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第91章 了结 震慑天下。

    旧越军偷袭任家军成功后, 大大挫减了反抗割地的子民的锐气,连前皇帝和任大将军率领的兵力都接连失败,还有什么能阻止割地协议?

    不久, 萧权川的死讯传遍大江南北。

    继而,任潜彻底解散任家军,扬言天不如愿, 放弃干涉。

    负隅顽抗的最后一丝希望,就这么无情地断了。

    就这样, 那些曾经顽强抵抗的人, 陆陆续续弯下腰骨, 群蚁搬家似的通通离开旧越领地。

    好巧不巧, 朝廷这时候就站出来了,萧广楼和高页所谓大病初愈, 听不得烧杀抢掠的晦气事, 就权当旧越军的恶行是耳边风,听两句, 骂两句, 应付应付义愤填膺的朝臣, 摆摆手就过去了。

    割地协议需要两头人当众签字盖章, 以示两国友好, 择十日后, 于宫中宣政殿举行。

    然而, 坐镇旧越军如今是刘伯深, 不,应该叫做季韩,他只是臣子之身,并非皇室正统血脉, 按理来说,不能代表国家出席。

    这世上,只有一人可以,那就是太子殿下,姜妄南。

    季□□当焦头烂额,大概想着要不要再一次上门抢人,适时,一封信传来,字迹歪歪扭扭,费了好久才看清结尾三个字——妄南字。

    信中大致说,他愿意回到原本的地方,回到越国子民中去,请派人明日到锦州城门前接他。

    字字恳切,句句诚心。

    “他会信吗?”

    约莫一天前,姜妄南搁下笔,等待信纸上的墨水干涸,萧权川很自然地拿过沾了水的帕子,替他擦拭掌心里黑乎乎的墨渍。

    “不信也得信。”萧权川的伤算是度过最疼的时期,大多数已经开始结痂,脸色转好了不少。

    “为什么呀?”姜妄南眨眨眼。

    “因为,割地协议必须由一国之主亲自签署,普天之下,只有我的南南,才有这个资格。”萧权川捏了捏他鼻子道。

    “那夫君能确定他会聚集所有旧越军来为我庆祝吗?”

    萧权川继续笃定道:“迎接新君,必然要拿出最高诚意,太子殿下回国的消息一旦放出去,所有子民必然一呼百应,趋之若鹜,无一例外。”

    “真有这么神奇吗?”

    姜妄南想也不敢想,光凭身上流的皇室之血就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感觉有点奇怪。

    “嗯,皇室正统,生来就有这个权力,就该接受万民朝拜,这是古往今来打不破的方圆,就比如萧广楼,即便他昏庸无能,一样受高页追捧,国人拥戴。”

    姜妄南听不太明白怎么就扯到萧家,不过萧权川眼里好像藏了东西:“夫君?”

    “没什么,”萧权川道,“信干了吗?”

    “嗯!”

    姜妄南将其折好,塞进信封,绑在鸽子脚边,放飞向天。

    “夫君,我还是好害怕,我怕拖后腿。”姜妄南惴惴不安道。

    在前段时间的实战当中,他和任潜一致认为,旧越军还有不少人没有露脸,几乎在搞暗战,就好比上次偷袭营地的那三五百个人的行踪,全然不在掌握之中。

    因此,萧权川这一回,是想顺着季韩接走姜妄南的路线,探清楚旧越军窝点,然后让姜妄南作内应,一举攻下,将之一网打尽。

    抗者杀,降者囚,永绝后患。

    当时,姜妄南一听,吓一大跳,万一他不小心说错话或做什么蠢事,怎么办?

    他夫君也太信任他的智商吧?

    可是,转念一想,除了他,还能有谁进得去?加之就算暴露了,旧越军肯定不敢对他这个太子殿下怎么样。

    当然,萧权川既决定把这份重任交给姜妄南,定已经想好了后路。

    姜妄南颇没有安全感:“那我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跟来呢?我害怕,夫君。”

    萧权川轻轻拢着他的肩:“到时为夫会给出信号,一长一短鸟叫声,南南留意一下。”

    “好。”

    话说起来,正如萧权川所料,季韩见信大喜,立马按照越国最高大礼,传信给百里穆,并召集所有旧越人,备好龙袍龙靴冠冕等,准备摆宴欢聚,为新君接风洗尘。

    那日,天色阴沉,欲雨不雨,锦州城门口。

    姜妄南一身白衣,额间一抹白绫,眼睛还带着和萧权川吻别时涌起的红润,可在外人看来,他活脱脱一个饱受丧夫之苦的人妻寡妇。

    按照计划,这时候刚葬完萧权川,以避免睹物思人之由,思渺月渺托付给了任潜。

    他只身一人坐上马车,随行的旧越军均系着红头巾。

    马车滚滚向前,他的心却始终牵挂着夫君儿女,一想到接下来这段时间见不到他们,他不禁泪湿襟。

    在一旁随车骑马的季韩细心问道:“殿下何故伤心?殿下即将要见到拥护殿下的子民们,应该高兴才是。”

    “哦,是啊,”姜妄南后知后觉情绪对不上场景,吸了吸鼻子,咧开笑容,“我……我是挺高兴的,一想到终于回来了,就没忍住眼泪,哈哈。”

    “嗯,殿下总算离开了折磨你的地方,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当时,臣想尽办法带殿下离开,不料频频出错,如今殿下想通了一切,臣等也是如愿以偿,不负众望了。”

    “哈哈,对啊,对啊,谢谢你们。”姜妄南僵笑着。

    忽然,车身一歪,姜妄南没坐稳,砰的一下手肘撞向车壁:“嘶啊!”

    “殿下没事吧!”季韩忙掀开车帘。

    “没事,这条路没什么人走啊,路这么不平,怎么不走大路呢?”姜妄南忍着痛随口问道。

    “殿下有所不知,我们的营地只能走这条路,一路往西,走过第三座山,再从夹缝里走进去,爬两个坡就是了。”季韩解释道。

    “这么隐蔽?很不方便吧?”姜妄南看似随意逡巡四周,树木成荫,确实荒凉得很。

    季韩道:“这样才好,不然,那任家军怎么会找不到我们呢?于暗处之人,更有优势。”

    舒尔,冷风飒然,林木呼呼,姜妄南抬手拂了拂凌乱的发丝,耳边登时传来鸟叫声,一长,一短。

    他悬着的心落了落。

    所谓旧越军的据点,就是河边的一块平地扎了不少帐篷,拔地而起,和军队歇脚的景象区别不大,不过,这里三面环山,易受难攻,的确是个不错的隐身之处。

    姜妄南掀开车帘准备下车,一群乌泱泱人头早已磕在地上,不约而同宏声道:“恭迎殿下——”

    姜妄南吓得差点没从马车滑下来,后背汗颜,干笑道:“哈哈,别客气,都是自家人,起来吧,起来吧。”

    而后,姜妄南被安排去了最中间的帐篷,收拾得很干净,还铺了一张床,很新,被褥松软没有异味,确实有心了。

    季韩还问他要不要去问候一下大家,认识认识,姜妄南恐人症犯了,赶紧连连摆手,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

    一路颠 簸,他手脚腰肢酸痛,昨夜一身伤的萧权川还压着他做了很久很久,本来就没休息好,便躺着眯一会。

    进来之后,他只需做一件事——等。

    等今夜的行动。

    又要见到夫君了,好开心。

    夜幕很快降临,姜妄南昏昏沉沉才醒来,揉了揉眼睛,外头有点吵,锅碗瓢盆哐啷响,还有浓浓的饭菜香,大概在准备晚饭。

    他清清嗓子,声音微哑:“外面有人吗?我想喝水。”

    须臾,帐篷缝隙打开,一丝火光洒了进来,一个红头巾男人低着头送上一碗水。

    姜妄南接过碗,那男人忽而摸上他的手,他吓得娇躯一震,几乎同时缩回手。

    “你……大……大胆!”姜妄南凶凶道。

    不料,那男人欺身往前靠近他。

    “啊!唔唔!”姜妄南还未尖叫出声就被那人捂住嘴。

    一股熟悉气息传入鼻子,他登时双目大睁。

    那男人抬起脸,低声道:“是我,宝贝儿。”

    “夫君!”

    “嘘!”

    姜妄南赶忙把帐篷的缝隙遮好,一股脑子投入萧权川怀里,蹭着他脖颈道:“夫君,我好想你。”

    “为夫也非常想你,”萧权川紧紧回抱着他,弯唇一笑:“不亲一下吗?”

    “不是一下,是很多很多下哦。”

    话罢,姜妄南在萧权川的脸颊、嘴唇、鼻子、眼睛等疯狂亲,吧唧吧唧,像盖印章的机器似的,刚起床的那股懒劲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萧权川轻笑不停,忙拉住他:“好了,剩下的等安全回去再说,好吗?”

    “嗯嗯!现在可以走了吗?没有夫君在身边,我好不适应。”连喝水都没人伺候。

    “差不多,再等等。”萧权川摸摸他的头。

    “好。”

    虽然不知道等什么,但是跟着夫君走就对了,保证万无一失。

    帐篷里很昏暗,隐约有火光,萧权川紧紧抓住他的手,眼睫半垂,嘴唇紧抿,看似发呆实则约莫在等待某个动静。

    姜妄南的心不自觉开始加速,好像那个信号一来,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萧权川也会毫不犹豫带他安然无恙闯过去。

    忽而,一声声擂鼓喧天!

    “有敌人!发现敌人!敌人在河对岸过来了!!!”

    一瞬间,季韩的号令声稳而坚定:“速速备战!”

    话音未落,姜妄南听见刀剑刷刷出鞘,感觉到帐篷外脚步声乱中有序,辱骂声、怒吼声等混杂一锅炖,几千人的动静堪比上万人,地面似乎在微微震动。

    “就是现在!我们往后面走,听着,南南,你走在我前面,我跟在你后面,他们现在手忙脚乱,没人在意的,别怕,可以吗?”

    姜妄南其实一点都不怕,因为有夫君在,可他夫君声音却有些发颤。

    姜妄南另一只手搭在他手背上,捏了捏,笑了笑:“没问题哦!”

    “真乖,走!”

    姜妄南深呼吸一口气,钻出帐篷,外头确实人仰马翻的,乱得很,他佯装一副平静的样子,按照萧权川所说,往后面走去。

    时不时有人对他说话,“殿下小心”“殿下快去找季先生”等,姜妄南通通“嗯嗯”应付过去。

    为了避免引起别人的疑心,姜妄南不敢往后面的萧权川看去,他只顾往前,约莫是清楚他夫君无论如何都会护他周全。

    他越走越远,几乎来到了最后一排帐篷的边缘,忽而萧权川拉住他的手,闪进树丛里!

    姜妄南大口大口喘息,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在憋气:“怎么样?夫君我们安全吗?”

    “嗯,南南真棒。”

    “可以走了吗?”

    “还有一件事没做。”萧权川转而如狼似的盯向前方,好似在等待一个时机。

    姜妄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登时瞳孔变大!

    对面的江河上,一艘艘大船在黑雾缭绕中缓缓驶来,甲板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持刀挽弓的人,气势磅礴,还有人在用力击鼓,鼓声从四周赫赫传来,仿佛已经包围天地万物。

    岸边的旧越军慌得一批,不停射箭扔炸药,然而犹如石沉大海,那些大船愈来愈近,鼓声震天动地,耳膜近乎炸裂。

    “那些都是我们的人吗?”他夫君居然有这么多帮手?!

    “是也不是。”

    “?”

    适时,只见萧权川掏出一个竹筒类的东西,口子倾斜,对准平地上空,拉出底部某个东西。

    “咻——嘭!”

    漆黑的夜空中炸出一朵美丽的火花,稍纵即逝。

    紧接着旧越军又是一阵骚动。

    “有敌人闯进来了!”

    “殿下不见了!殿下不见了!”

    一会子功夫,岸边约莫三分之一的人齐刷刷掉头往帐篷里窜来窜去,像无头苍蝇似的盲目寻找姜妄南。

    河上大船忽而咻咻咻飞出箭雨,有人站在甲板上大声吼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还不快速速投降!可饶你们一命!”

    是任潜的声音。

    姜妄南大惊,他和夫君不是解散军队了吗?不是放弃抗争了吗?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旧越军纷纷退出河岸,群蚁排衙似的往旁边小道撤退。

    “夫君,他们要走了!”

    黑暗中,萧权川的眼睛吸满了凄白的月光,格外精亮,他眼眸一弯:“好戏才刚刚开始。”

    接着,萧权川拿掉红头巾,带着他在林间弯弯绕绕,路尽头处,墨色线条勾勒出屋檐的形状,鳞次栉比,再近一点,一个简陋的村庄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们躲在一个大石头后面。

    不多时,一个个头戴红巾的旧越军通通闯进屋子里,把里面的村民挟持出来,以刀横之,逼迫他们贴着随行。

    萧权川道:“南南,你在这里别出来。”

    “诶……”

    姜妄南还未反应过来,萧权川就一个箭步冲出去,足尖点地,身体悬空,连续两个翻身,下一秒就稳稳站在旧越军的对立面。

    季韩下意识后退一步,眯了眯眼,左看右看,又瞧见他双手抱胸,两手空空,放肆大笑:“哈哈哈就你一个?呵呵,萧权川,逞英雄可是会把命玩没的。”

    萧权川挑了挑眉:“谁先没命,可不一定。”

    “真他娘恶心,死到临头还在这里大放厥词!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把殿下带走的,交出殿下,我兴许还能留你全尸!”季韩瞠目欲裂,红血丝涨满眼白。

    萧权川笑不达眼:“你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不配碰。”

    季韩脸都白了:“你这个皇帝不是一向自诩爱民如子吗?你看,这几百个村民都在我手上,我想杀几个就杀几个,你若不交出殿下,我就把他们全部杀光!”

    姜妄南手心直冒冷汗,他夫君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他赤手空拳如何能敌锋利的刀剑?还有这么多百姓的命,他怎么会不在乎呢?

    萧权川但笑不语。

    季韩气到极致反而笑了起来:“好,好,你先死。”

    说着,季韩拿刀尖抵住旁边的一个男人,跟挟持男人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杀!!!”

    电光火石之间,萧权川含住一个哨子,几乎同时,一声哨声扬长,破风穿云!

    但见那些被挟持的村民清一色抽出腰间软剑,步伐一旋,手掌往后一打,眨眼之间,旧越军手里的武器哐啷啷落地,雪亮的剑刃瞬间抵住他们的喉咙!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声音齐齐响起:“属下参见萧将军!”

    姜妄南舒尔睁大双目,头皮阵阵发麻。

    季韩孤苦伶仃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围,神经质低语着:“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

    萧权川负手而立,衣袂猎猎而飞:“你的人已经被拿下了,还不降吗?”

    季韩貌似还困在疑惑之中:“不,不可能,你的人都在那几艘船上,怎么可能还会有这么多人!”

    萧权川下巴一扬,勾勾唇:“你确定船上的,都是人吗?”

    这时,任潜带着五六个人从旁边窜出来,身上粘着不少稻草。

    任潜叼着一根稻草:“看来,我已经错过了好戏啊。”

    季韩脑光一闪:“船上就只有几个击鼓的人,其余的都是稻草人?!你他娘的诈我!”

    “不好意思啊,兵不厌诈嘛。”任潜贱兮兮道。

    这会儿,任潜大概想清楚了来龙去脉,脸色青一块白一块,恼怒、懊悔、自责。

    他就不该掉以轻心,在迎接姜妄南时就应该要提防有人跟踪,就应该让人随身跟着姜妄南,就应该沉着冷静看清楚敌方的动静,就应该再开辟一条新的退路,以至于不把命全堵死在这唯一的退路上。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晚了……

    萧权川绷着脸道:“拿下他。”

    季韩并没有就地投降,而是握紧手中的刀,和抓他的任潜激烈交手起来,过了十余招后,季韩的刀被对方轻而易举撩飞,铮的一声钉在地上。

    季韩仿佛用尽浑身气力,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又好似在忏悔什么,他的手在不停发抖,脸色白如纸片。

    姜妄南忽而记起来,之前在唐期府上,他差点导致百里穆流产,曾被萧权川挑去了部分手筋。

    姜妄南无意识咬紧嘴唇,看着就很疼。

    长剑入鞘,任潜令道:“把他绑起来!”

    “我要见一见殿下。”季韩语气异常平静。

    萧权川自然不允许,他背过身去:“全部带回锦州府衙,暂且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季韩挣扎着不肯离开,他不再求萧权川,而是仰头对着四周喊道:“殿下,殿下,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殿下,我们所做之一切,都是为了越国啊!殿下,你醒醒吧……”

    姜妄南心头滋味难以言喻。

    看书的时候,姜妄南除了磕cp外,其实有在寻思,原主攻暴政,百姓民不聊生,原主受心怀仁德,为了百姓的安生才会走上复国之路。

    如今,昏君变成了萧广楼,视百姓为草芥的人变成了季韩,而萧权川的出发点却与原主受完全契合。

    他虽占着原主受的身体,但他相信即便原主受还在,后者也不会放任季韩这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达目的不惜屠村。

    更何况,他已经是书中之人,眼睁睁看着百姓流离失所,痛失亲人,那种愧怍震惊无措如洪水猛兽般翻涌在心头,他真真切切于心不忍。

    当战火纷争出现在生活中,他才意识到一个和平时代是多么多么宝贵。

    他来到这个世界,他找到了最爱他的人,有两个可爱的孩子,还有很多真挚的朋友。

    虽然也有不开心的事,但总体而言,他很喜欢这里,一如原主受想守护百姓那样,他也想守护这个新的家园。

    “季韩,”姜妄南从石头后走出来,“你错了。”

    他走到萧权川身边,挺起胸膛:“我过得很好,百姓过得很好,你们本来也可以过得很好,可为什么就是要走上这条不归路?不管这个国家姓赵还是越,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就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还要强行改变什么呢?”

    此话一出,连姜妄南自己也呆了一下。

    哇塞,他居然能说出这么有内涵的话!

    季韩显然愣了愣:“殿下,你胡涂啊,难道你忘了他们烧死的越国子民了吗?整整五万人啊!”

    “我没忘,真要说起来,那些人,其实是被我害死的,如若我没有把毒尸带回皇城,后续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季韩喊道:“殿下没有错!殿下只是论心办事,错就错在萧权川这个暴君心狠手辣!灭我越国!”

    姜妄南道:“他更没有错!毒尸都快传染到越国门口了,他作为一个帝王,守护自己国家的子民何错之有?”

    季韩登时哑言,须臾,他像个崩溃的孩子那样不停重复道:“就是他的错,他的错!如若没有他,越国还在,殿下还是我的未婚妻!”

    姜妄南不知该说什么了,他能说的,已经说了,倘若要真追究对错,他也不知道。

    越国皇帝为了占有赵国岑州资源,擅用百里穆研制的禁药千钧蛊增强军力,不曾想发生了病变,毒尸蔓延。

    原主受宅心仁厚,不愿放弃一个子民,不顾上千人的阻挠也义无反顾将毒尸运回有最好医疗条件的皇城。

    百里穆一身才能,却因体质虚弱而在赵国郁郁不得志,一腔愤恨倾泻而出,失去理智放出了牢狱里的毒尸,不惜报复赵军与其同归于尽,连同越人也陷入水深火热。

    萧权川面无表情站在姜妄南身边,打了个手势,让人把近乎疯狂的季韩带走。

    孰料,双手被捆住的季韩不知哪来的气力挣脱,犹如一头发疯的野兽冲向最近的一个人,那人下意识拔出剑,剑尖迎上。

    “收剑!”

    萧权川话音未落,季韩就伸长脖子,一把撞在锋利的剑刃上,头一扭,脖子泵出血浪,溅了那人一身。

    与此同时,萧权川抬手遮住姜妄南的双目。

    砰的一下,季韩轰然倒地,眼睛直勾勾盯着天上,气息断断续续,说一个字卡一口血:“殿下……我没……错,我……没……错……”

    寒风乍起,一阵接着一阵,至此,天还未亮。

    很快,收服旧越军的消息不胫而走,举国欢呼,萧权川此名,一如他二十岁登基那年,震慑天下。

    任府明里暗里来了不少客人以及不少密信,太尉、郡王、光禄大夫、中书令、羽林将、兵部尚书等朝中要臣,陆陆续续找上萧权川。

    谈话的内容几乎如出一辙。

    一来,问萧权川一家安好,替萧权川的现状感到悲凉;

    二来,细数萧广楼的昏庸无能,整日只知饮酒作乐,歌舞升平,还信任小人残害忠良;

    三来,怒骂代政的高页勾结旧越势力,只为了他那宝贵的颜面,以及坚守一生的可笑的柔政之策,无视百姓之命;

    四来,以表忠心,愿意誓死拥护萧权川回宫称王,暴力夺政,再现盛世。

    萧权川一一摇头,回拒了,扬言道,不想再淌这一趟浑水,只想和妻儿平安共度余生。

    夜凉如水,萧权川一如既往给姜妄南洗脚按脚。

    他坐在板凳上,弓着腰,银发垂落,半遮的眼眸温柔似水,不再像五年前那般意气风发,暗藏杀机。

    姜妄南深知这些天有许多人来找他夫君,前前后后大概听了个明白,虽然他夫君摆明了态度,但姜妄南总觉得,他好像还有什么顾虑。

    姜妄南感受着从脚底沁入心脾的温暖,问道:“夫君真的不想再当皇帝了吗?”

    萧权川用干燥的布抱住他粉白的脚,抬到自己腿上:“嗯,为夫只想把所有时间用来陪南南和孩子。”

    “夫君……”姜妄南心里酸酸涨涨的,别扭道:“可是,夫君一身本事,不做皇帝,岂不是很可惜?”

    萧权川勾唇冷笑:“为夫本来就不是皇帝。”

    “什么意思呀?”

    “南南还记得,为夫的母亲吗?”

    他点头:“嗯,她从未疼爱过夫君,还给夫君种让人很痛的逆生蛊,好过分的。”

    “因为,为夫就是她一生光鲜亮丽的耻辱柱。”萧权川眼神忽然暗了下来。

    他后牙槽动了动,道:“有一次,她随圣驾,被氏族掳去,弄脏了身子,怀孕后,她用尽一切办法把为夫伪装成皇嗣,可奈何为夫的瞳色和身高,均遗传了氏族,她便用所谓的逆生蛊来压制这些特点,即便为夫痛苦万分,她也绝不会心疼半点,因为一旦被人发现,她母仪天下的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所以,为夫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土匪之子,此事高页也知道,这也是他一直执着于扶持萧广楼的主要缘故。”

    “高页从来就是太上皇的一条狗,当年,太上皇病瘫,就是被为夫故意气的,也就是说,为夫的皇位,是靠城府得来的,为的就是向母亲证明,血统之说通通都是狗屁,实力,才是王道。”

    也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把皇位传给一个无亲无故的人呢?

    萧权川扯了扯嘴角,苦味道:“然而,五年前,为夫才意识到,血统这种千秋万代传下来的东西,几乎打不破。”

    姜妄南不解道:“为什么呀?爱民爱国的,就是好皇帝吧!”

    “五年前,高页为了新王,暴出了为夫的身世,你知道吗南南,当时,文武百官悉数罢朝,除了孙年海、任潜和天密阁,没有一个是站在为夫身边,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就好像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打水漂了,区区血统之说,就把为夫为百姓做的一切都给否决掉。”

    说着,萧权川自己也笑了,笑得让人有些心疼。

    姜妄南不知该说什么,只伸出手抱抱他,像夫君安慰他那样摸摸后背:“夫君那些年,肯定过得很苦很累吧?我要是早点出现,就好了,不管夫君是什么出身,我只知道,我的夫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我一样非常非常爱夫君哦。”

    萧权川也抱着他,蹭了蹭他脖颈道:“要是南南早点出现,为夫兴许一开始就不会去争皇位,而是同南南相依为命,远走高飞,远离世俗。”

    “嗯嗯,那个地方一点都不好,我也不想夫君回去受累,我们早点回家吧?”

    萧权川亲了亲他:“好,明日就启程。”

    然而,一道从天而降的圣旨截住了他们离开的步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萧权川能力出众,足智多谋,治乱有功,朕颇为赏识,今封其为柱国大将军,封其妻为一品诰命夫人,明日进宫谢恩,钦此。”

    姜妄南感觉到手被紧紧握住,抬眼看去,萧权川脸色阴沉,不肯接旨。

    那公公阴阳怪气道:“陛下赏罚分明,大将军可不要不知好歹,还是接旨吧,抗旨不尊,可是要杀头的。”

    话罢,身穿盔甲腰佩宝剑的将士鱼贯而入,包围住他们。

    姜妄南吓得紧贴着萧权川,眼里满是惊恐。

    萧权川抬手揽过他的肩,捏了捏:“别怕。”

    那公公鼻孔看人,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挟着威胁:“还请大将军接旨。”

    姜妄南不大明白为什么萧广楼要突然封赏他们,他明明巴不得萧权川走得远远的。

    他脑子还没转过来时,只见萧权川双手奉上,牙关绷紧,眼里没有一丝谢意,反而杀气弥漫:“臣,谢主隆恩!”

    此刻的萧权川,周身气压极低,一身似正非正的邪气席卷而来。

    恍惚之间,姜妄南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城府似海、谈笑之间就能捏断敌人脖子的萧权川。

    第92章 大结局 白头偕老。

    养心殿内, 莺歌燕舞,中央站着一个红纱女子,一边弹奏琵琶, 一边唱出靡靡之音。

    龙椅之上,一个圆脸圆头八字胡的男人身着玄色龙袍,美人高疏曼在怀里撒娇, 一口葡萄一口肉,眼睛眯成一条缝, 鼻头泛着酒味儿的糟红。

    大概就是传闻中的萧广楼吧。

    一旁, 置着一张书案, 上面堆着一摞摞奏折, 奏折后面,一个半白胡子的老夫子正忙碌批红, 握笔的手已经累到颤颤巍巍。

    不正是高页吗?

    未久, 一曲毕,一舞散。

    萧广楼步伐不稳地走下阶梯, 将一杯酒递到高页跟前, 无忧无虑笑道:“高卿别再忙了, 看得朕心烦意乱, 来, 喝两口, 一起玩儿。”

    高页推开酒杯, 拿起案上看了许久的图纸, 道:“陛下看看,这个布防图有无需要改进之处?”

    萧广楼懒得抬眼,挥挥手道:“切,入宫封赏而已, 哪需要军队布防?那萧权川不过就一庶民,朕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的蚂蚁罢了,难道他还能把皇宫掀了不成?”

    高页语重心长道:“陛下,此人绝对不可小觑,有消息说,朝中不少重臣疑似倒戈,都拥护他造反,而且,他铲除了旧越军,深得民心,自古往来,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向背,才是治国之关键……”

    萧广楼不耐烦道:“得了得了,又给朕讲这些大道理,朕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陛下,防贼之心不可无啊……”

    “打住,哦,你说有人拥护他,那你倒是说出名字来啊,朕现在就把他们都杀了,看谁还敢跟朕作对。”

    高页叹道:“陛下,老臣说了多次,天子虽有杀生之权,但不可肆意妄为,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萧广楼的耐心磨得快没了:“滚滚滚,小题大做,明明这一次封赏是你出的主意,说什么他一进宫就把他杀了,以绝后患,怎么现在又怕起他来了?”

    高页道:“是这么个计划,但万一,萧权川趁此机会近身陛下,做出对陛下不利之事,那么局面就会化主动为被动,到时,我们反而引火上身,难以逃脱。”

    “行行行,你说了算,高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爱调几个军队就调几个,朕都支持,都没意见,”萧广楼索性不想听他叨叨,转而开怀道:“奏乐,起舞,哈哈哈。”

    高页换了个暖炉,喝了口热茶,继续修改布防图。

    不知不觉,已经接近深冬,今年的冬天格外冷,预计会下雪。

    没过多久,一片片晶莹白从天而降,整座京城一片白茫茫,忽而一阵冷风卷走一片大如席的雪花,乘风远行,落在一个瘦白的掌心里。

    “居然下雪了。”

    屋檐下,姜妄南裹在白色大氅里,半张脸缩进毛茸茸的领子里,眼睛映着雪光,他的手很暖和,雪花一碰即融,只留下残存的湿意。

    “哇哇哇,下雪了耶,下雪啦!”思渺月渺急不可耐就往外面冲,兴奋得蹦蹦跳跳,你追我赶,咯咯笑个不停。

    姜妄南看着就很幸福,叮嘱道:“小心点,地滑。”

    “知道啦!”

    “好像还是第一次下雪。”玄衣银发的萧权川从身后的房间出来,惯性抬手拢了拢他衣服,“冷吗?”

    “一点都不冷,夫君呢?”

    萧权川虽说也穿上了冬衣,但只有一层薄薄的绵底,最外面的黑色披风也是薄薄一片,看起来很颀长。

    萧权川摇头,从后背抱住软乎乎的他,银发垂在他肩前,绿眸随着月渺思渺的身影转来转去:“很暖和。”

    姜妄南偏头蹭了蹭他:“明日就进宫吗?”

    “嗯,不得不去。”

    “萧广楼他们是不是在谋划些什么呀?”直觉告诉他,突如其来的封赏绝非好事。

    萧权川淡淡道:“他们要的,是为夫的命。”

    “什么?!”姜妄南吓得转过身去,“为什么?夫君明明立下汗马功劳,为什么还要这样?”

    萧权川拂了拂他发丝中的雪花,微笑道:“正因为如此,为夫才会被盯上。”

    姜妄南急得眼泪快出来了:“可是,夫君并无叛逆之心啊,他们怎么这么坏?那我不要进宫,我们立刻走,现在就走,走到哪就算哪,好吗?”

    萧权川握住他颤抖的肩膀:“南南,为夫确实不想再做皇帝,本来以为平叛了旧越军,就可以全身而退,然而,现在到了这个局面,不是我们能走得了的。”

    姜妄南眼睛红了一大圈:“我不要,我不要,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我不要夫君进宫,夫君别去,我也不去。”

    “南南,如若不去,就是抗旨不尊,正好会给他们一个名正言顺追杀我们的理由,到时候,我们会不得安生,孩子们就是逃犯的后代,就算能躲到他们长大,那他们以后怎么做人?”萧权川冷静分析道。

    姜妄南啜泣不已,紧紧抓住萧权川的手,急得直跺脚:“那怎么办?怎么办啊?”

    萧权川拿出帕子细细替他擦拭眼泪,以最平静的口吻说出最叛逆的话:“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反。”

    “……造反?”

    萧权川颌首:“不错,为夫已经做好万全之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姜妄南听不懂,问道:“什么是……东风?”

    “进宫。”

    翌日,天还未亮,姜妄南和萧权川共骑一匹马,一前一后,从任府出发,一路往东。

    在漫天飞雪之中,马不停蹄奔向即将天翻地覆的京城。

    从锦州过去直达目的地,需要经过六道城门,首先,第一道城门,是威州的。

    “站住!报上名来!”城卫横起红缨枪,按规矩一举拦下不知由来的人。

    “吁——”

    萧权川二人堪堪停在高大的城门口,他抛出一道明黄圣旨,漫不经心道:“奉旨入宫,还请让行。”

    那城卫道:“按规矩,烦请下马搜身,不能携带武器进京。”

    姜妄南看了眼萧权川披风下的佩剑,心口一紧,低低喊了声:“夫君……”

    只见萧权川面色不惊,道:“把守城将军叫来。”

    城卫道:“小的也是按规矩办事,就算将军来了,也必然要这么做。”

    “何事在此喧闹?”一身着盔甲的中年男人威严走出来,一见到萧权川,眉毛当即跳了一下,“咳咳,怎么了?”

    城卫一一道来,那将军嗯了一声:“你做的没错,不过,你一看便知,他身上哪里能藏武器啊?还用搜吗?”

    城卫头上一串问号,鞋子里衣服里甚至头发里,哪里不能藏?

    那将军打哈哈道:“好了好了,他赶时间,就放他进去,开城门!”

    “可是……”城卫打死也不相信,他家将军历来秉公办事,怎么就这般敷衍了事?!

    那将军不耐烦踹了他一脚:“还不快去啊!”

    “是,是。”

    笨重的城门轧轧而开,那将军趁机走到马下,神情肃穆,暗暗抱拳,低声对萧权川道:“陛下,一路保重。”

    原来是效忠萧权川的人,太好了。

    姜妄南提在嗓子眼里的心脏总算回到原处。

    接着,二人一马依次通过瑞州、开州、连州、京城,一路通畅,毫无阻碍。

    遑论萧权川身上流的是谁的血,此时此刻,他萧权川本人,就是一份明晃晃的通行文书。

    皇宫守卫森严,免不了又要搜身,这一回,是羽林军统领来迎接,萧权川很给老朋友面子,的的确确下马接受搜身。

    姜妄南的心又狠狠一跳。

    但见那大统领摸到萧权川腰间的剑柄,抬了抬眼,对上萧权川的绿眸,又匆匆垂下眼帘:“走吧,跟我来,陛下在养心殿。”

    萧权川牵着姜妄南的手,悠悠跟上,那神情惬意得很,就好像回到了许久没见的老家。

    “夫君,等会儿就要见到萧广楼了吗?”姜妄南从未见过那人,有点怵。

    “嗯,南南别怕,为夫自有安排。”

    “好。”

    走过一条又一条宫道,胭脂香味仿佛已经浸透在空气里,呛得姜妄南咳嗽好几次,时不时有女子的歌声悠扬传来,还有酒味浓郁袭来,似乎走三步一乐坊,五步一酒肆。

    过路的宫女穿着薄薄的透视衣纱,身姿曼妙,走路的姿势不再端庄严谨,反而肆意扭着腰肢,随处可见喝醉的太监侍卫,有的倒路边就睡,有的站在墙头大声嚷嚷发疯。

    姜妄南觉得很可怕。

    象征帝王之威的皇宫禁地,什么时候变成这般酒色糜烂?

    不知萧权川看到听到这些,会是个什么表情?就好像自己一手整顿的纪律严明的队伍,换了个狗屎一样的领头人,结果带出的也是狗屎一样的兵。

    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他俏摸抬眼去看,但见萧权川淡定自若目视前方,并未所动。

    如若不是离他很近,那比往日还要紧绷的下颌线,以及微动的后牙槽,恐怕不为人所知。

    那大统领忽而语气随意,道:“陛下已经在养心殿设宴,那酒可是高相珍藏多年的好酒啊,二位可莫要拂了陛下与高相的一番心意。”

    姜妄南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跟他们聊这些?

    他以为萧权川不会响应这般无趣的话,结果后者却礼貌道:“多谢大统领提醒,不过,内子多次嘱咐我,不能喝酒。”

    “……”这又是演哪一出呀?!

    对方嗯了一声,目光闪烁了一下。

    未久,那大统领往旁边侧了侧身:“到了,二位请进。”

    不错,眼前就是养心殿,姜妄南曾经来过无数次,登时有点怀念和萧权川在宫里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劳烦了。”

    萧权川微微颌首,眸底一如深渊不可测量,那大统领也暗暗回了一个眼神,垂下的手快速打了个手势,类似某些信号?

    姜妄南大喜,不出意外,此人应该是站在他夫君这边的!真是太好了,又多了一点希望!

    这时,一个公公上前,正是那位颁旨时用鼻孔看人的公公。

    他语气嚣张疑似翻了个白眼:“里面请吧。”

    姜妄南喃喃道:“ 鼻孔人。”

    萧权川低声宠溺一笑:“骂人呢?”

    “嗯!”

    萧权川捏了捏他的手:“等会儿,南南跟着为夫就行,绝对不要离开为夫的视线,哪里也别去,这里坏人很多,知道吗?”

    “好哦!我会的!”

    “乖孩子。”

    遥遥便见,殿内一个圆头圆脑的八字胡男人坐在龙椅上,左拥右抱,面相猥琐,其右下第一位是一个白胡子中老年人,约莫就是萧广楼和高页了。

    他们刚要抬脚上阶梯,那鼻孔人就喊道:“停,按照规矩,外人近身帝王,需搜身。”

    姜妄南心口一秃噜:“!”

    萧权川反而大大方方张开双臂。

    鼻孔人一眼便瞧见那漆黑的剑柄,哎呀一声:“居然携武器入宫!”

    萧广楼蹭的一下站起来。

    高页瞪大眼睛:“大胆!萧权川,你是何居心!”

    姜妄南心急如焚,他夫君道:“贴身之物罢了,不足为奇。”

    高页气急败坏,怒指道:“来人,把他的武器卸了!”

    鼻孔人的手慢慢靠近那剑,姜妄南指甲深深抠进掌心。

    他知道,萧权川此次进宫被逼篡位,兹事体大,如今没了武器,赤手空拳如何能打得过这么多皇家侍卫?

    而且自己拖油瓶一个,只会拖慢萧权川的速度。

    怎么办?他夫君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正当他试图绞尽脑汁之际,就听到一声重重闷响,那鼻孔人整个身体被打飞,砰的一下撞到门,那门登时四分五裂,碎屑漫天散落。

    那鼻孔人已经奄奄一息倒在高页面前,萧广楼吓得蹭的缩起来,面露惊恐,高页反而淡定许多,胡子还是止不住发颤:“反了,反了!萧权川!尔敢造反!!”

    逆光之中,萧权川一身玄衣,挺拔如松,一手持剑,一手牵着姜妄南,银发散落了几缕,随着踏入大殿的步伐而飘逸,上挑的凤眸压得极低,眼睑生出一条挥之不去的红线,宛若杀神再世。

    姜妄南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动手,但见他扬起下巴,唇角勾出一抹戏谑:“那又怎样?”

    萧广楼吓得躲在桌子后面,露出一双鼠目,喊道:“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客!护驾,护驾!!”

    适时,养心殿内外的侍卫悉数围进来,通通拔刀向着萧权川,后者眉宇不惊。

    姜妄南只紧紧拽着他夫君的手,虽然很害怕,但夫君说了,他什么都不需要做,那就静静待着,绝对不添乱。

    萧权川形单只影,一把剑,还带着一个柔弱不堪的男子,怎么说都注定会输。

    一想到这,高页心里稳了很多,开始摆出高位者的姿态:“萧权川,认输吧,区区一庶民,也敢和天子较量?可笑至极。”

    那萧广楼一听,好像也是这么个理,便站起来,抻了抻身上的龙袍,拿出架子,道:“给朕拿下这个贼子!朕重重有赏!”

    然而,没有一个侍卫有所动静,一个个像木偶似的。

    萧广楼和高页顿时面露疑惑,后者又吼了一次,气得从脖子红到脸颊:“全都是饭桶吗!没听见陛下的命令!?给我杀!!!”

    萧权川云淡风轻笑了一下,声音不大,却威严满分:“众将士听令!”

    “在!!”

    整整齐齐的应和声震天动地,所有侍卫通通把刀尖转向上位者。

    萧广楼再次吓得腿软,索性钻进桌子底下,抱着头瑟瑟发抖。

    “你……!”高页冷不丁往后退了两步,震惊地看着萧权川,又不可思议看了看围住自己的雪亮的刀刃,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甘心什么。

    他堪堪扶住一旁的柱子,才勉强撑住年迈的身体。

    萧权川往前走了几步,气定神闲:“不好意思啊,您老人家还请多多保重身体。”

    “混账!混账!”他早就听说有不少重臣倒戈,没想到,连皇宫的侍卫队也全都改了立场。

    他的气息差点没倒过来,不过他一丞相,见过的场面多了,还是很快就调节过来的,但见他深呼吸几下,中气十足喊道:“羽林军、虎贲军、武卫军何在!”

    须臾,霍霍的铠甲声齐齐整整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多时,殿外一片鳞甲白光,把养心殿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带他们来此处的大统领。

    高页挺直佝偻的后背,笑得胜券在握:“萧权川啊萧权川,没想到吧,我已经提前布置了军防,你萧权川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绝对不可能收拢全部人,论起来,赢的人,还是我。”

    萧权川看外面的阵仗就像在观赏风景,他道:“高相,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没用吗?”

    高页轻蔑道:“哼,区区土匪之子,血脉卑劣,出身龌龊,怎么可能会有一呼百应的天赐之力?那是真龙天子才配拥有!你又算哪根葱哪根蒜?”

    姜妄南暗暗握紧拳头,死死盯着高页,恨不得眼睛喷出三味真火烧死这个侮辱他夫君的糟老头子。

    萧权川笑了:“是,不错,不过,今日我这个身上留着土匪之血的人,就偏要坐回那张龙椅,让你看看,何为卑劣,何为龌龊,何为天子。”

    话罢,萧权川转身,一甩披风,胸有成竹喊道:“众将士见朕,为何不跪!”

    那大统领率先单膝跪下抱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其他所有将士齐齐跟上,整齐的声音响彻天际:“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霎时,高页目瞪口呆,浑身力气像是被抽空,重重跌坐回椅子上,而萧广楼向看见恶鬼似的满脸惊悚,也呆呆坐在地上。

    姜妄南瞳孔缓缓放大,长长舒了一口气,痴痴地看着萧权川英俊无比的侧颜,心脏加速砰砰跳。

    彼时,萧广楼连滚带爬翻下阶梯,像哈巴狗似的跪在萧权川脚下,神情有些扭曲而疯狂:“四弟啊,这都不关二哥的事,二哥本就不想回来做皇帝的,都是高页逼二哥的,四弟,二哥其实没做伤害你的事情,对吧?冤有头债有主,高页罪该万死,就是他,教唆的我,你要报仇,就找他好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旁的高页脸色更白了:“陛下,你……老臣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陛下,你是皇族血脉,本就应该做天下之主!陛下起来!哪有真龙给土匪杂种下跪的!陛下!!”

    萧广楼反驳道:“闭嘴你这个老东西!我走上这条路都是因为你!现在好了,引火烧身,你就该承担所有的责任!”

    剎那间,高页气得说不出话,捂着起伏的胸口,一口血喷了出来。

    萧权川不以为意,只顾牵着姜妄南,一步步踏上阶梯,料子普通的玄色披风拖曳在昂贵的金砖上,他修长的手指拂过龙头把手。

    高页的喉咙已经发出风鸣般的喝喝声,也要拼尽全力聚起一口气骂道:“乱臣贼子!不得好死啊!!”

    萧广楼冷漠以待,转而又爬上去,抱着萧权川的腿,苦苦哀求道:“四弟,四弟,你想想,把你逐出萧氏一族的人是他,让你承受杀亲棒和鞭刑的人是他,把你辛苦打下的旧越领土拱手相让的人也是他,全部都是他高页一人所为,二哥真的很无辜啊。”

    高页埂着一口气也要道:“皇家血脉高贵,容不得一个土匪之子玷污!更不需要这种低劣之人用暴力手段逆天而行夺来的土地!”

    萧权川但笑不语,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他熟稔地坐在龙椅上,靠着后背,给人一种这张龙椅就是天生为他量身定做的感觉,只是笑笑,一脚踢开萧广楼。

    后者整日吃了睡睡了玩,身体哪扛得住那坚硬的一脚,但见他飞出一米远,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萧权川还未开口,他还爬了过来,不顾鲜血直流的伤口,死死抱着对方大腿,不停哀哭,还对姜妄南道:“你是弟妹对吧?弟妹,二哥的话你刚刚也听到了?可不可以帮二哥跟你夫君求个情?二哥以后给你当牛做马,绝无怨言。”

    说着,他伸出脏兮兮的手去姜妄南的衣袖,吓了他一大跳,此时牵着他的萧权川把他往后一拽,又抬脚踢飞萧广楼,冷眼沉声道:“别碰他。”

    这一回,萧广楼的手腕咔嚓一声,倒地时不小心弄折了,他尖声惨叫,末了,还跟疯狗一样爬过来,扭曲笑道:“四弟,你再多踢我几下,把心里的气都撒出来好了,二哥没关系的,只要四弟不杀二哥就好,来吧,再来一次。”

    高页眼睁睁见到他不辞辛劳扶持的皇帝这般窝囊怕死,不知感恩,神情微动,久久没说话。

    萧权川见到萧广楼这副模样就直犯恶心,干脆闭眼不看,令道:“来人,把萧广楼和高页押入大牢,严加看守,择日处斩。”

    不怒而威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即便萧权川不着龙袍,也依然散发着一股我生来就是王的至高风范。

    萧广楼垂死挣扎,不停哭喊道:“四弟,四弟啊,二哥不想死,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相反,高页则一声不吭被押走。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妄南觉得高页好像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不久,将士们纷纷退出养心殿,耳目总算清静下来。

    姜妄南环顾四周的凌乱,就像做梦一样:“这就……结束了吗?”

    “还不算,南南还好吗?”萧权川一改冷脸,温柔问道。

    “嗯,有夫君在,我不怕的。”姜妄南其实还觉得心跳得有点快,有种劫后余生的不现实感。

    “走,我带你去见两个人。”

    姜妄南:“谁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萧权川高深莫测道。

    走出养心殿,他们来到了太和宫。

    姜妄南恍然想起,这不就是瘫痪的太上皇的居所吗?

    还未踏入殿内,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药味撞进鼻子里,还参杂着腐烂的老人气息,难闻得很。

    姜妄南不禁封住嗅觉,萧权川面不改色,好像早已闻过许多遍。

    他拉着姜妄南转入内室,那里有一张大床,床的周围垂下黄色纱帐,帐后,隐约躺着一个纹丝不动的人,仔细听还能听到老年男人的低低喘息。

    但见萧权川抄起一根没点火的蜡烛,以此撩开纱帐,粲然一笑:“父皇,我又来看您了。”

    那太上皇瘫着脸,歪着不停流口水的嘴,眼睛一大一小瞪着萧权川,胸口起伏如绵延山脉,口齿不清道:“……你……你……广,来……”

    “父皇,您怎么还是只惦记着二哥呢?我又坐上您的龙椅了,您不替我高兴吗?”

    那太上皇气得嘴更歪了,居然能稍稍抬起僵硬的手指指着萧权川:“……混……蛋……”

    萧权川俯身耳语道:“对了,您最爱的臣子高页,我也一并除了,省得日后像您一样给我找事,父皇,您还不明白吗?这天下,会顺其自然选择有本事的人当他们的主子,而那个人,只会是我。”

    啪啦一声,门口碎了一地的瓷片,那溅开的黑色药液沾染了一片黄色的裙摆。

    那里站着一个漂亮的女人,五官精致,白皙的皮肤因年龄较大而长出了几条沟壑,眉眼之间的神韵有些眼熟。

    那女人定定看着萧权川,眸底说不出的怒火与厌恶:“你这个畜生还有脸回来?”

    萧权川道:“为什么不?母后,别来无恙。”

    就说怎么这么面熟,原来,她就是唐欣兰,萧权川的母亲,唐奎兰的姐姐,太上皇的皇后。

    不过,她不是在萧权川登基那年去平溪寺出家当尼姑了吗?怎么现在又回皇宫了?是因为萧权川当年退位了,她才回来的吗?

    唐欣兰抬步走来,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晃动,那双美目颇有恶意地扫过姜妄南,后者心里咯噔一声,他没惹她吧?

    萧权川似乎也感知到了,抬手把他护在身后:“母后想必也知情了,我如今又做了皇帝,母后不为我感到骄傲吗?”

    啪的一声,萧权川的脸歪在一边,登时浮起五个红指印。

    唐欣兰怒目道:“皇家不需要你这个杂种!我早就后悔生了你,若当时知道你是个这么大的祸害,我就算死,也要流掉你!”

    萧权川勾唇一笑:“我都长这么大了,你还是这么恨我。”

    唐欣兰扬声道:“对,我会恨你一辈子,你看看你做了多少大逆不道之事?害了你父皇,害了你兄弟,害了这么多重臣,还杀害了许多越国的无辜百姓,其罪可诛!”

    “是,我是杀了他们,可是母后,你又何曾想过,我执政以来,治水患,援蝗灾,惩治贪官,减免赋税,富国强军,这一切的一切难道我也做错了吗?!就因为我不是皇族的人,就因为我是土匪之子?!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吗!”

    姜妄南吓得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萧权川这般失控到近乎发疯的状态。

    唐欣兰的表情百般莫辨,她偏过脸去:“错了就是错了,你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你非要抢夺不该属于你的东西,害死了这么多的人,更是大错特错。”

    萧权川的声音变低了,神色如同死了一般寂静:“好,那我就再错一次。”

    “来人!”

    门口的侍卫进门跪下:“在!”

    “传令下去,太上皇和太后身体抱恙,不宜出门,从现在开始,除了衣食宫女之外,任何人都不许探望他们,违者,杀无赦。”萧权川面无表情道。

    “是!”

    唐欣兰道:“我死也不吃你一口饭,黄泉路上,死也不相见,不送。”

    姜妄南心口不知滋味,亲生母子真的要斗得如此决绝吗?还是说,唐欣兰其实是在报复她自己呢?

    这个未知的答案,姜妄南估计想一辈子也想不通吧。

    后来,任潜得令,带一队人马去了一趟唐期府上,抓最后一个旧越叛军。

    百里穆正端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刚沏好一壶茶,他面色平静,仿佛恭候已久。

    任潜没多言,只道:“请。”

    他悠哉喝完一杯茶,便什么也没说,一路大笑,就跟着去了。

    九日后,登基大典和册后大典一同在宣政殿隆重,是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典礼。

    新帝即宣,改国号为南,改年号为天授,不立后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底下是朝拜的文武百官,萧权川咬耳朵道:“我的皇后,可还满意?”

    姜妄南貌若桃花,低头轻笑:“一生一代一双人,死生无憾。”

    《南史本纪》有载:

    南武帝天授初年,萧广楼同高页虎门处斩,流放高氏一族。

    同年,改革旧制,大赦天下,封姜妄南为华祺皇后,立思渺为储君,封月渺为嘉宁公主。

    ……

    天授三年,太上皇和太后唐氏双崩。

    天授四年,华祺皇后诞下一女,帝赐号和悦公主,赐名萧月灵。

    ……

    天授六年,安国来犯,南武帝命任相出战,苦战数月,武帝御驾亲征,士气大涨。

    天授八年,大捷,安国退兵,武帝穷追攻克,赢十五城池,疆土大扩。

    此后百年,再无犯境

    ……

    天授十九年,帝病,太子代政。

    ……

    康平初年,帝驾崩,享年六十二岁,华祺皇后于同日而去,帝后同棺而葬于情人山下。

    同年,民间最受欢迎的一话本《林河怨》出了第二册,名为《情深录》。

    在此之后,萧权川与姜妄南一生恩爱的故事,不停回响在大街小巷,甚至有人将其改编为戏曲,一遍又一遍登台巡演,代代相传。

    他们死了,又好像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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