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精神丝收拢回来时, 蔚起的指尖还依稀残存着血肉的温度,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林奇、他捂住自己的咽喉,目眦欲裂, 双唇开开合合, 却只是喑哑的喃喃, 听不清只言片语。
“咳……你……啊……你是……”
你是什么时候动手的?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相信, 蔚起的精神丝居然能够在脱离远距离的状态下依然保持潜伏状态,并且他毫无知觉。
林奇只觉得讽刺, 他连蔚起是什么时候将精神丝藏匿于他身上都不知晓。
自己也曾是实战一线的驻军, 林奇胸膛涌动起冰冷的浪潮, 与咽喉处渐渐流失的热流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如果如果,是全盛时期的自己……
如果是没有被毁掉的自己……
如果不是被权利内斗毁掉的自己……
自己与眼前这位年轻的少校, 可否有一战之力呢?
“呵……呵……”
蔚起的下手力道极为巧妙,能够恰到好处的保持住“活着”但“可控”的状态, 手术刀一般精准。
似乎是不能的。林奇思绪闷痛, 如是判断道。他青年时期从未有过对精神海这样强横精微的操作能力, 也从未有过如此丰富的多样老练的单兵作战经验,无论是微观还是宏观的时机把握, 都敏感得令人胆寒。
他缓缓抬起头,自下而上的仰视角度, 眼前的青年军官站姿笔挺,军装肃穆整齐,与自己一样的军装, 蓝黑色制式正装,可惜现在的他佝偻着脊梁,呼吸艰涩, 大起大落。
而蔚起呼吸不乱,眉眼淡漠,他自始至终连多余的的一丝动作都无,每一个行为目的明确,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得像是在处理垃圾。
为什么哪怕是背叛,哪怕是想要咬掉星联军部这个自己服务了一生权利机构的一块肉,都这么狼狈。林奇笑了,他藏不住自己的苦笑,这一股子酸涩淡而远,荒唐讽刺得仿佛要将他这辈子的努力与无力统统杂糅。
这就好像他竭尽自己所有的力量要去搅弄歇斯底里的风浪,却不过成了别人手里轻飘飘顺势倒掉的一杯冷茶。
其实早就该结束了。
从被自己那些所谓的同僚暗中恶意改变了机甲数据开始,或者是自己被军医告知身体急剧恶化之时,还是……他本该离开一线战场的时候,那些不想他活着的纨绔子设计,迫使当时完全无法动用精神海的他上了战场的那一天。
自此,他彻底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敏捷身手,他的精神海……也已经彻底废了,他没有傲人的家世,没有足够的幸运,更没有得遇什么贵人,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了……
如果艾塞亚·林奇死在了机甲失控的意外里,那么他应该是恰好折于风华之际的青年英才。
如果艾塞亚·林奇死在了后续缠身不断的并发后遗症中,那么自然也有无数师友为他可惜。
如果艾塞亚·林奇死在了十一年前虫族暴动的保卫战役里,那么他则应该是整个星联的英雄。
但是偏偏他都活了下来。
一次比一次更加绝望。
至此,就到这里吧,以一个叛徒的身份而死。
按照他的预料来看,蔚起应该立刻将他的脖颈绞断,然后立即离开,赶往零的中央总控室,即刻使用自己还未曾被限定的应急权限重启“零”,夺回中央军校的一切总控制权。
不过没有关系。
自己本就不是来阻挡他的。
去吧,蔚起。
林奇眸底讽刺的寒芒闪烁,内心之间暗暗漠然地讥讽道,杀了我,然后为了你要救的人和所谓的使命去总控室。不论我的结局如何,但你们这种生来高傲的人,到头来发现被我这些不入流的背叛者戏弄的感受。
也许是因为如斯狼狈致命的境地,林奇麻木沉寂多年的精神海回光返照,仿佛回到了最为鼎盛时期的青年时代,四周一丝一毫,一寸一缕,气息流动,皆如切身所及。
蔚起俯下身,逐渐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林奇合上双眼,放肆的感受着这种流淌在胸腔中的提前的畅快,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数秒过去了,身旁的人迟迟没有再动手。
逐渐失血的他颤颤抬起着头,蔚起却半跪于他的面前,眼睑垂下,瞳色如墨。
林奇竭力精简着自己的话:“你……你,不杀……我……”
“你现在阻碍不了我,这个距离一分钟以内足够我赶过去。”蔚起低声道,“艾塞亚·林奇,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什,什么?”林奇瞳孔一缩。
“对于你遭遇的痛苦与不甘,以及你现在的背叛,我无法以自己个人的意志来评价,但我必须阻止你的选择。”蔚起顿了顿,“我……我为此感到遗憾。”
我为此感到遗憾。
为什么?
林奇心涧翻滚着说不清楚的水花,波澜点点,涟漪成片。
从他接到这个任务,选择彻底与人类星联撕破脸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用自己所能调用的一切资源调查蔚起,企图看清这个人。
蔚起确实是个很出彩的军人,在职将军之子,自军校毕业,便军旅二十一年,边境驻守二十一年,年纪轻轻,距离将衔不过一步之遥。
这短短不到一天不到的相处,他们便经历了初见,共事与背叛。
此前的他们毫不相识,同为军人的他们二人之间是来不及建立任何感情基础,他看过创世纪提供的隐秘资料,知晓眼前的这位?上校曾经执行过的部分任务。
他的构思中,蔚起本应该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才对。
林奇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他的脸,指缝之间的血流如注,现在的他太过惊诧,几乎捂不住自己此刻唯一的命脉。
“可以暂时止住血,也是暂时的救生手段,请不要轻举妄动,这是急救,也是保险。”见此,蔚起抬手,指尖的精神海渐渐缠绕而上,形成一道轻薄却适宜的“绷带”,暂时包扎住了林奇的伤口。
林奇:“为什么……不杀了我?”
“只要‘它’在,你就处于我的监控中,请不要想着摆脱和逃离中央军校,当你在不可控的瞬间,我会提前将隐患解决掉。”血已止住,蔚起收回了手,“没有必要造成不必的牺牲。”
林奇冷笑:“一个叛徒的死是牺牲?”
蔚起起身准备离开:“在我的民族语言中,舍弃或者损害了某一方的利益,也被称为‘牺牲’,这并非正义专属,也不值得称道。”
太奇怪了。
蔚起这样子的人,本该是林奇在失势以后,最嫉妒痛恨的那种人……他几乎拥有着他所希冀的一切;绝对的强悍,优秀的成绩,傲人的军功,得意的家世。
每一次他看见这些人在自己位置尽情挥洒道德的意志时,他都感觉某种阴暗晦涩的东西腐蚀着自己,他总是暗暗讽刺,倘若没有了这些人所拥有的一切,不知道他们还能否保持自己的初心,完美恪守自己的道德。
可是蔚起却似乎总是不按照他预想中的常理出牌。
“我只是恰好不为此感到痛苦。”这样的回答,完全迥异于林奇在过去日子里所闻的任何一句话,不同于宽慰、同情,或者是讥讽,在他听来,有些新奇,却并不至于动摇。
也许这种别样且理性的表达,是蔚起的个人作风特色。
但此刻,他却为他的背叛……而感到遗憾。
并为之重视他的死生。
到底要有多讽刺呢?后悔吗?不,不应该是后悔……他望着蔚起准备远去的背影,林奇陡然间的不知所措,霎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站在那里,应该以何种姿态,何种面目,他依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报复,可是,可是……
此刻的林奇好像被切割开来,犹豫与纷乱,任何一种偏向都是错误,每一点多余的思绪都是不该,哪里都是不合时宜,乱了,太乱了,他到底该怎么做?
明明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停下,可他却也不想平白辜负这份曾经翘首以盼的理解。
之于他来说其实太晚了,对于其他人来说,又正当恰好,为时不晚。
要后悔吗?他们需要自己后悔吗?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恨……
“等等!”在蔚起即将转角离开之际,林奇突然大喝出声。
他的嗓音如此纠缠痛苦,含混着血腥的气息,脖颈之上本就未曾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开,却又被蔚起留下的精神海压制住,暗红色的血液黏腻在他的胸膛,逐渐凝固。
蔚起顿在了原地。
林奇:“我……我和你一起去。”
蔚起:“你已经阻止不了我了。”
“不是阻止。”林奇踉跄着走向了蔚起,“你需要’钥匙‘,我一开始就不是来阻止你的。”
“’钥匙‘……是你的生理信息?’钥匙‘本体需要是活着的状态?”蔚起眸光一动,立刻理清了思路,“所以你们需要我动手亲手杀了你。”
林奇唇色灰白苦笑,跟上了蔚起:“对,这是我亲手通过中央军校主任权限上的锁,哪怕你没有那么敏锐,我也会在必要时候刻意暴露,并且创造机会让你杀了我。”
对于创世纪来说,他们乐意看见这些救世主发现自己亲手折断了钥匙的刹那,被彻底愚弄的悔恨与绝望。
而对于林奇来说,他只是想要一个恨意的宣泄口,只是这份恨意恰好与创世纪重叠,仅次而已。
蔚起迈出脚步:“这很不合理,哪怕没有钥匙,我也可以通过我的权限强制突破,这不值得你搭上性命。”
林奇挑眉:“我现在算是在自首吗?”
蔚起正色:“我会为您写自首报告,便于后期审讯的佐证材料。”
林奇:“我不需要。”
蔚起:“这是我的职责。”
“不过,确实,我设置的那道锁拦不住你,但是却可以拖延你至少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林奇将自己的注意力撤回来,“这道锁被创世纪修改再加密过,你无法直接使用高阶权限覆盖,需要耗费更多时间核算身份绕道以后再强制解锁,创世纪的技术水平并不低,哪怕是你,这个时间最短也有十五分钟。”
“他们不会平白用功,哪怕是玩弄人性。”蔚起侧眸,“这二十分钟的关键点在哪里?”
林奇点拨道:“我记得,您的订婚对象,简秀教授,也在中央军校就职。”
蔚起呼吸一滞:“他现在在哪里。”
林奇思索:“不出意外,他现在应该是在南区。”
蔚起:“为什么是他?”
林奇有些好笑:“他是你的订婚对象,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蔚起:“……嗯。”
第82章 喜欢
昏暗的楼道里, 女子纤细的手腕处的终端散发着微弱的蓝色萤光,终端AI的提醒声不断的重复着,“抱歉, 无法搭建联系, 请连接就近卫星信号。”
喻柏花站定于局域卫星信号频波操作室前, 关上了无济于事的终端通讯, 悬浮屏翻阅到了信号检测的一栏。
“非法袭击,但是怎么可能切断中央军校的军用通讯卫星。”她细眉微蹙, “除非他们炸了起点星的卫星, 但是炸了一个中央星系小行星的配套卫星, 惹出来的乱子可不止现在这点规模。”
就近中央星区驻军基地?目前没有直接饱和式军力包围起点星,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她喃喃思索道:?“还是说……只是针对中央军校的局部高强度屏蔽?”
如果是后者的话……
喻柏花眸光一动,抬手摁下指纹识别处, 零断网以后温和却无机制的声音响起:“中央军校统战指挥系系主任,喻柏花, 请求解锁。”
“解锁失败。”被架空以后、处于应急权限下的零并不存在多余思考的能力, 现在的“她”只具备单纯的答复处理能力, 无法就现有形式再做出深入分析与抉择。
喻柏花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平静道:“启用容霜诗上将信任权限, 强制解锁。”
零:“收到,再确认一遍, 强制解锁将损毁部分硬件设备,解锁者信息将即刻反馈于星联中枢,后果需解锁权限者对此行为负全责, 是否确认解锁。”
喻柏花:“确认。”
零:“收到,正在解锁。”
喻柏花深呼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嘀咕:“抱歉了妈, 事急从权,先借用你的权限一下。”
几息之后,原本严丝合缝的机械门啪嗒一声分开,似乎在这暗淡的空间里抖落了刚才几次爆破影响下少许的灰,然后逐渐打开。
“砰!”
当喻柏花正准备踏入门中时,身后的枪声同步响起,如此之近,临近耳畔,与之前那些隔着诸多墙壁与隔音层的混沌爆破喧嚣完全不同,而是异常的近,近到完全算不上一个安全距离!
枪声响起的同时,喻柏花迅速低身躲开了第一颗子弹的弹道,但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翻身滚入了门后某些装置的隐蔽处,一连避开了好几发连续的狙击!
“果然有问题。”喻中校轻眯起双眼,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这批人不可能彻底毁坏一颗小行星的卫星,所以他们用了类似“迷彩服”的隐蔽方式,单向切断了部分局域网与小行星的练习,从接受处破坏了链接,从而导致了中央军校被短时间架空。
至于为什么已经被单向断联以后的中央军校并没有立刻成为公共安全紧急联系方的重点,至于此,喻柏花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向来好脾气的她心头竟然萌生起了抑制不住的怒意。
中央军校虽然有着重要的保密层级与军事价值,但其本质是军事院校,哪怕真的之余战争年代,也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当多处紧急需要公共资源的抽调时,除非有极端特别情况,否则,普罗大众的优先级绝对要高于中央军校。
——也就是说,这群自己都不要命的疯子,为了混淆视听,在起点星无差别发起了多起非法袭击!甚至对象只不过是……普通群众。
喻柏花眼底寒芒正盛,冷冷的借助余光看向自己掩体之后,逐渐向自己靠近的袭击者。
她的脚下,精神海结成稀薄轻淡的蓝色涟漪,以她为圆心,向四周荡开。
悄然无声-
“现在是什么情况!”安知宜刚一见到匆匆迎面前来的北部星区米哈伊尔和南部星区执行厅厅长露娜,来不及问候,直接追问道。
“很不乐观。”拥有着豹子一样金茶色瞳孔的露娜即刻打开了悬浮屏,为眼前两位风尘仆仆的同僚解释情况。
露娜:“起点星爆发多起非法袭击,初步判定是由创世纪主导,已经造成了不小的乱子,尤其是政府公益服务部门,或者人群聚集处,几乎起点星名列前茅的几所大型集聚场所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现在暂时起点星以及周围行星的安保力量正在倾向普通民众集聚区域……”
安知宜眉头紧锁,鲜少没有听完旁人说话打断了对方:“中央军校情况如何?”
露娜:“中央军校……由于多处局域网异常,包括在中央军校在内的多个地区都在处于暂时的断联状态……”
安知宜神情一震:“断联?”
露娜不知刚才一直没有什么太外露情绪波动的安厅长这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唯有再度为他重复一遍信息:“是的,断联,现在就近的技术人员正在破解屏蔽锁。”
“让他们把重点放在中央军校!”安知宜深吸一口气,扯开了不久前为了便装而裹上的浅色围巾,撕下了其后掩藏着的伪装面具贴片,“执行厅有一个特密级任务对象在那里、我不信创世纪会放过这到嘴边的肥肉!”
米哈伊尔意识到了什么:“是银雀的任务对象?”
安知宜:“是。”
面对着这两人迅速搭建起来的默契,西泽·柯林斯眉稍一挑,眼底迅速闪过一抹若有所思的光。
“他和张副厅打了个招呼就已经赶过去了,临走前打了支援报告,说细则之后补上。”米哈伊尔严肃道,“但是你不在,他的汇报还卡在一堆紧急汇报里,现在起点星各处都在请求支援,所以看着并不明显。”
“藏木于林,打得这个主意?”安知宜揉了揉眉心,冷笑一声,“好算盘啊。”
露娜:“那现在?”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此时的西泽·柯林斯沉吟着说了一句废话:“当然是优先保证执行厅在起点星的各类工作稳定运行。”
露娜:“普适性工作已经按照应急处理办法开始协调了,我是说密级以上的任务,这部分保密级别高,我们与行动中的任务人与任务对象处于失联状态,各项作业都有其特殊性,造成了极大的不稳定性。”
安知宜:“先把起点星由执行厅负责的所有任务汇总,密级以上派出就近特派员进行协助对接,起点星联系不上的委托附近驻军特战小组接手,所有任务目前由总厅其直系负责人对接信息,必要时保障人民安全。”
“我赞同。”西泽·柯林斯说道,“我去联系军部驻军。”
“等等。”安知宜叫住了所有人。
西泽·柯林斯挑了挑眉:“还有什么事?安厅长。”
安知宜伫立在原地,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这位共事数年多同事兼对手:“密级以上人物,由各星区专线执行员?选择驻军对接,他们更熟悉流程与需求,也可以做出当下最契合的选择……倘若专线执行员不能确定,由本星区执行厅副厅级以上干部作出决定……没有任何问题吧。”
米哈伊尔眼神扫过眼前的四人,咳了咳:“没有。”
露娜心领神会:“没有。”
西泽冷笑:“……没有。”
当一切安排下去了以后,几位厅长分散离开方才大家各自心有所虑,现在自然是不约而同地各自奔忙,为己方誊出空间与时间。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的变动,到底是灾难……还是机遇?
安知宜接住低头翻找终端资料的机会擦拭干净了手心中的冷汗,西泽·柯林斯可能造成的隐患并不是什么大事,真正让他挂心的事情其实另有其他。
他的指尖自悬浮屏上翻阅过无数讯息,紧急的,不紧急的……最终停在了一句简短的询问之上,没有加急,没有特快,几乎差点被掩埋在众多匆忙的调度中。
“小安,你和小起怎么样??”
安知宜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回拨了过去,通讯立刻被接通了。
秋芸的音色有些沉重:“小安。”
“小秋阿姨。”安知宜轻笑,“我一定,会把小起安全带回来的。”ῳ*Ɩ -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周末。
在今天早上8:00,亚希伯恩睁开眼时,他是如此想的。
如往常每一天一样,起床后,他去训练室做了了半小时训练,然后冲了个澡。洗漱毕,早餐是和乔一起吃的,很简单,咖啡和三明治,咖啡粉是穆尔送来的,莱安哥哥手工烘焙研磨的。
乔一边啧啧的品味着,一边称赞着莱安哥哥的体贴温柔,大有恨不得取亚希伯恩而代之之意。
他们也如往常一样,三言两语的调侃,愉快的结束一餐。餐后亚希伯恩平静的完成理论作业,终于得以在假期得以喘息的乔打开了游戏,去弥补在实战课上被蔚教官杀得片甲不留的小心脏。
一切都很平和,一切都很正常。
在非法袭击以前。
当被安置于地下安全所时,亚希伯恩都还有种不切实际的恍惚,他并不知道这种失落从何而起,明明类似的紧急情况也参加演习中出现过,可现在的他仿佛自己是一个错位的程序,?不应该身处于这里,周边也更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恐慌。
恐慌?等等……简老师!
亚希伯恩?陡然惊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种不安与空落到底是从何处而来?
简老师怎么样了?
他不是军人出身,纤细而又孱弱,?宛如一朵微小单薄的橙花,是比莱安哥哥这样军校生的Omega还要柔和无害的存在。
他只是一个选修课的文学教授,会有人注意到他吗?在军事机密遍地的中央军校,救援安排会优先于他吗?他现在在哪里?他知道应该去哪里吗?
简老师……
“亚希,亚希……亚希?伯恩!”乔的呼唤将惶惶不安的亚希伯恩拉扯回了现实,好友关切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亚希。”
“老师……咳!”亚希伯恩狠狠的咽下了满腹的担忧,“简老师,简老师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
“啊?”乔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里可是中央军校,占地面积仅次于中央大学的第二大高等学院,简老师也许在其他安全所,现在失联,未必会出事。”
亚希伯恩:“可是简老师的公寓并不在非军籍讲师所在的公寓,而是教官们所在的舜华楼,由于教官们多数参加过一线战役,所以救援倾向也会减少对于那附近的偏向……简老师很有可能跟不上大部队的撤离,这次非法袭击这么突然,他,他要是……我得去找他!”
乔愣在了原地:“亚希,你为什么会关注简老师在校内的住所?”
亚希伯恩哑然:“我,我只是……我只是比较尊重他,这不重要。”
乔神情严肃:“既然是尊敬的教授,中央军校不可能不管,你身为中央军校的学生,对于中央军校的抢险调度,不应该保持一个基本的信任吗?”
他继续道:“而且,又为什么偏偏是简老师呢?”
“……我不知道。乔,我不知道。”亚希伯恩眼神发空,“我……我……我好像,乔,我好像……喜欢他。”
完了。
一切都避无可避,他怔怔地告诉自己:原来如此,亚希伯恩,你喜欢他。
喜欢简秀,你的……老师。
第83章 贤者之死·一-
第七星轨, 南部星区,克拉拉星。
银色康乃馨孤儿院。
“菲尔德夫人,可以给我们讲讲个午睡故事吗?”被温暖的被子包裹住的孩子机灵的探出自己的小脑袋, 瞳孔中闪烁着还不愿意睡梦的光。
“该休息了, 诺曼。”安吉莉娜·菲尔德无奈地替他掖好了被子, 亲亲吻了吻这个又调皮又乖巧的孩子的侧脸, “你们已经听完了一个故事了。”
“那个故事已经听过了。”小诺曼讨价还价道,“夫人, 我们想听新的故事, 否则无论如何也睡不好的。”
“是呀, 夫人。”和他一样拥有着类似想法的孩子们彼此附和着,他们正是精神劲头正足的时候,仿佛怎么也不会疲惫, “让我们再听一个故事吧!”
安吉莉娜·菲尔德环视了这群机灵的小家伙们一圈,无可奈何地莞尔一笑, “好吧, 新故事, 不过……你们想听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不要软绵绵的王子和公主!”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道,“反正最后结局都是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一个拥有着金色鬈发的小姑娘双眸明亮:“唔……但最好还是要有爱情来点缀, 我是说最好。”
“还要有精彩的推理!”某个古灵精怪的早熟孩子抗议一般地嘀咕道,“真的不能把睡前故事改为侦探小说大会吗?”
“好主意, 如果你们在听完侦探们冒险以后会乖乖睡觉的话,我想我会非常同意你的想法的。”安吉莉娜忍俊不禁。
说罢,她收拾好了自己裙摆的褶皱, 宽大端庄的裙摆像一朵摇曳的花。
“不过……好吧。”夫人坐回了刚才讲故事时候坐的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孩子们的中央,鬓发边的固定束发的宝石熠熠生辉, 她平和的微笑:“那么,如大家所言……就再听一个故事吧。”
一个新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贤者之死》。”-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玫瑰在花园里发芽,众人窃窃私语。
谁杀死了他?-
当简秀看见了暗室隔间内静静躺在床榻之上,还带着微弱呼吸起伏的女孩时,是稍微松了口气的,幸好,幸好还来得及。
“很多情况下,以神之名起誓,我是个履行承诺的人。”将简秀引导至此的劳伦斯微笑着说着,“莎莉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我是真的不忍心伤害她。”
“是么?”简秀眉梢一挑,墨色的眸子里流动着淡淡的光晕,“那么,你们设局将我引到这里,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自然有我们的原因。”劳伦斯抬手,作出邀请的姿态,“您不确认一下您学生的安全吗?”
“是啊。”简秀抬眸,“不过,十一年前的事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劳伦斯平静反问。
几乎是瞬息,他的后颈几乎是半寸处,赫然汇聚出一根凌厉轻薄的锐利薄刃,精神海无色无声,在电光火石之际,决绝而又坚定地划破了密室之中暗淡压抑的空气!
简秀在内心补充完了后半句话——
绝对不要将后背留给任何人,尤其是敌人。
倘若简教授的学生们在这里,无一不会惊恐于这份对于精神海操控的精确与敏感,在一切发生以前,所有的粒子无形地潜伏与四周,没有任何动向,却在需要的时候寒芒一刹。
是一种完全不逊色于蔚起以丝线跟踪的暗杀手段。
噗呲!
利刃扎入血肉的声音响彻了这片狭小的空间,几滴血珠落下,开成血花。
后脑的短发被利刃割开的劳伦斯有些狼狈地擦过右侧脸颊的血痕,为了避开简秀这一击,他被迫翻身扯开了自己和莎莉的距离,狼狈地鞠下身体,改变了原本的站位与布局。
“真正应该下死手不应该避开大动脉,简教授。”劳伦斯饶有趣味的瞥向一旁深透墙壁三分的裂痕,“您和老师描述的很像,他说的对,您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你也叫他老师?”简秀并没有一击未曾致命的失望,创世纪的人没那么容易被控制,他早有预备。这一击偷袭,得手了自然最好,但如果不够,也足够他探知深浅,拉开他与莎莉的距离,保证自己学生的安全。
而更好的一个消息,按照中央军校对学生的要求来算,劳伦斯的身手相当够呛,和所谓的杀手战士完全不沾边,反而更像是一个狼狈的读书人。
简秀难得庆幸有些时候人也不必太过全面发展。
劳伦斯:“他是我最敬畏的老师,从我十四岁起,就开始照顾我。”
简秀淡笑不已:“那你应该知道,对于他来说,所谓的学生,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不劳简教授一个丧家之犬来挂心。”劳伦斯站直了腰身,身体四周的空气逐渐流动加快,仿佛在抽取着什么,“就好比刚才……您是真的仁慈善良吗?您不想杀了我吗?”
他幽幽地反问着“还是说……您根本不能杀了我呢?”
“同样,不劳您挂心。”简秀指尖紧扣住自己的掌心,迫使另类的痛感压□□内神经因为负荷操纵精神海而引发的抽搐。
还是太勉强了……
劳伦斯:“用现在的身体强行负担S级精神海的运载状态很不好受吧……使用公共医疗箱,你只能配比出0-6号世纪,现在它的药效还能维持多久呢?”
“是啊。”简秀并不露怯,坦然大方的舒展身体,“所以,时间紧急,得快点解决你才对。”
语毕,劳伦斯有些恍然的张望着四周,他也同样释放了精神海用于警戒,他可以绝对肯定,这遍布了周围的密集细密针网是骤然出现的,早在简秀踏入暗室开始,就已经在布局了。
“果然不愧是百年难有其一的S级精神海的天才。”
他环视着眼前的一切,眼神逐渐滚烫,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期待,“果然,在精神海层面拥有着绝对天赋的你们……本来就应该是神造的屠杀机器……老师说的没错……”
亲爱的教授,杀了我吧。
这位从诞生之日起便享有一切优待的宠儿,这位被人类抛弃放逐了的天才,早就该陨落于屠神者的祭台了。
所有的尖刺都在逐步靠近着他,越过了他脆弱的精神海屏障,靠近着劳伦斯身为人体的一切脆弱处,只要简秀想,他可以当场一命呜呼,毫无生还之机。
这样,老师就会很满意了……劳伦斯想着。
可一切就此戛然而止,所有要害都被贴近的针尖所刺痛着,却连他的皮肤都没有刺破。
劳伦斯:“简教授?”
“我知道你们很聪明,也相当狡猾谨慎,但我现在不会杀了你。”简秀唇角不自觉的渗出一丝血沫,又很快被他咽下,额上的虚汗逐渐密集,而他漫不经心的走过劳伦斯的身侧,“加百列,你要记得,是星联加诸在我身上的监禁公约救了你,不是什么该死的神明。”
劳伦斯诡异地冷笑:“你会愿意杀了我的。”
简秀不再搭理这个被彻底控制于精神海下的疯子,加快了几步,行至了莎莉沉眠的床前,探出手来,想要检查少女的脉搏。
可就在他即将接触到莎莉的那一刻,原本甜美可人的Omega少女猛地睁开了双眼,眼眶就此裂变成人类无法达到的宽度,没有瞳孔眼白,黝黑发亮的密集复眼一起转动,直视着眼前的简秀。
她唇角开合,简秀听见了虫子发生器嗡鸣的声音。
少女依然是少女,可这副人类的躯壳下,到底已经变成了什么……简秀不敢再深想下去。但很快,简秀似乎就已经不用在为这种内外错位的诡异而震撼了。
黏稠暗红的血液从细白的肌肤里淅淅沥沥的流淌而出,很多,几乎要淹没这里。
宛如一颗人行的虫茧,内部有着其他物种的生命,即将破壳而出。
短短数秒,简秀讶异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切。
他不可置信的喃喃:“……莎莉?”
劳伦斯无奈地叹息:“我说了,你会愿意杀了我的。”-
贤者杀死了他,我的眼睛目睹。
我与他同行,残酷的暴行如斯精彩。
毛地黄如是说-
“请核对外层生物密钥。”
总控室前,零无机质的女声响起。
“我来。”林奇抬起头,将自己的右眼正对上了门口的扫描处,琥珀般的金色瞳孔轻轻颤动着,“这是我布置的生物锁。”
零:“滴,生物密钥通过,抱歉,现中央总控室处于应急状态,目前暂且处于强制休眠状态,任何人无权直接调动,无高层密钥不得解锁。”
林奇侧目看向了蔚起:“这……应该就是你来的目的吧。”
“嗯。”蔚起开口,“申请强制启用紧急权限,权限申请编号,9083210501,申请人,蔚起。”
零:“收到,权限有效,正在核查生物信息,请提供虹膜、指纹、声纹、两种及以上可供检验DNA信息生物样本等,确保身份核查。”
现在的情况,着实令林奇有些出乎意料,但他也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位陌生同僚的捉摸不透,况且自己现在脖颈上还被蔚起扣住的性命,命悬一线,大可不必再多抱有什么好奇心。
蔚起眼神淡漠,按照着零的要求一一核对着自己的身份信息,保证了虹膜、声纹,指纹的核对通过以后,姿态冷静的拔下了自己的一根头发,放置于机械门的检测台上。
林奇悠闲抱胸:“说实话,我很难相信,一个军人在边境的二十一年,就可以年纪轻轻获得上校军衔,哪怕在中央星系,还能够?有如此权力。”
“杜兰教官和我一样是上校军衔。”蔚起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指尖处,一根纤细的精神丝滑过,血珠渗出,他将其滴至另一处检测台前。
“加德纳吗?他和你不一样,他现在这个职位,更多来说是补偿。”林奇回忆起了那个拥有着璀璨金发诗人一般的高级教官,“是星联对?他付出的补偿,所以对于杜兰家的请求,会优先考量,并不像你一样,拥有直接实际权力。”
“十一年前,他曾经作为西部星区先遣队军官前往前线,在其中一次战役中拦截虫潮……你上过战场,你记得那一次吧,第九星轨最惨痛的一次大规模虫潮袭击?。”
蔚起顿了顿:“记得。”
他很多老师、同学、朋友……
便是在那一次长眠于边境。
林奇:“他便是当时西部星区边境线最外围先遣队指挥官之一,也是当时第三哨塔星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据说那家伙在冬眠方舱里呆了五六年,才被重新拉回来。”
蔚起:“……他值得这份荣誉。”
林奇好奇道:“……所以,你的荣誉,又是怎样获得的呢?蔚起……上校。”
蔚起:“我的战友们死了,而我还活着,仅此而已。”
说完,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某种无话可说的寂静中,恰在此时,零的检测核查已经完毕,原本紧紧锁死的保险大门缓缓打开。
蔚起步入其中,林奇紧随其后。
中央总控室内,处于架空休眠状态的“零”终止了自己绝大部分设备运行,仅留下了保持应急状态的少部分必要服务。
正中间,代表着零的蓝色悬浮粒子微弱的闪烁着:“生物身份信息检测完毕,长官,请您是否确认手动启用紧急权限,该权限启动以后,仅可正常运行三个小时,事后,上级机关会对您进行追责,倘若无正当理由,您将负有严重危害公共安全、扰乱军部治理,颠覆人类政权等多项重大责任,而您身旁的林奇主任,负有连带责任。”
林奇:“……好家伙。”
“没事。”蔚起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哪怕你不来,这三项你也已经犯了。”
林奇:“……蔚上校您可真会说话。”
三项重罪,无论哪一项落下都不是什么可以轻轻摘过的罪名,身为黑方卧底者与红方从犯者的林奇又默默瞥了一眼身旁的蔚起,总有自己选择两头都在被往阴沟里拽的错觉。
蔚起:“确认。”
零:“正在启用,请摁下总控台前的确认键手动确认,同时再度提供您的DNA样本,请确保指纹与DNA样本供体一致。”
蔚起的食指的伤口并未做任何处理,直接打开了防误触的隔离罩,摁上了台前的的确认键。
零:“长官,请重复以下这句话,我将对其录音取证,以供事后采样。”
蔚起沉声道:“我对我的言语、行为,决定负责,倘若该决定对人类及人类精神物质财产造成不必要不合理伤害,我将对此负有一切责任,愿意承受一切追责。”
林奇的脸上少了一旁看戏的玩味颜色,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位青年军官。
蔚起:“责任人,蔚起。”
第84章 贤者之死·二-
不, 不可能是他。
他是我最仁慈的孩子。
贤者的母亲哭泣道-
颜姝的眼神很冷,冷得不像是平日里她所呈现出来的那位平易温和的Omega夫人形象。
这是白铭第二次见在将军的办公室外见到这位夫人了,她并没有穿着和上一次同类型风格端庄柔美的旗袍或是长裙, 而是相当干练的女士修身西装, 头发被随意盘起, 似乎非常匆忙。
可即便如此, 美人也依旧是美的,缭乱的发丝被汗水浸湿, 黏在了颜姝的额间, 平添了几丝打破常态的别致姿态。
“夫人, 您现在不能进去。”但不论美人再怎么惊艳,白铭都得履行自己的职责,尽职的拦在了她的面前, “如有需要,您可以暂且在休息室内等候。”
“等候?”颜姝冷笑一声, “我将我唯一的孩子交给了星联, 后来呢?我等了十一年, 好不容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又寄托希望于与蔚家, 步步皆让,我已经等得够久了!”
白铭低头垂眸:“我对此深感抱歉。”
颜姝:“白副官, 现在我的孩子生死未卜,我等不了了。”
白铭:“我很抱歉。”
见白铭油盐不进的态度,颜姝反倒瞬间收回了自己周身的凌厉气场, 她就近找了一个供客等候椅子,安静从容地坐下。
颜姝微笑:“我想过以和为贵,但既然没用, 那就以谈判的方式来结果吧。”
白铭微微躬身:“夫人,对于这件事,我无权与您谈判。”
颜夫人虽然并不姓简,但整个中央星系的把权者都清楚,简家内部,真正的话事人,并非常年驻外工作的简宸星际工程师,更不是已经退居幕后、不再插手纠纷的简老将军,而是眼前这位看似淑人如玉的颜夫人。
她是Omega,但实质上,她并不天真,也不孱弱。
恰如她一手教育抚养长大的独子。
“问题不大,和谁谈判不重要,我要的是蔚深给我一个结果而已。”颜姝扬眉一挑,“我知道,蔚将军一直以来,都以真正为全局谋求利益最大化为主要目标。”
她的指尖敲击着椅子:“无论何时、何种选择,这都是蔚将军的第一前提,为此,将军牺牲了太多东西。”
颜姝:“但只要是人,那么,都是希望两全齐美的。”
白铭:“……”
颜姝:“简家可以放弃与蔚家的婚约,并保证简颜两家与蔚家的合作继续;反之,着眼整个四大星区,有的是人看蔚家不太舒坦,这一立场上,简家与颜家并不缺乏朋友。”
白铭叹了口气:“夫人,请冷静。”
女人的声色安然:“我现在,只要他平安。”
这其实是一个立足于蔚深利益立场来说,相当优厚的条件,而其反向的后果,更是不得不令他们深思考虑。
白铭还欲言什么,却被身后的开门声打断。
“嗯,我知道了。”蔚深的右手还摁在耳侧,尚未结束最后收尾的通讯,“优先保证民众安全,做好灾难后的治安稳定工作,警力如果不足,适当从军部抽调,对,全力配合公安部门。”
“嗯,好,这些我会解决,不必担心。”蔚深安抚好了对面的下属,“你们只需要完成好自己的任务就行。”
彻底结束通讯会议以后,蔚深放下了右手,走过白铭身侧,站定于颜姝面前,儒雅的面容神情端正。
“您的诉求我们也会尽全力满足,夫人。”蔚深与眼前的盟友对视,“我也知道,您现在真正顾虑的并不是单纯的社会动乱可能造成的安全隐患,而是历史重演,但这次……也许对于那个孩子来说,未尝不是另一个机遇转折。”
颜姝并没有起身:“我以为您会接受。”
蔚深:“我确实非常心动,从感情上,恰如您所言,人都是希望两全其美的,可我们最终无法代替自己的孩子做出选择,所以,这个婚约的存续与否,也不应该是由你我来决定。”
“那么从理智上呢?”颜姝瞳光微动,反问着。
说着,她优雅地起身,颔首致意,就此一刻,白铭明确的感觉到,原来印象中柔和温婉的颜夫人似乎又回来了。
蔚深:“从理智上,我们是盟友,过于紧绷的利益交换,往往无法达成一个好的结果,所以我并不是一个会在不必要时候趁人之危的合作者。”
“我现在能够理解为什么蔚将军能够在这三十年内,在军部取得这样的威望了。”颜姝整理好了方才泄露出来的锋利,“既然您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希望将军能够给出诚意,履行承诺,同理,婚约达成与否,合作不会失效。”
蔚深:“合作愉快。”
颜姝:“合作愉快。”-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玫瑰在花园里扎根,众人四处打量。
谁杀死了他?-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劳伦斯咳出了好几口含混的血沫,浸透了自己胸口的衣衫,滚烫黏腻的液体爬满了他的上半身,除了四肢百骸断裂的剧痛,他已经感知不到自己四肢的知觉了。
他癫狂地大笑着:“哈哈哈哈哈……简教授……你咳咳,哪怕是到了现在,你也不敢杀了我吗?”
简秀低头,他今天原本穿的是中央军校非军职讲师银白色的制式正装,现在,早已经被风尘仆仆的尘埃与满地狼藉的血肉爬满,圣者慈悲般的白色无所踪迹,仿佛从未存在。
“莎莉”在他的身后,她的身体再以诡异的趋势逐渐裂变,简秀不敢回头,不敢去看这个曾经那么乖巧美好的孩子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不敢去想到底是为什么会是莎莉。
劳伦斯依然在笑着:“简秀!你把我凌迟了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救不了你的学生,你救得了谁?你真的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选择莎莉吗?你还是不敢杀了我!你才是那个懦弱的罪魁祸首!”
太狼狈了,这一刻,简秀胸口弥漫上了一种强烈自我厌弃的恶心感。
劳伦斯:“……呼……呼……你好像并不在乎你的未婚夫……哈哈哈,也好,他现在正在和中央军校的叛徒在一起,哈哈哈哈……和你一样……和你十一年前一样……”
上校?蔚起……
为什么……还是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该的,不应该的才对……
“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简秀浑身颤抖,静静地地踩在了劳伦斯的伤口上,半跪下身,神情空白,像个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傀儡,行尸走肉。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简秀苍白纤细的指尖逐渐落在了劳伦斯的脖颈之上,俯下了身体,死死地凝望着这个此前与他素昧平生,却又有几分神似的青年,“嗯?圣子阁下,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呢?你问过你的老师吗?为什么……偏偏是我!”
莎莉不应该死,蔚起不该被连累。
劳伦斯:“唔!咳咳咳!!!”
我是真的有罪吗?
药效的后遗症如潮汐一般时涌时现,简秀愣愣地感受着自己与躯体的一寸寸断联,指尖的脱力感起起伏伏。
我是连活着都有罪吗?
劳伦斯:“哈哈哈……哈……你不回头看一看那个‘孩子’吗?”
简秀呼吸几乎停滞。
劳伦斯挣扎着仰起头,音色沙哑而嘲哳:“教授,您真的不看一眼吗?毕竟……九号试剂的起点,可是……可是由您亲手开启。”
十一年前,遥远的第九星轨,宇宙之中的恒星风穿透了时间与空间,腐烂与消亡的回忆与剧痛在刹那之间奔徙而来,洞穿了青年此刻的心脏。
如坠深渊,炼狱蚕食,万劫不复。
简秀,你有罪-
贤者杀死了他,我的耳朵听闻。
我在他身后,凄厉的哀鸣如斯悦耳。
天仙子如是说-
“呲啦——”
喻柏花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终端的通讯似乎出现了信号波动的起伏,她面不改色地丢开了已经报废的狙击枪,半跪下身,扯开了刚才偷袭她的袭击者脖颈处的仿生面具,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五官。
“兰德教官,为什么。”喻柏花没有诧异,更没有松懈,而是依然保持着压制束缚着兰德的状态,“你这是背叛。”
自从被揭开面具,兰德松懈了身体:“喻主任,咳!和您共事了这么多年,倒是我小看Omega军官了。”
“兰德·哈特!”喻柏花眸光深邃锐利,死死扣住了兰德的下巴,防止他的任何自裁,“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次非法袭击背后还有谁!你们……”
“唔!”不等喻柏花逼问完毕,兰德的身体骤然滚烫!意识到了不对的她即刻起身脱离开了原地,强烈的精神海频波自内而外爆发出来,强行通过短时间剧烈的能量压缩迸开了自己与兰德的距离,退至身后的局域网控制室内,不作任何犹豫,立刻摁下了合门键!
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兰德的躯体爆发出剧烈刺目的白光,密集的激光切割射线将温热鲜活的生命分割成了无数肉与血沫,冲击着加固过的机械廊道,几乎穿透了某些稍微薄弱的材质,裁纸一般轻易!
“呲啦——呼叫——”喻柏花还没来得及从方才的变故中理清思路,耳畔便从长久的杂音中捕捉到了逐渐清晰的人声,“呼叫喻柏花中校,呼叫喻柏花中校,这里是军部战时统筹总指挥处。”
“喻柏花收到!”喻柏花清晰回应道。
“死丫头片子。”一个冷冽的女声突然从本该严肃通讯的中刺来,“谁让你擅自作主,往局域网控制室跑的?还敢私自动用长官的信任权限解锁密级控制室?”
“额……报告长官!您说的,一个优秀的军人应当拥有在极端环境下预判全局的能力,在断联情况下,在是为了集体安危做出的紧急权衡!”面对自家老妈隔着军事通讯咬牙切齿的清算,喻柏花有点心虚,只能强打起气势,“还请容上将以公务为主!不要占用公共资源!”
容上将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好,你给我等着……”
旋即一阵半秒的停顿后,一个温和地男声响起:“喻中校。”
“漆岚大校!”喻柏花双眸一亮,自她上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怒而将结婚申请拍到了他的脸上以后,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人的声音,“您也负责本次任务的调度?”
漆岚:“这也是后勤的一部分。”
喻柏花:“需要我做什么?”
漆岚:“很简单,中央军校的总控AI零已经得到了临时重启,但由于是紧急权限,你们只有三个小时,但足够协助中央军校内部军人们完成反攻,相应协助也支援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现在需要您打开局域网,以此扩大零的控制范围,并确保中央军校在支援赶到以前,局域网的运行稳定。”
喻柏花:“中央军校教官内部确认出现背叛,需要我现在坚守这里吗?”
漆岚:“需要。”
喻柏花深吸一口气:“保证完成任务。”
漆岚宽慰道:“幸苦了,在此期间,我们会与你一直保持联系的。”
“哪里?不辛苦。”喻柏花链接起终端与局域网,操纵着该网点的重启,故作不经意般的问道,“倒是漆岚大校,结婚申请考虑得怎么样了?”
漆岚微笑:“还请喻中校以公务为主,不要占用公共资源。”
喻柏花:“……”
果然,天道好轮回。
第85章 贤者之死·三-
不, 不可能是他。
他是我最善良的学生。
贤者的老师叹息道-
“柯林斯厅长,现在我们有一百二十六个加密任务在起点星被迫中止,迫切需要立刻重启的机密任务有四十三件, 而其中有十七件属于特秘级别。”尤里西斯一边块步跟随着西泽, 一边汇报着现在的情况。
“我已经联系好了就近可以抽调的部门, 现在中央军校通讯暂时恢复, 可ῳ*Ɩ 以借助这个通讯点结合部分未受损毁的通讯点,来搭建起点星临时的军用联络……”
“这些你来安排就好, 我现在得去就近的驻军区。”西泽·柯林斯说着, 兑去了自己原本隐藏身份的便装, 他和安知宜从罗兹玛丽星赶回来,空间迁越了两个太空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尤利西斯将军装递了过去:“那个我已经通知到了就近的驻军部门了, 他们也接到上级通知,会协助我们工作的。”
“不是这件事。”西泽·柯林斯飞速扣好了军装, 几秒钟飞速完成了普通游客到执行厅总厅厅长的转变, “执行厅在中央军校有一个特密级任务对象, 我需要亲自去和文森特少将对接一趟。”
“那不是东部星区的任务吗?”尤利西斯试探性地说道,“安厅长已经赶过去了。”
西泽·柯林斯整理好了衣襟上的褶皱:“但这里可是中央星系。”
尤利西斯恍惚了一瞬。
中央星系, 文明起点。
人类政权的心脏,四大星区共治之所。
尤利西斯:“好的, 我这就为您安排最快的出行方式,请等我两分钟。”
西泽:“嗯。”
短暂的等待时间里,常年权衡的西泽也依旧没有办法放松, 他的思绪不可控制地滑向了一个非常久远的回忆,仿佛在启示着他。
那是十年前,一位和家中长辈有交情的研究院院士和自己的下午茶, 之所以几经周折,找上一个可能八辈子都不可能有关联的西泽,据那位长辈说,是为了自己至交好友的学生。
其实那个时候的西泽·柯林斯并不太想接受那场目的明确的下午茶邀请。
他深谙自己所在方位的用处,与其说他是个军人,倒不如说他是个在军部揣度权利的政客,军人并非天职就该宿于战场,这个世界有的是地方需要西泽·柯林斯这样的人。
恰恰如此,才使得他有些抗拒那次谈话。
与那位几乎一生醉心研究的院士不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某些东西无法有个准确的定论的时候,事实的真相与否其实对大多数外围者已经不再重要了,没有人在乎当事人的清白与否,他们真正在乎的应该是后续的实质影响。
有人在乎稳定,有人在乎牟利,有人顾全大局,有人借风起浪。
如果这位教授如他某些同僚一样精通机变,放松一些对自己对学术研究的关注,嗅一嗅人性的复杂与扭曲,西泽或许还愿意与他上心多聊几句。
林林散散的人心,不是个人所能左右的。
所以,那次下午茶,西泽·柯林斯对庭院里蔷薇花架的兴趣都要比谈论问题的兴趣来的浓厚一些。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寥寥数语令他印象深刻。
……
西泽·柯林斯:“恕我直言,既然是一个明知无法证伪也无法证实的可能,又何必再白费力气呢?”
“在科研实验中,概率为百分之零与绝无可能,是完全无法等同的两种概念。”已经知晓此行势必无功而返的长者平静地苦笑,“也就是说,百分之零不等于绝无可能。”
“我的朋友相信他的学生,而我,相信我的朋友。”-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玫瑰在花园里结苞,众人互相询问。
谁杀死了他?-
在零的制控权恢复的一刻,蔚起没有丝毫停顿,转身离开。
“等等!唔——”林奇叫住了他,突然的高声呼叫扯开了脖颈处的裂口,迫使他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咽喉,蔚起的精神海止血手段太过优秀,令他差点忘记自己还有一处随时可能爆发的致命伤。
蔚起:“请尽量保持情绪稳定,很快会有人过来给你处理伤口的。”
也会来做后续的收尾工作。
“你要去找他……”林奇垂眸,淡淡的说道,“你知道他具体在哪里吗?”
“不知道。”蔚起说道,“零会协助我定位寻找的。”
林奇:“劳伦斯……也就是我背叛以后,在中央军校的接头人,他在南区有一家咖啡馆,安妮塔咖啡馆,我只有接头的时候那里短暂停留过,他很少离开店面,你可以去那里找找。”
蔚起回身站定原地:“谢谢。”
林奇扶住就近的墙壁:“还有,虽然我不太清楚他们的具体目的是什么,但是,蔚上校,他们对你的重视并不在于你本身……而是因为你的订婚对象,否则他们不会刻意在计划中规划着我提前到你身边。”
他轻笑:“上校,你可有一个不一般未婚夫啊。”
简秀?
蔚起思绪一定:“我知道了,请问还有吗?”
“有。”他缓了口气,继续道,“创世纪似乎在竭力复制着什么,对于计划的某些部分有着极度偏执的仪式感,似乎有一个高层对这个普通的文学教授青眼有加……和我相关的,你们可以通过我的生物信息解锁一个私密终端,其他的部分,我也就不太清楚了。”
停顿半秒,蔚起郑重道:“多谢,保重。”
“去吧。”林奇主动转身背了过去,不再多看他一眼,“也许还来得及。”
随即,蔚起也转身,就此离开。
当那道清冷疏寒的背影离开时,林奇终于松懈了自己一直绷紧着的一口劲,彻底地依靠在了墙壁上,懒懒散散的放任自己脱力,滑坐至地上。
说来好笑,今天是他和蔚起初见,而此次一别,想来也不会再有再见的时候了。
他竟然就为了这样一个人的寥寥数语、连宽慰都算不上的话,愿意放弃属于自己的那一步。不,不应该是蔚起,更应该是以蔚起为起点,萌发了其他的东西。
他好像一个夹杂在世界巨大两面的矛盾点,瞻前顾后,以自我为中心。
林奇说不出来这种感觉。
其实他不在乎创世纪能够成功与否,也没那么在乎星联事后会对他有什么样的清算,是英雄,还是叛徒?
是是非非,至此其实至于他,都不重要了。
他已经不需要纠结任何事了。
林奇摸索着我方才袭击蔚起的那把枪,当冰冷坚硬的枪口抵上了自己的额头时,他才终于笑的轻松解脱。
“蔚起,我其实还有话没有告诉你。创世纪不是善类,可人类星联同样并不是什么正义之师,当你选择了那个同样身处于夹缝中的人时,身为星联军官的你,又会做出怎样的权衡呢?”
“你的怜悯可以救他吗?”
“还是,由你的责任补上最后一刀?”
“也许是我这样的人太过于狭隘,用个人的感知与经历来揣度两个庞然大物的运行机制。”
“不过,幸好……我一个都不用再面对了。”
“但是……”
砰!
枪声响起,林奇残存于人世间的最后一丝可思考的零碎思绪默然无声。
但是,我祝你们好运吧。
……
当精神海的监控反馈传达至蔚起的感知神经时,快步行走的年轻军官蓦然一怔。
但他没有停下自己既定的脚步,只是眼眸微垂,挡住了眼底多余零星的光,朝着既定的方向离开。
习以为常,一如既往-
贤者杀死了他,我的嘴巴品尝。
我在他脚下,猩红的血液如斯甜美。
黑百合如是说-
“咳咳咳!咳……噗!咳!”
青年再也遏制不住自己强行支撑的一口气,淋漓滚烫的血液大口大口的咳出,脸色惨白如纸,呆滞无神地盯着自己手下命悬一线的罪魁祸首。
明明已经被多处挑肉剥筋的剧痛所挫磨纠缠,劳伦斯却依然在笑:“……教授,为什么要避开要害……你甚至连愤怒……都没有暂时放下理性拷问的资格吗?”
简秀安静的感知着自己的躯体熟悉而又麻木的失联感,撑不住了……
他坚持不住了……
“药物作用已经到了极限了吧……教授……”看着简秀逐渐缓慢沉默下来的动作,劳伦斯诘问着他,“可是……我记得你曾经借助自己的精神海……辅助过边境研究所完成过地表勘查……当时您可是高强度坚持了四十八个小时……”
简秀阖上双眸:“闭嘴。”
劳伦斯:“现在才多久呢?哈哈哈……一朝从神坛坠落成个废物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简秀:“……不劳挂心。”
在劳伦斯畅快又扭曲的目光下,他强迫自己松开了自己的指尖,撑起虚浮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起身,回过头,看向了身后的女孩。
女孩的躯体还保持着她人类少女的姿态,尽管半虫化的征兆已经在她的身体之上以不可逆的趋势在攻城掠地,却仍然可以让简秀想起她曾经时刻甜美微笑时候的俏皮模样。
“莎莉……还听得见我说话吗……”简秀半跪在少女的面前,颤声道,“我是简老师啊。”
“她”并非是死物,裂变得畸形扭曲的巨大复眼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产物,不明所以的歪着脑袋,目光定格于简秀垂泪的脸上,似乎不得其解这是为什么。
劳伦斯:“没用的,早在你来之前,我已经给她注射试剂了……已经超过了二十四小时了……哈哈哈,不可逆的……”
简秀从自己的衣襟中摸索出了自己随身常用的药物,与0-6号这类刺激精神海的试剂不同,这是一种更加针对于稳固精神海的舒缓剂,是他常用的药物之一。
简秀安抚着现在的“少女”,喃喃低语:“莎莉……等等我好吗?等等老师……”
劳伦斯催促道:“教授……你还有机会杀了我……”
“莎莉”的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
“别害怕,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的……在等等,好吗?”简秀的语气平和温柔,宛如他每一次为自己的学生授课时候一般,“莎莉……你的弟弟,爸爸妈妈……还在等你回家。”
“简教授……没用的……”劳伦斯突然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怜,“您……不应该荒诞到来质疑自己的一生所学。”
简秀的握着针管的那只手一直在发抖,他打开了密封的注射器,借助银白色的针管当作一个简易的试管,将自己会随身携带的三两种口服药翻找出来,研磨粉碎。
实际上,在他的前半生,拿试管的时间应该要比他拿诗集的时间多太多了,他记得自己的手应该很稳的才对,不应该这么晃啊。
不应该的。
“不要怕……不要害怕……”
简秀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安慰现在毫无知觉的莎莉,还是在安慰已经全靠本能反应行事的自己。
现在他已经没有时间和条件来析出药物中所需的成分保证提纯了,但事实上,这些药物与试剂其实都只能起到缓冲作用,并不是简秀配比所需的重点。
又或者说,他现在也只不过是在黔驴技穷之际,尝试一个猜想罢了;一个他在这十年被监禁期间,仅凭灵光思索、时断时续、甚至无法记录,没有临床试验的猜想。
简秀从来只在脑中模拟过类似的构想与可能发生的结果,而现在,也几乎只有潦草到甚至算不上试验材料的几种神经舒缓药物。
但没有选择了。
他认真仔细地借助衣襟尚且残留的干净处擦拭掉了手腕的血污,尽管无菌环境难以达成,但基本的卫生还是要最大限度保证。
然后,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珠在滴入针管前一瞬,被简秀浮在空中的精神海拦截,并被完全包裹。
与同样属于先天S级精神海的蔚起不同,虽然先天评估相同,但是他的精神海的实际开发应用并不在攻击与暗杀方向,而是另一个针对研究方面、更偏向于实际应用的方向——解析。
大概抽离出自己所需的各物质以后,简秀按配比加入了试剂内部。
一切完成,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手心里全是细密的冷汗。
“莎莉,好了,我……”
简秀抬眸,后半段的话却被眼前的景象赫然被截断——
一双与昆虫无异的巨大复眼停顿与他的眼前,距离鼻尖只有毫厘!
咫尺,之间。
“她”的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姿态扭曲着,毫无机质的复眼里呈现出来每一种动物萌生初期“好奇”的目光,死死的定格在简秀身上,在简秀低头忙碌的时候,无声无息地拉近了二者之间的距离。
本能般的狩猎。
这不是人类的眼睛。
这个目光太过熟悉,熟悉得简秀差点儿将好不容易配好的试剂打翻,哪怕劳伦斯方才的长篇大论都未必有眼前这个目光所能唤醒的恐惧来得实质,在对视的一刹,简秀只想丢下自己的一切,落荒而逃。
“她”像是梦魇的起点,僵硬地抬起手,逐渐朝简秀靠拢。
简秀死死地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当“莎莉”当之间贴上了简秀皮肤的一刻,猛地停顿了住了,“她”困惑地低下头,瞧见了一支素白细瘦的手,紧紧攥住一根银白色的自动注射器针管,深深地扎入了她的体内——
后知后觉的“她”骤然的暴怒,狂躁迅速地死死掐住了眼前猎物的脖颈,抬手便要拔出带给自己剧烈不适应的针管,却被另一同样孱弱的手死死地摁住!
“莎莉……再等等……”简秀呼吸逐渐不畅,“对不起,再……唔……”
“她”有些烦躁,“她”真的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这么弱小不堪一击的生物要来不自量力的阻拦自己,“她”更不知道他一直呼唤的人是谁,“她”只是觉得很难受,这根针管注入的液体让“她”整个动物性本能都觉得抗拒与不对劲。
感觉极度不适该怎么办?“她”询问着自己名为“本能”的思维。
很简单,把引起不适的原因抹除就好。
所以,杀了他吧。
对,杀了他。
“她”这样想着,指尖逐步收紧。
“莎……”简秀的嘴唇开始发紫,但依然在竭力稳住自动注射器,不让注射终止。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简秀不敢松开,他很害怕……怕真的就只差这一点。
而劳伦斯目睹着此刻的一切,鬼魅一般的悠悠笑道:“教授,我早说了,你本来有机会杀了我的……”
第86章 贤者之死·四-
不, 不可能是他。
他是我最热忱的伙伴。
贤者的朋友愤怒道-
米哈伊尔推开门房门时,就望见了某人正懒懒散散地倚靠在就近的窗台前,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几沓资料文件, 瞥见他这个执行厅厅长来了, 也没什么反应, 继续瞧着手上的资料。
许是为了查阅资料的缘故, 今天的阿纳托利带了一副眼镜,缓和了他平日里锐利的气息, 连那双记忆里刺人的碧色眼瞳都令人舒畅不少 。
但阿纳托利连头都没有多余转这一下:“现在外面乱成一团, 你不去做你该做的事, 来我这里干什么。”
“苏珊当初的尸检,你隐瞒了什么。”米哈伊尔这次合上了门,设定为私密空间。
阿纳托利依旧低着头:“这个尸检得出结论是我和南部星区研究员同时作业, 互相监督得出的;而事后,又再度转手于东部星区与西部星区研究单位、军部直属医院, 与中央星系负责的公安机构的法医手中, 怎么可能隐瞒呢?”
“确实, 而且后来我并不放心,甚至在隐瞒该样本分析资料的基本信息以后, 专程委托类似专业的朋友,也得出和你类似的结论。”米哈伊尔快步上前, 一把抽走了阿纳托利手里的资料文件,“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试想过这个可能。”
他一字一句道:“但是, 如果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一个违禁药物的更新凭什么值得安知宜和西泽·柯林斯连夜赶去处理第四星轨行政级别都排不上号的小行星?”
米哈伊尔:“执行厅虽然只是一个厅级单位,也有的是军衔职位足够高级执行员可以上, 凭什么值得他们两人亲自奔走!”
手中顿时一空的阿纳托利平静地抬眸:“也许,是你们执行厅尽职尽责。”
“你看我信你说的话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这种人居然对我们还有好脸色的一天?”米哈伊尔一把揪住了神情平静的阿纳托利的领口,拉扯至自己面前,“如果没有必要条件,安知宜不可能拿捏住柯林斯……甚至,这个条件是你由我亲自传达给安知宜的!”
青年嗓音冰凉:“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才会和安知宜谈判!”
“呵,做为朋友,你居然是这样想我的。”阿纳托利眉梢一挑,玩味道,“可真让我伤心啊。”
“别在这个时候和我谈感情!”米哈伊尔额头青筋骤起,又将手上的力度收紧了一分,听着眼前这位满不在乎朋友再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你考虑过北部星区吗?你是中央研究院核心研究员!一旦你这里出了问题……那么……”
“不会影响到北部星区的。”阿纳托利无所顾忌的面对着这位年轻的执行厅厅长的质问,“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关联,他们也从未真正信任过我。”
米哈伊尔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下来了将拳头揍在这个神神叨叨的家伙脸上的冲动:“……听着,阿纳托利,不仅仅是北部星区,我不想亲手把我的朋友送上裁决法庭接受审判!”
“是吗?”阿纳托利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可是,米沙……”
他将自己的手覆盖于米哈伊尔的手背之上,深深扣住,指节崩紧成青白色,碧绿清幽的眼瞳盛满了荒诞自嘲的冷色火焰。
“我也是啊。”米哈伊尔听见阿纳托利说着,“我也不想亲手将自己的朋友送上裁决庭啊。”
他空寂地低语着:“我也不想啊……”
“阿纳托利……”米哈伊尔一愣,下意识想松开了手,可是阿纳托利却反手摁住,保持下了这个奇怪的姿态,宛如自戕的受刑者主动将自己所有的生死命脉全部交付于他人。
阿纳托利:“米哈伊尔,你现在就可以将我现在就交给执行厅,不……不……出于回避政策,星联应该不会将我安排在你所在的执行厅,应该是军部的其他直属机构,他们审讯不比执行厅做的差。”
“啪嗒!”
一滴滚烫的水渍滴落到了米哈伊尔的手背上,咸涩黏腻的刺痛,他有些发懵,或者说他其实只是没有缓过来,原来这双溢满了嘲讽悠闲或者恶劣玩笑的冰绿色瞳孔,竟然也是会流泪的。
“别这样……阿廖沙,我会帮你的……”年轻的北部星区执行厅厅长心头不安的悸动,“我不会让你到那一步的,绝对不会的,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好!你不想承担审讯的风险,对吧?”
“审讯……他明明很怕疼的。”阿纳托利哑然地苦笑着,宛如一个不知所言的疯子,“我还笑话他,他。他明明很不能吃苦的。”
米哈伊尔:“你告诉我一切,一切好吗?告诉你的苦衷,你……你想帮的那个人是谁?是你老师?朋友?爱人?Omega……是那个Omega!你老师最喜欢的的那个学生!是他吗?”
“……”
“米沙,谢谢你啊,已经好久没有人愿意和我谈起他了。”阿纳托利眼眸难得的温柔,不知是像谁,他淡淡的注视着米哈伊尔,更不知是看见了谁,“其实,我已经十四年没有见过他了……”
我以为三年很快的。
可是原来竟然会这么久啊……
“米沙,不要插手这件事,他们不会相信你的,你也负担不起任何一方的信任,不必为了我,就当为了你的北部星区。”他凑近了米哈伊尔的耳边,“或者,如果你实在不想在我和星联之间两难……还有一个办法。”
米哈伊尔:“他们是谁?还有什么办法?”
阿纳托利:“米沙,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米哈伊尔对他的荒谬想法气极反笑:“这有什么区别!”
“有啊。”阿纳托利平静道,“这样一劳永逸,我们都不必痛苦了。”
我们,处在这个矛盾的两方。
都不必痛苦了-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玫瑰在花园里盛放,众人大声喧哗。
谁杀死了他?-
是不是永远都不用再这么难过了……
如果,自己死了的话?
呼吸极度困难的简秀这样想着,他耳畔的嗡鸣声伴随着缺氧起起伏伏,最后在不可抗争的扼杀中,思绪收紧,凝炼成为一根几乎压抑到了极致,将要崩断的弦。
停下的话,?是不是就不必再痛苦了。
莎莉瞪着虫类复眼的扭曲的脸庞在他的眼前逐渐模糊,渐渐消散,又重新汇聚成了另一番回忆中的模样,拥有着茶色眼眸的Omega青春少女,微笑着望着他,目光热切又俏皮。
她本该就是如此美好模样的。
简秀:“莎莉,我很抱歉。”
莎莉:“简老师,为什么这么说呢?”
简秀:“我是不是,不应该成为你们的老师。”
莎莉疑惑的歪着脑袋:“简老师,您在说什么?”
简秀:“我……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师,我不应该把你们牵扯进来……我也不应该来到中央军校……还有,还有……”
蔚起。
我不应该遇见蔚起。
就像不该成为莎莉所在意的老师一般。
如果没有我那样注视着上校,创世纪是不是就不会注意到他了?
这与蔚起认真所言的好好活着与否无关,简秀认真地思考着,他只是蓦然间的难过,如果自己可以遇见蔚起,而蔚起不必知晓他,是不是就再好不过了?
也许在这里停摆,十一年的不得其解,小半生被分割撕扯的质疑,余生的迷惘与困顿,都可以轻而易举随着这个早就奄奄一息的性命休止。
每一个人都可以以一个更好的姿态迎接未来,只是不必有他了。
简秀想,自己应该,应该……
应该是很喜欢蔚起了。
简秀身处的环境与所受的教育使得自己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但其实他也有些好奇,所谓人死如灯灭,可毕竟生死不曾相通,那么还会有另一种形态的知觉吗?
人间的对立面所谓的长眠之地,梦境里可否会生长出雪色的白檀花?
他松开了指尖,放任自己的所有意识缓慢地沉落背后晦涩的黑暗中。
好困-
贤者杀死了他,我的鼻子嗅到。
我在他头顶,腐烂的气息如斯芬芳。
紫茉莉如是说-
“简秀。”
恰恰就在涌动的墨色即将将他淹没之际,蔚起的声音猛地挣脱了一切寂灭,哗然如揉碎的月光,照醒了所有——
“简秀!”
明明应该那么远的距离,不知为什么,就是仿佛霞光乍破,穿透了彷徨与蒙昧,攥住了他和这个世间还未来得及断联的几缕残存丝线,将他拉扯回了长空明亮的人间。
蔚起?
“砰!”枪声紧随响起。
“呼——呼——我——我,我——”
脖颈悬命一线的扼杀陡然解除,简秀下意识地摸索着好不容易可以剧烈呼吸氧气的咽喉,绝对自己像是一条案板上的鱼,被不太精练的杀鱼人给脱手落回了桶里!
“莎莉”困惑地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被子弹穿透而被迫松开的手,严重滞后的思维令她还是不太明晰眼前发生了什么:“……嗬?”
“砰!”又是一声枪响,但是“莎莉”这次有了足够的警惕,在这充斥着威胁与硝烟的爆鸣声里立刻窜了开了,用人类不可能能达到的扭曲姿态闪避开了弹道,不甘心的复瞳森森地回望着简秀——从自己掌心逃脱的猎物!
但不等“她”再度重新发起狩猎,就敏锐感知到了有什么致命的东西在将“她”包围,四肢皮肤下仿佛有细密的绒毛被一种诡谲的风拂动,浓厚的危机意识赫然聚拢到了全身!
自“她”折射着虹光的复眼瞥见了四周急且切朝她袭来纤细长丝,浑身不安地激灵!
“莎莉”不安地弹开,放远了自己与猎物的距离,“嘶嘶”的嗡鸣声不安且焦躁的从“她”喉咙里震颤而出。
本能告诉“她”,如果“她”刚才还不愿意放弃那只孱弱的猎物的话,自己会被这几根危险的东西轻易切割成几段!
太奇怪了——这么强大的生物,“她”裂开了唇角,望着这位不速之客,与那双弥漫着凉雪的眼眸对视,细长的口器探出,又飞速缩回。
为什么要在意这只这么脆弱的蝼蚁呢?
“我——蔚——”
简秀的嗓音难以抑制的沙哑,当音色泄出是,才惊觉出磨损的痛意,浓烈的干涩里夹杂着颤音,词不成词,句不成句。
他已经站不稳了,但是简秀还是竭力的寻找着声音的来处,惶惶不安地望向着蔚起的方向,然后踏出了自己思绪麻木回笼的第一步。
然后,毫不意外地软下了身去。
在跌落的前一瞬,他的余光率先捕捉到来人,遥遥相隔,血雾还在眼前飞舞,昏暗的光线下,简秀终于看清了那个人。
青年模样的上校还举着枪,眉目清寒疏朗依旧,浅浅地蹙着眉,端正严肃的墨蓝色军装与内衬被潦草的扯开了几颗扣子,干练的别起,咽喉下露出了起伏不定的冷色,惯常寂静淡漠的目光竟然摇曳着动乱的光。
蔚起……
从闯入这小小一方暗室时,蔚起便没有给任何人过多反应的时间,迅速拉近了自己与纠缠纠缠中心的距离,一手保持着狙击的姿态,一手接住了扑倒进他怀中的简秀。
怀里突然落实的重量太轻了,哪怕这个人曾经是个Omega,也不应该这样单薄才对,蔚起的念头不合时宜的升起。
太轻了。
蔚起抱住了他。
第87章 贤者之死·五-
贤者的爱人远道而来, 缄默不语。
大家一起看向了他。
问道,谁杀了他?-
“蔚起……”
简秀就这样闷在蔚起的怀里,蔚起看不清他的脸, 青年单薄的声音低低的呜咽着, 虚弱得像是一支从泥泞里捡起的白色小花。
“我……蔚起, 我……”
他张了张口, 想说什么,却再多余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可是, 面对蔚起, 他真的好想说什么。
怎么办, 真的一点也冷静不下来。
“抱歉。”蔚起扣住简秀的后脑,将他护在自己的怀中,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没事了。”
到了此刻,简秀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 原来自己一直在死死贴着蔚起发着抖, 整个人几乎哆嗦成了筛子, 如果是现在的他,绝对拿不稳方才的试剂针管。
原来自己还可以更没用一点, 他想自嘲一下,缓解自己的状态, 然而毫无意义,他依然宛如一点无根无油的烛火,于朔雪寒风、万千埃尘间, 潇潇簌簌的明灭。
简秀哑声道:“蔚起,我……蔚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蔚起”二字似乎之于自己仿佛有着镇定剂般的奇效, 于唇齿之间反复搓磨,难得安宁。
蔚起抽出一缕精神海,攀附于他的太阳穴附近,做着简单的安抚:“嗯,我在。”
只在一霎,心涧潺潺顿生。
简秀将眼前这点温度攥得很紧,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任何情绪,眼泪模糊了素来温和干净的双眼,刹那嚎啕:“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真的好害怕你知道吗?”他抬眸去看蔚起,泪眼婆娑,顾不得伤或是痛,颤抖的声音几乎捡不起来,“你怎么才来……对不起,但是,但是……我真的好害怕……”
“蔚起。”
你怎么才来啊。
我已经……害怕十一年了-
谁死去了呢?
贤者的爱人问道-
“抱歉,我来晚了。”此刻的蔚起伴身的遥远凛冽的气息消失得无所遁形,两人曾经的距离与隔层统统都被卸下,“对不起,简秀,我来晚了。”
他无条件接纳了现在简秀不明不白的哭诉与埋怨,统统包容而下。
不对!不关蔚起的事的,明明他什么都不知道。简秀慌乱的想着,自己不应该把委屈发泄到蔚起身上。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哭得很狼狈,一抽一抽的,已经彻底控制不好自己的语言系统,潦草表述着自己溃不成军的歉意,“不是的……对不起,我……我就是……”
“我知道的,不用道歉,简秀,你不用和任何人道歉!”蔚起稳稳摁住简秀的手腕,青年揉搓眼角泪痕的力度太大,眼尾的殷红色几乎凝炼成实质,欲滴而下。
“是么?”
劳伦斯微笑的声音陡然响起,他依靠着“莎莉”的扶持,摇摇晃晃的支撑着站起,随着他的动作,碎肉与血沫一滴一滴落ῳ*Ɩ 下,黏在了漆黑的地板上。
蔚起看着他,皱起眉来,这样严重的伤,他现在的行为完全有悖于人体生理极限,同样不合常理的还有他身旁已经逐渐虫化的少女。
不知为何,本该丧失人性的“莎莉”却在面对他时异常的乖顺,安静的半蹲在他的一边,成为了劳伦斯站立的支撑点,完全没有伤害他。
简秀想回头去看看,却被蔚起将头按在怀里,好似可以隔绝现在的一切恶意。
“你对自己也用了药物,可以暂时的麻痹身体,维持大脑清醒。”蔚起说道,“你没救了,这样的身体活不下来的。”
“那我的目的也算达成了吧。”劳伦斯擦拭过唇角的血渍,“简教授,是你杀了我。”
当他话音落地时,蔚起只觉依靠在自己怀中的简秀轻轻一颤,他垂下眼睑,再度拍了拍这个文弱教授的后肩。
“你执着于让他成为杀了你的直接凶手,哪怕利用试剂和这个女孩占尽了优势,也绝对不亲自动手反杀。”蔚起代替了简秀直面着眼前这个已经重伤濒死的年轻人,“这就是创世纪的需求?或者说你们需要利用某种规则来达成需求?”
“蔚起上校,您很敏锐。”劳伦斯揉了揉身侧安静蹲守莎莉的头。
蔚起淡淡地凝望着他:“你认识我?”
劳伦斯扬眉:“当然,您可是简教授的订婚对象,我提前了解过您。虽然曾经素未谋面,但是我想我还是得衷心提醒您一句,您似乎并不了解您的这位未婚夫。”
“我想我见过你,劳伦斯。”蔚起定定地回敬道,“多米尼克与苏珊的婚礼上,你曾经是他们婚礼的花童……也是你,杀了苏珊。”
劳伦斯一愣,似乎是完全没有想到原来这样久远且无意义的旧事会被蔚起这样的无关者给提及,恍惚了数秒,才低低地笑出声来。
“是啊,我杀了她。”他幽幽地注视着简秀的背影,“我曾经见证了他们的婚礼,多米尼克是我的朋友,他曾经很照顾我,在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喜欢在他身边感受那种少有关切的温暖。”
“可是您杀了他妻子。”蔚起漠然着眼前这个疯子病态般的自作多情,“你杀了他所爱的人。”
“是那个女人先杀了他!”劳伦斯瞳孔骤然收缩,难以抑制的暴怒,“他是被那个女人害死的,我不过是在为他而复仇!”
蔚起:“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而死的。”
“那又怎么样?您是觉得我们杀了他?”劳伦无声而诡异地笑着,面对简秀时虚伪的礼貌荡然无存,难得的直白,“可是如果他没有遇见那个女人,他这辈子也不会对自己的信仰动摇,就算没有那个孩子,我们依然会找出那个女人,只要和她没有关联,他一辈子都是血统高贵的祭祀后裔。”
劳伦斯:“所以,这位公正的长官,到底是谁杀了他呢?”
蔚起:“你在嫉妒她。”
简秀抬眸去看上校。
蔚起容色如雪,微弱的光打在他好看的眉宇之间,投下淡淡的影子。
“劳伦斯。”蔚起目光扫过他右眼眼角的一颗黑色的泪痣,思绪纷飞,“做别人的影子感觉如何?有得到你想要的吗?”
同样的位置,简秀有一颗类似的朱砂色泪痣。
潋滟如花-
谁死去了?谁死去了?谁死去了?
玫瑰在花园里枯萎,众人议论纷纷。
谁死去了呢?-
“嫉妒?影子?”劳伦斯胸口不由自主的发痛,药物影响下,他现在的身体应该正处于高度兴奋活跃状态,不应该有这样的痛觉才对,“您凭什么这么认为?”
蔚起:“你应该并不喜欢花,尤其是百合花。”
“我真的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劳伦斯阖上了双眼,“莎莉”有些焦躁的嗡动着嗡鸣,似乎被这种不可言语的痛楚所影响。
“真巧。”蔚起眼角余光扫过简秀脖颈处青紫的淤青,“我也很不喜欢你们。”
纵使劳伦斯几乎一生保持着克制的苦修,自觉可以成为神明忠诚的侍奉者,但他依然觉得,这种若有似无的疼痛令人感到厌烦,难以忍受,厚重的晦涩恶意涌动着肺腑——真的很讨厌。
苏珊很讨厌。
简秀和她一样讨厌。
简秀所注视的这个人更讨厌。
不,不对,还是简秀更讨厌一些,劳伦斯校正了自己的思绪。
明明自己比他更听话、甚至近在眼前,明明选择自己可以排除更多不安定因素,明明自己同样可以做到他所能做到的事,什么都可以,他都可以做到的;劳伦斯如是想着。
柔软,鲜花,甜食,微笑,语言,艺术。
这个人不就是仰赖这些来蛊惑人心的吗,甚至这个人早就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扒干净了皮囊,连心志都曾挫骨扬灰的走了一遭,比之丧家之犬都不如……
可为什么?
这个人还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收拢人心呢?
劳伦斯默念着悼词,放任自己的恨意肆意蔓生,任由一切本该违背教义的情绪疯狂滋长:如果世间真的有天堂与地狱的话,简秀,你应该下地狱才对。
第十八层。
原来如此,他大彻大悟,如我身所想。
我恨你。
怨念销骨,累恨积身。
简秀,你很喜欢这个人吧?劳伦斯静静地瞧着小心将自己藏在了白檀中渐渐平静的简秀,思量着沸腾的恶意;如果,把你和这个人间最后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一点牵挂斩断呢?
他笑了。
“长官,如果说您厌恶我的话,您何不看看您的未婚夫呢?”劳伦斯面对着眼前这一对相拥者,幽幽如妖,“我身为他的复刻,到底还是有诸多不及之处,比如,十一年前第九星轨……虫族的全线失控。”
闻言,蜷缩与蔚起怀中的简秀下意识地扯住蔚起的军装,和彼时面对虚拟空间中虫族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您何不问问您的未婚夫,他又是多少人死亡的刽子手呢?”劳伦斯故作好奇,“据说您曾服役于第九星轨?那些人里……是否有您的战友呢?”
简秀哑着声音,压得极低:“上校……”
蔚起一言不发,目光凛冽如冰,但却从未松开怀里的简秀,如此相近的胸口,他可以清晰地听见青年微而弱的心跳。
二次分化以后,简秀其实一点儿也不像个常规意义上的Alpha,但不知是否是百分之百契合度的信息素作祟,蔚起总是若有所感,他曾经也并不应该是一个乖顺无害的Omega。
蔚起的掌心缓缓停滞于他的后肩心脏处,他其实在很多时候,某一个瞬间,某一个时刻,他便会突然地想起这个人,一闪而过,然后刹那被纳入了考量规划,轻而易举。
但此刻,这个人就在自己怀里,细弱呼吸,橙花如露,命若悄然,他们竟然差点殊途。
其实上校并不太明白一件事,简秀之于他,到底是砒霜穿肠,还是万刃穿心,为什么人人都要来替他权衡得失利弊,事事皆感他喜怒哀乐。
甚至包括简秀自己。
可到底是枯荣几度,还是得失难量,难道都不应该由他自己来认清吗?
心若不动,风又奈何。
蔚起说道:“简秀,我在。”-
我的爱人死去了。
贤者的爱人拥抱着尸体。
平静道-
“执迷不悟的人啊。”很快,劳伦斯面容上挂着一层虚伪的悲悯,“不过没关系,长官,一切都会很快结束的。”
“神明会审判众生,会审判这个人间的一切罪孽,谁也逃不掉。”劳伦斯温柔地捧起了莎莉的脸庞,“我们身为神的代言者,自然也有资格来裁决这份罪孽,包括我自己。”
与此同时,蔚起将简秀带至自己身后,缓缓低头,用轻柔平和的力道掰开了简秀的指尖,于他的耳尖低语:“简秀,不要看。”
“蔚起。”简秀眼神一动,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重新扯住蔚起的衣襟,“莎莉!那个女孩……你可以再给她十五分钟吗?因为……”
不等他说完,蔚起便已经回身,挡在了他的身前:“好。”
劳伦斯微笑着结语:“好孩子,杀了他们吧。”
第88章 故事-
第七星轨, 南部星区,克拉拉星。
银色康乃馨孤儿院。
“故事讲完了。”安吉莉娜替一个小女孩摆弄着她辫子上还未来得及解开的蝴蝶结,“孩子们, 是不是也该信守承诺, 乖乖睡午觉呢?”
一个孩子小声嘟囔着:“这不是我们想听的故事吧, 夫人又讲奇怪的故事了。”
安吉莉娜莞尔:“那下次下午茶, 我给你们挑一个更有趣的冒险故事,如何?”
“要星盗宝藏的那个!”小孩眼底瞬间涌起来了希望, “夫人!我们想听那个!百年前第七星轨曾经收到过类似古地球电波信号的故事, 我们还不知主角在寻着电波信号, 有没有找到古地球文明另一支脉络的宝藏呢!”
“是啊!夫人!”有些孩子附和着,被一个无聊故事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困意又冲散了不少。
“那是根据历史未解谜团而改编的冒险故事,虽然确实有收到过类似电波, 但具体是什么,是不是人为造假, 谁又知道呢?”头大的夫人哭笑不得, 起身摁住另一个床上快要窜上天的小猴子, “但是,如果你们现在乖乖睡觉, 我就会去找找其他版本的这个故事,为你们提供解谜的思路。”
“好, 谢谢夫人!”
“可是,夫人。”又一道稚嫩的童音响起。
“怎么了?”安吉莉娜回过头,慈爱的瞧着捏着下巴盘腿思索的男孩, “我的小侦探。”
“刚才的故事,真的是一个好奇怪的故事……”之前还嚷嚷着要听侦探故事的孩子有些困惑的思考着,“即然是贤者杀了人, 那么为什么死者却是贤者呢?”
“傻孩子。”安吉莉娜微笑着拍了拍女孩的头,温柔的示意她乖乖躺下,“贤者是不会杀人的,否则,这个人也就不是贤者了。”
男孩:“可是,这个故事里的人都在称呼他为贤者。”
“是的。”安吉莉娜赞许道,“确实没有人否定他贤者的身份。”
男孩更奇怪了:“即然如此,那为什么大家明知道他还是贤者,却都笃定是贤者杀了人呢?”
安吉莉娜意味深长的说道:“因为贤者是不会杀人的。”
男孩一怔:“为什么死者是贤者呢?”
“亲爱的。”安吉莉娜勾唇,“因为……”-
贤者是不会杀人的-
“咳——唔!”简秀抑制不住胸腔中反复上涌的猩甜,他牢牢捂住嘴,濡湿的血流顺着指缝蜿蜒,却没有挣扎出一丝声响。
不能让蔚起分心。
他缓步后退,后背抵靠在墙边,身体逐步下移,直到完全跌坐在地上。
视野不受控制的摇晃着,蔚起的背影与“她”缠斗在一起,然后摇晃成模糊不清的色块,简秀已经看不清楚更多的细节了,药效的彻底褪去令他完全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身体内部几欲撕裂的疼痛不断叠加。
好疼。
真的好疼。
忍住,一定要忍住。
绝对不可以拖累蔚起。
简秀压抑着自己咽喉中所有可以涌动出声的异样,放任涓涓的血流染红了衣襟,黏腻凝固,粘连的难受。
他已经被冷汗打湿的眼睑颤动着,摇晃着抬起,借助已经完全模糊的视野看着那道深蓝色的背影,血腥气扭曲着蜿蜒的空气中,飘摇着一缕白檀的清静。
简秀努力的想要看清他,横亘过重重叠嶂,他只想看清蔚起。
遥远的恒星风吹开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跨越十一年间中央星系与第九星轨的天堑,星河中荡漾着瑰丽诡谲的玫瑰极光,振翅欲飞的宇宙蝴蝶翩迁在一双漆色瞳孔的眼底。
他不喜欢这些往日虚无的意象,光阴流逝,时间不会停留在原点,精神紊乱下的臆想不过都是假象。而欣喜被打落以后的失落只会让现实更荒芜。
可是,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些了。
蔚起,明明遇见了你才不过数月。
我却好像已经思念了太久了……
犹恐相逢……是梦中……-
“呼——呼——”正守在各方中枢点的言云鸣死死扣住自己的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不要在现在掉什么链子,“我的错觉吗……好像爆炸倒是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
“言!你怎么了!”加德纳的声音自他的身后传来。
言云鸣浑身发软,疯狂调节着自己的心率,说实话,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在中央星系他竟然也会犯病。
言云鸣回过身去,严肃道:“我不是让你去疏散学生吗?你来找我干什么?”
加德纳打开了终端,将现在的状况展示于他眼前:“零和通讯已经恢复了,现在是在由’她‘进行数据分析、调度,我联系了你好几遍,但你一直没有消息,我不太放心。”
“通讯恢复了?他成功了……”言云鸣一愣,反手打开自己的终端,“那,那他人呢?蔚起呢?”
“我不知道。”加德纳担忧地扶住身型有些摇晃的言云鸣,“你怎么样?你的心率,现在太不正常了。”
他可以清晰的问到言云鸣身周浓厚不安的崖柏味,言云鸣信息素的味道——言的情况有些不太对。
言云鸣:“零,总控室情况如何?”
零:“应急状态下,总控室可以正常运行三小时,同时,与蔚起教官一同重启的艾塞亚·林奇主任已经确认身亡,请及时处理。”
“身亡?”言云鸣脸色骤变,来不及管加德纳的拉扯,直接通过总务主任的权限登陆进了校园内网,向零下达指令,“尽快给我定位中央军校内部高级教官蔚起的工作终端。”
零:“正在定位……抱歉,现在无法定位蔚起教官工作终端信号。”
言云鸣:“为什么!”
零:“抱歉,我无法与该工作终端建立定位联系,中央军校内部存在高强度信号干扰,经算法初步推测,蔚教官工作终端处于该屏蔽区域,受其影响,无法定位……”
“可否定位屏蔽区域。”言云鸣当即立断更换思路,“定位以后发送给我。”
零;“可以,正在执行。”
“等等!”一直被言云鸣忽视的加德纳一把拽住了踉跄着要赶过去的他,“言!你冷静一点,你现在的状态——”
“你放开我!他一定出事了……”言云鸣双目发红,“蔚起一定遇见了突发情况……”
“言!言云鸣!言主任!你冷静一点!”加德纳说不出自己现在心底涌动的到底是什么,潮湿,滚烫,翻腾着难以言喻的滋味,“如果是他接到了上级安排的特殊指令呢!”
言云鸣呼吸急促:“现在处于半封锁状态!就近兵力调度不可能毫无痕迹!我查过了,没有!”
“言!如果有危险,你现在冲动只不过是白费!”金发碧眼的法裔上校反手压制住了不停挣扎的言云鸣,“而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拿得稳枪还是操纵得了机甲!”
从来周旋于各方都有条不紊的总务主任少有的狼狈:“……加德纳,放开我。当初第九星轨,我救不了他们,但是现在……这里是中央星系……我不可以,不可以看着蔚起出事……”
尽管现在被迫受制于人,但加德纳其实并没有采取更过激的手段,可言云鸣依然不自觉地的颤抖着。
“言……”加德纳心底一松,不由恍惚。
下一刻,他手背倏忽钻心一痛,下意识地想要松开,但职业警惕依然令这位高级教官握紧了言云鸣手腕,而一缕由精神海凝聚的薄刃瞬息散开。
——言云鸣竟然用精神海袭击了他!
“言云鸣!”从来笑吟吟的加德纳很少这样严辞厉色、连名带姓的称言云鸣,“我知道你们交好!但他凭什么就这么值得你不顾一切?”
“就凭他是蔚起!”言云鸣眼神锋利如刀,反手死死攥住了这位好友军装的衣领,气势不落下风,咬牙切齿,“放开我!这是命令!”
加德纳冷笑:“论校内职务你比我权限高,但在特战情况下,论军衔,言中校,你无权指挥我。”
“你!”言云鸣被他一呛。
“所以,由我去支援他。”下一秒,加德纳紧紧抱住了他,“战后创伤后遗症患者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平静,热茶和糖分,而不是更深的创伤刺激,言中校。”
言云鸣怔然在原地:“你怎么会——”
加德纳感受着怀中人慌张缭乱的心跳:“言,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
可是,言,你对我来说——
也很重要-
已经被睡意淹没的男孩扯住了即将离开的安吉莉娜的裙摆,用微小的气音嘀咕着:“夫人,贤者的爱人……为什么会来迟呢?”
“傻孩子,公主不是为了王子而生的。”安吉莉娜俯下身,吻了吻这个聪明孩子的额头,“而能够吸引贤者,并为其所深爱注视的人——”-
绝不仅仅是他的爱人啊-
蔚起没有回头,眸光严肃而冷淡,四周凛冽着浅淡锐利的蓝光。
精神海高度警戒的状态下,哪怕毫无声息,他也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简秀的苦痛与隐忍。
更何况他与青年拥有着极度相接的信息素契合度。不论是对于简秀的信息素还是精神海,都要远超寻常的敏感,橙花挣扎苦涩的味道翻滚着拉扯,浓郁的血腥气混合其中,割裂的刺痛倾泻而下。
可即便如此,简秀此刻的痛苦,他却也难以切肤。
蔚起清晰地感知到,青年宛然如蝶翼的墨色睫羽之上,一滴碎泪孱弱的晃动。
简秀一言未发,却在看着自己。
而眼前这个“少女”,更是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难办,同样是受试剂影响,“她”与异化后直接无端失控的“苏珊”和“路德”相比,很不相同。
虫化的“莎莉”身体周围同样缭绕着缕缕散发着浑浊光晕的细丝,她的精神丝与蔚起如利刃一般销金断玉的锋芒不同,蜿蜒曲折,时隐时现,蜘蛛吐丝一般。
而蔚起尝试过利用精神丝引导着“她”的精神丝主动攻击。
发现“她”的精神海除了类似蜘蛛一样在织网以外,竟然有特殊的腐蚀性,能够在接触到外物的同时直接分子化,迅速渗透,极难甩开。
惯性的预感告诉蔚起,他最好不要尝试精神海被“她”缠上的后果,在自己的精神海被纠缠上的瞬间,他极快断开了那截精神丝与自己的联系。
“莎莉”大得几乎要跳出眼眶的复眼安静的盯着蔚起,毫无生机。
“她”更强了,也更……完整了。
蓦然间,蔚起不知为何,诡异的直觉于此。
经过方才的交手,现在他们两方忌惮周旋,已经过去了七分钟了……蔚起一心多用,默数着秒数,估算着时间。
简秀需要的时间区间是十五分钟,但他的身体不能拖延,自己必须更早做好准备,只要过了他需要的区间,自己必须得最快保证能够带他离开,接受治疗,但是现在除了这个女孩,还有一个不可控因素……
他的目光穿过了“莎莉”,定格于同样气息奄奄、垂死挣扎的劳伦斯身上。
据林奇所言,这里独属于他在中央星系的主要据点,创世纪真的没有留后手吗?这不像蔚起认识的创世纪。
“咳……上校……”劳伦斯若有所指,“不回头看看身后吗。”
“不需要。”蔚起依旧没有回头。
不需要回头,他也可以感知到简秀。
蔚起:“倒是你,我很奇怪,按理说,哪怕有药物辅助,你也早就应该死了。”
哪里还会这么精神。
劳伦斯:“自然是神明启示,指引着我。”
“真不巧。”蔚起修长的指尖从军装上衣的口袋中抽出了一枚弹夹,自然而然地置入手枪之中,娴熟地拉开保险。
“我是唯物主义者。”
第89章 恨意-
“唔……嗯……”
浑浊暧昧的昏暗里, 塌前仅有的一盏孤灯照亮了索兰模糊不堪的视线,体内切身相连的拉扯感无法忽略,敏感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 也被撩拨到了极限。
索兰颤抖着攥紧了就近的布料, 强忍着出声:“别!别……碰, 我……”
“索兰, 让我标记你吧。”男人的齿间摩擦着身下人后颈红肿的腺体,“索兰……放松……你知道的, 我想要的。”
“呜!我不想, 疼——”索兰双眸发空, 下意识想挣脱,“别!我是Alpha!没用的……呜,科斯塔, 放开……”
“叫我恩佐。”男人死死扣住了索兰的双腕,含糊着再度咬破了可怜的腺体, 恶劣恣意地将自己的信息素全部注入其中。
索兰已经说不出话了。
其实不用挣扎, 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一点都没有。
北大西洋水杉与高原龙胆草的气息揉杂着飘忽, 接连的深入使得这两种本不该发生任何交融汇聚的气息被迫烧灼在一起,升温, 沸腾,滚烫得不像样子。
太难堪了……索兰, 索兰狼狈的阖上眼,口腔中不自觉地发苦。
这个社会绝大部分Alpha应该都未曾体会过他现在的这种感觉,一个Alpha的身体里……是另一个Alpha。
每当这个时候, 生理上的相悖与心理上的忤逆都几乎要将他的心底那根摇摇欲坠的防线给冲垮了,相冲的两种Alpha信息素互相撕扯,强势的一方将弱势的一方摁住, 拆吃入腹,血肉模糊。
“滴,滴,滴。”终端通讯的提示音响起。
“恩佐!终,终端!”就像是终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索兰慌忙的从唇齿间泄露出这零星的几个字,然后又紧紧咬住牙关。
曾经也遇见过类似的状况,不过是索兰的终端,科斯塔接通终端以后即没有停下,也没有挂断……甚至恶意用上了些其他东西,索兰自觉自己这一辈子已经有过太狼狈的时候了,但那个下午足以排得上前五。
自那以后,每次再见科斯塔,索兰都会直接关闭终端的通讯系统。
但这次他还是选择了抓住这个可有可无的机会,一个Alpha对另一个Alpha的完全标记根本不会成功!这个混蛋只是想找一个反复肆掠的借口!再继续下去,他就得疯了!
至少,这个时候来打断科斯塔的……只能是那件事,他不可能在自己这里浪费时间。
早有预料索兰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但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与他切肤紧贴的科斯塔察觉。
“……喂。”果然,科斯塔看了一眼联络人,停了下来。
科斯塔:“呵……中央军校?所以,创世纪终于疯了吗?”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有些贪恋的俯下身,恶意的加快了一切的速度。
索兰试探性的问道:“中央……中央军校,唔!出事了?”
枕榻之间,彼此分心,各有所图,有太多不该说不该问的东西都可以在此之上被软化冲淡,连阴谋与怀疑都可以相安无事。
“嗯,非法袭击。”科斯塔吻上了索兰的耳尖,“正好,你也不用备课了,至少现在不可能马上复课。后续问题还需要深入调查。”
“……嗯,我知道了。”索兰疲惫地推开科斯塔,“你快走吧。”
科斯塔挑了挑眉,感受到了索兰言辞中的解脱之意,但他确实现在无暇顾及,从容的起身,窸窸窣窣的穿上了衣服。
索兰将脸埋入枕内,不想看见他,可没一会儿,他就感受到了不对劲,猛地回头:“科斯塔!你放了什么进去!”
“小玩意儿而已……”科斯塔熟练地制止索兰,早有预料的扯过索兰的领带,反束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打了个难以挣脱的巧结,固定在床上,恶劣的笑着,“在我回来之前,你自己先玩着吧。”
索兰咬牙切齿:“拿走,会发烧的。”
“周一不用上班不是吗?”科斯塔补充道,“当然,你也可以联系管家,让他找其他人来帮你解开……如果你想让其他人看见这幅样子的话。”
“你!”索兰两眼发红,身后的刺激瞬间袭来。
“别这样看我,否则我就不舍得走了。”科斯塔挑起索兰的下巴,吻了吻青年的唇角被咬破的伤口,“乖,下次别忍着,我很爱听。”
索兰下意识地颤抖:“我不喜欢。”
科斯塔注视着索兰,指尖往下挪移,最后停顿在了他右胸下的第三根肋骨,逐渐用力,平静道:“索兰,现在你应该告诉我,你也很喜欢。”
索兰:“唔……”
调情,挑逗,纠缠,威胁。
冷静,索兰,冷静……不过是科斯塔驯化惯用的手段,没有什么不好忍受的,更糟糕的不是也有过吗,冷静……
如斯想着,他只觉得自己右胸口下被科斯塔摁压的肋骨隐隐作痛,这里曾经被外力强行折断,然后在被丢进医疗舱之前,感受着穿插入血肉肺腑的剧痛……与那个人恶意的深入。
甚至在他刻意的授意下,这里并未完全治愈,而是被定入了深入骨髓的芯片,只要他想,这里可以随时再度折断。
因为Alpha的身体与掌握了足够优渥的医疗条件,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摆弄索兰。
索兰的脸色异常难看,压抑着胸腔中伴随喘息而剧烈浮动的不甘:“我……很……喜欢。”
他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什么对视,他真的害怕,他真的害怕自己克制不住眼底几乎汹涌而出的杀意。
他太想杀了这个人了,敲骨吸髓,割肉吮血。
恩佐·科斯塔……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一定……
面对痛苦橫亘却又无能为力,索兰放任意识模糊间,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个叫劳伦斯的孩子,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有些像简秀的孩子-
“咳!咳咳……果然……该杀了你们的。”说罢,劳伦斯抿唇重重的闷咳了几声。
伴随着话音落地,原本还保持着一个稳定状态的“莎莉”眼角青筋暴起,阴森怪诞地嘶吼着冲至蔚起的面前,瞬间拉近了原本对峙的安全距离!
独属于虫族的嗡鸣震颤着肆意的精神海频波,恶意地撞击着四周所有可以散发类似精神海的生物频波!
针对的是简秀!
蔚起刹那明白了他们的恶意,侧身避开了黏腻而来的“蛛丝”!
同时,狭小空间中的精神海微粒骤然呈指数性分裂,不断朝着四周外延,蔚起的精神海宛如吸水的海绵一般收纳了“莎莉”嗡鸣的所有频波,屏蔽了绝大部分针对精神海的有害刺激。
旋即,上校不再犹豫,枪口抬起,正对莎莉,眸光泛冷。
虫族的复眼回看着他。
这个女孩,蔚起曾经见过。
?就在简秀的课堂之上,害羞腼腆,说话轻轻的,与其他人长久对视时耳尖会下意识地绯红,但是她其实一点也不胆小,总是喜欢用柔光熠熠的茶色眸子悄悄打量着自己好奇的人。
蔚起记得,这个女孩有时候狡黠的笑意与某些时候的简秀如出一辙,很难忘记。
是个再美好不过的Omega女孩。
“你要杀了她吗?”劳伦斯没有抬头,但是面上的笑容却相当诡异,很奇怪,他绝大部分时候的注意力与视线重心都定格于简秀的身上,但不知为何,仿佛他也在注视着蔚起,通过并不显露的第三只眼与其相望交锋。
蔚起没有开枪。
“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具身体,?不再莽撞如幼兽蹒跚,而是完全在这短短的数分钟之内完成了从一个仰赖本能的虫兽到精锐猎手的蜕变,指尖细长尖锐,甲质的倒刺密密的拥挤在“少女”原本纤细修长的四肢之上。
劳伦斯垂下头,眼神逐渐暗淡,他的生命正在急速的流失,却又好似被一根极为□□的细丝拽连着摇摇欲坠的生机:“这个孩子,可是因为简教授……才变成这幅样子的。”
蔚起的准心很稳,没有丝毫偏移:“可我倒是认为——您的归因属于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
“哈哈哈……是吗?”劳伦斯的笑声苍凉而又嘲讽,“简教授,你呢?你又怎么认为呢?你的学生……她上个月才过完了十九岁的生日……”
“砰!”枪声响起!
出乎劳伦斯意料之外的是——蔚起的眉眼角度丝毫不改,扣下扳机前没有任何前兆!
“莎莉”顷刻之间暴怒,“蛛丝”的速度由飘忽陡然凌厉,层层叠叠的围绕交织,凝结成盘旋错杂的网,阻隔于劳伦斯与自己的身前,嘶嘶的想要吞噬腐蚀掉这一颗银色的子弹。
但当子弹没入“她”的精神海的同时,“她”的面前紧随着逼来了一根绝如天堑ῳ*Ɩ 的“刀”!
蔚起的精神海!
白檀的气息寒凉似雪,掺杂着血气,宛如梦魇,直切于前——一双凤眸竟然在这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内,与“她”相隔不过咫尺,乌墨色的瞳孔倒影着“她”略显狼狈的身影。
“莎莉”的面容狰狞:“嗬……”
他是真的要杀了“她”。
“莎莉”意识到了这件事,荒蛮的恐惧升起,“她”只来得及避开眼前这根致命的精神丝,却在下一刻知觉到了滚烫的剧痛袭来!
“她”无需偏移视线,敏锐的复眼便看清了一切,原本被“她”用以拦截包裹成茧的精神海内部刺出滚烫的激光射线,原本封存它们的子弹外壳被“她”的精神海腐蚀后,内部的激光射出,呈散射状刺入了“她”的体内!
是——蔚起刚才替换的弹夹!
深切,滚烫,还有空气之中风的微凉。
这在科技可视化上号称“最快的剑”此刻切割开了“她”的腹部,与其中的内脏。
“她”惨白皮肤下的血管如细蛇一般疯狂游走起伏,被激光射线切开的肌肉相连处的肌肉组织快速溶解又汇聚,很快,原本已经断裂开的两处扭曲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崎岖可怖的条形肉瘤,潦草的将伤口缝合在了一起!
“已经彻底虫化了。”蔚起平静的做出了论断,手中的枪口正对着“莎莉”对眉心。
“莎莉”扯动着下肢想要逃跑,但分裂重组自愈太过消耗能量,“她”现在正处于一个暂时虚弱的阶段。
逃不掉了!
“蔚起!”简秀积攒着最后的一丝力量呼唤着年轻上校的名字。
蔚起没有扣动扳机,但同样没有放下枪支。
方才的呼唤急迫,扯动了肺部,简秀下意识攥紧了掌心,翻滚的血气上涌,忍不住闷闷地咳嗽,血沫交融,自青年的指缝尖渗出,又在原本就已经斑驳的暗色血痕上覆盖上了一层新血。
简秀:“……上校……咳咳咳咳咳!还有……”
蔚起:“还有六分钟。”
“抱歉……”简秀努力的抬眸,虹膜之上覆盖着一层浑浊的薄雾,他整理着自己的语言,“但,如果……咳咳……威胁不可控,您可以立刻处理掉现在的威胁。”
“威胁目前可控。”蔚起依然没有回头,“但是你的情况恶化并不可控。”
“可控。”简秀唇角微扬。
“教授,我在这里,现在不需要你的逞强。”蔚起说得,“这是我的职责。”
简秀:“这六分钟……也是我的职责。”
劳伦斯饶有趣味的反问:“您在愧疚吗?简教授……呜!”
“砰!”
蔚起的枪口偏移,子弹精准射入了劳伦斯的小腿,避开了所有要害,却足够挑动他的痛觉神经!迫使他将后话统统咽下。
同时,“莎莉”也下意识地晃动了一下身型。
而这一点异动,被蔚起纳入了眼中:“我军不赞同虐待俘虏,但还会对群众安全产生严重威胁的情况会格外考虑。”
“劳伦斯,你们对于第九试剂的真正优化方向,垂死状态为什么还能保持这样高的清醒与活力,以及‘她’为什么会受你的控制——”
他的眼神自“莎莉”挪到了劳伦斯身上。
蔚起:“我知道是什么了。”
第90章 人间
“夏洛蒂?”西泽·柯林斯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份资料报告的一角, “居然是叫这个名字吗?那难怪这次东部星区一定要占据这次的主动权。”
记忆悄然闪烁,他忽地想起来了这次与安知宜前往第四星轨的收获——苏珊·罗莎早夭的女儿的名字,正是夏洛蒂。
那个孩子, 夏洛蒂·罗莎。
而西泽·柯林斯现在正在观阅的, 是一份来自十二年前的绝密报告, 就在刚才, 他是在前往中央星系西部星区军事驻地的星舰上借家中力量的紧急权限而调取的一份绝密报告的复件扫描样本。
这是一份由东部星区官方语言之一的中文书写的科研实验记录。
在现在这个同步传译的时代,西泽·柯林斯其实对中文没有什么研究。
但是他也依旧恍惚可透过这些笔画细腻工整的字迹, 看见一个年轻的研究员, 不明性别, 不清面貌,默默地站在实验观测台前,安静认真地记录着什么。
报告记录的东西很多, 冗杂,充斥着各种专业术语和某些东部星区人习惯性的言辞修饰和成语省略, 所以, 在西泽·柯林斯这样一个外行人看来有些枯燥且麻烦。
不过所幸, 偶尔的跳页串行里,会留下一些简短零散的小小感言, 譬如“今天晚饭没有酸浆腌花,难过”、“这个实验样本的状态就像我音乐选修一样起伏不定”、“不想喝咖啡, 想喝豆浆”,“饼干好好吃”。
想来,不是一个无趣刻板的书呆子。
西泽·柯林斯看得很认真。
“安知宜……是多久知道这件事的?”西泽·柯林斯的目光停顿在这个名词之上, “或者,是谁让他知道这一步的?”
安知宜要将他拉入局中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幕后的人,又需要西部星区在这其中扮演何种角色?
“啧!”西泽·柯林斯烦躁地拿起手边的一杯意式浓缩, 灌了大半杯,“所以说,我真的很讨厌这些……总是把所有人都当成是摆弄于棋盘之上的棋子。”-
甚至,他们连自己都不会放过-
安知宜疾行穿过层层叠叠的冰冷机甲,正保持着终端的通讯:“我现在正在赶去起点星,嗯,没有忘记,我让张副厅和刘副厅代理负责了。”
“优先保证那个人的安全。”蔚深的声音从终端中传入安知宜的耳内,“他才是关键。”
“那小起呢?”安知宜没有停下脚步,眼底暗光流动。
蔚深:“小起只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安知宜冷声反问道:“所以,没有人选择小起,是么?”
“小安,听话。”蔚深平静地安抚道,“小起他不需要你来担心。”
安知宜:“他是您的孩子,也是我的弟弟。”
蔚深:“我们是星联的军人。”
安知宜的终端亮起,他来不及停下,但依然随手打开了这条讯息,紧急情况下,他已经屏蔽了所有不重要的闲事,现在还能被接受并通知的讯息,不能错过。
他飞速跳跃着读完了整条讯息,几秒内抓住了所有的重点。
“将军。”安知宜深吸一口气,“最新消息,中央军校的制控权已经得到重启,以此为基点,数个军事要点重新和统战中枢建立了联系,恢复了通讯。”
蔚深:“很好。”
安知宜:“小起失联了。”
“……嗯。”蔚深的嗓音中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起伏,“优先保证目标安全。”
安知宜唇角紧紧抿起,又松开:“将军,因为他是您的孩子,您血脉相连的亲生孩子,所以他的牺牲是可控的,他的安危是可以暂缓的,他的感情是可以交易的,连他的命……是不是也是可以无足轻重的。”
“安厅长,请注意你的态度。”蔚深的指尖轻轻敲击于桌面,“如果你不能理智行事,那么我就应该考虑是否需要由其他人来接替你现在的任务。”
“好的,我明白了。”安知宜站定于原地,挂断了通讯,“将军。”
他已经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面前,这是一架巨型巨型机甲,机身形态优美流畅,莹白如雪色,是鲜有运用大量流动曲线形设计的重型机甲。
这是十五年前,由军部特批为边境一线的在役的高级实战类军官所定制的机甲之一,即是荣耀,亦是责任。
而巍峨屹立于安知宜眼前的这架机甲,正是蔚起专属的战用机甲——唤明月。
由于蔚起评级极高的S级精神海,目前,暂且没有其他人可以再操纵蔚起的定制机甲。
所以,早在数月前,它便也离开了第九星轨,通过星际空间?迁越系统运送回了这里,沉寂至此,同它的主人一起,暂且停歇与这个似乎与战乱无关的中央星系。
原本安知宜以为,只要小起离开了边境线,回到了中央星系,那么便就处于了蔚家的目光保护下,他便就离开了那些战乱纷繁,离开了权利倾轧,也离开了前后两难。
为此,安知宜默许了很多,也利用了很多。
简家投注在蔚起身上的算计,蔚深借此顺势而为的交易,还有星联太多想要从中牟取部分利益的各方。
可是,蔚起又何尝不是在默许他们的选择。
安知宜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的是非黑白、得失恩怨,都要他的弟弟来分一杯盏苦酒并饮,水深火热之中走一遭,然后轻而易举翻过不阅。
难道小起的一生,就该这样一线悬空,宛如希声。
他做错了什么?他只不过是蔚起。
明月孰唤,冰雪何照。
安知宜不知此刻心中何解,悠悠晃荡着冰凉的液体,痛入心扉,难言其隐。
蔚起曾经将唤明月的解锁权限交给了安知宜,可以进行一些基础指令,至今未解除权限。
安知宜:“唤明月,帮我锁定你的主人的精神海频波,进行生物定位。”-
小起,再等等。
很快,哥哥就会找到你了-
蔚起:“还有五分钟。”
他的枪口不再对准“莎莉”,相反,而是对准了奄奄一息、距离咽气只差毫厘的劳伦斯,仿佛这个注定一死之人才是真正需要忌惮的危险。
劳伦斯倒是并不在意这枪口的威胁,但是听着蔚起倒数的时间,保持了许久淡然自得的眉头一紧,难得劳动现在稀疏了力量,抬起疲惫的眼睑,落到了正慢慢恢复伤口警惕蔚起的“莎莉”身上。
不应该啊,按理来说,时间应该足够了才对,为什么还没有到?
为什么“她”还没有“破壳而出”?
在劳伦斯得预料之中,“莎莉”早已沦为了这支试剂的养分,成为了一个全新的生命体。
一个结合了虫族与人类两种拥有精神海智慧种族而诞生的“她”应该早就冲破了这具人类的躯壳,然后在这两个自以为是的人类面前,展现出“她”藏匿蛰伏的骇人模样!
为此,他甚至特意卡好了时间,为“莎莉”分期注射完整的九号试剂,就是为了目睹一切发生之时,简秀生不如死的痛苦神情。
可为什么?本该早就完成的“进化”却在此刻卡壳,憋屈的被阻断于中间,不上不下,连一个人类军官的威压都无法抗争,形成一个人虫冗杂的失败品!
眼前的景像因为长久的失血而涣散模糊,但劳伦斯强迫自己目光定于“莎莉”的身上,色块拼接间,他突然窥见了自己眼瞳的倒影?
不,不对,不是他的眼睛,墨瞳桃花痣,那是简秀的眼睛!
他与他一样,同样用自己虚弱又专注的目光,注视着已经不复常人“莎莉”。
他,是他……
劳伦斯浑身一僵,想起了就在之前,简秀在恐惧与匆忙下调试出来注射入“莎莉”体内的一只简易的试剂,潦草得连所谓基本的三期临床经验都没有,他本没有将其放在眼中。
毕竟,九号试剂的革新,是建立于整个创世纪十年不遗余力深入研究的基础之上,无数的失败与巧合,苦心孤诣,劳心竭力,才终于得有现在的成果。
凭什么?
纵使简秀是它的起点,又凭什么仅凭着十几分钟的随意配比的药液,就如此横亘于它的进化坦途之前?
凭什么!
“是……你……”劳伦斯听见自己从齿缝里挤出来了森而冷的呼唤,“为什么……”
“什么?”简秀有些困惑,他已经看不清劳伦斯的神情,但直觉告诉他,这份质问是针对于他的。
劳伦斯双目空洞:“凭什么……”
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短如叹息一般的刹那,月落潮汐,他如一个穿梭了千万个片段而乍然顿悟的苦修行者,瞥见了无数惘然而被他所刻意愤愤忽视的片段。
……
“如果是他,应该会更快。”
“简秀用的解构算法更直接,可以参考。”
……
“我并不执迷伊维格的最终结果,所谓的创神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但是,和他一起研究的时间,应该是难得期待一下未来吧。”
“嗯,是个天才,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难以想象,只是一个尝试的起点,就足以让我们苦等这么多年了。”
“不,他对实验的专注肯定要分一半在食物上。”
……
“太可惜,不是一路人……”
“神经学精神海方面,他应该……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基因工程?不清楚,但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也会掌握得很好。”
“有那个孩子在,实验期连等待都是惊喜。”
……
“劳伦斯,你并不是他。”
“孩子,他那样的人太难的了,你不需要做到完美的。”
“你已经是最像的一个了……”
……
劳伦斯呆呆地盯着简秀,蔚起对他的警惕从未放低,枪膛拉起,“莎莉”的状况受他影响,极端的失落烦躁……但那些都不重要了,他现在什么都无暇顾及了,他只能看见简秀。
这个人,应该已经十一年没有再接触过相关研究和实验操作才对;也就是说,他在一个物质与信息都绝对匮乏的环境的情况下,用极端稀疏的材料与构想,搭建起来了一个几乎可以将第九试剂切段的可能。
这个可能微小如缝,但却切实存在!
老师,索兰先生,这就是简秀无可取代的理由?
劳伦斯顿时惶恐。
“莎莉”开始尖叫,像是个要被撕裂孩子无助尖锐的号叫!
不,不,这个人不能活下去。
不能让他活下去,或者,得彻底毁了他……
“莎莉”疯狂扭曲着身体,尖锐的指甲刺入了惨白色的肌肤,?不顾后果的切割开少女莹润的肌肤,深入骨髓的细腻摩擦声反复吱呀!
“砰!”
蔚起的子弹已经不再只作威胁,直接射入了劳伦斯的腹部!
淡淡的痛感弥漫着起来,又很快散去,在第九试剂的协助下,大脑分泌的肾上腺素透支性的作用着,劳伦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太重要的事。
这个人也是不可控的。他如是想,这个叫蔚起的人也不能离开这里,他已经发现了我和“莎莉”的联系,这样下去,他会察觉到更多。
他们,都不应该活着!
现在,劳伦斯的杀意与此前个人情绪的愤怒与迁怒不同,带着浓重的恐惧,这是一种面对着某种可能被蚕食灭亡敌人的不安,种子落下,不死不休的危险萌发。
“莎莉”眼角的细绒鳞片从“她”的皮肤下窜出,层层叠叠的衔接在一起,飞速地吞噬着“她”作为一个人的某些外在特质!
不,还不够!劳伦斯癫狂的翻动着自己的底牌,他的舌尖抵上了自己上颚从右往左数的第三颗牙齿,那里已经不存在他的原生牙齿了,这颗牙齿内部藏匿着一处神经性开关。
这个开关直连着这个小小咖啡馆的所有命脉,这里是他一手搭建的王国才对,他才是那个可以掌控这一切的人才对!
他恨恨地咬下!
“轰隆!!!”
原本已经沉寂许久的爆炸声再度响起,但没有人可以看清到底是何处发生了爆破坍塌!滚烫如沸汤的热度炸裂开来,刺鼻的硝烟味翻滚着,涌入了这一方小小暗室!
蔚起来不及管他,刚才一直从未转身的冷静军官猛地回身,向简秀的方向奔去。
劳伦斯终于又笑了,他终于又占据了上风。
看吧,简秀。
你和你所凝望的人一样,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惜,当初自以为这个密室可以作为一个足够安全的实验室,为了试验的安全准确性,劳伦斯只是将其作为一个可以攻守的堡垒,并没有在密室内部安装自毁的装置。
不过没事,他安慰自己;没有退路了,唯一狭窄的出口已经被堵死,还有相当一部分更为隐性的炸药还为被启动,如果想要从外部开辟通道,只能慢慢来,而浓厚的烟雾很快就会抢占这里的氧气占比。
而且,自己不会给他们自救的机会的。
劳伦斯:“神在呼唤我了……”
天之骄子又如何?不同样也是□□俗胎,凡人一个吗?掐断了生机就没有什么好活的,自己和他们都是,很快,他们就会和他一起死在这里。
劳伦斯颠三倒四地喃喃自语:“我们一起死吧,为了神明而殉葬,我们一起去神国安眠!你们的牺牲是值得的,你们就应该死在这里,你们的停摆就是最大的价值!”
“你们,不能阻碍衪的重生。”狂热的皈依者瞪着他的敌人,“我,我会帮老师扫清阻碍的。”
蔚起抱住了已经站不起来的简秀,将他整个人揽在怀中,借助着精神海屏障为两人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落石和碎屑。
“莎莉”已经尖叫不出声音来了,她扯着干涸的嗓子嘶哑的哀鸣,皮肤龟裂,扭曲的组织液夸张而诡异地流动在她的身体内部,含混着肉沫血沫的黏稠液体滋滋的从这些缝隙中喷溅而出!
简秀还在看着“莎莉”,眼中带泪,唇齿张张合合,他喊的什么,劳伦斯已经听不清了,但他看得见,蔚起紧紧的护着他,小心翼翼,怀中人之于他宛如一支孱弱的花。
劳伦斯蓦地想起了索兰。
但他只觉眼前这一幕太刺眼了。
劳伦斯:“我亲爱神明啊,他们该下地狱的——”
流光瞬息,他的眉心一冷,他听见了微凉的风穿透自己的声音。
蔚起的准心很稳,从未偏移。
这一次,不再是透过“莎莉”的视角作为中转,这位寡言少语的年轻军官与他直接两两对望,凛冽的大雪覆盖这双眼睛。
蔚起:“劳伦斯,你的神国从未存在。”
劳伦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似乎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他从未将这个个性颜色寡淡的上校放在眼底,而是将他与简秀这个人牢牢绑定,忽视了更多其他的东西。
“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蔚起平静地说道,“这里,是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