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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第81章


    和天权星的谈话很愉快。


    他恰到好处的礼物打开了千精的好感度开关, 这位愤世嫉俗的商人勉为其难判定当上天权星的文翰有自己都甘拜下风的可取之处。


    至少千精站在天权星这个位置的时候,他是没有勇气把仙人作为礼物赠送给和至冬纠缠不清的危险分子的。


    千精开始用着赞赏的眼光批判性看着眼前的天权星,天权星保持着笑容, 他意识到他得到了千精的好评,却又觉得有些冷。


    ……这是当然。


    天权星只是卖个人情罢了,钟离使用过很多身份, 任意一个身份都有机会接触三教九流, 他是仙人在总务司不是秘密, 在某些官方机构外的璃月豪商眼里也不是秘密, 那份清单不过是集众家之长,不存在机密的属性,千精自行去查阅, 也能整理出类似的书册。


    千精刚才的评价真的是往他身上扣了一口大锅。


    璃月到底有谁敢把仙人打包成礼物送人啊!把帮忙追人说成主谋犯罪也太主观臆断了!


    而且岩上茶室谁主动, 当时在二楼茶座的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这帮忙追人追的还是本身就对千精有好感的人,更谈不上强人所难。


    千精刚才的那种评价,是真的冤枉天权星了。


    何况在天权星看来, 千精也并非“和至冬纠缠不清的危险分子”。


    他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人,但玉衡星从秘境里带回来的情报相当有说服力, 天权星已经收集的情报也唯有用那一个解释才能给出最合适的解读。


    千精站在璃月立场。


    无论他接近仙人是否心机叵测, 无论他是执行官本人还是与虎谋皮之辈, 有些真相一定要深究出一个答案吗?


    不, 没必要。


    有些坏心肠的家伙就是给自己套了一层又一层, 期待别人在拆解礼物时神色一变又一变, 那是他的恶趣味, 也是他的实力。


    天权星在难以摸清千精底细的时候, 会不由自主地被他牵着鼻子走, 心惊胆战眼前之人埋下不利于璃月的炸药。


    但知道千精的初衷是希望璃月变得更好,并且他始终坚定不移自己的最终立场,那就好办了。


    “我与刻晴、北斗那两个孩子聊过,千精先生之前曾使用过璃月秘密情报官的身份为自己回收岩上茶室打掩护吧。”


    “不,我说这些,并没有和千精先生秋后算账的意思,那些财产本就归属于您,您的做法并无不妥,既避免那些孩子深入危险,也确实尽到了情报官的责任,让失职的总务司能为海洋禁区的祸患画上最后的尾号。”


    “来自先民的已失传的情报联络方式,能为现在的总务司提供新的信息加密思路,我诚恳地邀请千精先生成为我的联络人,成为总务司真正的秘密情报来源。”


    千精眯着眼睛看着天权星,他漫不经心的态度仍然存在,却收起了自己傲慢的心思,将之前这位被他耍得团团转的天权星的评价上抬到了新的层次。


    “你的胆子很大。”千精终于真正地说出了这个评价,“不怕我泄露你们总务司的秘密情报?不怕我给你提交假情报?如你所见,我和愚人众同样要好,他们有时候能提供给我比璃月这边更多更好的东西,你们不怕我为了私欲,反手卖了你们?”


    “那就是仙人的问题了。”天权星笑道,“我们只是信任了仙人信任的人而已。”


    “……”千精这会儿是真的打起精神了,他没再在表面伪装虚伪的心不在焉,坐正身体,睁开的黑色眼睛透过平光的镜片折射出一种锋利的打量,“有点意思,将你们的识人不清,推到仙人所托非人上面?”


    天权星盯着千精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你果然喜欢钟离先生。”


    千精要张口,可天权星却少见地没有给千精说话的机会,他温和的面容浮现出一种不容抗拒的质疑:“能多一个消息渠道便少一分变数,我们自然会二次确认千精先生传来的消息真假。真消息有助于我们,被识破的假消息也有助于我们,我们因为不能识破的假消息而做出的错误决策,才会怪罪到仙众头上。这也不是我们推卸责任的手段,民众仍然会将错漏归结到七星头上,只是在岩王帝君面前,我们能争取到免罪的话语权。”


    这次他给予了千精说话的机会,但千精在他话音落下的几秒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天权星的眉眼柔和,他的唇角上挑,搭在桌面的手腕调整了方向,身体越过桌上未动的茶壶与茶杯,朝着千精倾斜过去。


    笑盈盈搭着桌子的他语气自信:“我也相信千精先生不会拒绝这个挑战。”


    无论他属于愚人众,还是属于自己的璃月,千精都不可能拒绝他这一充满诱惑性的提议。


    若他是愚人众,能借此机会打入总务司内部阵营,可以用情报误导天权星,可以挑拨七星与仙众的关系,不接受是默认自己占据主动权的情况下都赢不了吗?


    若他心向璃月,他能借此机会争取自己在愚人众之中的话语权,他之前曾对刻晴他们提及的谎言就不再是欺骗,他也能真正地步入璃月高层,掌握左右璃月重要决策的机会。


    这不是信任与否的挑战。


    这是天权星在向他挑衅。


    也是抛开事实真相,只针对他这个人想出的应对策略。


    ……必赢之举。


    “这才有点意思啊。”千精朝着天权星伸出手,“作为新上任的线人,向我的联络人长官问好。”


    天权星眨了眨眼,哪怕他提前预料到千精不会拒绝,但看到对方如此爽快且毫无被算计的阴霾时,也是忍不住惊叹。


    他藏住了眼底的情绪,抬手与千精相握,契约在两人眼神对视的那一刻成立,这甚至不存在纸质证明的协议,却让天权星真正落下了心中的大石。


    他扳回一局。


    但输了的千精却比运筹帷幄时更加高兴。


    就好像他之前鄙夷的从不是他未曾当选的七星,而是在其职不负其责不谋其事的无能之辈。


    真正小肚鸡肠的小人,可不会在春风得意却被看不起的人算计时露出现在这样放肆满意的笑,更不会坦荡主动地叫出那毫无讥讽意味的长官二字。


    慕强之人,当自己身处弱势,也心甘情愿遵循弱肉强食的规则,而非恃强凌弱,只视对自己有利的规则为真理。


    无关理智,在这一刻,天权星从本能上认可了千精的璃月血统与个人魅力。


    “很高兴能和你统一战线,千精先生。”天权星松开手,“那么之后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吧?”


    “随意,天权星总不至于在称谓这种小细节上面出错。”千精摆摆手,“那么之后就麻烦总务司助力我在璃月回收之前的财产扩张原本的势力,嗯,也为我和愚人众的交流打打掩护。”


    他从位置上站起来,抱着书册准备率先离开,没走几步,却又往回退了一步,扭头看向天权星。


    “如果我真是潘塔罗涅,你们会怎么看我?”


    先一步站起还未跟上千精步伐的天权星停在原地,他看向千精那双不掩好奇的眼睛,垂眸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现在仍然没有舍弃这个猜想,但若是把这一猜想作为事实考虑,我会继续猜测愚人众的第九席执行官是否是璃月仙众派去至冬的卧底。”天权星这样回答,“你和钟离先生渊源不浅,你们认识的时间早于愚人众成立之前。”


    前一句话真假不详,但后一句话天权星确实说得没错。


    千精笑起来:“胡堂主前脚刚走,要听听看他的有趣猜测吗?”


    他本来没打算把执行官和如今的璃月先民身份等同,但胡堂主给了千精一个新思路,天权星如今的表现又让千精眼前一亮,他便满腹恶趣地准备把水搅得更浑。


    “钟离才是潘塔罗涅,我是被他从遁玉陵唤醒的已死之人。”千精满意地看到表情管理能力良好的天权星瞳孔地震,他抬手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册子,歪头一笑,“你们都查到他这么多化身了,只知道他是一位仙君?连他的仙名和过去都无法精准定位,怎么想都是他自己刻意抹除的原因吧?”


    天权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没错过自己一瞬间的僵硬和眼神变化,更知道一切都被千精看在眼里,眼前之人分明是故意恐吓用他的失态来取悦自己,可此时天权星确实没什么计较的心思,只是心情复杂按住了太阳穴。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有趣推测。”天权星叹气,“千精,你在怂恿我们猜忌仙人吗?”


    “只是新官上任给总务司找一个新的调查方向而已。”千精轻飘飘地回答,“你没有第一时间否认,就证明我的说法并未完全站不住脚,所以,查吧,就像你之前所说,去验证消息的真假,我的说法有误,就向岩王爷指认仙众轻信了小人。”


    天权星的神色更无奈了。


    这可不是能轻易验证的猜测,一旦去验证,就代表他们猜忌仙人,就代表他们要和仙众翻脸,就代表他们质疑众仙之祖的眼光。


    这猜测也不是千精主动提出,而是胡堂主的看法,这是璃月平民百姓的合理质疑,七星肩负处理璃月要事的责任,怎么能不给民众一个让其宽心放心的交代?


    天权星还偏偏不得不调查。


    这消息假的也罢,顶多是让他们和仙人冷战一段时间,而仙人本来就是避世为主,即使心生不满,也不会对七星有什么特别影响,何况仙人通常宽宏大量。


    若是真的……


    那完了。那对于璃月各方而言都是一场大地震,天权星光是想象就觉得头昏欲裂。


    千精还在戏谑地看着他。


    不久前必须答应的人是千精,如今没有选择的人是天权。


    眼前之人,可真是一点儿亏都吃不得,这当面报仇的速度,令人叹为观止。


    “我会查的。”天权星放下揉捏眉心的手,“到时候会将情报与你共享。”


    “别难过啊,查清之后说不定我才是最大的受害人呢。”千精轻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我会比你们更希望钟离是无辜之人。”


    作为潘塔罗涅本尊,千精只是借口让璃月七星帮忙调查钟离的真实身份罢了,但他确实不能笃定钟离的全然无辜,此人身份最好的模样,应是千精之前当面提及的天空岛度假客。


    “他最好没隐瞒我太过分的事情。”千精语气温和地补充,“哪怕我更不无辜。”


    “……”原本在感叹千精手段了得的天权星沉默了下,真心诚意地在心里换了一个手段了得的赞赏对象。


    【作者有话要说】


    天权星:没他事业脑,有他恋爱脑。


    天权星:还得是仙家有手段。


    第82章


    千精站在岩上茶室的门口。


    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 街道上路人往来,千精扫了一圈没看到钟离的影子,对客卿没有留在原地等待而深表遗憾。


    但想想也知道钟离不可能那样做。


    这附近可没有什么有趣的活动值得仙家驻足, 让钟离这样的人在艳阳下静候等待,不仅浪费他的时间,也会吸引来一些不必要的好奇视线。


    他大概回去了。


    千精很快能找到他。千精想着。


    他们还有同游的约定, 钟离在冷不丁做完那件事之后, 也不会完美隐身, 那家伙不是那样的人。


    ……应该不是。千精又这样想着。虽然很多时候钟离的心思难以捉摸,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对钟离想法的推测总不至于偏差到天南地北。


    所以千精猜测钟离在往生堂附近的宅邸里。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特定的方向,却停在原地, 没有第一时间迈开步伐, 不像是之前在愚人众大使和天权星面前表现得那么迫不及待。


    现在分明没什么能拦着他去找钟离问个清楚了。


    但步子迈不开,心也在七上八下,思维与身体的不协调仿佛千精已经失去了对这副躯壳的控制能力。


    比他在遁玉第一次鼓足勇气去向权力伸手还要紧张。


    或许这两者在性质和意义上都不能相提并论,但那个节点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如今这个时间段也是。


    有什么变了。千精轻轻地想着。


    但是钟离开始的。他扭转不了这个变化趋势。千精又嘀嘀咕咕想着。


    地上的影子似乎因为千精过久地停留原地而偏移位置。


    千精的脸被碰了碰。


    虽然实际在发呆但刚结束和岩上茶室门口的门房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千精瞳孔一缩倏然扭头,本来只是略微舒张的眼眸在瞧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钟离先生时, 彻底睁大了。


    “还在聊吗?”钟离弯着眼睛, 像是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像是他此时出现在这里不过是逛街时的偶然, “我还以为你会早一点结束。”


    他晃了晃手里的符箓, 刚才在千精脸上掠过的冰凉就来自这个。


    这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是最重要的只是眼前之人又水灵灵地出现在了岩上茶室这里。


    千精有些高兴, 又莫名有些心虚。


    “来都来了就听他们汇报下最近的工作进度……”千精的声音越来越小, 像是他自己也觉得没底气, 黑色的眼珠子在他眼眶里乱转, 找不到落点,很符合富贵这位璃月新贵的青涩形象。


    千精在钟离面前放弃用连自己都难以说服的借口挣扎。


    “好吧,你说得对,我有些回避心态。”他矜持地和门房告别,抬手牵住钟离带着他随意找了一个方向走,“是因为我太久没去找你,所以你来找我了吗?”


    他侧头看向钟离。


    璃月人的黑色眼睛在日光下呈现出一种金色,而这晶莹的光泽正盛放着一个金色的钟离。


    千精知道自己现在暂时掩饰不了那种扬扬得意,索性放任自己脸上的愉悦欣喜,让自己的声线控制在平日互动的音调上面:“刚才在家里等我吗?我猜了这个。”


    钟离听着他表现的最沉稳却仍摆脱不了雀跃的声音,笑了笑:“那你猜中了。”


    钟离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闲谈,然后从千精的言语中预料到他之后会有危险的行动,便自己主动索要了一些零距离的接触作为又有段时间看不到眼前之人的安慰。


    他知道千精会胡思乱想,哪怕那纯粹出于他本能的冲动而为,没有任何需要去思考去推理的意义。


    但千精总会怀疑。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不怀疑就不是他了。


    只是失忆前的千精会向钟离坦诚展现自己的负面情绪,失忆后的千精只会默默地自我消化自我处理,这不会太过打扰到钟离,却会让钟离比之前更难看透千精如今的情绪好坏。


    但是,嗯,但是。


    今天的千精似乎很好读懂。


    无论是在露天茶座时恍惚的眼神,还是岩上茶室门口强揽公务的样子。


    钟离看着在他给出满意答案时嘴角弧度明显上扬的千精。


    “这证明我还是很了解你的。”千精说道,他的视线落在前方,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没从钟离的身上离开,“你还比我想象得更在意我。”


    有些心照不宣的话被此时的千精像是重要证据那样高举:“你在家里等我,等不到我,还来岩上茶室找我。”


    他语气轻快:“恭喜,你找到我的同时,我还变成了非常开心的我。”


    其实他也有在掩饰。


    钟离这样想到。只是和对他有刻板印象的潘塔罗涅相比,千精不会掩饰对他的喜爱,因为这种爱意对千精如今的立场也是有利的。


    他能更进一步地讨得钟离的欢喜。


    当然潘塔罗涅也可以,但那家伙已经习惯将最阴暗最恶劣的那一面展现在钟离面前,明明千精此时情感上头的样子,同样是眼前之人的一部分。


    “保持住这个状态。”钟离这样说道,“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失忆时这份不吝啬将自己的美好展露给他的慷慨,希望能在恢复记忆后继续保持。


    无需强调自我的恶。


    再坏再恶也都是他的人,不如对他孔雀开屏,展露那些令他愉悦也令千精自己愉悦的优势。


    而千精直接因为钟离的这句话愣住了。


    他脸上的情绪实在是太明显,钟离几乎是本能以为自己又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说了错话,可千精却在钟离要转移话题前,将指尖攀过了钟离的掌心。


    “我赢了?”千精扣住了钟离的五指,眼睛亮晶晶地凑过去,“赢了之前的我?”


    钟离哑然。


    他才意识到之前的话有歧义。


    但这么说也没有错就是了,千精和潘塔罗涅是同一个人,然后此时千精选择的方式,更能征服他的好感。


    所以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是。


    却没想到千精借着他们相扣的五指把自己往钟离的方向一送,磕上了他的嘴唇。


    钟离猝不及防。


    但千精试图撬开他牙齿的时候,钟离也根本没躲,他缓下肩膀,眼睑处半月弧形的阴影轻轻颤动,在千精自己主动抽离压住他后发的手时,才再次抬眼看向千精。


    他们身处的街道有些过分的安静。


    千精无意选择的路线通往璃月最繁华的街市,而如今他们站于众人的视线焦点处,在众目睽睽之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钟离的指关节抵住半边嘴角,像是在感受轻微的撕裂酥麻,又像是在掩饰上扬的弧度。


    “知道。只是在做一些璃月港人尽皆知的事情罢了。”千精抬起钟离的手腕晃了晃,那紧扣的十指在送吻之前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我和你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别人早猜到了,看到也没关系的。”


    千精的指尖几乎要长在钟离的手背上。


    这力道有些失控,好在凡人体质羸弱,千精不用担心自己伤到眼前的仙人,而且他们如今的作态,反倒推着围观群众对他们的暧昧产生更深的误会。


    钟离确实觉得手上的触感微不足道。


    他看着冲着他耀武扬威笑着的千精,那如金镜一般的眼睛,头一次映出虚焦了背景的人物画面。


    他知道千精在拉他下水。


    之后钟离的真实身份揭露,他的来历越不同凡响,千精就越跟着水涨船高。


    但本来他们之间的不公开就是千精做主,眼前之人叭叭说着“你主动一次我主动一次那么现在分数持平”的样子,还怪有意思的。


    “吻技再练练吧。”钟离看着千精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好心情地揉了揉对方的软发,“这点你赢不了过去的自己,也赢不了我。”


    “……”千精把钟离的手拍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我会和你吵起来不是没有原因的,这种氛围你说这个?!”


    ……


    千精也算是和钟离在街上搞了个新闻。


    好在他的预感是对的,他们之前也黏糊,又各个身兼要职,普通人会惊一下之后接受,上面的人会想着又来了然后再接受,这种公开不会对他们的日常生活有任何影响。


    ——只会对其他人有影响。


    赞迪克对千精的手段叹为观止,他真的在聊天室里吐槽千精在征服摩拉上面天赋异禀,可惜其他博士都误解了他的意思。


    魈握着长枪在玉京台上深呼吸,他身边大隐隐于市的歌尘浪市真君笑着安抚,说帝君和降魔大圣在那位身边都更显年轻。


    刻晴之前只知道千精和钟离关系不错,得到这个新消息后,懊恼自己的观察力还有待提高,她和北斗专门来了一趟当面祝福,北斗还顺口问了一句他们何时婚聘。


    莉莉娅和伊戈尔作为千精手下的夫妻搭档,一开始只把千精与其他人的密切关系当逢场做戏,但在接新任务重新带船出海前,他们被上司特意咨询了某些问题,精神恍惚地传授了千精一些特殊技巧。


    “最近有很多好事。”北国银行的副行长耶夫卡对自己上司套马甲在外面掀起的腥风血雨一无所知,他只是最近收到了时隔许久的来自家人的信,所以相当喜悦,喜悦到会和自己的上司主动闲聊家常,“我的妹妹在想她新宝宝的名字,如果是男孩她可能会取德米特里、阿贾克斯……”


    千精耐心地听着,并将背景信息与伐难、弥怒传回来的情报对比,想着这种普通背景的至冬人都能顺利地把祝福从遥远的雪国送来,最近的至冬倒真是出乎意料的安定。


    但谁知道他的这个认知是否正确。


    ……果然,要离开璃月,第一站还是最好前往须弥。须弥有世界树,而世界树影响着全提瓦特的认知与记忆。比起那未知的海域,须弥的问题明确存在,千精有更高地把握自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答案。


    七星会祝他此行顺利。


    被他拉入队伍的魈上仙在他选择层岩巨渊路线拜访须弥的行程之中,也能起到绝对的保驾护航作用。


    第83章


    “让我做你的护卫?”


    魈真想回千精一句想得美。


    降魔大圣最近很不想看到千精那张得意嘴脸, 但他的运气不好,越不想要的东西,反而越不请自来。


    千精用之前的合作协议把他留了下来, 并且说明自己要前往须弥的计划,魈也知道记忆、认知的无声更迭与世界树有关,千精要想要调查, 前往与世界树联系最紧密的须弥调查是非常合理的思路。


    但一想到自己又要和眼前的商人长期共处……


    “把我送到层岩巨渊和须弥接壤的地方就好。”千精打断了魈的思路, “我想知道像降魔大圣这样的仙圣是否也会受到须弥认知篡改的影响。”


    “你已经确定导致我们记忆紊乱的病灶出现在须弥?”魈皱着眉头问他。


    千精一听这话就知道, 魈不知道如今的须弥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在和天权星告别之前也把这部分情报连带着白术的信给了天权星, 看总务司最近的动作,至少凡俗这边的势力是很清楚须弥的异常的,但七星竟然没有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知仙众。


    也可能是觉得仙人管璃月就够操心了, 没必要再用别国的事情打扰仙人。


    但须弥那种状况, 已经不是须弥一个国家的事情了,而是整个提瓦特都需要警惕的大事,这种情况下他们还和仙人不互通情报,真的是致命的隐患。


    魈从千精的口中得知教令院启动了虚空终端的入梦计划。


    他本来就因为夜叉同族和魔神死亡置换的可能性而心情压抑, 在听到教令院擅自动用梦的力量,更是神色冰冷。


    梦之魔神玩弄梦境权柄, 在魔神战争期间给包括他在内的人带来无尽梦魇, 如今教令院试图搭建美梦世界逃离现实的做法, 在魈看来比梦之魔神的所作所为还要令人窒息和后怕。


    他们怎么敢的。在智慧之神沉睡的时候用她的神之造物做这种事情。梦的世界充满着不稳定性, 如今还是人类利用虚空终端搭建了一个平台, 他们真不怕身体崩溃无处可去, 灵魂困于虚空终端无处可去。


    要是虚空终端一直能稳定地产出美梦那还算好, 但从须弥的现状来看, 当死域吞没教令院, 虚空终端也终将会被禁忌知识污染,那些妄图在美梦中寻求永生快乐的凡俗,终将漆黑如墨的深渊中永世不得超生,连带着曾经最可怕的死亡,也是一种妄想自由的奢望。


    须弥这种情况,就属于魈知道了拳头硬了却又深感无力的情况。


    从千精的表情读出一些信息的护法夜叉松开拳头,在解释自己为何不知的情况下间接地帮璃月七星说了一些好话。


    “原来是告知了另一位在璃月港的仙人……所以降魔大圣是被仙人排挤了?”千精在琢磨着那位仙人身份的同时,嘴上不忘戏谑魈与歌尘浪市真君见面对方却并未告知他这等重要情报。


    “我知道了又如何,我不可能离开璃月去干涉他国政事。”魈冷冷道,他再一次对千精的挑衅开始脱敏,内心很自然地圆上歌尘浪市真君并未向他提及此事的理由,想必是猜到不久之后没脸没皮的千精就会主动找上门送来情报。


    “魈上仙,你不能这么说自己。”千精的表情认真而真诚,似乎是发自内心地觉得眼前之人不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么没用。


    “……”降魔大圣再度升起了斩妖除魔的欲望,他真的很搞不懂为什么千精每次在他面前说的话都能这么让他恼火——他根本就没有那么贬低自己!


    “我帮不了你什么。”魈沉着声音,“要我护送你去须弥,负责你这一路的安全?妄想,你我之间的协议,不涵盖此类义务。何况我作为璃月仙人,无论是隐藏身份进入须弥还是与你公开行程拜访,在须弥境内出手暴露身份后都会是麻烦,你不如以执行官的身份调阅兵士,以愚人众的名义在须弥畅通无阻,他们的武力值也足够你应付大多糟糕情况。”


    他很少说这么一长串的话。


    千精因为他的正经也稍稍端正了态度,没了调侃眼前之人的乐子心态。


    魈说得没错,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愚人众是比璃月仙人更合适的保镖护卫。


    因为璃月仙人没有提瓦特通行证,愚人众可以霸道地在提瓦特畅通无阻。


    谁让他们是唯一一个有脸向其他国家提出驻军要求的国家呢。


    多年来愚人众的霸道也深入人心,若是愚人众护卫千精行动,充其量让愚人众再多一条非法入境的罪证,这不痛不痒,若是千精能帮忙改变他们须弥的现状,说不定教令院还得谢谢愚人众呢。


    “我确实有请愚人众帮忙。他们会是我在须弥通行的保障。”千精说他还会捎上赞迪克,迷你版第二席也是第二席,在武力值方面千精完全可以不用担心自己会受到威胁,他在魈眼中浮现被耍了的愤怒之前紧急叫停,“所以我只打算邀请魈上仙陪同我走完层岩巨渊的那段路。”


    魈收敛了脸上的负面情绪。


    他想起千精开头就说过的话,意识到这次是自己先入为主误会了千精的打算,神色稍有缓和:“你准备走层岩巨渊的那条路?”


    从璃月去须弥不止可以经过层岩巨渊。


    即使层岩巨渊是璃月与须弥的接壤地带,但那里地形崎岖,除了慌不择路的避难者或是准备挑战自我的冒险家,几乎没有人会走那条路从璃月前往须弥。


    有其他的路。从璃月港出发乘船前往须弥的奥摩斯港这条水路都会比途经层岩巨渊的那条路更安全。


    “嗯,之前躺着进往生堂走着出来的那三个须弥人就是走的层岩巨渊。他们的记忆也受到了影响。所以这不是特殊机制才能触发的记忆屏蔽,应当是国境之内便会受到规则限制。”


    千精点着头:“我想看看记忆干扰的影响力度。”


    他如今是目前唯一一个在不知情情况下能解锁情报封锁的人。或许钟离也是,但感觉把他纳入参考的意义不大。千精准备另外收集一些数据。


    “你可以在不告诉我须弥情况的前提下把信给我看。”魈这样说道,那样的做法既简单又便捷,也不需要让他大老远跑到层岩巨渊去。哪怕从璃月港到层岩巨渊对他而言也就几个位移的功夫,但那是他一个人,和带着千精一步一个脚印走到那个地方,是完全不同的里程概念。


    “我这不是不知道魈上仙不知道须弥的事吗。那封信现在也不在我手上。”千精语气轻快,“而且只带我一人的话,也不费力,咻咻几声就到了,我已经让其他人提前赶去愚人众了。”


    魈:不想说话。所以完全是这家伙懒得走路吧。


    千精:“顺便也帮忙查下层岩巨渊那位夜叉的事情。”


    魈倏然抬头。


    千精冲着他笑了笑:“你之前专门去见过他吧。那位名为浮舍的夜叉。我听天权星说,他的身影偶尔还会在层岩巨渊深处出现?看起来他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魈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垂下眼睫,阴影荡着碎光在眼中浮动:“夜叉一族鲜有善终,仅是生前执念,并不足以让战亡的夜叉成为游魂,如今层岩巨渊的影子不过是地脉显出的记忆残像,虽与他有关,但与他无缘。”


    千精看着眼前这位少年仙人,脑中具现化出一本记忆的书籍,他飞速翻阅起与有关夜叉的记忆,沉默片刻,神情也有些复杂:“你们这一族就像飞鸟,来时如羽毛,去时也轻飘,尘归尘土归土,比人和魔神来去都要干净。”


    人死有灰烬,魔神死有遗恨残渣。


    但夜叉死得孤独,要么在杀戮中无声陨落,要么在磨损中自寻粉碎,分明是最不该甘心的种族,却也是死后最潇洒的种族,什么都不会留下,活着的还能帮忙带走那些生于污秽中的妖邪,直至最后也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座雕像。


    千精对奉献自我嗤之以鼻,却仍从内心深处敬佩那些敢于牺牲的英雄。


    但他不喜欢让自己沉湎于软弱的哀悼。


    能做什么,能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再做什么,能为了未来无忧无虑再做什么,那才是他需要考虑并且付诸行动的东西。


    他没再和魈绕圈子:“地脉异常才会出现记忆外溢,层岩巨渊的问题并非朝夕可解,但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什么,我需要你来测试如今世界树影响认知的严重性,也需要你一直关注我在须弥的动向,我并不希望你在层岩巨渊常驻的时候,因为余光瞥见熟人影子而乱了心神。”


    “我不会犯这种错误。”魈的悲恸直接被压抑的愤怒取代,“你还准备让我一直留在层岩巨渊等你回来?”


    “我惜命。”千精耸了耸肩,“钟离给了我一张位移符,但我要是没能在死前发动这个符箓,我还会是一具尸体,所以想着有你在后面提醒我危险将至,我活命的概率会更高。”


    魈几乎是在听到钟离名字的瞬间就直接哑火。


    他扫了一眼千精的周身,其实没感觉出位移符箓的存在,但千精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对方话里话外在炫耀着钟离对他的重视,但魈不觉得钟离会跳过自己让千精指挥他,所以只有那符是真的,其他都是千精在借题发挥。


    魈沉沉地看着千精。


    平日里他不会给狐假虎威的千精好脸色,但此次须弥之行确实凶险,帝君和千精也算是在蜜月期,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个人情绪影响到钟离,所以闷闷应了一声。


    “以及我这几天去层岩巨渊看过,浮舍的情况与其说是地脉记忆溢出,不如说是因地脉异常的时空混乱。”千精说道,“其实有机会和死前的元帅说说话的,金鹏大将。”


    “……”魈冷着脸将千精的衣领粗暴攥紧,找了一个最难受的姿势带千精位移。


    有时候他有个人情绪真的不怪他自己。


    是千精逮着他忽悠。这种重要的事情……千精放他最后妥协的时候才扔出来?


    第84章


    魈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将千精从璃月港带到了层岩巨渊, 落地后千精艰难稳住因高速位移产生的反胃和眩晕感,在避免自己在魈面前出丑的同时,千精意外发现肇事者本人比自己的反应更加激烈。


    夜叉的呼吸乱了节奏。


    出于第一时间验证千精说法的必要性, 魈选择了一个很靠近浮舍出没区域的落脚点,所以在周围的景色重新清晰起来的时候,魈抬头便对上了熟悉之人的视线。


    雷夜叉在看着他。


    他的脸上沾着血污, 衣着和躯壳也是破烂不堪的样子, 他似乎还在无休止的战场, 即使与他对视的这一刻也并未停止征伐。


    这是来自数百年前的残影。


    魈这样想着。魈曾经这样想着。


    可在他得知层岩巨渊的异常可能不仅仅是地脉受损之后, 魈面对那看到自己脸上自然而然浮现激动的夜叉身影,却根本没办法说服自己眼前之人只是记忆的残影。


    此时此刻他们就是在跨越时空对视。


    数百年前失踪的夜叉之首,数百年后唯一幸存的夜叉小辈。他们真正地有了对话的机会。


    “金鹏——”


    魈在浮舍的注视下展露浅浅的笑容, 看着浮舍在下一秒露出那种“哎这次金鹏竟然回应我了”的惊喜表情, 他再也忍不住心中澎湃的情绪,直接闭上眼睛。


    还等着看重逢喜剧的千精被魈拽着再一次来了一个翻江倒海的位移。


    这时候身体拒绝了大脑的控制,站稳后的千精扶着石壁干呕,他看上去很想要骂人, 但他抬头的时候又直接闭上了嘴巴。


    容颜定格年少时的夜叉垂眸,他长而浓密的睫羽在眼睑处投下颤动的阴影, 金眸的光泽是模糊不清的湿色, 那双眼睛专注地盯着被双手捧起的傩面, 似乎在无声悼念着自以为曾经放下的悲恸。


    白日里涌动着漆黑的不祥之气的傩面,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环境中呈现出一种在墨绿火焰中燃烧的状态, 这反而成为了此时此刻唯一的光源, 千精可以借助这个光源很清楚地看到魈的一切怔然。


    夜叉很显然受到了冲击, 以至于凡人都能看得出他的精神恍惚与心神不宁, 但时间仅仅是千精以为的漫长, 魈仅仅是在落地的一秒内摘下面具看了一眼,再次对上千精的目光便又是一片清明。


    千精眨了眨眼:“还以为你会花很长的时间沉浸在这场美梦里面。”至少在发现眼前真的是其他时间段的腾蛇太元帅时,会花费很长一段时间与之寒暄并查明缘由。


    “没必要。”魈淡淡道,“你已经告诉我问题真相。”


    层岩巨渊的地脉异常到出现了时空重叠现象。


    而他在之前被蒙蔽了认知,只以为那是寻常的地脉淤口外泄世界树记忆碎片的日常。


    不同于凡俗的仙家同样被如此轻易蒙蔽。


    现在的事实就是,在千精告诉魈层岩巨渊的真实情况之前,魈即使亲自与另外时间段的同族见面,也只以为那是纯粹记录过去已有之事的故人影像。


    “那么不更应该聊聊吗?”千精的尾音上挑,“这可是难得的跨时空对话,那位夜叉也恰好是你曾经最重要的同族之一,你不与他寒暄是还没有接受事实吗?”


    “是兄长。”魈平静地纠正了千精的用词,他这时候的情绪稳定到了一种可怕的境界,甚至会针对千精的问题一一作答,哪怕他们两个都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知道答案,“我也会和他聊的,我们仍有很长的时间。所以,现在,告诉我你要如何修复如今层岩巨渊的异常?”


    普通的地脉磁场混乱,熟能生巧者,个个得心应手。


    但如今的情况显然严峻到一种新的境界。


    魈束手无策,甚至毫无入手的思路,但他还记得千精之前说过的话,知道千精不会在这种重大事件上无的放矢。


    “我喜欢你的冷静。”千精的眼中带着赞赏,但他此时藏于阴影中的表情却是一副深感遗憾的模样,他为夜叉越来越不好逗感到无聊透顶,“现在我们这些知情人越探寻便越能看出如今提瓦特的不稳定……”


    他们的记忆是被修改过的。


    他们的认知是与现实真正发生的一切冲突的。


    世界一下子变得不可信任,仿佛沿着哪条路前进都是错的,他们仿佛追逐真理却越学越觉自己无知的学者,终将要在愚妄中覆灭。


    但千精最擅长多角度思考。


    当他把自己剥离出来,当他站在总揽全局的第三方视角,千精很轻易地就能发现旧的记忆和假的认知其实才是真正符合世界正常逻辑的发展。


    如今那些真相才是不应该被他们看见的东西。


    就像是虚假的高天……


    是不应被他们这些提瓦特原住民知道的真相。


    他们应当不知道须弥的剑走偏锋,他们应当不知道层岩巨渊的时空重叠。


    他们应该等着世界按部就班发展,然后在历史的长河中,挥笔书写合乎常理的历史记录。


    教令院没有启动全民入梦计划,只是须弥死域在可控范围内疯狂扩张而已。


    层岩巨渊没有过去的英雄得以和未来对话,只是最后的夜叉看见了曾经兄弟过去的影像而已。


    是千精等人摸到了直接藏于幕后更可怕的秘密。


    这可能是知情人的运气加实力,但更可能是曾经能自己收拾烂摊子的世界树已经无能为力。


    世界为提瓦特搭建的温室在濒临破碎。


    世界在努力延缓这一进程,但她已到极限。


    不然须弥全境封锁、璃月时空异常这种事实存在的灾难,怎么可能是世界正常的状态?


    “不正常。最不正常的是这种涉及提瓦特的世界级难题,没有一个神明对此采取措施。”千精轻笑着,他注意到魈的神色变化,警告魈不要太乐观,“这种情况不代表神明有兜底的本领,这更不代表我们所发现的异常都是误会。”


    所以别想着其实这一切都是虚惊一场,一切都是天空岛的安排,一切都是尘世执政掌控之中的发展。


    “其实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为什么会轮到我来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千精调侃魈身为仙人刚才竟如此地自信认为他这个连神之眼都没有的凡人有能力解决这件事。


    千精自己对自己都没这个信心。


    “难不成在魈上仙眼里,我是那种可以和尘世执政、和岩王帝君相提并论的人物?”千精还在戏谑,他没有世界大难临头的危机感,看上去只有拿自己碰瓷摩拉克斯的跃跃欲试。


    魈没被千精的松弛感再度带进沟子里,他只是选择性忽略千精的话,在千精的闲散态度里剥离出了核心本质:“你能解决。”他笃定道:“告诉我需要做什么。”


    千精看着魈。


    趣味在他的眉眼中酝酿,他勾着唇角,神情高深莫测。


    哇哦,他真的信任他。千精在内心惊叹。


    那他也不能让魈失望啊。千精在内心嬉皮笑脸。哪怕他是真的没有能力解决全部。


    是的,他怎么可能有实力解决这种等级的事情。


    他只是因为神明至今的不露头,保留了几分庆幸——即使自己不能完美解决这些事但后果也不会特别严重的庆幸。


    那些尘世执政都要么退休要么沉睡得不管事,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上去耍什么大刀?


    多管闲事可没什么好下场。


    他只会因为那些切实惠及他的利益而趟浑水,力所能及地做些举手之劳的善举,指望他大发慈悲去解决问题源头,简直笑掉大牙。


    “留在层岩巨渊。”千精说着之前就和魈约定过的要求,并且补充了一些动人的想法,“过去能影响现在与未来,我很好奇要是你避开了过去浮舍的死亡,他是否能活到当下?”


    魈的瞳孔震颤起来。


    “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尖锐到让自己都觉得陌生。


    “你惊讶什么?”魈看到千精的神色甚至有些莫名其妙,“这不是很正常的想法吗?能有和过去的人对话的机会,那么尝试弥补过去的憾事,很正常吧?”


    “但是……”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这时候又应该说什么了,“但是……不可能……”


    “试试又吃不了亏。”千精说道,“你做不到瞬间扭转局势,还做不到争取眼前的利益吗?你自己也说了,你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跟浮舍对话。”


    他看着魈,这时候他的眼睛比魈更像是仙人悲悯凡尘的镜子:“你早就在看到故人的第一时间便做好了打算,留在这里,与他对话,改变过去,直至世界线重新稳定向前,然后你将在一个普通的早晨睁开眼睛,看看是梦醒了,还是美梦成真。”


    魈很久没说话。


    久到千精开始探索周围,踱步摸索石墙、触摸地面,思考魈到底把他带到了层岩巨渊哪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旮旯地方。


    “你真会空手套白狼。”魈说道,“我将在层岩巨渊长居,直至你在须弥找到此次世界的答案。”


    他的声音毫无预兆,千精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在此时开口在此时说出这种话,话音未落的第一秒便漫不经心接过了魈的话:“我可没说谎,即使是魈上仙自己解决层岩巨渊的小问题,也有我好心提醒的功劳。”


    所以现在魈就乖乖等在层岩巨渊,抓紧时间和世界树异常导致的跨时空客人相处,帮他试探世界线能否因此篡改,此时的魈就是不久前梦魇秘境等待魈的千精。


    这是他在璃月给自己安插的锚点。千精这样想着。


    当他前往须弥之后,这位对付梦境对付虚假认知很有经验的夜叉,将会见证他在须弥的一切,哪怕他再被世界树影响记忆影响认知,等到魈将所有记录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总能抽丝剥茧,在真的假的东西中剖析出唯一的真相。


    ……


    “对了,魈上仙,也不用特意给谁传信息让其他仙人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代为镇守归离原之类的领地。”


    “不是领地就不是领地,我没有故意给你划分地盘挑拨你和帝君的意思……为什么会觉得我能挑拨得动啊?”


    “总之,璃月港有那位歌尘浪市真君,钟离在上次去奥藏山和朋友聚会时也跟他们说了一些事,所以你专心留在这里休息……嗯,站岗就好。”


    “还是说你打算帮忙解答下困扰我许久的为什么钟离能提前预判我行动的这个问题?”


    千精被魈冷着脸丢出了层岩巨渊。


    赞迪克没忍住发出一声愚人众传统艺能的异国相逢执行官背刺执行官的友好嘲笑。


    【作者有话要说】


    姗姗来迟!


    第85章


    “和那个仙人的关系很不错嘛。”赞迪克笑着调侃千精, “是能肆无忌惮讨厌对方却永远不用担心被背刺的关系啊。”


    千精拍拍裤腿上沾到的灰尘。


    “不能这么说。”千精表示赞迪克真的把他想得太好了,“是魈上仙单方面讨厌我信任我,我就不一样了, 我可以在喜欢他的同时捅他一刀。”


    “没说直接捅死啊。”赞迪克的眼睛弯起来,“那潘还是对那个夜叉很温柔的嘛。”


    千精觉得赞迪克铁定对他有很深的误解:“你高估我了。现阶段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真在璃月境内宰了仙人, 愚人众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璃月山门的。”


    他顿了顿, 幽默地补充:“骨灰收集起来寄送给女皇另算。”


    赞迪克没忍住笑出来:“你说得对, 确实不能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招惹璃月, 不过你说得也不完全对,我觉得你会是杀了人却唯一能活下来的那一个。”


    千精挑了挑眉。


    他就说赞迪克高估他了,至冬女皇都不能在冒犯璃月之后从璃月执政那里讨得便宜, 他凭什么能做到?


    这些一个两个的真是把他想得太厉害了, 虽然扯虎皮做大旗很爽,但是一直把他举那么高会对他抱有不必要的期待——


    “你将在摩拉克斯的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赞迪克悠悠地说完了他的看法,抬眼时果不其然看到千精的表情凝固在那张脸上。


    赞迪克:“嗯?”


    赞迪克:“我的话让你开始想象了?”


    赞迪克:“该不会已经颅内高|潮了?”


    这死小孩!


    回神的千精是真想瞬移过去给他一巴掌。


    赞迪克在璃月到底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啊!这种乱七八糟不可描述的话都能说得出来!璃月人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好!


    “我不是说了别在这种事上造谣吗?”千精拧着眉掐住了赞迪克的下巴,“上次在岩上茶室已经提醒过你了……”


    太过分了。


    他和钟离最亲密的接触竟然只存在于赞迪克的造谣里面。


    赞迪克还理所当然把钟离的存在替换成了摩拉克斯, 千精一代入简直头皮都要炸了。


    早知道上次在岩上茶室里不让赞迪克误会钟离就是摩拉克斯了,现在他非但没能从岩神对他另眼相看的谎言里受益, 耳朵和脑子倒是不可避免地脏了。


    啃岩王爷嘴巴子会把牙齿崩掉吧。


    回想了一下请仙典仪上凡人与神的体型差, 千精完全想象不到摩拉克斯会喜欢上什么人, 倒是可以想象神明像是吃零嘴那样把人喀嘣喀嘣咽下肚。


    只是想象。


    现实里摩拉克斯绝对没有这么不讲究。


    千精坚定凡人身上都是乱七八糟的细菌, 单论食物性质甚至不如祭坛上那些洗干净的贡品, 那些贡品摩拉克斯都会让七星在仪式之后分发给民众, 至于人?


    活的生的死的没衣服的都不太好。


    以及摩拉克斯真要杀谁的话岩枪不好使吗?非得凑近咬一口?那肯定是不如秒杀敌人还能给原地立个坟的岩枪好使啊!


    “潘, 你现在脑子里的东西绝对比我的话更冒犯。”被掐着小脸威吓的赞迪克神色淡定, “而且我也不是在造谣, 而是在好奇。”


    他仰着头,表情非常的天真无辜:“说在璃月境内击杀仙人的人是潘,说愚人众会被惨烈报复的人是潘,我只是顺着潘的预设提出了一个潘最喜欢的惩罚而已。”


    千精刚想问不是赞迪克先开始的吗。


    然后他回想了下,发现关键词确实是他自己提出来的,那这时候他就更不心虚了。


    把那些关键词的话题引导到这种预设上,赞迪克就没有错吗?


    而且什么叫最喜欢的惩罚?


    他在赞迪克眼里就是这种抖M?


    诽谤。


    无论是按刻板印象还是按事实而言,愚人众的执行官都是些强势的主导者,与其拉低神明的档次设想祂会用那种可笑的不痛不痒的手段惩戒犯人,不如设想他将钟离的手按住自己脖颈,在窒息的痛感中低笑眼前之人信错了人。


    千精伸出手,弹了赞迪克的脑门。


    “我也不觉得犯了错之后我能得到优待。神再偏爱某一个人,那也只是上位者的悲悯,人在他们眼中,和猫狗无异。人圈养的猫狗若是犯了错……”


    若是人自以为驯养成功的恶犬咬伤了更重要的家里人,他只会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判断,自己理应给出对受害者和加害者都公平正义的审判。


    神也一样。


    因为清楚作为审判人的自己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共犯,所以审判者要么使用比律法更极端的严重惩罚撇清加害者和自己的关系;要么便合理执法,再在之后亲自走上处刑台,让他人来决策自己该受到怎样的惩罚。


    钟离那种人只会是后者。


    说实话,千精挺想要看到他那个样子的,但是很可惜钟离在这件事上没信错人。


    千精的原则是璃月。他绝无可能背叛璃月。所以钟离也不可能因为轻信他不得不为他伤害璃月这件事承担起责任。


    但在同样拥有至冬愚人众执行官背景的赞迪克面前,他显然不会把自己和璃月直接绑死。


    他只是在客观冷静陈述事实,告诉赞迪克再恃宠而骄的人也要认清自己的地位。


    神爱世人。


    因为众生平等的理念里不包括神明本人。


    别妄想真的能从神明那里得到平等甚至凌驾的关系。


    还是小人挑拨离间,让不同国家的尘世执政相互对立然后掀起魔神大战更靠谱。


    赞迪克觉得千精真是油盐不进,有时候做人做事不能那么讲究逻辑,他在戏谑调侃情感八卦,潘塔罗涅跟他讨论家国大事?


    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么正经反倒更显得潘塔罗涅本人有鬼吧。


    “神和神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猫狗之间的差距还大。”赞迪克推开千精的手,“像是摩拉克斯那种古神级别的尘世执政,当然不可能把人放在眼里,须弥的智慧之神就不一样,她能以孩童的模样入梦并与须弥臣民以朋友的身份嬉戏。”


    千精:“……”


    他保持微笑:“赞迪克,你在炫耀你们须弥的神比璃月的神更平易近人吗?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个这么喜欢智慧之神的须弥信众?”


    赞迪克在内心摇头。


    看这家伙,又急。


    “这是在实事求是。”赞迪克慢悠悠地说道,“神与人其乐融融彼此成为莫逆之交的故事在尘世七国历史中皆有记载,能得神明青睐与之成为平等相待的朋友并非妄想,潘不要再把问题怪罪到我的身上了,分明是你自己谨慎过头。”


    千精叹了口气。


    他闭上眼睛,想着自己在这里和赞迪克理论这些东西干什么。


    显得他真的很在意神怎么看他、钟离眼里他到底有多么重要那样。


    而且钟离顶多是天空岛的神,赞迪克能不能别老是把他和摩拉克斯一起说。


    这不是把他潜意识里因原则不能背叛璃月替换成因爱情不会背叛摩拉克斯吗?


    一下子把他档次拉低了的说法。


    “你说得对。”但纵然心思百转,千精面对赞迪克的时候却是点头承认了对面的正确,“是我连做梦都不会做了。”


    赞迪克眨了眨眼。


    他看着千精先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然后像是在缔结一个秘密契约那样,朝着他的方向伸出了手:“带我在这个梦之国度学习如何得寸进尺吧,我的向导。”


    千精说他很期待他能在此时此地有何等的战果。


    赞迪克慢慢地、慢慢地再次眨了眨眼。


    他看到千精此时相当具有感染力的笑容。透明的镜片模糊了千精眼睛线条的锐利,来自璃月的年轻商人向着同行的归国子民发出共赏须弥的邀请,那赞迪克会拒绝吗?


    怎么会。


    他对于在须弥当向导还是很有自信的。


    ……


    原计划从璃月来须弥的不止千精和赞迪克两人,但考虑到人越多隐匿难度越大,仅凭赞迪克当下的武力值也足够护佑他们在死域区域畅通无阻,千精最终便只带着唯一的向导继续深入须弥境内。


    那些被他调出来的兵士们,连临时长官的面都没见到过一次,便被打发到须弥靠近层岩巨渊的区域做着勘测地脉情况的后勤工作。


    也省得千精解释他为什么能以璃月商人的身份调动愚人众先遣队为他奔波。


    嗯,至冬执行官的身份比璃月仙众更敏感,千精是以富贵身份来的须弥,若是太过理所当然地应用潘塔罗涅的权柄,愚人众和璃月和须弥这边他都不太好解释了。


    “两人也方便。”千精一推眼镜,“方便我们潜行,方便我们畅聊。省去很多需要磨合的步骤。”


    他正在赞迪克的指导下将刚狩猎到的蕈兽进行拆解,火焰在木柴上跳跃,一股淡淡的香气从菌菇类柔软的肉质部位散发出来。


    蕈兽是须弥特殊的生物,可以食用,但不建议食用,因为它们往往又难吃又有毒。


    千精现在也不是因为荒野求生在委屈自己,只是在利用反向思维用蕈兽制作毒粉。


    死域里的蕈兽毒性更高。赞迪克说在他那个年代,要找到这种蕈兽作为实验材料可是很不容易的。


    千精赞同地点头。赞迪克这种时代变迁的感慨让他这个原本生活在千年以前的古人相当感同身受。


    “驱虫、止血、除草、晕眩……”赞迪克把同一材料不同工序制作出来的药品分门别类给千精装上,一切结束后抬头却瞧见千精正在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赞叹目光看着他。


    赞迪克失笑:“你在想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千精实话实说:“这种利用蕈兽制作药品的技术对于生活在雨林的任何一个人而言都很可怕。”


    千精指的是重要程度上的可怕。而在如今死域遍地雨林更加危险的阶段,赞迪克手中的技术就更显珍贵。它是真的能在各种意义上减少伤亡。


    “不,这是百余年前就有的技术。是化城郭一位学者提出,教令院收录了他的所有实验资料,让这无门槛的操作成为唯有深入特定课程学习才能解锁的知识。后来化城郭的训林官还必须向教令院申请专利使用权。”


    赞迪克很有兴致地打趣千精:“你是商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种做法才是能够将这项技术的经济价值最大化的做法,教令院就是通过垄断知识慢慢地抬高自己的身价的。”


    “理解了。”千精点头,“那对你而言,须弥和教令院变成什么样子是最好的?”


    “……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赞迪克还真被问住了,想了想,他相当认真地回答,“可能我是那种专心搞学术的政治呆瓜,你要问我如何毁灭世界我可以罗列一二三计划,但是你要问我让一个国家和一个组织变得更好,我无法回答。”


    赞迪克说,就连至冬女皇与博士对话的时候,也仅仅是提出特定的需求,而不是给出一个目的让赞迪克朝着这个目的思考可以怎样开发相应技术。


    千精神色微妙:“也对,你是穷尽一生追求真理的学者……和渴望权力与财富的我相比,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不需要内耗,也不需要强求他人的认同这样子的。


    “那不一定。”没想到看出他想法的赞迪克很快否认,“我也有我在乎愿意为之改变的人。”


    注意到赞迪克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千精慢慢地、慢慢地挑动了眉尾。


    “给研究经费的甲方是不一样的。”赞迪克轻笑,“为了我的研究事业长久而稳定地继续下去,总得委曲求全讨一口饭吃啊。”


    第86章


    委曲求全。


    千精在心里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没可能的。赞迪克这家伙, 真心不想做的事情,别人哪能强迫得了他。


    这种程度的研究者可和一般的乙方不一样,甲方没了他找不到平替, 也不屑于去找下位替代,他们宁愿拿出更多资源,哄着赞迪克帮他们办事。


    嗯, 这里用“博士”来指代或许更合适。


    那家伙需要大笔研究经费用于实验, 但他为钱烦忧的时间屈指可数, 投资商直接送上门来对他才是最正常的发展。


    从邀请他加入愚人众的丑角, 到放任他主导愚人众实验的至冬女皇,再到不吝啬提供研究经费的公鸡和就是千精本人的潘塔罗涅。


    博士是不会存在因为缺钱而不能继续实验的时候的。真懒得和他们这些看起来平起平坐的同事或是更高层次的魔神打交道,以他的本领也总能找到积极送钱的提款机。


    “你的表情看起来让人有些火大啊。”赞迪克拔高声音, “在想博士的事情?”


    “你不也是博士吗。”千精笑了笑, “作为同一个体的不同切片,我很难不把你们相提并论,当然,要是你们一字排开站在我的面前, 哪怕你装在成年的壳子里我也能认出你就是了。”


    他也知道赞迪克其实并不喜欢被人等同于其他切片。所有的切片都是如此。已经摆脱了切片间的自毁协议的赞迪克更是如此。


    但是就像是千精说的那样。


    把他们完全割裂看待是不可能的。


    何况赞迪克和其他切片一直保持着联系。


    这里不提他们远程互动交流的能力,就说赞迪克目前的战力, 那显然是和学识一样难以拔苗助长的东西。


    赞迪克在和千精正式会面前就拥有着独自一人从至冬穿行至璃月的能力。


    据说那是最初的博士给所有新制造出来的切片的馈赠。


    因为切片的种类繁多, 赞迪克这类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算一种, 文弱的学者算一种, 上了年纪的老人算一种, 这几种都是没有自保能力、放生到博士视线之外容易被噶的。


    所以博士给这类自己分配了邪眼。还给了最大程度激发邪眼力量的使用方法。以至于赞迪克这种孩童, 都能在简单抬手的动作之后, 把一个不小的死域冻成只剩死域瘤仅存的霜土。


    “真高兴你这么熟悉我。”赞迪克的语气都因为千精的话而轻快起来, 像是被感动到了, 眉眼之间的笑都带上了孩童特有的心满意足了,“也不枉我使用邪眼,硬抗下那些难受的副作用,努力做潘的向导为潘探索须弥尽一份力。”


    千精的心理活动顿时一言难尽。


    邪眼有副作用,是愚人众公开的认知没错。


    执行官所持有的邪眼,也有着吸纳使用者能量爆发元素的局限性。


    但是赞迪克是普通的执行官吗?


    他可是研发出邪眼的第二席的同位体。


    博士应该也不会想要看到自己刚制作出来的切片死于寻常的挑衅滋事吧?


    所以给赞迪克的邪眼绝不会是那种能够抽空使用者性命的劣质邪眼。


    赞迪克本人也只会比千精更惜命,要是邪眼有害身体健康,他不会轻易答应成为千精的向导,还主动扔下其他愚人众士兵成为队伍里除千精之外的唯一人选。


    难道赞迪克是为了千精舍身忘我的类型?


    ……不好意思,这个可能性说出来就觉得有点儿想吐了。


    要么赞迪克所持邪眼有其他秘密,要么赞迪克明着使用邪眼其实偷偷做了其他事情。


    一场千精不知道的单盲实验而已。


    这种情况下千精也没必要深究真相。


    只要知道赞迪克确实一直在帮他就好了。


    能让这孩子抛下手中的研究和他一起远赴须弥,就算是别有目的,不也令人身心愉悦?


    “这么一想,我可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临时监护人。”千精做作地叹气,“聘用童工,还让孩子在危险情况下挡在我面前,这在璃月是会被千岩军抓起来判刑的。”


    他摸了摸腰间的邪眼。


    岩属性的邪眼在日光下呈现出一种厚重光泽。


    刚好千精早就想找一个机会体验一把驱使元素力的快感。


    意识到现在刚好有这个机会后,千精像是一下子精神起来,兴致勃勃地和赞迪克讨论他练习邪眼赞迪克帮忙兜底的可能性。


    “冰元素影响生火,你动手之后,安全区内到处都是冰霜,安全区外又是新的死域,不如让我用岩元素试试?”


    须弥的死域已经不是点缀分布,而是大面积地区域覆盖,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可能看到一个死域就清理一个死域,只能在需要休整的时候定点针对死域瘤,再获得休息区域。


    赞迪克出手时的动静太大了。


    即使在这个近乎被死域覆盖的雨林区域,他们闹出再大的动静都没关系,但是次次声势浩大,千精也觉得消耗精力。


    “……让我教导你使用邪眼,再在你解决不了的时候声势浩大解决死域,不更消耗精力?”


    赞迪克被千精理所当然的逻辑给哽住了,但他想了想,却也并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潘塔罗涅主动使用邪眼的机会难得。


    如今须弥的死域泛滥,生活在其中的魔物威胁等级却仍在可控范围内,借着这个机会得到一些有关于千精的有趣数据,对他而言同样有利无弊。


    赞迪克也不是没有余力保证千精尝试邪眼时不会遇到危险。要是真遇到危险了,那这不是千精自找的吗?


    敢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把性命交到另一位不怀好意的执行官手里……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在千精敢只带着赞迪克闯须弥的时候,就足以窥见当事人的胆大包天了。


    赞迪克也不觉得解决千精比留下千精对他来说更有乐子。


    所以赞迪克还是很尽职尽责地带千精去了高处,准备给千精划分一片适合练习的区域,或者说是路径。


    毕竟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去教令院所在的须弥城的。又不是真的野外郊游。


    “那么……你在看什么?”


    赞迪克注意到千精的视线落到另一个方向。


    千精慢吞吞收回视线:“从这个角度来看,整个须弥已经全军覆没了啊。”


    放眼望去,以防沙壁作为终点,他已经看不到有哪个地方没有被死域覆盖。


    化城郭作为距离层岩巨渊最近的人类群居地,如今也只有焦黄的土地和肆虐的魔物,像是领地被深渊吞噬了很久,唯有在角落才能找到人类紧急撤离时留下的痕迹。


    “比信上说得还要严重点。”千精的视线又掠向教令院所在的须弥城,那地方的古树遮天蔽日般雄伟,隐约可见宫殿与高塔,但原本绿色为主调的城邦,此时呈现出一种青黄不接的荒败感,“像是须弥城境内也被死域污染了一样。”


    “若不是到了这种程度,教令院那些贤者也不会做出利用虚空终端实现全员入梦的地步吧。”赞迪克的语气平静,他看上去没有一点儿故国即将被死气沉沉吞没的紧张感,相当冷静地再次跟千精确认了前进方向,“那么走这条路?”


    千精回神,点了点头。


    他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反驳赞迪克的决策的。


    有时候同行之人就要交付一定程度的信任,哪怕内心有嫌隙,也不能透露风声,何况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千精确实也对赞迪克非常放心。


    赞迪克新选择的路线魔物逐渐变多。


    千精找机会动用了邪眼,但不适感有些夸张的明显,千精按住又在布灵布灵发光的脖颈,神色怪异地看着可以直接搬到拍卖会上做压轴的石雕。


    “哇哦。”赞迪克根本不掩饰自己的惊叹,“没想到你的身上还储存了这种程度的高浓度岩元素,邪眼的威力翻倍了,看上去……比我出手更难生火了。”


    他用冰封住的蕈兽好歹能在化冻之后烤制,千精用了邪眼之后等同于给魔物和地面都刷了一层石漆,刮地皮很难,给魔物扒皮再加工更难。


    “我还是继续动用童工吧。”千精优雅从容地一扬袖子,飞速往赞迪克的方向倒退,“对我而言使用邪眼元素负担太大了。”


    邪眼的原理是将微量元素高强度释放,元素亲和力越高的人使用邪眼的代价越小且威力越大,像是千精这种既不是神之眼持有者又没有特意锻炼过的柔弱商人,得亏用的是较为高配的邪眼,不然千精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能多么丢脸。


    赞迪克越过千精接过了战场的主导权,他扫了一眼被波及到的至少五枚死域瘤,游刃有余应对聚集过来的魔物的同时,不忘调侃千精:“那就多向那位讨要岩元素,最好是碰水产水晶片,碰火可以产出火晶片的那种程度。”


    “不行。”千精果断拒绝。


    他脖颈上的也不是单纯的岩元素附着物,像是激发后自主吸收岩元素的符文,要提高岩元素浓度只能从提高岩元素转化倍率入手,太高倍率的话他承受不住。


    懒得向元素专家解释那么多的千精只是提炼一句:“我会窒息的。”


    “好的,真会玩。”赞迪克点点头,没上手但能猜出原理的他很自然接受了千精的解释,“难怪你那么想拥有一枚神之眼,却对驱使邪眼动用元素力嗤之以鼻,原来是早就从各种意义上体验过了。”


    千精深吸一口气。


    他听到赞迪克的前半句话已经想打人,听到后面就更想要和魔物两面夹击把赞迪克偷袭致死,没第一时间反驳全是因为脖颈处的压迫感没让他能第一时间开口。


    这家伙在璃月到底有没有好好做研究?


    怎么满脑子污言秽语的!


    他刚想说话,却没想到赞迪克在下一秒闪身过来,随身的冰雾在两人接触的手臂部位迅速凝结成霜再聚集成冰,用元素将千精的胳膊捆绑在自己五指上之后,赞迪克凭惯性带离千精。


    “有我难以应对的怪物被吸引过来了……跑吗,还是动用你的巧舌说服他进行谈判?”


    千精原本想说的话在喉咙里拐了个弯,他抬眸,视线撞上了头顶处嗡嗡作响的黑雾。


    异形的战斗机械聚集成高空的蜂群,在璃月一只便足以见其恐怖的遗迹猎者复制粘贴了成百上千个同类,混迹着拟态龙兽和异种碾压而来。


    千精沉默了下。


    “你说的怪物……是在须弥的另一位切片吧?虽然没看见他在哪里,但是这个恭迎我们的欢迎仪式,还挺盛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怎么又开始懒了……不行不行orz


    第87章


    千精的反应速度让另一位故意设下言语陷阱的执行官都有些惊讶。


    “我可没有提到其他切片的任何情报。”赞迪克神色微妙地看了一眼跟着他退至阴影位置的千精, “我以为正常人都会以为我在说天上那些坎瑞亚遗物。”


    “那你正常人的标准跟我不一样。”千精冷静地说道,“我以为谁都知道这种遗迹造物不可能如此高密度地扎堆出现,还如此乱中有序, 没有被沿路的其他动静吸引,直接锁定你我作为目标夹道欢迎。”


    “嗯……”赞迪克想了想,“你之前没过问我是否有其他切片在须弥, 是已经笃定有切片在这里了?”


    “显而易见。”千精点头, 他现在觉得在提瓦特的任何一个区域扒出一个多托雷都是非常合理的自然现象, “我也不觉得教令院利用虚空终端入梦的措施和第二席毫无关系。”


    这可是第二席的故国。


    能成为愚人众的外籍执行官, 都和故国有一段跌宕起伏的过往,博士这种被教令院放逐然后在至冬登顶第二席位的疯狂学者,自然要在须弥成为最大反派, 才配得上他的咖位。


    “你对他的期望还真是很高啊……”赞迪克语气感叹, “按照你的理论来说,他其实是更适合成为你在须弥向导的那一个,你怎么不和我打声招呼,让我为你们的见面牵线?”


    话音未落, 他找到一个能构成明显高度差的间隙,将千精往枝繁叶茂的阴影中一推, 用冰霜附着入口, 构筑出了一个绝对安全的观众席。


    当头的遗迹龙兽已火花带闪电地旋转齿轮刮来。


    赞迪克的声音在零件报废声中隐约:“省得另一个我还需要花费心思为我们的到来筹备惊喜派对。”


    千精靠在藤蔓交织的柔软树墙上, 悠闲地看着赞迪克礼貌地和参与欢迎仪式的员工一个个问好, 语气轻快:“这不是担心另一个你不好相处嘛, 所以想着先秘密拜访探探他的为人处世, 没想到他还怪热情的。”


    过于激烈的元素碰撞把本就状态不堪的雨林生态导向更严重的处境。


    千精的视线环视周边区域, 神色有些惊叹。


    机械军团的遗迹造物攻击方式是大开大合不计后果的, 他们闹出来的动静也是铺天盖地即使远在层岩巨渊也能看见的, 但这种情况下,教令院没有派风纪官出来查探情况,机械兵团真正的主人也没有出来及时止损的意思。


    若真被他说中这是那位博士欢迎他们的手笔,那他对须弥的掌控力还真是够高的,高到教令院都噤声放任的程度。


    千精的心神顺着入目所及的战场延伸出去。


    虽然早知道愚人众前三席拥有比肩神明的实力,但是能以一人之力把须弥这个尘世七国之一搅和到这种鸡犬不宁的地步,未免让人惊讶了。


    惊讶须弥为什么如此好欺负,惊讶智慧之神为何在须弥到达这番处境时仍不管不顾。


    目前的情况,显然不能用神明仍在观望这一猜测来解释,她更像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所以在重要关头还销声匿迹。


    仅凭博士,就能做到这种地步吗?可根据千精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来说,至冬女皇的谋划还未真正启动,难以获得多数愚人众支持的博士真的有办法做到覆灭尘世七国之一的程度吗……


    浓郁的黑雾如白纸上落下的墨点,倏然在千精的面前舒展开来。


    一位深渊法师隔着透明的屏障近距离地凝视千精。


    千精眨了眨眼,看着这倏然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甚至占据自己视线十分之九区域的放大版的脸。


    “是另一位至冬执行官啊……”深渊法师张口说出的语言出乎意料的是提瓦特通用语,但那晦涩的腔调和若有若无的重音,让他的话更像是通过某种技巧将另一种语言转化成了千精能听懂的声音,“你是来将璃月献给我们的吗?”


    硬质的面具在这一刻具备了流动感,原本只能看到两个黑洞的眼眶部位,在此刻扭曲成半弯的线条,将说话的深渊法师那双弯起来的志得意满的眼睛,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出来。


    千精眨了眨眼。


    他看着深渊法师的手抵在那将他与战场隔开的透明屏障上,溶出逐渐扩大的不规则洞口,滋滋的声音一直扩张到冰霜彻底蒸发。


    他能感知到那扑面而来的高温,然而比人更易燃的树木与藤蔓毫发无伤,他距离深渊法师的袖口极近的脸也并没有任何被烫伤感。


    反倒是短短三四秒被人从特等观众席拉到了舞台,周围乱七八糟的声音吵得他耳朵难受,刚才似乎还听到有嚣张的丧家之犬在白日作梦。


    “您好啊,先生。”千精语气轻快,他扶住树干从原位置里探头,从容的模样不像是被敌方拿住命脉,更像是尊贵之人踩着卑贱之人离开车马,“怎么不猜我是来将至冬献给你们的呢?”


    他就知道。


    提瓦特至今为止的世界级灾难屈指可数,要是又有什么新的大事件发生,总是逃不过天空与深渊这两个魔咒。


    而至冬女皇的异常源自对天空岛的不满,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会与之合作的,便唯有深渊。


    想来应该是尚在须弥的博士用某种手段和深渊教团这股在坎瑞亚灭亡后成立的深渊势力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合作。


    听眼前这位深渊法师的口吻,似乎他们愚人众的执行官还是伏低做小的那一个。


    那千精就要在此恭喜合作对象了。哪怕只是和他们刚打了一个照面,千精就已经窥见了他们未来需要支付给博士以及他的代价。


    “那至冬的诚意未免太大了。”深渊法师发出怪异的笑声,“我们只是碰巧在须弥这件事上和第二席执行官达成了一致罢了,那位至今不敢和天空岛正面撕破脸皮的懦神,可没有用一个国家试行「命运的织机」的勇气。”


    站直身体的千精凭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俯视深渊,那名法师似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模样天然就比常人要少几分身高优势,便在千精踏出席位的下一秒便拔高身形,浮空于能与眼前执行官平视甚至视野更高的位置。


    “原来如此,如今的须弥是你们眼中的提瓦特未来吗?”千精也很给面子地将大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前的深渊法师身上。


    背后的硝烟味道浓重,战斗的声音在他出来的那一刻便已逐渐平息,千精嗅到寒气,嗅到焦土,然后再一耸鼻,那些模糊的味道都被空气波纹中的滚烫气息覆盖。


    千精觉得有意思。


    终于有一个明确的能吸引足够仇恨的第三方势力浮出水面,不枉他单枪匹马拜访须弥,这不,第一个登场的客人就是这么重量级的存在,让人的心都加速跳动了起来。


    深渊法师只用笑声回答了千精的上一个问题,千精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在意,他那句话同样可以解读为给自己解惑的喃喃自语,所以下一秒便弯起眼睛,神情变得更加有趣了。


    “难怪说我要进献璃月呢。”千精语气轻快。


    虽然女皇并未出面,但她也算是间接地通过麾下的执行官和深渊教团建立了暂时的同盟关系,在博士仍属于愚人众阵营时,如今的教团还是更青睐那些比至冬更愚昧更需要渡化的尘世诸国。


    出身于须弥的博士轻易倒戈,推动甚至主导了故国成为试行实验的耗材。


    深渊便期待出身于璃月的执行官因为私人仇恨做出同样的行径。


    哪怕并未成为博士那样兴致勃勃勤勤恳恳的叛国罪人,暗中为他们提供推手,实现商人眼中的共赢,也是一笔能让双方都身心愉悦的皆大欢喜的买卖。


    “啊,是啊。”深渊法师的笑声更悦耳了,听博士说有一位执行官会在此期间拜访须弥,他们还忧心新来的执行官因为立场问题给深渊教团的计划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但随即知道这位执行官是纯粹的商人,是连邪眼都难以正常使用的手无缚鸡之力之辈,那没事了。


    那能在这种时候独自一人拜访群魔乱舞的须弥,就是一种觐见深渊的诚意。


    疑心当然会有。但眼见为实,他们目睹了之前千精使用邪眼的生疏,更难以否认这位执行官接近于无的战力数值,若非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博士的切片,千精根本就抵达不了如今的位置。


    “很难想象愚人众的执行官里还有你和博士这样的能彼此托付性命的朋友存在。”深渊法师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所处的区域已经没有了任何打斗的声音,赞迪克不知在哪,千精也没有移开视线直接寻觅,而是仍保持着最初的弯着眼睛的和煦模样和眼前这位深渊法师对视,“就不怕他故意把你引到须弥,接管你这数百年来积累的唯一值得称道的财富?”


    毕竟如今的须弥,是危险制造者本人也不能否认的局势紧张。


    深渊法师真的对在这种情况下深入龙潭虎穴的千精非常感兴趣。


    这种商人不应该坐镇后方,在保证自己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施展各种阴谋诡计,即使败退了也有一万种方式全身而退吗?


    千精如今的行径似乎过于不谨慎,连那些自诩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冒险者都不会做出如此自找死路的嚣张行径。


    “摩拉不是这世界上最横行霸道的宝贝吗?”千精笑盈盈地说道,“摒弃掉那些身外之物我也并非一无所有,我不是毫无准备地拜访须弥,而是我认为我这个商人,有足够让你们难以拒绝的筹码。”


    他歪头:“我和赞迪克沿路的对话,你们都听见了吧?”


    不然深渊法师为何在开头的第一句话,便能如此笃定他有进献璃月的勇气?


    深渊法师脸上的笑容扩大到了一种极致的弧度。


    在他回答千精的话之前,另一道成年体的声音轻快地响了起来:“当然,听得一清二楚,我亲爱的潘,你可真是比我想象得还要讨人欢心。”


    千精终于移开了凝视深渊的眼睛,他看着对面站立的似乎已经打过招呼的一大一小,愉快地问了一声好。


    “准备好我在须弥下榻的地方了吗?”


    他的目光轻慢地掠过眼前的深渊法师,低笑了一声。


    “我可是无法反驳的你们全员的贵客。”


    第88章


    在须弥见到了第一个人(?)之后, 其他人便像是雨后春笋那样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千精跟着博士来到了他的栖息地,来往的人和类人生命搭配出奇异的景象,但这场景着实有些熟悉, 所以千精不由得侧头看了赞迪克一眼。


    似乎赞迪克在璃月的实验室也是这种样子。


    该说不愧是同一个人吗,制作出来的巢穴也都是一个风格的。


    赞迪克注意到了千精的目光,抬头冲着千精弯了弯眼睛, 比画出一个数字, 像是在说自己的实验室可比多托雷如今的基地规模小了至少十倍。


    他已不用言语便已经默契理解了千精的意思。


    “仅仅是认识不到半年的关系, 怎么没见潘对我这么照顾?”属于多托雷的声音从正前方飘了过来。


    “你在和小孩子争什么啊, 不是你说要为我好好介绍下你在须弥的学术成就?”千精的语气带上微妙的挤兑,“要说我不专心,是我埋怨你才对。”


    多托雷没有被面具遮掩的下巴很无辜。


    天知道他如何在那个光洁的下巴上表现出无辜的。


    千精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在聊天吧, 和赞迪克?和蒙德的自己?这种一心二用两不耽误的能力真让人羡慕。”


    “哎呀, 从同一个体独立出来的不同自己喜欢吵架不是很正常的嘛,相比之下,潘能完全凭借一个人的思维在脑内开左右互搏的大会,才是了不起。”多托雷并不在意地摆摆手, 把之前尚未结束的话题又接上了,“我要是说我现在和赞迪克在聊天的话, 潘会怪他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以至于我不能专心致志和潘讲话吗?”


    “不, 当然不会。”千精第一时间给出了答案, “因为现在跟我说话一心二用的人是多托雷你嘛, 小赞专心致志聊天不打扰我不敷衍你们, 是应该被夸奖的那一个才对吧?”


    往日常用于年龄调侃的称呼在此时呈现出一种别具幽默的亲昵, 多托雷翻阅着脑内赞迪克的聊天记录, 与对面的幼年切片来了个对视。


    赞迪克:看什么, 不是某人自找的话语权吗?


    年幼的切片其实在那个火属性的深渊法师出场之后, 就一直没说过话了。


    刚开始是没找到机会,因为那些机械生命还在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同类滚落一地的齿轮和螺帽阻挡不了它们的前仆后继,赞迪克必须尽快解决这来自另一个自己的挑衅。


    等到最后一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地之后,赞迪克主动搭话的欲望又变得不是特别强了,因为他看出千精已经在三言两语中掌握与深渊法师谈话的主动权,千精的安危问题已经用不着他这位在深渊法师口中的心怀不轨之徒担心了。


    何况另一位切片自烟尘中迈出,在未见面时留有的好奇与探究在他和赞迪克正式见面的那一刻便只剩下索然无味。


    “还想着主动打破协议的我有多了不起……”多托雷完全不介意将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展示给赞迪克观赏,“原来仅仅是因为年少所以做事荒唐而已。”


    他的神情仍然平和,但那尽在掌握的傲慢,比千精在赞迪克面前最恶劣的态度还要让人讨厌。


    赞迪克倒是一下子认出这就是自己来到这个时间线之后第一个接触到的博士切片……


    印象里赞迪克离开的时候,这家伙还在至冬,没想到能转眼在须弥再次相遇,如果是眼前这家伙的话,确实有足够的证据去讥诮赞迪克。


    因为是眼前的多托雷授予了赞迪克邪眼,引导赞迪克签下互助协议,所以他和赞迪克一样,都知道那几乎毫无副作用的邪眼,对于此时的赞迪克而言是等同于自毁程序的枷锁。


    “我总担心刚来的‘新人’在放养阶段一不小心死掉了,为此我制作了这一枚只适用于‘我’的邪眼。”雪国记忆的博士语气悠扬,“它储存着其他切片的力量,能让你在最弱的时候也能和强敌一战,在尚未拥有自保能力的时候,尽情地使用这份来自‘另一个你’的馈赠,直至‘下一个你’降临此世。”


    这个邪眼就相当于旧切片给新切片的礼物,而新切片承了情,就要担起保证下一个新切片安全的责任。


    邪眼内部的能量是有限的。使用它也不是毫无代价。不然某人那摇摇欲坠的道德感,只会让第二个切片在接过邪眼的第一时间就疑神疑鬼这邪眼有诈,或是摒弃怀疑直接借助邪眼兴致勃勃研究上任切片和自己的力量是否有差异、邪眼是否能混合不同切片提供的元素等等衍生课题。


    即使是初衷为了切片安全的本体,其实也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心血来潮真的加点东西进去。


    所以除开签订互助协议开启互助平台之外,切片们在另一件事上达成了一致:频繁使用邪眼需要付出被使用的代价。


    意思就是旧切片给新切片这个礼物保证新切片的安全,新切片若是过度使用邪眼,旧切片能通过这个邪眼控制住新切片。


    切片们可以不相信自己的好心,但他们不会不相信自己的缺德,这就保证了邪眼只在初期的危急情况下才会使用,过一阵子他们成长起来,便能直接将这枚邪眼废弃,然后制造新的邪眼传给下一个切片。


    对于其他切片而言这就是一个过渡道具,但是对于受限于生理机制短时间内无法成长起来的赞迪克而言,他非但不去寻找替代邪眼的战斗工具,甚至让对其他切片毫无威胁只有助力的邪眼成为了控制他自己的工具。


    作为这枚邪眼提供者的多托雷能够很清楚地意识到他能通过邪眼操纵赞迪克身体的程度。


    可不得说一句愚蠢。


    赞迪克摆脱了只有1%死亡率的互助协议,然后一直使用早就该废弃使用的邪眼,将眼前多托雷能拿捏他性命的概率从最初的10%提升到了如今的90%。


    这不是做事荒唐是什么?


    赞迪克问多托雷为什么不往他故布迷阵准备反将一军的角度思考。


    多托雷回答赞迪克可能是因为他现在就具备间接操控赞迪克身体的能力吧。


    赞迪克没说话,只是看着多托雷走过来,新奇地绕着他走了一圈,嘴里还评价着:“没想到会有一个我有牺牲自我级别的奉献意识……”


    反正当时赞迪克确实是连眼睛都不太能往千精的方向看过去了。


    千精是为了自己控场,所以一直在观察近距离的深渊法师,没心思和其他人说话;赞迪克当时那是真的不由自主地只能盯着多托雷看。


    任何人意识到赞迪克当时的处境之后,都会理解多托雷为什么会觉得赞迪克再有后手也翻不出多托雷的手心。


    “不会是跟着潘久了,自以为能学到他孤注一掷从未有过败绩的能力吧。”多托雷在脑内的私人频道里面调侃赞迪克。


    赞迪克幽幽地续上了之前的话:“那要是潘拿我做诱饵要给你设下陷阱呢?”


    多托雷因为他这句话停顿了一秒,千精在他这里的威胁程度远大于赞迪克,也并不能排除赞迪克提出的理论毫无可能。


    “那你们还真是彼此信任。”多托雷面不改色地回复,“你愿意冒着身体彻底失控的可能性去帮潘完成一个没有任何成功保证的计划,潘愿意信任一个刚获得自由的自私鬼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为他开路。”


    “不可能吗?”赞迪克的声音染上笑意,“这可是能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以至冬执行官身份让璃月帝君另眼相看的可怕家伙,短时间内哄得我死心塌地也不是不可能吧?”


    因为身高差仰脸才能与多托雷对视的赞迪克,那双尚且圆润稚嫩的眼睛再一次提醒多托雷,眼前这个孩子到底有多么年轻。


    几百年前的须弥更难容忍异类,刚以最年轻的学者身份进入教令院的赞迪克,只会比如今已登顶高位多年的多托雷更偏激。


    而这时候出现的可以与之同流合污的千精,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攻破尚且对人类抱有希望的赞迪克的心防。


    多托雷当然知道眼前不足十岁的赞迪克比其他切片都更重视千精,但这本就在他意料之内,因为他想着也只有这么小的自己能在短时间内被千精所掌控。


    博士需要一个锚点来观测毫无预兆前往璃月的第九席,他也成功了,他从赞迪克这里旁敲侧击出了不少情报,哪怕赞迪克并非有意甚至刻意隐瞒了某些东西,但这不妨碍多托雷对千精在璃月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


    千精会帮助赞迪克单方面撕毁互助协议,是多托雷没想到的,但也仅此而已了,指望千精信任赞迪克到多托雷口中的那种程度,不可能的。


    “你当然已经被哄得找不到北。”多托雷笑道,“但他不可能往你身上押注重要筹码,你太高看自己了。”


    他看向千精。


    那时候深渊法师和千精的对话已经快要结束,千精自称贵客,深渊法师没有否认,而是扔出了一句“当然,此时此刻,任何一个步入圣地的客人都是推动深渊觉醒的龟壳”这一句话之后大笑着离开。


    千精看向了并排站着的切片们。


    多托雷私聊了他解除限制赞迪克行动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我只相信你们互相隐瞒,互相利用,他不知道你受困于邪眼,而你要以他为理由拿捏我的计划,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


    赞迪克似乎轻啧了一声。


    “被你说对了。”赞迪克的视线同样移到千精的脸上,“我只是能保证在须弥的这场实验结束之前,你不会动我,所以我要尽量争取些好感,说不定能在你真正对我动手之前,被奖励第二次自由。”


    千精止步在了他们面前。


    多托雷扬起阳光明媚的笑容,主动开口自我介绍,让千精区别于赞迪克称呼他为多托雷就好。


    千精从善如流地叫了他的名字。


    “我能得到这场欢迎仪式的前景提要吗?”他当时接着这么问了,“以及刚才那位深渊信徒为何在此的解释?”


    “当然。”多托雷认为千精的诉求是理所当然的,解答千精的这两个问题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欢迎仪式是我想要测试小赞使用邪眼的熟练度……”


    赞迪克直接踢了多托雷一脚。


    是消耗赞迪克所持有的邪眼里的能量,保证赞迪克无法摆脱反噬才对。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也算了,能不能别叫他那个?


    赞迪克真心感觉多托雷控制他原地不动带来的屈辱感,还没有多托雷脱口而出的昵称带给他的恶心感强。


    多托雷无辜地冲着千精眨了眨眼,把话题就继续了下去:“至于深渊法师……嗯,他们制作出了一种名为「命运的织机」的有趣存在,把须弥作为试验场所,重新编织过去、现在与未来。”


    须弥的地脉已经乱了。


    这里的时间空间概念出现异常,几乎自成世界,天空岛布置的规则也受到影响,但须弥本身仍与提瓦特藕断丝连,甚至由于靠近世界树的优越地理位置,正在成为污染源,将恶劣的影响扩散到提瓦特的其他国家。


    多托雷是被迫与深渊同流合污的那一个。


    “……”听到这个微妙用词的千精盯着多托雷不说话,多托雷摊开手,诚恳地表达了自己在须弥境内确实受制于深渊的可悲现实。


    事实上他都难以联系外界将自己处境难堪的消息传出去,即使有着和其他切片交流沟通的能力,但其他自己的认知显然也受到了干扰,所以对多托雷的现状一无所知。


    “我的认知也受到影响了。只有深渊那里有‘真实的历史’的记录。我的记忆很完整,可以与外界接轨,但又多了一些独立的混乱的记忆。”多托雷说道,“比如我是因为「命运的织机」模拟了数个世界线,才制作出了切片;但又有其他记忆告诉我,我是被制造出来的切片,本体另有其人……”


    这也解释了赞迪克的某个困惑:为什么在至冬的本体会出现在须弥,还像是在须弥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一样。


    时空错位。或许用时空旅行来形容更合适。因为多托雷的说法更像是同一个个体在不同世界线上跳跃达成了瞬移一样的结果。


    “所以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带着我的挚友来到了须弥,我真是太高兴了。”多托雷朝着千精伸出了手,“现在我们都是深渊的阶下囚了。要去我为深渊工作的实验室看看吗?”


    ——那就是现在千精和赞迪克被带到的地方了。


    嗯,意料之中。


    千精点点头。


    言语谈吐结合实验基地合乎博士喜好的事实而言,看起来博士完全是自告奋勇留下来帮深渊教团干活。


    和在愚人众时一样如鱼得水的只需要提防他本人随时背刺东家的这种处境。


    “那么接下来将时间让给你们这两位对科研都颇有心得的学者?”千精表示自己再待下去也不可能看懂各个区域的课题的,“我看你们也是很期待我的到来能带来什么改变,我总不能让你们失望……不过,适合我的战场在另一个地方,介意我现在打个招呼就进须弥城吗?”


    第89章


    执行官同事和深渊教团的情报很重要, 须弥原住民的情报也很重要。


    如今千精已经摸清了前两者的基本信息,在他看来,他是时候去和其他须弥人打个照面了。


    看看他们如今的生活处境, 是否如同白术信中所言的那么梦幻。


    千精的视线看向了须弥城标志性的那棵大树。


    这棵树大到不可思议,它的树冠遮天蔽日,客观意义上的能将须弥城笼罩;它的根系四通八达, 潜伏在须弥城的每一寸土地之下, 最边缘的粗壮枝条, 像是一个惶恐的母亲张开双臂, 将须弥城牢牢地锁在了怀里。


    曾经扎根于巨树的须弥城是放眼望去便能与忠诚信徒感同身受那份人类的渺小,而如今青翠欲滴的色彩被不祥的漆黑与黯淡的枯黄取代,只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兔死狐悲的悲恸。


    “我进去之后不会只能看到一座没有活人气息的空城吧?”千精侧头, “活人都躺在床上沉浸于虚假美梦的那种空城?”


    “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多托雷摇了摇头, “如今的须弥城里聚集了很多异国面孔,他们难以使用虚空终端进入梦境;部分学者和平民也拒绝使用逃离现实这种懦弱的做法。”


    他摊开手:“但更多的学者为梦境与现实的不同时间流速而痴狂,他们认为进入梦境才能得到更多的时间找到解决办法;更多的平民有的认为他们的智慧之神将在梦中为他们开辟新的家园,有的认为须弥已经被彻底放弃, 他们不如在临死前快活一把。”


    千精理解地点了点头。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即使教令院此举是此情此景下唯一的解决方案, 也会有人跳出来唱反调, 更不用说这个做法本身就存在很多值得诟病的地方。


    即使是在威望最高的须弥城, 教令院也难以独大。何况死域的飞速扩张在很大程度上缩减了人类的活动范围, 以异国的旅商、沙漠的佣兵为代表的三教九流在短时间内涌入了须弥主城, 这种情况下教令院还要根据古板的规则划分三六九等, 这不是大敌当前还主动内讧——自寻死路吗?


    千精倒不至于在须弥教令院如何治国这件事上也横插一脚, 但这不妨碍他唏嘘感慨教令院走了一步烂棋, 并在心里冷静理智地分析如何背靠此时的局势得到他所能得到的最大利益。


    “我要是一个人进城的话, 不会被教令院的人当成外敌乱棍打死吧?”


    “当然不会。”多托雷笑道,“这时候任何进入须弥城的人,在他们看来都是需要安身之所的难民。”


    多托雷让千精放心,以他那张典型的璃月面孔,对接教令院的三十人团能以最快速度对他放下戒心。


    “只有沙漠人会引起他们的警惕。”多托雷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容玩味,“但随着须弥的处境越发严重,摘下眼罩向教令院寻求帮助的沙漠人反倒能比普通的雨林难民得到教令院的更多帮助。”


    那看起来教令院不是一时昏庸,而是昏庸又傲慢。


    千精没有对在这种情况下还因为对立势力的落魄而沾沾自喜引以为傲的教令院发表评价。


    现在雨林和沙漠可谓是彻底隔开,雨林的须弥城如此,沙漠说不定也只是另一番颠倒景象——沙漠的学者寻求佣兵的庇护,佣兵得意于曾经高傲的学者低下头颅——反正作为须弥人谁也没资格说谁。


    作为璃月人的千精就更不准备多管闲事针对这在死域灾难面前不值一提的小毛病大放厥词。


    从多托雷这里得到答案之后,千精拍了拍赞迪克的肩膀,问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是否可以,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后,便转身从实验室找了条捷径出去,穿过小道真正站到了须弥城如今的唯一入口前面。


    有两个卫兵镇守于此。他们一人抱怨为什么又是自己站岗,另一人敷衍说醒醒吧总得有人能保证所有人一直在做美梦。


    交谈的声音在他们看到千精的时候不约而同停止,他们看着服装干净面色从容的千精,眉目之间逐渐升起警惕。


    虽然现在投奔须弥城的任何人都会被教令院接纳,但是,那是建立在来访者需要求助的基础上。


    千精不像个逃难者,更像是一个来须弥旅游的璃月旅客,这种人在之前的须弥城很常见,在现在的须弥城却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异类。


    “你……”


    “你们认识胡大夫吗?”千精在他们发出第一个音节前开口说话,补充了胡大夫的名字,“他身边有一条白蛇,身边还跟着两个孩子。”


    “喔,是那个医师。”被打断思路的卫兵一下子在记忆里找到了与千精提供的特征匹配的目标,两人的目光不由得有所缓和,“是专程来找人的吗?”


    但须弥现在的情况应该是任何人都没办法把关键消息传出去的状态。


    真相会被扭曲成他们不知道的信息被外面的人接收,须弥此时如同海上的孤岛,被彻底从提瓦特隔离。


    那些错估须弥异常尚在可接受范围内的人,要么就继续留在外面,要么便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成为同样被困于此的可怜虫。


    胡大夫就是后者。


    他本来是为了缓解魔麟病而来,进入须弥之后却主要负责照顾那些因为长时间入梦而肌肉萎靡难以自理的病患,很难抽开身了。


    “嗯,我重要的后辈跟在他身边,我来看看。”千精点头,他不经意露出了别在腰间的邪眼,这种与神之眼外形相似的人造物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以假乱真。


    果然,瞥见邪眼的卫兵的脸色又缓和了:“那您能独自一人完好无损地赶到须弥城,真的是很厉害了。”


    “嗯,碰巧在躲避危险这种事上很有天赋而已。”千精说他的运气成分居多,不然真的有称得上是厉害的身手之后,他聪明的头脑会提醒他立马离开须弥去搬救兵,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也只能奔着须弥城而来,“我运气很好,还碰上两拨人打架,蕈兽都被吓跑了,我可是及时把握住机会赶路,才能达成一人速通道成林的成就。”


    那两名卫兵先是神色凝重地对视了一眼,下一秒又双双被千精的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


    “那您能在深……在那两拨人的打斗中毫发无伤离开,也是了不得的本事啊。”卫兵把千精口述的事实当成了是眼前这位神之眼持有者的自谦之词,“请进来吧,健康之家在西北方向,沿着这条路直走,您也能经过聚砂厅,负责须弥城防务工作的三十人团掌旗官在那里,若您愿意向掌旗官提供梦境知能,我们须弥城的所有人都会感谢您的奉献。”


    听到后半句话的千精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几分诧异。


    “如您所见,须弥城是目前唯一的安全区,即使是我们两个不足为道的小兵站在这里,也能自信不会被死域的魔物突然袭击。”另一位卫兵笑着解释,“因为教令院有虚空这一神造之物,我们献出的梦能化作现实的力量庇护这座城的所有人,所以……嗯,教令院不给外人发放虚空终端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只是还没有走到需要牺牲其他人来拯救雨林的地步。”


    “其实已经不可能被拯救了吧。”刚才让千精去找三十人团掌旗官提供梦境力量的卫兵低声嘟囔了一句,“这时候所有人都多提供一点力量所有人在死前还能狂欢不是更好吗……”


    然后他就被同伴抬手肘击了腰部,卫兵跳起来,对千精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哎呀,瞧我说了什么丧气话,总之,欢迎这位璃月的客人来到须弥城!”


    结合他之前的言语,这句话更像是在对千精表达“欢迎来到深渊”“欢迎加入死亡”之类的意思。


    不过千精显然是觉得潜台词更加有趣,所以也笑着感谢了卫兵们的欢迎,迈步踏过了须弥城的拱门。


    其实千精之前拿到的须弥地图里标注的须弥城范围更广,边界线也由于因地制宜地划分显得七拐八拐,现在的须弥城就不一样了,从走几步就进入街市的那扇大门作为起点,边界线清晰且弧度圆润,符合整座城池被一个保护罩笼罩的说法。


    沿路不算冷清。


    但大多是三十人团的卫兵在巡逻,沙漠面孔的佣兵在闲逛,异国的旅客三两成群聊天,须弥城的本土居民很少出现,有也是正在勤勤恳恳种地的农民或是定点发放物资的学者。


    看到千精这个新鲜面孔,他们没有一人感兴趣的,都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却也是一切都透露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麻木。


    路过聚砂厅的千精往里瞄了一眼,想着还是等会儿跟熟人再打听打听,脚步不停地继续往前。


    沿途的景象犹如复制粘贴一样令人索然无味,而沿着水渠拐过街角后,千精看到了健康之家,病床上躺着很多人,胡大夫不在,白术和江蓠正在和健康之家的护士医生一起给那些仍在梦乡的病人做清洁身体、饮食管理等等的基础护理。


    在提防那些拒绝离开梦境的人直接饿死在床上。


    千精扫了一眼佩戴着虚空终端的病人,这里的床位很多,但远远达不到千精预估须弥此时正沉浸在梦境世界的最低人数,他有些怀疑胡大夫被叫去某些病人的家里工作了……


    有些大材小用。但谁让现在的须弥最严重最泛滥最需要陪护的就是这种病人呢。


    江蓠手中工作告一段落的时候瞥见了千精,她眨了眨眼,路过白术的时候拍了拍他肩膀提醒白术,白术不明所以看去,见到千精的那一瞬间倏然睁大了眼睛。


    千精笑着冲他们两个招了招手,找了个附近的凳子坐下,表示自己可以一直等到他们忙完,白术和江蓠自然也不是那种看到许久不见的旧人会直接放下手中工作的不负责任的人,但千精的到来确实让这两个对看到熟人不抱希望的孩子们很高兴。


    午休时间,千精被邀请到他们身边坐下,白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千精,将珍藏的枣椰蜜糖作为重逢的见面礼放到了千精手心。


    千精失笑。明明白术才是那个远在异国遇到麻烦的孩子,怎么感觉自己反过来被安慰了?


    第90章


    “挺好吃的。”千精把酥脆的枣椰蜜糖放在嘴巴里咀嚼, 闭着眼睛细细品味了这种须弥特色美食的口感和风味,“方便储存,便于携带, 能提供恰到好处的饱腹感和热量,无论是作为零嘴和临时干粮都很合适。”


    白术没想到千精在拿到他递出的礼物的第一时间就把枣椰蜜糖丢进了嘴里,圆滚滚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显得这些时间忙碌所致的黑眼圈都淡了:“富贵叔叔……”


    江蓠忍俊不禁, 虽然她和千精的接触不如白术和千精的接触多, 但是印象里千精的平易近人与此时营造的轻松氛围让她肩膀放松, 不由得打趣道:“富贵先生到底是来须弥谈生意的,还是来须弥看白术的?”


    “我不能是来看你们四个的?”千精果然也没有身为大人被小孩用这种语气调侃的不虞,在看到江蓠的不相信和白术的受宠若惊之后, 他又笑了, “好吧,是接到了白术的信专门过来的,也想着这次度假期间要是能在须弥谈几笔生意那就更好了。”


    “我就知道富贵先生对白术这个年纪的孩子更偏爱。”江蓠失笑,“您对师父对我也很友善, 不过显然,要是只有我们和长生的话, 您是不会想着来须弥度假的。”


    她看了一眼白术, 视线又掠过不远处健康之家的病床:“现在也并不是度假的好时间。”


    白术回神了, 他揉了揉这些时日有些瘦削的脸, 压低声音道:“我本来都没想到富贵哥哥会来, 现在须弥能出去的人太少了, 送出的信也不一定完整, 我想着富贵先生要是读不到关键情报的话, 我分享一些日常也是好的……”


    收不到回信, 也有个能收到信的念想。


    何况以现在须弥的诡谲现状而言,信件一般都是能送出去的,收到信的人可能读不到完整的内容,但只要念着送信人,便会书写回信。


    这也是须弥在那些名为兰纳罗的生物的帮助下,唯一能向外界寻求帮助的手段了。


    可惜大多数情况下,那些离开的人和物,永远无法将须弥的真实情况告诉其他人,就连他们自己,也在离开须弥的那一刻忘记了很多事情。


    如今的须弥就像是一场噩梦,与现实的提瓦特彻底割裂,而身处其中的他们,尚未看到梦醒时分的曙光。


    “我看到了。”千精开口,“我看到你写的入梦计划,把这件事告诉了胡堂主,胡堂主知道后,七星也知道了,其他国家也应该知道了。”


    白术怔了一下,他倏然抬头看向了千精:“所以富贵哥哥不是想要度假因为我所以选择来到须弥,而是知道我遇到了麻烦,为此专门来须弥找我?”


    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可以说是被白术影响,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度假胜地,然后把自己卷入了麻烦。


    后者却是千精明知道须弥很危险,明知道他可以等着其他官方势力协助教令院去解决这件事,却仍然只身一人来到须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白术身边。


    “是啊,所以我说,是接到你的信专门过来的。”千精摊开手,“可能我的到来并不会对须弥的现状有多少帮助,但及时告诉你们,外面的人已经知道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我想,这非常重要。”


    “很重要。”白术斩钉截铁地说道,“富贵叔叔的消息,以及你能来,都非常、非常重要。”


    千精询问了小孩的意见,上手揉了揉他那柔顺的长发。


    手感意料之内的好。


    “我还没把这个消息告诉须弥的其他人。”千精说道,“我有很多困惑。外界对须弥的认知障碍,教令院采取的入梦计划,以及我在野外看到的深渊教团。所以我准备先找熟人了解下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白术仰着头,他能看出千精在来须弥城之后是直奔健康之家而来的,应该是和守卫打听到他们可能在这里,就直奔此处而来了。


    江蓠闻言起身,再次确认了窗户与门关紧关严了,才重新折回休息的软榻上坐下。


    这是他们的临时休息室,也是他们在须弥的长期住所,虽然在单独谈话前江蓠就保证了谈话的隐私,但谈到现在这个话题,她下意识想要谨慎地再确认一遍门窗,保证他们的谈话不被他人听见。


    “师父在教令院。”江蓠知道千精亲近白术,但这种情况下,心智成熟的大人才是千精真正需要与之协商探讨的对象。


    江蓠和白术在须弥也看到了很多东西,他们会一一告知千精,但那是孩童的视角,多用于参考,相对于他们而言,胡大夫那边能知道更多。


    “师父在帮助一些需要长期入梦的学者能在梦境里待得更久。”江蓠简单地介绍了胡大夫的现状,说千精要找胡大夫谈事情的话,至少要等到太阳彻底下山的晚上。


    她拧着眉,言语之间有些不悦:“我不是很喜欢须弥的某些学者,他们话里话外都在说师父是璃月人,没办法帮他们解决须弥的问题,师父也被限制行医,只能做些护理工作,若仅仅如此,看在能帮助病人的份上,也就算了,但师父成功地帮助他们降低了嗜睡的风险,有些人还在叫嚷只是因为他们投身于更重要的研究,所以让师父在这种小事上抢了先。”


    这其实与须弥如今正在经历的大事件没什么关系,这种抱怨也不该讲给千精听,但江蓠时隔许久在异国碰到了年长的熟人,忍不住把对方当成长辈分享了苦恼。


    而事实上这种话其实比那些大事更让千精在意。因为须弥城门口两名卫兵所以升高的教令院好感,此时又咚的一声落回了低谷。


    但在收集信息阶段,任何评价都是真相浮出水面时可以随意撕下的标签,所以千精只在此时顺着江蓠的话说了下去,点评那些学者的自以为是与傲慢无礼。


    然后他这样问道:“所以,你们是认为须弥如今的处境,很大一部分上是源于教令院的自取灭亡?”


    江蓠愣了下,忙摇头:“不,任何群体里都有些害群之马,教令院里也有很多值得尊重的学者,有几个当面发表不正当言辞的坏家伙,还被贤者勒令道歉了。”


    说到这里白术也想到了什么:“我送出那封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上面的记录并不是全部。限制发放虚空终端,规定长期入梦的人选和他们入梦的时间,这并不是教令院在歧视外来者,而是教令院认为须弥城的学者和平民有义务提供更多的梦境力量。”


    过度沉迷于虚空营造的梦境,不仅身体吃不消,意识也可能永远迷失在虚空里,如果是须弥城的住民因此长睡不醒,好歹还是在故乡中安眠,好歹是为了守卫自己的家园,代价听起来就不是那么惨烈了,但沙漠人和异邦人不一样,他们还是在虚空之外的现实活着更好一点。


    沙漠来的镀金旅团主要是抗拒连接智慧之神制造的虚空,在教令院放出提倡入梦是为了提供梦境能量之后,他们就更担心自己在佩戴上虚空终端之后会被抽成人干。


    镀金旅团也知道他们这种情况下最好一致对外,但他们很难对教令院彻底放下戒心甚至交托性命,所以目前主要是辅助三十人团做城防和安保之类的工作。


    至于异邦人,他们安全离开须弥的概率比须弥人都要高,只是会在离开之后丢失记忆而已,大多数商旅应该都早早地撤离危险的须弥,留下来的,要么就是住在这里很久已经和须弥人建立新的密切关系的半个须弥人,要么就是胡大夫这样希望留下来尽微薄之力的好人。


    教令院不会苛刻这些人更多,有能力且有意愿的主动去提供就好了;有能力没意愿的,如今能留在须弥城,也是对他们最大的助力了。


    白术和江蓠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虚空终端限制使用的缘由补充完毕,也算是合理化了教令院推行入梦计划的行为,至于须弥境内和境外的认知差异,教令院其实也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说法。


    深渊。


    约五百年前,坎瑞亚窃取深渊的力量,一场波及整个提瓦特的浩劫,让尘世七国都损失惨重,直至天理降下神罚,为这一切灾难画下了最后的句号。


    但句号只代表事件的结束,不代表提瓦特生灵遭受的损失与苦难得到了弥补,深渊的威胁也从未真正离去,如今就是复仇者的卷土重来。


    须弥是开始。


    因为须弥最接近世界树,因为须弥的神明尚在沉睡,因为须弥人都能染上魔麟病然后丧失行动力。


    敌人也做到了。


    须弥被逼到了绝境。


    “看起来毫无胜利的希望。”千精评价道,“完全是被动防守的状态了。”


    “嗯……但教令院似乎很自信问题终究能被他们解决。”江蓠回想了下自己和当地人的交流,“不,不仅仅是他们,那些佩戴虚空终端的须弥人都是这样。”


    “他们解决问题的办法是将他们的意识转入虚空。”白术说道,“这是我的猜测。可能事情完全不是这样,但我知道的东西,只支持我提出这样的合理猜测。”


    千精点头表示理解:“更多的我趁这个时间和本地人再打听下,其他的等胡大夫和长生回来再说。”


    他起身准备暂时告辞,没想到江蓠和白术的表情都有些惊讶,他们叫住他,说其实长生就在这个房间里。长生没有跟胡大夫一起出去。


    千精怔了下,他本能环顾四周,没看到那抹白色影子,然后江蓠起身,几步来到药柜前,推开了最大的一扇门。


    通体纯白的长蛇,闭眼蜷缩着躺在木盒里,像是在睡个好觉,又像是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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