立即提出一个可行的手段,打算实施,然后又被许行路拦下,如此重复。
现在森尔总算是缓过神来了,发了消息说要开个队内会议,两人放心了一点,但还是有点疑惑。
“抱歉。”森尔也注意到了许行路和厄尔克的视线,想起自己一回来就躲房间里去,也没交代什么话,让自己的队友们担心了。
“没事。”许行路摆摆手,“队长,你还好吗?”
“挺好的。”人都到齐了,森尔便说:“我接下来就想说一下这件事。”
厄尔克在椅子上坐下了,法师敏锐的观察力让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情况:
梅耶不在,但戈梅兹仿佛顶替了他的位置,看起来十分满足,和森尔也比较亲近。
两人的氛围看起来就像一对恋人。
法师狐疑地想:该不会真是感情问题?
现在这样子,梅耶是出局了?
呃……
看来爱情药水行不通了,保险起见,等会议结束的时候去熬制一瓶记忆药水吧,要是梅耶来找麻烦,就让他喝了。
法师沉默地思考着。
森尔不知道自己队友们的想法彻底歪了,他清了清嗓子,详细地解释了起来。
他这么仔细,主要是为了接下来的话做铺垫,如果只是为了让队友们放心,那长话短说就行了,没必要这么事无巨细。
森尔说明了前因后果,对自己的心路历程一带而过,最后,他抬起头,看向许行路和厄尔克,认真而慎重地道:“现在我知道了,命运是不存在的,你们也不一定是我命中注定的队友。”
“你们不是注定就要跟着我的。”森尔道:“我之前太武断了,很自以为是,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可以继续当我的队友……不要走,好吗?”
森尔有点陷入惯性思维,担心许行路和厄尔克愿意成为他的队友,多少是因为他当初斩钉截铁的那句“命运的安排”。
但实际上,许行路和厄尔克对命运没像森尔那么狂热,同意加入小队也主要是因为森尔,而非命运。
许行路对命运无感,但她知道命运和命运女神对森尔有多重要,森尔平时也不忘供奉命运女神,城堡里还专门留了一个明亮的房间,森尔隔几天会更换花朵和新鲜的贡品。
她听着森尔说“你们也不一定是我命中注定的队友”时,心脏跳得特别快。
非常担心下一句就是:“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散伙吧。”
幸好事实并非如此,她大大松了一口气:“我才不会走呢!”
许行路道:“我是不懂什么命运不命运的啦,但是队长,我加入小队不是因为什么命运,而是因为你啊。”
“当初在那个幽灵城堡还是幽灵古堡的异常里,我们约好了,你来我家里接我,我就加入你,你要是不来接我,我才不会加入呢,跟我说什么命运安排都没用。”
“是的。”厄尔克也道:“如果不是因为队长你,我会在那本书里经历五十次痛苦的循环。”
法师从不信什么命中注定,他觉得那是一种没有根据的说法,没有任何坚实的事例可以支撑,“我选择加入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意志,和命运无关。”
“真的?”森尔很惊喜。
“当然了。”许行路和厄尔克都点头,表示自己完全不是在说谎。
森尔松了口气,非常高兴。
太好了!
他最担心的一点就是队友们知道了真相之后想要离开,但森尔也并不打算隐瞒自己发现的真相,他之前说的那么详细,就是为了让队友们了解,其实没有什么命中注定。
森尔想要队友们留下,但他不会去欺骗。
现在这样真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非常高兴。
“哦,对了!”森尔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能发现真相多亏了戈梅兹。”
他简单说明:“梅耶就是戈梅兹,所以现在,戈梅兹就是我的恋人了。”
虽然他觉得爱情是他和戈梅兹两个人的事情,但基本情况还是需要让队友们了解一下的,以免以后发生什么误会。
许行路和厄尔克看向安静地坐在森尔身边的戈梅兹:“……”
什么?
森尔的解释只有短短两句话,但饶是如此,许行路也能猜到,这身份转变带有极大的戏剧性。
而且,就她来看,这其中的转变一定极为曲折。
但森尔既然没有详细说明的意思,那她也就不问了,反正她最关心的就是小队的事情,森尔的解释很详细了,那就问题不大!
厄尔克则是沉稳地想:
看来,还是得爱情药水。
我等会回阁楼马上就熬制几瓶,以备不时之需。
第119章 但他不了解勇者
异常收容总局传来消息的时候,森尔正在和队友们在小岛的另一边野餐。
灵感来源于老局长对森尔说的《路边野餐》,森尔找来那本书看,很快就被绕晕了,翻译本晦涩难懂,有些段落十分意识流。
整本书不长,厄尔克很快就读完了,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充满向往:“多么好的研究素材!”
森尔向他转告了老局长的话,法师皱了皱眉头,轻蔑地哼了一声,耸耸肩说:“好吧,显然他不适合当一个魔法师。”
森尔却在中间得到了灵感,他们很久没有团队活动了。
而且按照推断,估计再过不久,老局长就要联系他了。
于是他们来到一片平坦的草地上,铺上餐巾,摆好食物,烤架和野营锅一应俱全,装着果汁的透明玻璃瓶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瑰丽的光泽。厄尔克负责调制饮料,森尔和戈梅兹负责烤肉,许行路负责冷盘,一边制作,一边互相尝尝彼此的作品。
等到吃饱喝足,他们就随便找了树荫躺下,一觉醒来,时间已近黄昏。
异常收容总局就是在这个时候联系森尔的。
听筒里传来老局长的声音,不用仔细分辨就能察觉里面的疲惫,森尔睡醒了,但还没起来,他枕在戈梅兹的胳膊上,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回答:“可以。”
老局长听见了他声调里懒洋洋的意味,想起这段时间以来自己没日没夜,废寝忘食的工作,他对比名单,仔细筛选,又各方联系,动用了他积攒的所有人脉,整个异常收容总局从上到下忙得团团转,总算是弥补了一些曾经犯下的过错。他沉默了两秒,问道:“你现在是在……?”
森尔爽快回答:“午觉刚醒。”
老局长:“……”
“我找到了神明组织的下落。”老局长长话短说:“如果你有空的话,明天来局里详谈。”
“可以。”森尔道:“但是你们还不值得完全信任,所以我只会一个人前去,我的队友们不会过去。除非你们能完全证明自己。”
局长无言以对,他们又说了几句,在即将挂断通讯的时候,森尔突然道:“我的名字里是不是藏着很不好的隐喻?”
局长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森尔笑了笑,笑声通过电波传到对面,像一颗惊雷炸响:“明天见。”
通话挂断。
森尔并不打算让局长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名字的秘密。
他的身世,他的来历,有极大的概率会成为神明组织用来对付他的一张牌,就他们的行事作风,以及这段时间对森尔的放任来看,说不定还是一张很重要的牌。
既然如此,森尔就不会随意把这个消息告诉外人。
虽然局长似乎很值得信任,但谁知道呢。
万一泄露了消息,那可就不好了。
第二天森尔前往异常收容总局的时候,感觉里面的所有员工都被按下了加速键。
曾经的异常收容总局内部好比一个视频,现在这个视频变成了2.0加速版本的。
大部分职员脚步匆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整体气氛也比较压抑。
见到老局长的时候,森尔发现他眼睛底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整个人带着一种特别奇妙的气质,很像许行路之前第一次参加晏城一中期中考试前的状态。
又年轻,又衰老。
“早上好。”局长小心翼翼地跟森尔打招呼。
昨天森尔在通话最后留下的那句话让他一个晚上都没睡着,翻来覆去的不断思考最糟糕的情况,就连森尔短促的笑声也在他脑子里拉长了。
他一直扛到今天早上,紧张的心情在看到森尔的那一刻平静了下来,瞬间就明白了森尔的用意,这小勇者憋着坏,故意吓唬他呢!
也是,森尔之前就提过,他对自己的身世和来历并不感兴趣,因为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他作为命运女神的信徒,只要接受就行了。
而且,假如森尔真的知道了自己名字的意思和来历,他的情绪恐怕不会这么轻松。
那样的名字,那样的来历……谁能接受呢?
不过老局长对此一句不提,他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把自己收集到的线索都交给了森尔。
森尔翻着资料。
果然,老局长全面开动起来的能量还是不容小觑的,主要也是因为异常收容总局实际上是很受重视的一个部门,花国又和其他国家有点不一样,没有无休止的扯皮和推诿,主打一个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当事态足够重要又足够紧急的时候,决定做的非常快。
这件事的情况基本上非常危急了,因此不仅决定做得快,资源也调动了非常多,这才在短时间内有了这样的成果。
森尔能隐约感觉到这个国家和他之前待过的国家都不一样,很像一个精密的,庞大的机器,尽管这架机器上有很多齿轮都生锈了,但还有更多的齿轮依旧光洁如新,嘎吱嘎吱地运转起来的时候,效率快得惊人。
不过这和森尔无关,他看着资料上的信息,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份资料实在很详细,只要不出错,森尔就能够直接找到对方的核心根据地。
老局长也提醒道:“这份资料既可信又可疑,像是一个诱饵。”
森尔觉得也是,他甚至感觉神明组织知道他会去,故意给他地址的。
神明组织的地址位于一个S级异常的领域内,普通人进去就是送死,武器也完全不管用,异常收容总局里那群执行小队也基本上应付不了,他们融合的最高级的异常就是A级,无法再往上一步。
只有森尔可以去。
而且森尔会去。
“奇怪。”他把资料又翻了一遍,脸上也满是疑惑,脑海里,却在不断分析,大致有了一个方向。
或许,和他的身世来历有关?
神明组织一直放任森尔在外活动,这一点就特别可疑,现在更是直截了当地抛出诱饵,让森尔前去,他们的打算是什么呢?
利用他?
或者,尝试收服他,让森尔加入他们那一伙?
那他们会怎么做?
用他的身世来刺激他?又或者,用其他的信息和手段?
森尔脑子转得很快,脸上依旧带着疑惑:“这肯定是个陷阱,但是陷阱里应该也藏着一些线索。”
他一本正经地道:“我不相信这是他们真正的总部,一定是个障眼法,但没关系,我不怕这个。”
森尔收起资料:“我要回去和我的队员讨论一下,有了结果之后会告诉你。”
老局长也没催促,他看着森尔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叫住森尔。
没关系。
他在那副字里留了后手,如果森尔的情绪达到阈值,打算作出一些过激的行为时,它会起作用的。
在此之前……如果告诉了森尔,森尔绝对无法接受。
局长很了解人。
金发勇者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后,阳光灿烂,他本就淡金色的发在光照下愈加璀璨,老局长看着他离开,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收回了目光。
的确,也许他很了解人。
但他不了解勇者。
所以他想象不到,也绝不会相信,其实森尔早就明白了他名字的含义,也大致猜出了自己的身世和来历。
而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留下的后手静悄悄的,完全没有被触发。
森尔回到城堡里的时候,照例在命运女神的神龛前更换新鲜的花朵。
虽然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真相,知道了命运并非注定,而更像是一种操纵,一种随机。
但命运虽然没有了,神明还在。
也许命运是假的,但神明的关怀和慈爱是真的。
他往花瓶里插上了一束新鲜的,带着露珠的花朵。
第120章 “演呀,怎么不演了?”
“这一次他们针对的目标就是我。”
对着队友,森尔就没有什么保密意识了,把自己得到的信息全盘分享:“我猜,他们打算策反我,或者类似的情况。”
“很有可能。”许行路表示同意:“我觉得他们可能打得就是这个主意,给你揭示真相,然后让你黑化后加入他们。”
根据许行路看过的很多剧集,里面都有主角黑化的情节,反正角色动不动就黑化,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时髦,她试着把相同的剧情往自家队长身上套:
勇者(正常版)——得知秘密真相后——变身——当当当!勇者(黑化版)
许行路看了眼森尔,之前森尔发现真相后的表现还历历在目。
……呃……完全套不上去……
厄尔克:“哪有什么黑化版,要真的按你设想的那样发展,队长直接变魔王了。”
许行路恍然大悟:“是哦!”
咱们队长可是有一条非常完整的转职路线的,直接一步到位,根本不会有什么黑化勇者。
森尔清了清嗓子,慢吞吞地道:“这说不定是个好主意。”
他看了看队友们,许行路和厄尔克先是一愣,随后心领神会:“确实啊!”
戈梅兹没有说话,他含笑注视着森尔,捉着森尔的一只手,在桌底下慢慢把玩着。
轮到他发表意见的时候,他温和地道:“明白了。”
他轻声道:“如果我们的魔王陛下需要下属,那么我会是最合适的那个。”
神明组织的所在地距离晏城很远,森尔准备完成后,就给老局长发了消息,异常收容总局派了专机将森尔送往目的地。
路上看似一切正常,但森尔总觉得,这一切应该都在神明组织的计划内。
他们放任森尔在外游荡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森尔很不同。
他身为异常,却在外表上和人类无异,不会像其他异常那样散发能量波动伤害到人,也不需要依赖吞噬人类或者异常来维持自身存在。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森尔却有着强大的力量。
这相当于人类和异常最完美的结合,保留了双方的优点,摒弃了所有的缺憾。
目的地即将到达,森尔猜想,或许,他们放任我游离在外,也是一种观察试验?
他从直升机上下来,往S级异常领域的范围靠近。
森尔有点好奇:他们会向我展示什么样的真相呢?
进入S级领域的感觉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膜,一个眨眼的功夫,眼前的世界立刻改头换面,森尔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果不其然,来时的风景已经消失了。
眼前是一座单调的高塔,直插云霄,像是一束黑色的光柱,森尔看不到它的顶端。
“这是巴别塔。”突然一道声音响起,森尔朝声音所在地望去,一个看起来十分儒雅的男人推了推眼镜,他不在意森尔警惕的目光,继续道:“在故事里,人们曾试图建造一座通天的塔,这挑衅了上帝的权威,因此上帝改变了试图建塔的人们的语言,令他们无法沟通,于是这座塔便无法再建造下去了。”
“故事中的高塔中途夭折了。”儒雅的男人语气不疾不徐:“但是在这里,我们建立起了现实中的高塔。”
森尔:“是吗?那你们见过上帝了吗?”
“不。”儒雅的男人道:“云端上居住着的是我们的神明,祂慈爱宽宥,并不反对我们的探索。”
“哦。”森尔若有所思:“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森尔:“那你们平时去见你们的神明,是走上去的,还是有电梯呢?”
儒雅的男人:“……”
森尔:“如果想见神明,是人人都可以去吗?有没有规定,还是说什么时候想去就什么时候去?”
儒雅的男人:“……”
森尔:“你们的神明会保佑你们吗?”
“当然。”尽管话题的走向和儒雅男人预想的不尽相同,但他还是很快跟上了森尔的节奏,“我们的神明是真正存在于世间的神明,不同于那些虚假的泥胎木偶。”
他笑了两声,看起来依旧从容,就在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森尔若有所思:“真的吗?”
“那我送你去见你们的神明吧?”金发勇者微微一笑,手腕一动,圣光宝剑刺破皮肉,发出轻轻的“噗呲”声。
儒雅男人没料到森尔说动手就动手,瞪大了双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森尔毫不在意他脸上的惊怒,抽出圣光宝剑,甩掉剑身上的血。
儒雅男人像一袋土豆一样倒在地上,森尔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上依旧是漂亮得像个天使一样的笑:“直接送你去见你的神明,省得你爬塔太辛苦,不用谢。”
日行一善后,森尔继续往高塔前进。
也许是他说动手就动手的行为太凶残,接下来的路上,森尔身边都没有再凭空出现任何一个陌生的家伙。
高塔大门紧闭,森尔直接暴力的一脚踹开。
塔内漆黑一片,浓郁的黑暗覆盖了一切,森尔踏入其中后,黑色迅速褪去,周围的景象变成了一家剧院的内部,红色的幕布遮住了舞台,观众席上坐满了人,森尔正站在走道上。
“请去你的座位上坐好。”观众们异口同声,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森尔身上,催促着:“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些观众脸色惨白,笑容僵硬,齐刷刷看过来的时候颇有一种诡异的恐怖感,森尔挑了挑眉,也回了观众们一个微笑:“谢谢提醒。”
观众们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随后,他们的笑容不约而同的停滞了。
因为森尔已经一刀戳死了距离他最近的几个观众,并且没有任何停手的意思,继续清理剩下的观众。
“你们是怪物,对吧?”森尔一边动手,一边叹气:“我可是勇者啊,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对你们动手呢?”
一刀下去,又一刀下去,鲜血喷涌,腥气浓重,红色的座椅被血液染得更红了。
剧场瞬间陷入了混乱,原本坐在椅子上观众们露出狰狞的面容,朝森尔扑了过来。森尔一个旋身躲过,随手抓了一个当做盾牌,跳上座椅,踩着涌来的观众们的肩膀,轻灵地跳到了空地上。
这些观众根本不是森尔的对手,即便他们人数众多,也不过是多花了森尔一些时间而已。
等到怪物观众们全都倒地,血腥气弥漫到了整座剧院,森尔跳上台,一把拉开厚重的红色幕布:“演什么呢?我看看。”
“哟。”舞台上的布置颇有童心,布景都是色调鲜艳的木板画,演员们则是穿着不同装备的木偶们。
它们漂亮又带着些诡异的脸上现在满是人性化的恐惧——对着森尔的。
森尔的目光在它们身上环视了一圈,随后松开红色幕布,回到观众席上,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浑然不在意空气中的血腥和怪物观众们横七竖八的尸体:
“表演呢?怎么还不开始?”
他懒洋洋的嗓音响起时,红色幕布不太明显的抖动了一下。
森尔话音刚落,剧院的音乐就响了起来,欢快轻灵的童谣,但又夹着些诡异的音调。
森尔眉头一皱:“什么音乐?!不合我胃口,重来!”
他道:“不会演就别演。”
安静了几秒后,音乐再度响起,其中诡异的部分完全消失不见,森尔满意了,往椅背上一靠。
红色幕布徐徐拉开,演员们陆续登场,只不过它们脸上都带着些不明显的恐惧。
台下唯一的观众环着胸,看他们表演。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叫做卡罗尔的大陆上,有一位神明,叫做命运女神。”
森尔掰断座椅的扶手,朝舞台上一扔,径直砸在舞台中央那个扮演女神的木偶上,巨大的力道直接让它往后一倒,重重地摔在舞台上。
勇者的声音难辨喜怒:“对神明不敬,死罪。”
森尔看着舞台上的木偶们:“重演。”
舞台上的木偶们全都僵住了。
森尔:“怎么不动了?忘词了吗?这算不算舞台事故?”
木偶们更慌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红色的幕布再度合上,重新展开时,舞台和木偶们再度各就各位,音乐奏响,演出开始。
这一回的主角变成了森尔。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叫做卡罗尔的大陆上,有一位叫做森尔的勇者。”
木偶们僵硬地登台演出,继续表演这一出剧目。
按照原本的安排,森尔应该会在看完了戏剧之后陷入疑惑,随后再一步一步接触到更多的真相,然而现在,所有的安排都被打乱了。
本应该因为剧情陷入沉思的森尔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冷酷无情地对着台上的木偶们说:“喜欢演戏是吧,那就好好演,演不好就死,像这些怪物观众一样。”
在他身后,怪物观众们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显得他的话特别有说服力。
木偶们:“……”
“错了。”森尔笑着起身:“剧情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他轻盈地跳到舞台上,将主演拖了下来。
在跳跃的红色焰光中,木偶主演连同身上的演出服一齐化成了灰烬。
木偶们惊恐地看着森尔。
“演呀,怎么不演了?”
森尔重新在座位上坐下:“来,继续,让我看看你们想演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