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袁孟灰溜溜地拉着陈江时走了。
“我觉得少爷的话还是有点道理。”袁孟自言自语似的说,“要是他想对付我们,直接跟姚志刚说我们和夏文华他们打架的事就行,何必绕这么久的圈子?再说上次的误会都解开了,我们不怪他报警,他也不怪我们在他家附近打架,都说开了,他何必再举报我们?”
陈江时:“……”
“我真是错怪他了……”袁孟有些自责,“之前我还觉得他不好相处,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像罗彦林那样鼻孔朝天,现在看来,少爷还是很好说话,和罗彦林那个书呆子一点都不像。”
陈江时:“……”
袁孟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看陈江时一直没有反应,便用胳膊肘撞了过去。
“你怎么不说话?”
陈江时扭头看向袁孟,几番欲言又止之后,叹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第二天早上,气温骤降,陈江时特意从衣柜上面翻出几件外套挂上,来到教室时,天光刚亮,走廊上空空荡荡,见不到几道人影。
每个班委都有教室的钥匙,他打开教室门进去,吃完顺路买的包子豆浆,又坐着等了几分钟,才看到袁孟打着哈欠进来。
“早啊。”袁孟声音沙哑地说。
陈江时直接起身,拎起放在教室后面的水桶和两个拖把,走过去将手伸向袁孟。
袁孟接过其中一个拖把。
每天值日的人有十多个,男生负责男厕所,女生负责女厕所,一至三楼,一共六个厕所,先到先占。
他们的教室在四楼,去三楼最近,便理所应当地占了三楼的厕所。
袁孟拎着拖把走在前面,脚刚踏进去,就被里面飘出来的味儿熏得脸上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我靠,好臭!”
所以说打扫厕所的活儿这么不受待见,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也就躲在厕所里抽烟的人忍得下去。
袁孟突然想起来,他初中学抽烟的时候也曾怂恿陈江时一起,却被陈江时拒绝了,唯一的理由是受不了厕所的熏陶。
现在看来,陈江时很明智。
陈江时把拖把靠到门边,又将水桶放到外面的水槽里,他拧开水龙头,让水哗哗掉进桶里。
“先把里面的坑冲干净,最后打扫地面。”陈江时面不改色地说,实际上他也快被熏晕过去了,只是不像袁孟那么咋呼。
也不知道三楼的人吃的什么,把厕所拉得这么臭。
“行,听你的。”袁孟也把拖把靠到墙上。
“一人冲一边,你先还是我先?”陈江时问。
里面的蹲坑只两条,正好他俩一人负责一条。
“我先吧,我真是受不了了。”袁孟捏着鼻子,看水接得差不多了,拎起水桶就往里走。
教室里的水桶只有三个,分给六个厕所,一楼只能合用一个,等会儿他们用完了还要给隔壁打扫女厕所的同学。
陈江时帮不上忙,只好到外面的走廊上等。
没多久,就见袁孟提着空水桶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他脚步飞快,挺着一个圆滚滚的肚子,看上去像一颗滚得极快的球。
等球滚到自己面前,陈江时没忍住劝了一句:“袁孟,你真的该减肥了。”
“我不减肥是我不想减吗?”袁孟瞪向陈江时,还要说些什么,冷不丁想起自己本来要说的话,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我们这组不是有三个人吗?”
陈江时双手揣兜,冷静点头:“对,是有三个人。”
“总共就两条坑,我们一人负责一条,那第三个人干什么?”袁孟越说越生气,几乎暴跳如雷,“话说回来,第三个人呢?那个少爷呢?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没来!”
话音未落,陈江时便接上了。
“他来了。”
“那他人呢?!”
陈江时刚才瞥见了钱棠从一楼进入教学楼的身影,他在心里估摸着对方上来的时间,朝走廊另一头的楼梯方向抬了抬下巴。
“喏——”
袁孟满怀怒气地扭头看去,果然看到钱棠从楼梯间转过来。
钱棠走得很慢,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远远瞧见他们,钱棠挥了挥手。
“他还好意思和我们打招呼,怎么不等上课了再来?”袁孟骂骂咧咧地说,“亏我昨天说了他的好话,他和罗彦林就是一种人,只知道耍嘴皮子功夫,事都推给别人做。”
袁孟抬脚要往钱棠那边走,结果发现对方正朝自己这边来,于是赶紧停下脚步,甚至后退两步,昂首挺胸地站在原地。
等钱棠走近,他正要开口,却被对方抢先。
“你们来得这么早?”钱棠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放松,眉眼微弯,脸上带了一点明显的笑意。
袁孟一愣,说道:“哪里早了,你都不看时间吗?”
钱棠这才想起什么,从衣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后,他说:“我家太远了,今早我家阿姨还生病了,我坐公交车来的,就耽搁了些时间。”
袁孟:“……”
钱棠抱歉地看着他:“不好意思,你心里不舒服的话可以说出来,今天确实是我不对。”
袁孟:“……”
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还能说什么?
之前还火冒三丈,可这会儿经过钱棠一番真心诚意地解释,怒火不得已散去大半。
袁孟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扭头看向陈江时。
陈江时正表情复杂地和钱棠对视。
在袁孟看不到的角度,钱棠下巴一抬,冲他扬了扬眉。
陈江时:“……”
他就知道。
刚才钱棠的“真心诚意”多少掺了水分。
也就袁孟每次都被钱棠骗得团团转。
“你先去教室吧。”陈江时说,“拖把在教室后面,我们的已经拿了,你拿你自己那个就行。”
“好。”钱棠说着要走,又想到自己手里提着的东西,“对了。”
他把东西递给袁孟。
袁孟定睛一看。
居然是一个很好看的纸盒,像是蛋糕店里会用的那种纸盒,不过看上去不知道比他们华阳市那些蛋糕店里用的纸盒精致多少。
袁孟两眼发亮,心里有所猜测,但还是矜持地问:“这是什么?”
“我家阿姨做的柠檬塔,”钱棠说,“她今早起来做的,新鲜出炉,没有隔夜,只是我一路带过来,肯定有点凉了,口感没有刚做出来的时候好。”
袁孟问:“这是给我们的?”
钱棠扬唇一笑,眉眼间惯有的冷淡全部消散,那张漂亮的脸看着十分柔和。
“我特意带了两个给你们。”
袁孟夸张地哇了一声,也不客气,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接过纸盒。
只有陈江时问了一句:“你家阿姨不是生病了吗?”
“也许我家有两个阿姨呢?”钱棠淡定地回。
“你家只有一个阿姨。”陈江时笃定地说。
钱棠轻轻哦了一声:“可能因为我家阿姨起得太早做这些,才在做完之后生病了吧。”
陈江时:“……”
钱棠前脚刚走,袁孟后脚就迫不及待地把柠檬塔才纸盒里拿出来,一个柠檬塔有巴掌大小,整体呈清新的黄色,中间涂有一坨奶油,才拿出来,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柠檬香。
“这就是柠檬塔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袁孟那张血盆大口几乎咬掉一半,陈江时看得直皱眉头。
“你洗手没?”
“我刚接了那么多桶水,早把手洗干净了。”袁孟说着,要把剩下那个拿给陈江时。
陈江时拎起水桶就往厕所里走。
袁孟在后面喊:“你不吃啊?”
“你自个儿吃吧。”
等陈江时冲完一条蹲坑,袁孟正好把东西吃完,他拿过水桶接着冲另一条,把水桶给了隔壁女厕所的同学,两人又开始洗拖把拖地。
外面的天越来越亮,时间不早了,逐渐有学生来上厕所,距离上课只剩十分钟时,钱棠才拿着拖把下来。
陈江时早就猜到钱棠会偷懒,故意留了厕所外面给他清理,见他过来,便拿起洗干净的拖把准备回去。
“我和袁孟把里面打扫干净了,蹲坑也冲干净了,剩下的你来打扫,不过分吧?”
陈江时的话是这么说,态度上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当然,钱棠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厕所外面的面积不大,只有一排水槽和一小片空地用于通行,只是刚才陈江时和袁孟洗了几次拖把,弄得地上都是水。
陈江时看钱棠没有说话,便喊上袁孟离开了厕所。
“留他一个人没问题吧?”袁孟把拖把扛在肩上,路上不停回头。
陈江时瞥他一眼:“才吃人家一点东西,这就担心上了?”
“毕竟有句话叫吃人嘴短……”袁孟小声补充,随即嗐了一声,“而且少爷一看就细皮嫩肉,没干过活儿,我怕他打扫不干净,扣了我们班上的值日分,下周拿不到流动红旗的话,姚志刚肯定逮着我们三个人一起骂。”
“所以你要回去帮他?”陈江时问。
袁孟仔细一想,立马摇头:“多的活儿都被我们干了,就剩下一点给他,要是还去帮忙,那这个值日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回到教室,上课铃声正好响起。
第一节课是历史课,老师已经在讲台上等着,铃声结束,便开始上课。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前排的袁孟突然往后一靠,扭头想要说话,却在余光中感受到了沈俊清投来的视线,立马又坐了回去。
不一会儿,一张纸条从前面递到了陈江时桌上。
陈江时还在认真听课,写完一段笔记后,才拿起袁孟递过来的纸条,上面就写着一句话。
[少爷还没回来]
陈江时皱了皱眉,朝第一排的那个位置看去。
那个特殊位置果然空着。
第23章 你真是能耐
陈江时把纸条揉成一团,扬手扔进身后的垃圾筐里。
没几分钟,又有一张纸条从前面递过来。
[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陈江时有些不耐烦,抬头看了一眼正用余光瞟着自己的袁孟侧脸,没想到袁孟看上去还挺着急。
他回了纸条。
[要去你自己去]
把纸条递回去后,袁孟没了动静,但也没有向老师举手表示自己想出去的意思。
直到一节课过半,讲台旁那个特殊位置依然空着。
陈江时的目光不自觉地朝那边扫了好几次。
历史课不比其他课,老师几乎没有中场休息的时候,都是从头讲到尾,陈江时不得不举手打断老师的话。
他实话实说:“我们组有个值日的同学还没回来,我可以去看看吗?”
老师问了几句,便摆手让他出去了。
陈江时顺着楼梯来到三楼,大步跑到厕所。
上课期间的厕所很安静,但没看到一个人的身影,连该在里面打扫卫生的钱棠也没在。
陈江时找了一圈,只看到钱棠拿下来的拖把靠在厕所外面的墙壁上,拖把肉眼可见没有派上用场,上面的布条都是干的。
他想了想,又去外面找,转到另一条走廊上,才找到靠在围栏上的钱棠。
钱棠双手环胸,垂眼看着地面,一动不动地在那儿杵着,既没玩手机也没做其他事,不知道在想什么。
“钱棠。”陈江时走过去。
钱棠微微一动,转头看来。
即便隔着几米距离,陈江时也发现了钱棠的脸色有些苍白,钱棠的眉头拧着,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没有之前装模作样的笑容,陈江时竟觉得此时的钱棠顺眼不少。
钱棠的视线随着陈江时的步伐移动,等陈江时停下,人也站在了钱棠面前。
两人无声地对视。
钱棠抿起嘴角,眼神死犟,似乎打定主意不会主动开口。
过了许久,还是陈江时打破沉默:“你的卫生还没做。”
陈江时比钱棠高出半个脑袋,钱棠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向对方的眼睛,这样的近距离让他很不喜欢,因为此时陈江时的表情称不上友好。
然而他背靠围栏,退无可退,只能继续假装若无其事地夹在陈江时和围栏之间。
“我知道。”钱棠说。
陈江时的下一句还没出来,就被这听上去理直气壮的三个字堵得结结实实。
他默了一瞬,本来不想说那些责备的话,可看钱棠这无所谓的态度,心里蓦地窜起一股火。
“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上课很久了?”
“我知道。”钱棠还是这三个字。
“那你还在磨蹭什么?”
“我有点累了,先歇一会儿。”
陈江时听到这话,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你什么都没做啊,你在累什么?”
他不自觉地加重语气。
钱棠被他这么一说,顿时不高兴了,眼神明显沉了下去:“你管我。”
陈江时:“……”
他真是有病,跑来和这个少爷说这些话。
懒得多说,他转身就走。
可走上楼梯,他又放慢脚步,他想起学生会的人会在第一节课下课后检查卫生,要是钱棠没在下课前把厕所打扫干净,班上扣分,拿不到下周的流动红旗,姚志刚肯定会把账往他和袁孟的头上算。
姚志刚从不放过找他俩茬的机会。
快走到教室门口时,袁孟偷偷发来短信。
[找到少爷了吗?]
陈江时只看一眼便把手机揣回兜里。
正要从教室前门进去,手机又震动了下。
拿出来看,还是袁孟的短信。
[要下课了,你快点让少爷把卫生做了,不然我们班上会扣分的,流动红旗是姚志刚的命根子啊]
陈江时在教室门外站住脚步。
很快,袁孟发来第三条短信。
[实在不行,你帮少爷做了吧……]
陈江时:“……”
他深吸口气,在进门和下楼之间犹豫半晌,双肩一松,妥协地吐出了那口气,然后下楼。
厕所里依然空无一人。
陈江时冷着一张脸,决定速战速决,拿起拖把打湿水开始拖地。
几分钟后,他便把厕所外面打扫干净,洗好拖把后,准备上楼,走时回头望了一眼。
钱棠躲在尽头右转的那条走廊上,有墙壁遮挡,看不到钱棠在做什么。
不过想也知道那个少爷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玩手机,毕竟没别的事可做。
陈江时拎着拖把上楼,可走到一半还是停了下来,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感到哪里不对,回头往下走了两步。
但还没走下楼梯,又唰地转了回去。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真是有病。
那个少爷都让他别管了,他还凑上去做什么?
关他屁事。
这么想着,他果断抬脚往上走。
只是还没走到平台上,蓦地转身下楼。
“靠……”他忍不住骂了一声。
来到走廊尽头右转,果然又看到了钱棠的身影,钱棠从站着改为蹲着,后背微微弓起。
这么一看,少爷的身影真是单薄,哪怕穿着一件厚外套都掩盖不住。
他一声不吭地走到钱棠面前。
钱棠埋头盯着地面,余光中注意到陈江时的鞋子,愣了好一会儿,缓缓抬头。
在这种角度落差的对视下,陈江时几乎成了巨人,也像一堵高不可攀的墙,不由分说地挡了过来。
钱棠只看了一眼,便立马垂下眼皮。
陈江时已经知道这个少爷的性格有多别扭,没有浪费时间,伸手去抓对方胳膊。
他的动作把钱棠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抖。
陈江时毫不客气,直接把人从地上拎起来。
钱棠脸色一变,重重嘶了一声。
陈江时听见声音,这才停下动作。
“怎么了?”他问。
钱棠的眉头拧得可以夹死苍蝇,用力把胳膊从陈江时手里抽出,嘴唇嗫嚅了下,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陈江时后退一步,把钱棠从头到尾地打量一遍,最后目光定格在钱棠脚上。
他犹豫片刻,蹲下身去抓钱棠的脚。
这次钱棠有所准备,却没有躲的意思。
他掀起裤腿一看,可惜有袜子挡着,看不到什么。
陈江时实在不想再去扯钱棠的袜子,又看了一眼,便放下裤腿,站起身问:“脚扭到了?”
钱棠抿着嘴唇,像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才点了点头。
“怎么扭到的?”陈江时又问。
“还能怎么扭到的?”钱棠说起这个就烦,偏偏还找不到可以怪罪的人,一肚子火只能自个儿憋着,“还不是那厕所的地上太滑,我走上面差点摔倒,要不是我反应快,现在就不只是扭到脚这么简单。”
说着,又抱怨起来。
“你们学校怎么想的?水槽做得那么浅,拧开水龙头,水全部溅到地上,结果地上还要铺那么滑的地砖。”
得。
还是被他找到了可以怪罪的对象。
陈江时不想听这些抱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见钱棠说个没完,索性直接打断:“还能走吗?”
钱棠又不傻,见他如此敷衍,说话声戛然而止,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才说:“走不了,脚太痛了。”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陈江时说着,拎起靠在围栏上的拖把回了教室。
他向老师说明了情况,老师有点担心,说让其他班委和他一起把钱棠送到医务室。
陈江时自然没干。
钱棠的脚扭到是真,但严重到不能走路的地步还不一定是真。
没必要浪费其他同学的时间。
来到三楼,陈江时又问一句:“还是不能走?”
“……”钱棠瞪他,“哪儿会好得这么快?”
陈江时只好背过身蹲下:“上来。”
钱棠没动:“你扶我回教室就行。”
“去医务室。”陈江时说,“扶你过去的话,要走到下节课下课去了。”
钱棠半天没有反应。
在陈江时准备扭头催促时,才感觉到有重量压到了自己身上,带着对方胸膛的温度,隔着几层衣服相贴,好歹不像上次背起钱棠时那般怪异。
当时他们穿着夏装,他还跑得汗流浃背。
这次做好了心理准备,陈江时背着钱棠慢慢起身,调整好姿势后,才朝楼梯走去。
“真重。”他说。
钱棠用手臂绕过陈江时的脖子,不乐意道:“我一米七几的个子,怎么可能轻?”
“你也是能耐,做个值日都能把脚扭了,在你之前,我们班上还没出现过这种例子。”陈江时的语气很平,不像袁孟那样怪腔怪调,但话里的阴阳怪气任谁都能听出来。
钱棠安静许久,突然抬手扯住陈江时外套的帽子。
领口骤然拉紧。
陈江时的呼吸变得不畅,本能地咳嗽了声。
“松手。”他厉声说。
“要不是你那好兄弟推我一把,让我手上挂彩,我至于扭到脚吗?”钱棠气愤地说。
陈江时:“……”
行。
又怪罪到王昊头上了。
估计此时坐在教室里上课的王昊不会想到,自己人在教室里坐,锅从天上来。
“你脚扭到关手什么事?你用手走路的?”陈江时反唇相讥,“a市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手和脚都分不清楚。”
“我手痛,做卫生的时候很吃力,受了影响才没站稳。”钱棠强调道。
陈江时蓦地一笑,偏头在余光里瞥了一眼脸色很不好看的钱棠:“你做过卫生?你那拖把的布条都是干的,别说洗拖把,你连厕所地上的水都没沾过吧?”
“我……”
钱棠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反驳不了,他急火攻心,用力扯了一下陈江时的帽子。
陈江时闷哼一声,二话不说拧起钱棠腿上的一块肉。
钱棠疼得直吸气。
“松手。”陈江时说。
“你先松。”钱棠说。
然而两人谁也不松,就这么僵持着,只有陈江时往前的步伐越来越快。
直到迎面走来一个老师,他俩同时松手。
第24章 你俩的关系真是好
经过中间的耽搁,等陈江时背着钱棠来到医务室,教学楼里的上课预备铃都响过了。
校医居然记得钱棠,见他俩又是这样的组合,不由得咦了一声:“这个同学又怎么了?”
“他脚扭了。”陈江时把钱棠放到医务室外面的椅子上。
校医蹲到钱棠面前:“哪只脚?”
钱棠说:“右脚。”
校医伸手卷起钱棠的裤腿,又扯开袜子一看,顿时嘶了一声:“扭得这么严重啊。”
陈江时站在校医身后,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校医起身朝柜台后面走,同时对陈江时说:“帮一下忙,把你同学的鞋袜脱了。”
陈江时:“……”
他上前一步,站到校医刚才蹲着的位置上,盯着钱棠那只脚看了一会儿,对钱棠说:“你自己脱。”
钱棠仰着脑袋,脸上带了一丝揶揄的笑。
“你有洁癖?”
“没有。”陈江时否认得很快,“我只是不想碰别人的脚。”
他感觉一个人的全身上下只有两只脚最脏,明明双手碰过的东西更多,按理说沾上的细菌也更多,可两只脚成天闷着鞋袜里,要是洗不勤快,那气味堪比生化武器。
陈江时从这学期开始决定好好学习,本来考虑过住校,可一想到初中住校时在寝室里看到的那些画面,就打消了想法。
钱棠没勉强他,弯腰自己脱了右脚的鞋袜。
当然,这种事也勉强不了。
陈江时干站着看,等钱棠整只脚都露出来,他惊讶地发现钱棠的脚背上青了一大块,而且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难怪说痛得走不了路。
陈江时表情复杂。
钱棠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你以为我说脚扭到了是在骗你?”
陈江时实话实说:“你的话不可信。”
这句话听得钱棠很不高兴,冷着脸哼了一声。
这时,校医忙完过来,见钱棠还在椅子上坐着,又对陈江时说:“可以把你的同学背进去吗?”
陈江时看了看钱棠又青又肿的脚,终于没有磨蹭,弯腰试图将钱棠打横抱起。
可惜钱棠看着很瘦,体重实在不轻。
他抱了两次都没能成功将人抱起,最后用的老方法,转身背对钱棠。
“上来。”
碍于校医在场,钱棠虽然阴着一张脸,但还是配合地爬上了陈江时的背。
校医让钱棠躺到床上,把右腿搭在床尾的铁栏杆上。
“先冰敷吧。”校医说,“你这情况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只能慢慢养着,以后小心一点。”
钱棠平躺在床上,黑发散在枕头间,他闷声说了谢谢。
校医用毛巾包好冰袋,站在床边,看了看床上的钱棠,又看了看站在她对面床边的陈江时。
“那这个……”
陈江时认命地说:“我来吧。”
接过冰袋,校医又嘱咐几句便出去了。
回头看向床上的钱棠,刚才那股阴郁早已烟消云散,这会儿嘴角翘得跟鱼钩似的,那股幸灾乐祸的劲儿都快从眼里溢出来了。
看陈江时始终面无表情,钱棠从慢慢收住笑意。
“你放心,我每天都有洗脚,我的脚不脏。”钱棠说完,又想笑了。
陈江时叹了口气,不想多说,拿过一张凳子坐到床尾,然后将裹着毛巾的冰袋贴到钱棠的脚背上。
钱棠左脚的鞋子没脱,不方便拿到床上,只能斜斜搭在床边,这样的姿势让他感觉不太舒服,没几秒都要动一下。
陈江时沉默地望向天花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可钱棠就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没过多久,他主动开口:“同学,你能好人做到底把我左脚的鞋子脱了吗?”
陈江时:“……”
他听不见。
“同学?”
他就是听不见。
钱棠安静两秒,突然要从床上坐起来,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找校医帮忙好了。”
陈江时瞬间收回目光,身体往前一倾,按住了钱棠要起来的肩膀。
他直接把钱棠往下按。
没想到钱棠十分配合,顺着他的力道倒回了床上。
“同学。”钱棠眉梢微扬,“你就帮帮忙嘛。”
不知道是不是躺下去的缘故,钱棠的声音没了之前的冷淡,听上去有点软,竟然有点像在撒娇。
陈江时慢慢坐回椅子上,和钱棠对视片刻,开口道:“你不能就这么躺着吗?”
“这样不舒服。”钱棠动了动左脚。
陈江时吸了口气,又吐出去,他把冰袋放到床上,伸手去够钱棠的鞋。
“抬脚。”
这会儿钱棠倒是听话,抬起左脚。
陈江时捏住钱棠后脚跟的鞋面,用力往下一拽,没拽掉,只好去扯前面的鞋带。
把鞋带扯开,才将鞋子拽下来。
钱棠的鞋子很干净,不是擦洗得干净,而是成色很新,一看就知道没穿过几次。
很符合这个少爷的作风。
陈江时随手把鞋子扔到地上,拿起冰袋,重新敷上钱棠的脚背。
病房门被校医顺手带上了,房间里分外安静,窗户紧闭,连外面的鸟叫声都听不见。
陈江时以为钱棠会习惯成自然地摸出手机玩,可等了半天,钱棠都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双乌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方向。
他视若无睹,专心看着玻璃窗外。
阳光出来了。
今天的天气倒是不错。
发了几分钟的呆,本想以这样的姿势保持到冰敷结束,可钱棠那道视线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陈江时本就不像钱棠那样脸皮厚,被看久了,浑身像有鸡毛掸子在扫似的。
他忍无可忍地扭头,便撞上钱棠直勾勾的目光。
钱棠眉眼一弯,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我发现你这个人其实还不错。”
陈江时抿唇不语。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钱棠说,“你讨厌我,还送我来医务室。”
陈江时纠正:“我不讨厌你。”
钱棠一愣,很意外的样子,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白皙的皮肤。
那双黑眼珠子也亮亮的。
乍看之下,这个少爷的五官确实优越。
陈江时挪开目光,继续看着窗外说:“我只是不喜欢你。”
“……”钱棠的脸一下子拉得比马脸还长。
陈江时在余光里注意到这个少爷的表情变化,突然觉得十分好笑,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感觉这个少爷没那么讨人厌。
毕竟有时候看人逗候,也会觉得猴子也有可爱的一面。
冰敷完,校医跟钱棠说了一堆注意事项,看钱棠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脸色也一直不太好看,便又开了一些药。
她帮忙把钱棠扶到陈江时背上,笑着说了一句:“你俩的关系真是好,每次都是这个同学送你过来。”
这句话显然是对钱棠说的。
陈江时没有吭声。
谁知刚一站起,就感觉到钱棠的手臂圈上了他的脖子,接着胸膛也贴了上来。
陈江时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
“那是当然。”背后传来钱棠语调飞扬的说话声,“他可是我转学过来的第一个朋友。”
说完,推了一下陈江时的肩膀。
“是吧?”
陈江时偏头:“你能不能老实一点?”
钱棠顿时不说话了,想也知道这个少爷又不高兴了。
陈江时懒得管他,向笑个不停的校医告了别,抬脚朝教学楼的方向走。
走到一半,钱棠似乎消化掉了那些情绪,主动问道:“对了,你国庆假有什么安排?”
陈江时假装没听见对方说话,抿着嘴角,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钱棠又推他肩膀:“问你话呢。”
陈江时忍无可忍:“能不能安静一点?”
“不能。”钱棠冷了语气,“我是人,长了嘴巴,有嘴巴就要说话,不说话的人是哑巴好吗?再说,你的要求也太多了。”
陈江时:“……”
他又发现了。
这个少爷无理也能说成有理。
陈江时不想多说,默不作声地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两步,以极快的速度赶回教室。
这节课是数学课,姚志刚在讲台上讲课,见陈江时背着钱棠回来,难得没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他赶紧放下课本,指挥着其他同学把钱棠扶回座位上。
陈江时也回了自己的座位。
屁股刚沾上椅子,前排的袁孟就转了过来,开口前先看一眼陈江时旁边的沈俊清。
“我就说两句。”袁孟说。
沈俊清垂眼翻着课本,没接话茬。
袁孟这才对陈江时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不是让少爷打扫卫生吗?怎么扫着扫着把自己扫进医务室了?”
陈江时静坐片刻,缓缓叹出口气,才说:“还没开始打扫,人就摔着了,把脚扭了。”
袁孟:“……”
这时,姚志刚回到讲台上,拿起课本准备接着讲课。
陈江时提醒:“转回去。”
袁孟哦了一声,扭着腰转了回去。
下午放学后还要做一次值日,陈江时没喊钱棠,和袁孟一起带着工具下楼,三下五除二地打扫了卫生。
第二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各科代表们发完假期要做的试卷,姚志刚又来说了些话。
铃声一响。
放假了。
陈江时和袁孟拿起背包就从教室后门往外冲,冲到楼下,王昊他们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了。
“去哪儿?”王昊兴奋地问。
“先找个地方吃饭。”袁孟说,“吃完去桌球室打几把,等九十点再去网吧通宵。”
“这个安排好。”王昊打了个响指,随即看向陈江时。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把头扭向陈江时。
以前陈江时做什么都和他们一起,但现在陈江时想考大学,很多时候没再和他们一起行动。
“江时,你呢?”袁孟问。
陈江时把手里拎着的背包往身后一甩:“我和你们一起。”
教室里,钱棠的左脚穿着板鞋,右脚却是一只拖鞋,昨晚回去后,他的脚又青了许多,半夜时疼得无法入睡,硬是熬到天亮才起来收拾上学。
今天一整天,他都没什么精神。
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钱棠还在座位上坐着,见罗彦林也磨磨蹭蹭的没走,便说:“我要等会儿才走,你有事的话可以先走。”
“没事。”罗彦林说,“明天不上学,我不急。”
钱棠闻言,没再说什么,垂下眼皮,继续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几分钟后,阿姨打来电话,说是从家里出发了,钱棠拿过拐杖,从椅子上站起来。
罗彦林连忙背上背包,伸手要扶。
钱棠先他一步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罗彦林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很快,讪讪收回。
钱棠杵拐杖的动作不是很熟练,好在走慢点也是能走,只是等他慢吞吞地挪到学校门口,家里的车已经在外面路边等了有一会儿。
罗彦林作为同学尽心尽责地看着钱棠坐上车后座,要帮忙关上车门时,钱棠将门抵住。
“你家住哪儿?”钱棠歪着头说,“我让阿姨送你回去。”
罗彦林一愣,忙摆手道:“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华阳市才多大,跑完一圈都要不了一个小时,送你回家也是顺便的事。”钱棠满不在乎地说。
罗彦林看了一眼钱棠,脸有些红,说了自家地址后,他轻手轻脚地坐到钱棠身旁。
车子启动,驶到路口慢慢转弯。
钱棠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识地玉岩屋坐直身体。
罗彦林察觉到什么,也转头朝窗外看:“怎么了?”
“陈江时。”钱棠指了一下路口。
罗彦林探头顺着钱棠所指的方向看去,由于车子慢慢驶远,他只来得及看到一群学生模样的男生在路边围成一团,不由得撇了撇嘴。
钱棠刚好收回目光,见他这副表情,挑了挑眉,同样的话抛回去:“怎么了?”
“还有袁孟吧?估计又是和那些外班的混在一起。”罗彦林说起这些,语气十分不屑。
钱棠还是撑着下巴的姿势,偏着脑袋,饶有兴趣地说:“他们的关系好像特别好。”
“他们从小就上一个幼儿园,小学和初中都是同学,听说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一起玩了。”罗彦林说。
“这么久啊。”钱棠感叹了一句,“真是不容易。”
“臭味相投罢了,那个王昊是我们年级出了名的差生,陈江时袁孟他们和那个王昊一起混到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罗彦林顿了顿,又补充道,“估计以后他们连大学都考不上。”
钱棠安静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我看过你们上次期末考试的成绩,陈江时在中下游,成绩说不上好,但也没那么差,现在才高二,他努努力还是有机会上本科线。”
罗彦林噗嗤一笑,摇了摇头,不作回答。
钱棠深深看了罗彦林几秒,嘴角蓦地往下一沉,之后的一段路里,都没再说话。
罗彦林自然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下车,他向钱棠道别。
钱棠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身体倾斜过来,“啪”的一下拉上车门。
罗彦林:“……”
车上,开车的阿姨从后视镜中观察完钱棠的表情,才说:“你妈回来了,在家里等你。”
第25章 我可以让你转学回去
钱丽上午回的梧桐市,她有不少同学定居梧桐市,等和那些同学见完面,已是下午四五点,她才打电话让家里的谢姐过来接她。
回到家,谢姐又马不停蹄地开车去接那个小子。
钱丽只回来住几天,衣物那些早让助理邮寄过来,这会儿两手空空,没有歇息的意思,抬脚就往楼上走,她之前送钱棠和钱玉勤回来,虽然只呆了一天,但也了解了这栋房子的布局。
二楼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都是房间。
她向左直走,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轻敲两下房门后,推门而入。
一股带着药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清新剂,这个房间的面积很大,由于家具不多,看上去有些空旷,靠近落地窗的那张大床上躺着一个老人。
老人之前应该在休息,被钱丽的敲门声吵醒,眼皮微微抬起,露出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
“妈。”
钱丽喊了一声,走过去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好久不见这个唯一的女儿,钱玉勤的态度称不上热络,闭上眼睛缓了片刻,才又睁眼哼了一声。
“你还知道过来。”说着,她自个儿从床上坐起来。
钱丽伸手想扶,可看对方那个脸色,又识趣地把手收了回来。
她上下打量钱玉勤,见对方还是老样子,也就放宽了心。
“这次放假,我让你们回去,你们不想回去,只好我过来了,正好这几天没有工作,我好好陪你们。”钱丽替钱玉勤捻了捻被角。
如今天气降温,谢姐给钱玉勤换了一床厚被。
钱玉勤闻言,直勾勾地盯着钱丽。
钱丽面不改色,还冲她笑了笑。
钱玉勤这才开口:“你那个男朋友同意你过来?”
“妈,你这是什么话。我过不过来还要他同不同意?”钱丽无奈地说。
钱玉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笑完,蓦地一顿,偏过头咳嗽起来。
钱丽连忙给她抚摸后背。
钱玉勤的年纪到底大了,虽然一直好好养着身体,但精神气还是大不如从前,连说话都不如从前那般有中气。
咳嗽完,钱丽起身倒了杯水给钱玉勤润润嗓子。
钱玉勤喝了水,把杯子还给钱丽,才接着说:“你不是打算和那个小白脸结婚吗?怎么没有下文了?”
说起这个,钱丽不由露出头疼的表情,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按了按太阳穴说:“还没定下来。”
“现在不急了?”
钱丽一听这话,顿时皱眉:“我什么时候急过?”
“你是不急,可我看你身边那个小白脸急得很,好不容易把你屁股后头的两个拖油瓶挤走,恨不得当天就和你去民政局领证……”
“妈!”钱丽打断钱玉勤的话,“你左一个小白脸右一个小白脸就算了,但我请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钱玉勤沉默片刻,轻轻摇头,不说话了。
母女俩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直到敲门声响起,不等她俩有所反应,门就被打开,钱棠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姥姥。”
钱玉勤立马换上一副和蔼的笑脸,朝钱棠招了招手。
钱棠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扑到床上,缠着钱玉勤腻了半分多钟,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床边还坐着一个钱丽似的。
“妈,你怎么来了?”钱棠趴在钱玉勤的怀里问。
钱丽的眉头拧成了结,视线从钱棠的头扫到脚,最后停在那只肿得跟个馒头似的右脚上。
“你的脚怎与言文么了?”钱丽不答反问。
“做值日的时候扭着了。”钱棠不以为意地说,“医生说没有大碍,养几天就好。”
钱丽本想仔细问问,可看钱棠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微妙地和记忆中的某张脸重合了,她心里噌地冒出一股无名的怒火,训斥的话脱口而出。
“你是傻子吗?做个值日能把脚扭到。”
钱棠一愣,瞬间收起所有表情。
钱玉勤见状,也是笑容一收,不悦开口:“扭到就扭到了,又没扭到你的脚,你激动什么?”
“妈……”钱丽起身,看钱玉勤这么维护钱棠,头疼地说,“话不能这么说,你看他连一件小事都做不好,以后怎么做大事?而且你也太娇惯他了,他都十六岁了,不能总是躲在你怀里寻求庇护,你得让他学会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陪在他身边。”
“你也知道他才十六岁啊?”钱玉勤说,“他都没成年,你要他做什么大事?你十六岁的时候不还天天撒着脚丫子在街上疯玩。”
“……”
钱丽无话可说。
焦灼的气氛一直维持到晚上饭点,钱玉勤一般在房间里吃饭,饭桌上只有钱棠和钱丽两个人。
钱棠吃完,放下碗筷就走。
回到卧室里,他蜷缩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抱着平板划来划去,始终心不在焉。
没多久,房门忽被敲响,来人和他一样没有素质,不等他回应,就直接开门进来。
钱棠抬了下眼,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钱丽的身影,又迅速把眼皮垂了下去。
他余光撇着旁边的地板,眼睁睁看着钱丽那双穿着拖鞋的脚在半步之外停下。
钱丽开门见山:“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医院看脚。”
钱棠不情不愿:“我看过医生了。”
“校医总有判断不准的时候,再去医院看看,保险一些。”钱丽语气强硬,态度不容拒绝,“给你五分钟时间,我在楼下等你。”
说完,她转身就出去了。
钱棠磨蹭了半天,实在没有办法,还是瘸着腿起来换衣服,来到楼下,钱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在打电话。
但想也知道她在和谁打电话,拧了几个小时的眉头终于松开,嘴角翘起,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笑意。
钱棠杵着拐杖,故意挪到钱丽的视线范围内。
果然,钱丽看到他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烟消云散,只是眨眼间,就恢复了之前的冷淡。
钱棠眯了眯眼,十分想笑。
来到车库,钱丽直接坐上驾驶位,钱棠把两个拐杖横放到后座,才一瘸一拐地坐上副驾驶位。
车子在导航的指引下缓缓驶出别墅区。
车内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得落针可闻。
几分钟后,钱丽主动打破沉默:“新学校怎么样?”
钱棠双手揣兜,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你问的哪方面?”
“各方面。”
“那还用说?肯定都比不上a市的学校。”钱棠实话实说。
钱丽又问:“交到新朋友了吗?”
“交到了。”钱棠回答。
钱丽闻言,倒是有些意外,偏头看了一眼钱棠。
她对自己的儿子自然了解,从小父亲缺席,母亲忙于工作,只有一个姥姥惯得他无法无天,这样娇纵跋扈还阴晴不定的性格在a市都没几个朋友,来华阳市竟然交到朋友了?
刚这么想完,钱棠补充:“但人家和我不熟。”
“……”钱丽无语,“你这算哪门子的朋友?”
钱棠突然笑出了声,扭头看向钱丽:“我这不是和你学的吗?你明知道那个男的接近你是为了你的钱,把你当做跳板,可你自欺欺人地捂着耳朵,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我是你的儿子,所以我和你一样,明知道那个人讨厌我,可我就是觉得他人不错,我像牛皮糖一样地黏着他,想和他做朋友。”
话音未落,钱丽猛地踩了一下刹车。
斑马线前红灯亮起。
车头险险擦过斑马线,
钱丽面色不佳,对着方向盘沉默许久,像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勉强保持平静地说:“如果你答应我回去后对小秦态度好点,我可以考虑帮你转学回去的事。”
钱棠没有说话,半张脸藏在窗外光线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但嘴角抿得很紧。
“你不是想回去吗?”钱丽说,“当初你为了气我,使性子非要和你姥姥一起过来,结果没几天就后悔了,明里暗里地怂恿你姥姥让我把你弄回去,现在我就把话撂在这里,只要你答应我回去后做出改变,我立马把你弄回去。”
半晌,绿灯亮起。
钱丽收回放在钱棠身上的视线,启动车子向前。
这时,钱棠说道:“算了吧,我不稀罕。”
另一头,袁孟和王昊站在路边吞云吐雾,剩下几个人还在里面打桌球,他们和陈江时一起在外面等着。
才晚上八点多,去网吧包夜的话要二三十块钱,等十一点再去,价格会降到十五块钱。
在外面等得实在无聊,袁孟和王昊商量着找个地方吃点烧烤。
陈江时怕身上沾着烟味,特意站在了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位置上。
“你叫她出来呗,聊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今晚兄弟们帮你看看。”不知道说到哪个话题,袁孟又在怂恿王昊了。
王昊把最后一点烟屁股扔到地上,鞋尖踩上去,拧了几下,然后双手捧着手机,犹犹豫豫地按键。
“人家一个女孩子,我们这么多人会吓到她。”王昊为难地说。
“那就让她再带一个姐妹来呗。”袁孟挤眉弄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王昊抓了抓头发,正纠结着,耳边全是袁孟叽里呱啦的声音,他忍无可忍,抬起一脚踹到袁孟硕大的屁股上。
“你滚远点行不?我自己来。”
“行行行……”
袁孟闭嘴滚到了陈江时身旁,手里的烟味也顺风飘了过去,见陈江时皱起眉头,他立即意识到了什么,用力吸了两口烟后,把烟屁股扔到地上,并拍了拍身上的衣服。
“昊子真行,和一个女的聊了大半年,居然一次都没约出来见过,要我是他,早和那个女的发展到下一步了。”袁孟嘀嘀咕咕地抱怨。
陈江时知道王昊他们喜欢加一些女生的q聊天,那些女生变来变去,他从未关注过。
不过此时听到这话,他忍不住问了一句:“是那个叫什么薇的吗?”
他之所以记得那个女生,是因为那个女生是夏文华喜欢的对象,王昊故意和那个女生谈上恋爱,让和王昊走得近的他也惹上了一身骚。
“你说卢薇?”
陈江时回忆了下:“好像是。”
可那个女生都是王昊的女朋友了,不存在聊了大半年还没见面的情况。
“嗐。”袁孟摆手,“卢薇都是老黄历的事了,她和昊子在放暑假的时候就分手了,你还不知道吧?”
陈江时:“……”
他确实不知道,要不是夏文华经常来刷存在感,王昊他们都不会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女生。
“你不知道也正常,不是昊子不跟你说,是你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就算跟你说了,你也不会听,估计昊子就懒得说了。”袁孟说,“现在你不是还要考大学吗?我们都不敢打扰你,昊子就更不敢和你说这些了。”
陈江时“嗯”了一声。
说不说的,他无所谓。
他也确实对谈恋爱的事不感兴趣。
这么想着,视线里突然闯入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不是轿车的外形熟悉,毕竟十辆里有八辆都大差不差,而是轿车前面的车标熟悉。
整个华阳市里,估计也就那个少爷家开那种车。
步行街这边的道路很窄,本来并行两辆车堪堪够用,偏偏医院开在这头,不大的大门外横七竖八地停放了许多自行车和摩托车,那辆车刚开进来一个头就卡住了。
车上的人按了两下喇叭,医院门口有保安执勤,见状赶紧下去开路。
陈江时扭头盯着那辆车。
袁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啧了一声:“我去,电视剧里才有的豪车啊。”
语毕,他顿了一下。
“等下,好熟悉的车,我记得少爷家也有一辆。”
才这么说完,副驾驶位的车门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进入两人视野。
“还真是少爷。”袁孟惊讶地说,目光扫向停好车后从驾驶位里出来的女人。
那个女人背对他们,看不见脸,但只看背影也能看出她和这个灰扑扑的小县城的格格不入,夜色遮掩不住她光鲜亮丽的打扮,一头卷发披在身后,时尚得像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人。
袁孟震了半天,情不自禁地说:“那位就是……夫人?”
陈江时:“……”
真是有病!
第26章 你是不是有病?
钱棠和女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医院门口。
袁孟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陈江时:“那个女人是少爷的妈吧?”
陈江时收回目光:“不清楚,应该吧。”
“看来少爷家里的人长得都不差啊,刚才那个女人从车里下来,我还以为来了哪个明星,吓我一跳。”袁孟说着,话锋一转,“对了,他们来医院干什么?”
陈江时说:“我哪儿知道。”
这话说得平心静气,可一向迟钝的袁孟竟在这个时候敏感了一回,默不作声地将眼神瞥向陈江时。
没一会儿,他猛地歪头看向陈江时。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
袁孟身上的烟味直往陈江时的鼻子里钻,陈江时皱起眉头,立即后退两步。
“你干什么?”陈江时说。
“我没干什么,倒是你。”袁孟反问,“你怎么了?”
陈江时不明所以:“什么怎么?”
“我感觉你很不喜欢那个少爷啊。”袁孟说。
陈江时本想说那个少爷浑身上下就没有值得他喜欢的地方,可转念一想,那个少爷和袁孟到底是同班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再像上次那样结下梁子。
思绪转完一圈,他敷衍道:“你想多了。”
袁孟还要说话,王昊走了过来。
“江时,等会儿我有个认识的女生要来,和她的朋友一起。”王昊打了声招呼。
袁孟当即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真来啊?什么时候来?”
“她们在广场玩,刚从那边过来,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王昊说完,对陈江时抬了抬下巴,“你没意见吧?”
陈江时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最后只道:“你高兴就好。”
等了快半个小时,在里面打桌球的人都出来了,才看到两个女生手挽着手朝这边走来。
王昊和那个女生只相互发过照片,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都不太确定对方的身份,彼此看了半天。
还是袁孟直截了当地问:“你是吴珊吗?”
女生紧紧抓着朋友的手臂,视线扫过袁孟身后的几个人,若有似无地在陈江时身上停顿了几秒后,她点了点头。
陈江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动声色地站到最后,随意往旁一瞥,又瞥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钱棠不知何时从医院里出来的,杵着拐杖站在自家的黑色轿车外。
但那个女人不见了踪影。
钱棠已经发现他们,面朝他们,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看。
陈江时看过去时,正好和钱棠的视线撞上。
钱棠唇角一扬,笑容在那张好看的脸上绽放。
陈江时拧着眉头,居然有种钱棠随时要走过来的感觉,还好半分钟过去,钱棠始终站在原地,没有下一步动作。
不。
还是有的。
陈江时眼睁睁看着钱棠从衣服兜里摸出手机,按了几下,将手机贴到耳边。
下一秒,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正拉着王昊和两个女生说话的袁孟咦了一声,拿出手机一看,随即手忙脚乱地走向陈江时。
“我靠,少爷来电话了!”袁孟震惊地说。
这一刻,陈江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电话?”
“少爷的电话啊!”袁孟举起手机,指了一下屏幕。
陈江时定睛一看,只见来电备注上写着“少爷”两个字。
“……”
陈江时内心的震惊不比袁孟脸上的少,他看了看袁孟,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两个字,有那么一瞬,甚至感觉哪里出错了。
“你怎么会有他的手机号码?”
“今天交换过的啊。”袁孟看陈江时的脸色不对,想起之前种种,顿时有些心虚,忙为自己开脱道,“上次我上厕所,少爷在走廊上喊住了我,说我们一起做值日,没联系方式的话不方便,就……”
袁孟悄悄瞟了一眼陈江时。
“……”
“那你说这个电话接不接啊……”袁孟为难地说。
“看你自己。”陈江时说。
袁孟挠了挠头,想到这两天早上钱棠都给他带了吃的,虽然说是家里阿姨做的,不值什么钱,但他又不是傻子,材料钱不是钱吗?
而且钱棠把话说得漂亮,还又解释了一遍上次的误会,想和他交好的意思很明显。
如果陈江时不在意的话,他也确实不怎么想和那个少爷交恶。
袁孟小心观察陈江时的表情,见对方将头扭向一旁,不想过多参与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他当着陈江时的面接通电话,为了表示自己和那个少爷的私交不多,还特意开了免提。
“喂,少……”袁孟的话锋及时转了个弯,“钱棠,你找我有事吗?”
陈江时站在旁边,他没想听袁孟和钱棠打电话,可架不住袁孟故意把手机举在他俩之间,钱棠那清朗的嗓音从袁孟的杂牌手机里传出,音质不好,听上去有点失真。
“袁孟。”钱棠说,“没打扰你吧?”
袁孟忙说:“没有没有。”
钱棠“哦”了一声,安静片刻,说道:“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袁孟好奇地问:“什么事?”
陈江时偏头看向钱棠的方向,钱棠站到了副驾驶位的车门外面,大半个身体正好被车辆之间的阴影挡住,要不是他之前就注意到了对方,此时估计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与此同时,钱棠在手机里说:“我想知道陈江时的手机号码。”
“……”袁孟霎时没了声音,讪讪看向陈江时。
陈江时收回视线,和袁孟对视几秒,说道:“给他。”
挂了电话,袁孟把陈江时的手机号码编辑在短信上发过去,发完,对着手机愣了一下,才蓦然反应过来似的。
“他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你的手机号码?他有事找你?”
“不知道。”陈江时说,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是那个少爷直接打电话过来,他不会接。
他感觉那个少爷不正常,不知道是脑子不正常还是行为不正常,这里还有袁孟和王昊他们在,他怕那个少爷作妖。
好在过去几分钟,王昊和那个叫吴珊的女生都说完话了,陈江时的手机也没有任何动静。
王昊带着吴珊和她的朋友过来,对陈江时说:“江时,我们打算去广场吃烧烤,红星路上面不是新开了一家溜冰场吗?吃完烧烤可以逛过去看看,你也去吧?”
陈江时点头:“去。”
反正今天他不是很想一个人在家里呆着。
王昊顿时眉开眼笑,向吴珊介绍道:“他叫陈江时,也是我的好兄弟,不过他和我不在一个班,他和袁孟一个班。”
袁孟对女生向来热情,她俩刚来的时候,袁孟就做了自我介绍,只是她俩明显对胖胳膊胖腿的袁孟不感兴趣。
这会儿听完王昊说完,她俩的眼神都亮了,遮遮掩掩的目光在陈江时身上来来回回地扫好几遍,吴珊朋友才想起什么。
“哦!”她说,“你就是那个陈江时啊?”
王昊扬眉:“你认识我兄弟?”
吴珊和她朋友都是二中的学生,居然知道陈江时的名字。
“认识啊。”女生看了看陈江时,那张脸的表情十分平静,但眉眼锋利,轮廓深邃,有些深的眼窝和较为宽的双眼皮让他看上去有点像少数民族,想象得到沉着脸的时候有多不好惹。
陈江时很高,王昊都不算矮了,可往陈江时面前一站,硬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压下去了一截似的。
外貌这么突出的一个人,要是在喜欢来华中打望的二中学生里没人认识才是奇怪。
“我们班上有好几个女生喜欢他,还经常来华中看他呢。”女生一边捂着嘴笑一边打趣陈江时。
其他人闻言,七嘴八舌地发出起哄声,还有人伸手推了陈江时一把。
“你小子可以啊,名声都传到二中去了。”
只有陈江时几乎没什么反应,下一秒,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感受到了兜里手机的震动。
“好了好了。”王昊扯着嗓子说,“先去广场,有什么话等找到位置坐下来再说。”
一群人兴致高昂,推推搡搡地朝广场走。
陈江时落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钱棠的方向,不知道钱棠什么时候走的,那辆黑色轿车也不见了。
他走了几步,到底没忍住,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条未读短信。
打开短信。
果然是那个少爷发来的。
[钱棠:真热闹啊]
陈江时:“……”
他关闭界面,正要把手机放回兜里,冷不丁地又是一条短信进来。
[钱棠:他们在给你介绍女朋友吗?]
然后又是一条。
[钱棠:那个女生对你有意思]
然后又是一条。
[钱棠:你怎么想的?]
然后又是一条。
[钱棠:你喜欢她吗?]
陈江时:“……”
他狐疑地扭头看向钱棠不久前站的位置,要不是那辆车也开走了,他都怀疑钱棠躲在某个地方了。
他想到袁孟为了节约发短信的一毛钱,恨不得把所有要说的话都塞进一条短信里,那个少爷倒是奢侈,把短信当成q用。
他没打算回,收起手机,一道身影从前面的人群里落了下来,慢慢走到他身旁。
是吴珊的朋友。
后面只有他俩并排而行,陈江时想不在意女生的存在都难,他这才认真看了一下女生。
女生很高。
这是他唯一的感受。
在学校里能到他耳朵位置的女生真的不多。
剩下就是黑长直的头发披在身后,和吴珊以及很多女生一样,就像他和王昊他们一样,剪得很短的头发,差别不大的穿着,一看就是普通高中生。
“听王昊说,你现在很少和他们出来玩。”女生开口道,“今天是你这个月第一次和他们出来。”
陈江时“嗯”了一声:“最近出来得少。”
女生问:“那你去过那个溜冰场吗?暑假的时候就开了。”
“去过。”
“你会滑冰啊?”女生惊喜地说,“你滑得怎么样?”
陈江时顿了两秒,回答:“我在场外看他们滑。”
女生一下子沉默了。
手机再次传来震感。
陈江时用脚指头都能猜到是谁发来了短信,他本不想再看短信,可他和女生之间没话题聊,气氛着实尴尬,走了一段路,他还是摸出了手机。
刚点开短信界面,手机就接连震动,短信一条接一条地刷新,才几秒钟的功夫,新短信占满了整个屏幕。
[钱棠:进展怎么样了?]
[钱棠:表白了吗?]
[钱棠:是不是在交往了?]
[钱棠:恭喜你]
[钱棠:你谈恋爱了]
陈江时:“……”
他啪啪按着键盘,很快回了一条短信。
[陈江时:你是不是有病?]
钱棠秒回。
[钱棠:还有空看手机呢]
陈江时无话可说,把手机调成静音,一把塞回兜里。
来到广场,王昊张罗着在烧烤摊上找了两张桌子拼起来,又搬来塑料椅子,大家挤一挤,八个人勉强坐下。
王昊做东,位置也由他来安排,他气势汹汹地拽走了一屁股坐到陈江时身旁的袁孟,接着不停朝吴珊朋友比手势。
“美女,你坐江时旁边。”王昊挤眉弄眼,五官都要皱到一块儿了。
其他人毫不放过可以起哄的机会。
“刚才你俩还单独走在后面,怎么现在就坐这么远了?不要不好意思,都是自家人,你们就当我们不存在。”
“今晚昊子请客,我们都听昊子的,美女你快坐过去。”
“江时你也主动一点啊,你那屁股一直黏在椅子上,又没人往椅子上倒502。”
陈江时双手环胸地靠在椅背上,吸了口气,没等他说什么,女生已被吴珊推搡到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吴珊顺势坐到女生另一边,王昊见状,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占据了吴珊另一边的位置。
其他人各自找到位置坐好,然后喊两三个人去拿菜。
王昊和袁孟他们本来就是一群话痨,今晚多了两个女生的加入,一群人更是像煮开的水一样,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就没断过。
陈江时只吃了一点东西,几杯饮料下肚,就感觉吃不下了,他今天的状态不是很好,哪怕难得和朋友们出来玩,也总是格格不入地游离在人群之外。
才过去十几分钟,他就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回家了,你们慢慢玩。”
陈江时说完就走。
王昊追上来,搭上他的肩膀,关切地问:“怎么了?”
陈江时说:“我有点不舒服。”
王昊仔细打量陈江时,发现对方确实没什么精神,今晚也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也就没有勉强。
“回去好好休息。”
陈江时穿过步行街,回到之前遇到钱棠的地方,绕过医院右转,又走上十几分钟,就到了他家在的大杂院外面。
摸黑走上楼梯,到最后一层时,他才重重一脚踏到地上,沉闷的声响唤醒了楼道间的感应灯,暗黄的光线照清了一张躲在对面门后的小脸。
陈江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和多多对视。
多多才三岁,不喜欢说话,就喜欢用那双跟葡萄似的黑亮眼睛盯着人。
陈江时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多多的眼睛和那个少爷的眼睛很像,不是外形像,而是眼神像。
可能因为他们都有一双明亮的黑眼睛。
见多多没有吭声,陈江时也懒得说话,拿出钥匙开门。
这时,周阿姨听见动静出来,瞧见陈江时,连忙让他等一下,不多时,便拎了一袋子菜出来。
“这是我自己种的菜,你拿回去。”周阿姨不给陈江时拒绝的机会,接着就说,“反正不要钱,多的放家里也会坏掉,你就别跟阿姨客气。”
陈江时拒绝不掉,接过袋子,说了一声谢谢。
“没事。”周阿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妈和你奶奶都是这几天走的,你想好什么时候去看她们了吗?”
“嗯。”陈江时说,“我明天就去看她们。”
“余东也放假,我让余东陪你去。”
“不了不了,谢谢周阿姨。”陈江时忙说,“余东哥都高三了,我不想耽误他的时间,我自己去。”
他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去的。
都习惯了。
第27章 你什么时候回来?
陈江时都忘了他妈和他奶奶是什么时候走的了,当然也有没有刻意去记的原因。
他只记得他妈和他奶奶都是在国庆节前后走的,他爷爷则是在过年前走的,随着这三个人的离开,本来热闹的家逐渐变得冷清。
时至今日,他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甚至时间长了,他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好像从他有意识起,他就是一个人在生活。
家里黑黢黢的,安静又冷清。
陈江时把周阿姨给他的菜拎到厨房,用小的塑料袋分装好后,全部放进冰箱。
之前还没什么胃口,走了一路回来,竟觉得有些饿了。
陈江时煮了一碗面,端到卧室的书桌上,他从抽屉里拿出复读机,放入磁带后,一边听英语课文一边吃面。
快吃完时,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陈江时把课文听完,又把面吃完,收拾好碗筷去厨房洗了回来,才站到桌前拿起手机。
还是钱棠发的短信。
[钱棠:怎么样了?]
陈江时抿了抿唇,单手拿着手机,沉吟片刻,他用拇指按下几个键。
但很快,他的动作一顿,拇指悬在按键上。
略微思索后,他索性将打出来的几个字全部删掉,点进那串陌生号码,直接拨了电话回去。
钱棠应该是在看手机,嘟声才响起一下,他就接了电话。
“钱棠。”陈江时张口就说,“你是不是闲得很?”
钱棠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很闲,你看我扭了脚,哪儿都去不了,只能在家呆着,可不就闲着。”
“我看你没扭脚也很闲。”陈江时说。
钱棠被说一句还好,这都第二句了,他的笑声一下子没挂住,不高兴起来。
“就给你发了几条短信而已,你什么态度啊?”钱棠说,“而且我问袁孟要你手机号码的时候,你不是就在旁边吗?没有你的同意,袁孟怎么可能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我拿到你的号码肯定联系你啊,难道我拿来留作纪念?”
陈江时:“……”
这伶牙俐齿的……
他说不过。
于是陈江时决定速战速决:“我同意是不想你为了这么小的事麻烦袁孟,那不代表我就想接受你的消息轰炸。”
这话说得不留情面。
陈江时的口吻也不怎么好。
伶牙俐齿的少爷瞬间哑火,而且似乎气得不轻,从鼻孔里发出一道不阴不阳的哼声。
陈江时假装没听见,继续说道:“以后你有事再来找我,没事别来烦我。”
钱棠说:“我有事啊。”
陈江时问:“你有什么事?”
“我作为和你一起上课的同班同学,作为每周四和你一起做值日的小组成员,我关心一下你的情感生活,这不是事吗?”钱棠理直气壮地说,“还是说你现在谈了恋爱,就要和我这个同学兼组员划清界限了?”
陈江时:“……”
“江时啊江时。”钱棠学着袁孟的口吻,“想不到你是这样重色轻友的人。”
“……”
陈江时脸上已经挂满黑线。
他和钱棠什么时候熟到这种程度了?
这种话再怎么也轮不到钱棠来说吧?
不对。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你别胡说,我没谈恋爱。”说到这句话时,陈江时的语气变郑重了不少。
“没谈?”钱棠很惊讶,“我看那个女生挺好的,你怎么不和她谈?”
陈江时皱起眉头。
他想应该是大城市的人比他们这个小县城的人更开放,就算是像王昊那么爱玩的人,也不会把谈不谈恋爱挂嘴边,毕竟大家都是学生,还被学校管着,总归和那些辍学混社会的人不一样,可说这几个字对钱棠来说好像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也不知道钱棠在a市是什么样子。
可能和现在的王昊差不多,甚至比王昊更爱玩。
想到这里,陈江时的表情又严肃了几分:“别人我管不了,但在我这里,高中生禁止早恋,要是被班主任抓到,是要请家长的,所以你以后别再开我这些玩笑。”
对面一阵沉默。
片刻,冷不丁地爆发出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钱棠的笑声穿过手机,刺得陈江时的耳朵发疼。
陈江时沉着脸,挂了电话。
他以为那个少爷会把电话打过来,还特意站着等了一会儿,好在没等到电话。
陈江时松了口气,把手机扔到床上,然后坐到椅子上,开始写作业。
第二天还有事做,晚上十一点不到,他就上床睡觉了,然而闭眼熬到凌晨两点多才睡着。
睁开眼睛,外面已经天亮。
陈江时按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醒了一分多钟的神后,下床穿衣洗漱。
他妈和他奶奶走得早,没像他爷爷那样火化,选的土葬,地点在华阳市下面一个乡镇周围的村里,那是他的老家,家里还没在华阳市买房时,他妈和他爷爷奶奶就带着他在老家生活。
去老家需要坐三四十分钟的大巴车到乡镇上,再走半个小时的路到村里,过程说得上坎坷,因为不管是到乡镇上还是到村里的路都没修,还是泥巴路,一旦下雨,路就变得泥泞,一脚踩下去,像踩进雪里一样,泥巴能在鞋底凝固成厚厚一层。
陈江时今天的运气不太好,明明出门前搜过天气预报,可大巴车才走到一半,窗外就飘起了雨点子。
他下车时,雨势变大了些,虽说不上是瓢泼大雨,但淅淅沥沥的雨幕足够让四周的景象变得朦胧。
陈江时用外套罩住买来的香烛纸钱,大步跑到车站里的雨棚下,他拍了拍外套上的水,才把香烛纸钱拿出来检查。
大巴车里没带伞的人不少,此时都挤在雨棚下,或担心或烦躁地看着雨幕。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半路突然下雨了,天气预报都说没雨啊。”有个女人抱怨。
“天气预报不一定准。”另一个女人接话,她手上拿着雨伞,但脚边东西也多,估计在等人来接,“从明天起就一直下雨,下到国庆节结束才停,那今天下雨不也有可能。”
其他人叹气:“好不容易放假,全下雨了。”
一群人愁眉不展。
陈江时站在人群后面,他个子高,可以轻易看到从车站里面开出来的返程大巴车。
他本想坐大巴车回去,可听了那些话,拿出手机搜了一下,还真搜到未来几天都会下雨,连今天的天气也改为了阵雨。
这样一来,什么时候去看他妈和他奶奶都没区别了。
犹豫过后,他把香烛纸钱塞回怀里,冒雨跑出车站,在超市里买了一把伞,又问老板要了一个大的塑料袋包好香烛纸钱,然后步行前往村里。
泥巴路已经变得十分泥泞,但今天是赶集日,走在路上的人不少,也许是走习惯了,深一脚浅一脚,速度还不慢。
陈江时跟随大部队前进,路上碰到了几个老家的远房亲戚,亲戚们认出了他,听说他来上坟,直夸他孝顺,随即又打听了几嘴他爸的消息。
“他很少回来。”陈江时说。
“哎哟,该说不说,他也太过分了,再怎么挣钱也不能把孩子撇在老家这么久吧。”亲戚说,“你们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他该把你接过去。”
陈江时的上半张脸藏在伞后,只有一双没有弧度的嘴唇和下巴露了出来,他没接亲戚的话茬。
亲戚兀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话锋一转:“江时,自从你爸换了手机号码,我就联系不上他了,你把你爸的手机号码给我说一下,免得以后我找他,还要到处打听。”
陈江时抬了下伞,整张冷冽的脸出现在亲戚的视线中,他的眼睛瞥向亲戚。
亲戚讪笑。
陈江时和他爸有时候真是像,尤其是没有表情地看人时,都有股唬人的劲儿。
亲戚打量着陈江时,陈江时也在打量亲戚。
他记得这个男人是他爸的堂哥,他爷爷还在时,男人经常给他爷爷打电话,他爷爷去世后,男人就在各种打听他爸的联系方式。
他也是后来回来上坟才知道,男人经常找他爷爷借钱,年轻时还经常找他爸借钱,他爸被这些亲戚打扰烦了,索性直接换了手机号码。
收起思绪,陈江时说:“要是你想借钱的话,我爸帮不了你,他现在的经济情况不是很好,连我的生活费都减了。”
亲戚一愣,脸上有着被戳中心事的尴尬,他将身后的背篓往上抬了抬,才说:“什么借不借钱的,我和你爸是兄弟,有事没事联系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那更没必要了。”陈江时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锅甩到他爸头上,“我爸不想和你联系,要是我把他的手机号码给你,他回头还要说我。”
亲戚猛地噎住,脸色不太好看:“你这孩子……”
陈江时没搭理他,长腿一迈,几步拉开了距离。
往常半个小时的路走了近一个小时,陈江时没去村里,从后山绕上去,他妈和她奶奶就在通往山上的路边,位置离得不远,没那么难找。
陈江时一年回来一次,平时这两座坟没人打理,坟上都长满了野草。
他将伞撑到一棵树下,把用塑料袋裹着的香烛纸钱放到伞下,穿好一起买的雨衣和塑胶手套后,开始打理坟上和坟周围的野草。
雨天路滑,拔草是个辛苦活,饶是陈江时再谨慎,也不小心摔了好几次,他的衣裤上都沾满了泥,一双鞋更惨不忍睹,几乎成了泥鞋。
时间从上午到中午,雨势渐小,最后居然停了,只是空中仍旧阴云密布,山上能见度不高,像是六七点天快黑的时候。
陈江时摘下手套扔到地上,拿出香烛纸钱,蹲到他妈坟前那一小片用水泥铺好的空地上。
地面还是湿的,好在天没下雨,多铺几层纸钱,总能把火点燃。
陈江时实在太累,拿来塑料袋垫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他点好香烛,一张张地往不大的火堆里扔纸钱。
前方墓碑上不仅刻有他妈的名字,还刻着他、他爷爷奶奶以及他爸的名字。
他的视线落在他爸的名字上。
这一刻,一阵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无数个日夜的憋屈像棉花一样地堵在他的胸腔里,他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
可很神奇,他听见自己的说话声还是和往常一样。
“妈。”他说,“他们都说爸在外面有家庭了,你说是不是真的。”
回答他的是冷风扫过树叶的声音,随着树叶窸窣抖动,凝在叶片上的水珠也稀里哗啦地往下落。
山里很安静,刚下过一场雨,连虫鸣声都听不到,但时不时会响起鸟叫,叫声沉闷,像是老牛在叫。
陈江时静坐了一会儿,看火堆快要熄灭,才有所动作,往里扔了一沓纸钱。
“算了。”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爱咋咋地吧,他的心从不在我们家里,只要按时给我生活费和学费就行。”
烧完他妈这边的纸钱,还要烧他奶奶那边的纸钱,一来一回用了半个多小时。
他收拾好剩下的东西,把伞和手套全部塞进塑料袋里,拎着塑料袋下山。
山路泥泞,下山比上山艰难,更容易打滑,陈江时抓着路边的树枝和野草,走得分外小心。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陈江时找了个位置站好,把塑料袋从右手换到左手,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串陌生数字。
他没有多想,下意识地接起电话。
“哪位?”
手机里没有一点声音。
陈江时等了片刻,还以为电话没有接通,可看了一下,通话的秒数正在跳动。
他看着那串数字,眉心一皱,突然猜到什么。
“钱棠?”他问。
那边传来低低的一个“嗯”字。
“有事吗?”
“你没存我的号码?”
“没存。”陈江时说。
还以为那个少爷又要为此闹起来,没想到那边“哦”了一声,没声音了。
陈江时忍住了挂电话的冲动,拿出耳机戴上,继续下山。
走了几步,才听见钱棠问:“你在家吗?”
“没有。”陈江时说,“我出门了。”
“你出去玩了?”
“有事。”
“什么事啊?”
陈江时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钱棠也没客气:“我想去找你玩。”
“那不巧了。”陈江时心平气和地说,“我没在家,你去了也找不到我。”
“你什么时候回家?”
“还早。”
钱棠又哦了一声。
陈江时看对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反正电话不是他打的,不用他出电话费。
下山后原路返回车站,他在车站外找了些树叶把鞋底和裤腿上的泥抹掉,上车找了个位置坐下,发现他和钱棠的通话居然还没挂断。
“你到底有事没事?”陈江时说,“没事我挂电话了。”
钱棠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陈江时还是那个回答:“还早。”
钱棠略一沉默,说道:“那你快点……”
话音未落,声音戛然而止。
陈江时愣了一下,拿开手机,只见屏幕已经变黑,他按了几下键,手机毫无反应。
没电关机了。
回到华阳市,也不知道是几点钟,本就灰蒙蒙的天空暗得好像罩了一层幕布,陈江时走上楼梯,一如既往地没有喊亮感应灯,直到走到最后一层楼,他一脚重重踏在楼梯上。
感应灯应声而亮。
他出于惯性地朝对门看去,没有看到躲在门后的多多,才迈上最后一步楼梯。
转身正要掏钥匙,结果冷不丁地瞧见了蹲在他家门前的一个人。
陈江时的动作一顿。
同时,感应灯熄灭,楼道里瞬间陷入灰暗。
陈江时没再喊亮感应灯,就这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对面的人始终没有动静,他忍不住开口:“起来。”
第28章 太聒噪了
陈江时的说话声不足以让感应灯变亮,说完,他抬脚踏到地上,随着灯光亮起,他走到那个人面前。
“钱棠。”
钱棠的右脚还肿着,也不知道是怎么蹲下去的,两个拐杖靠在一旁的墙壁上。
陈江时重复道:“起来。”
钱棠拧着眉头,抬头望向陈江时的脸,一副不悦的模样:“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说了我有事。”
“你有事还让手机关机。”
陈江时昨晚确实忘了给手机充电,但问题不大,手机于他而言就是用来打电话的,能打到他手机上的电话都没重要到非接不可。
不过他懒得和钱棠解释这些,看对方还蹲在门前,直接上手将人扯了起来。
钱棠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本来腿就瘸着,一时间没能站稳,连忙反手抱住陈江时扯自己起来的胳膊。
才一恍神,钱棠就跟布袋熊似的挂在陈江时身上。
陈江时面色不佳,要继续把钱棠从自己身上扯下去。
钱棠察觉到他的意图,哎哟直叫:“我脚痛啊,你别这样。”
陈江时的手都拽住了钱棠背后的外套,听到这话,动作略微一顿。
“你脚还没好?”
“都说了怎么可能这么快?才扭到几天。”钱棠不高兴地说。
陈江时松开钱棠的外套,把手放下:“那你自己站好。”
“你倒是把拐杖给我啊。”
陈江时实在无法理解,要是钱棠也不喜欢自己,何必来找自己,来了又是这样一副口吻,好像自己欠他一样。
他一脚踏亮楼道里的感应灯,匪夷所思地看了钱棠一会儿,才伸手拿过靠在墙壁上的两个拐杖。
他把拐杖递给钱棠。
经过几天的使用,钱棠对拐杖已经很熟悉了,就是在门前蹲得久了,他撑着拐杖的姿势不太自然。
果然,陈江时刚收回目光,就听钱棠开口:“脚麻了。”
陈江时不想理他,让他站到后面,摸出钥匙开门。
冷不丁的,钱棠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来。
“嘿,小女孩,又是你。”
陈江时扭头,发现隔壁的防盗门又被打开了一条缝隙,多多的半张脸躲在门后,一只眼睛透过门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
陈江时:“……”
这多多真的是……
哎。
钱棠对他:“她叫什么名字?”
“多多。”陈江时说。
钱棠走到隔壁门外,微弯下腰,喊了一声多多。
陈江时看钱棠摆出一副期待回应的样子,想说别浪费力气,多多不爱说话,更不会喊人,连她亲哥都很少搭理。
可话没出口,安静的楼道里忽然响起了多多怯懦的声音:“谢谢哥哥。”
陈江时愣了一下,探头看去。
多多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阿尔卑斯棒棒糖,还是双头双口味的那种。
陈江时一默,立即将到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钱棠手里还拿着一个同样的棒棒糖,他用胳膊肘夹着拐杖,转身将棒棒糖递给陈江时。
“吃吗?”
陈江时看了一眼,没接:“不吃。”
说着回了自个儿家。
钱棠一点都不客气,一瘸一拐地跟着进来,朝对门的多多挥了挥手,他“啪嗒”一声将门关上。
“要换拖鞋吗?”钱棠站在门口问。
“直接进来。”
陈江时这么说着,自己蹲下去把鞋袜全脱了,起身后顺手脱了外套,他光脚踩在地上,拿着外套和鞋袜朝阳台上走。
刚把东西放洗衣台上,室内蓦地传来钱棠的惊呼声。
“陈江时!”钱棠似乎怒不可遏,嗓音变得有些尖利,“你今天去种田了吗?身上全是泥,我的衣服都被你弄脏了!”
随之而来的是拐杖重重拄到地板上的声音。
钱棠来到阳台上。
“陈江时!”
陈江时这才偏头,只见对方那张好看的脸都扭曲起来,他的视线往下挪去,便看到对方的衣服上有一片明显的污渍,应该是从他身上蹭到的泥点子。
钱棠愤怒地用胳膊肘夹起两个拐杖,摊开双手。
“你看我的手!”
陈江时的视线落到钱棠手上。
那双手原本白皙干净,是典型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小姐才会拥有的手,可这会儿上面也占满了泥。
陈江时还是第一次看到钱棠这么失态,说实在话,他感觉非常意外。
同时又有一点小小的新鲜。
他想到之前在医务室里,钱棠问他是不是有洁癖,他否认了,现在看来,这个少爷才是真的有点洁癖。
“谁让你刚才往我身上靠。”陈江时云淡风轻地说,他伸手拧开洗衣台上的水龙头,看水哗啦啦地流下,打湿了放在下面的衣服。
“我哪儿知道你身上这么脏,楼道里那么暗,你都不知道装一颗亮点的灯泡,我没看清你身上都是泥。”钱棠的嗓门越来越大,声音却越来越尖,他像是非常崩溃,保持着摊开双手的姿势一动不动,还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自己手上和衣服上的惨状。
陈江时把衣服翻了个面,打湿水后搓了几下。
“陈江时——”钱棠再次拔高声量。
只是喊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他摊开的双手被陈江时合拢后一起抓住,随即将他往前一扯,把手扯到水龙头下。
有些凉的水打湿了他的手。
“自己洗。”陈江时在旁边说。
钱棠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安安静静地洗手。
阳台上只挂着一盏泛黄的灯泡,光线扩散到阳台外面,被浓稠的夜色淹没,落在他们身上的光线并不明亮。
陈江时看着钱棠的侧脸,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精神分裂症?”
钱棠转头瞪他:“你才有精神分裂症。”
“那你一惊一乍的,多大点事啊,哪儿脏了洗干净就行,你叫得好像天要塌了一样。”陈江时说,“其实有洁癖的人是你吧?”
钱棠抿了抿唇,洗好手后,甩了甩手上的水。
“擦手的毛巾呢?”
“没有那玩意儿。”陈江时关了水龙头,“你要是不介意,擦自个儿身上。”
钱棠噫了一声,露出嫌恶之色:“你也太埋汰了。”
陈江时面不改色地往衣服上倒洗衣粉:“你要是介意,等手晾干就行。”
钱棠撑着拐杖站好,看陈江时把衣服上的泥都洗干净,才赶紧问:“我的衣服怎么办?”
陈江时扭头看向钱棠,本想让对方自己把衣服洗了,可转念想到这个少爷不一定亲手洗过衣服,到时候可能衣服没洗干净,还把阳台弄得一团糟。
而且有一说一,钱棠的脚还肿着,确实不方便长站。
想到这里,他暗叹口气。
以前他经常觉得家里太安静了,羡慕隔壁一家四口热热闹闹,甚至很多个夜晚感到孤独。
现在有钱棠在,他身边不安静了,也热闹了。
可怎么觉得这么聒噪呢?
他真的要被烦死了。
陈江时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他只丢下一句:“你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洗干净。”
钱棠问:“那我穿什么?”
“你先去客厅等着,等我把你的衣服洗了,找一件我的衣服给你。”
还以为这个少爷会拒绝穿别人的旧衣服,结果只是略一犹豫,就麻溜地脱衣服了。
陈江时接过外套,多嘴问了一句:“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钱棠反问:“什么注意事项?”
“洗涤方式什么的。”陈江时说,他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知道有钱人洗衣服的时候事儿多,还会讲究能不能机洗。
“哦,这个啊。”钱棠了然,不以为意地说,“你随便洗吧,反正我也穿不了几次。”
陈江时:“……”
他还是低估了钱棠。
等把该洗的东西全部洗完,陈江时回到客厅,发现钱棠不知何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从卧室里找出一件较厚的外套搭到钱棠身上。
钱棠感受到他的动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嗯?”他嗓音沙哑,跟在说梦话似的,“陈江时,你干什么?”
陈江时重新拎起外套:“穿上。”
钱棠平时就是个刺头,没想到这种时候十分听话,伸手就往衣袖里套。
陈江时本来没想帮忙,见状也只好给他把衣服穿上:“自己拉。”
“拉什么?”
“拉链。”
钱棠哦了一声,慢慢把拉链拉上,做完这些,他靠回沙发上,有些大了的衣服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竖起的领口遮挡了他的下半张脸,他眯缝着眼,晕晕欲睡。
陈江时看了一会儿,轻哼一声:“你倒是舒服。”
他趁机洗了个澡,把换下来的单衣和裤子一起洗了,洗完打扫了一下家里的卫生。
忙完,外面夜色已深,他从冰箱里拿出周阿姨昨晚送的菜,又解冻了一块肉,开始做今天的午晚饭。
钱棠在一阵饭菜香中醒来,睁眼就见陈江时独自坐在桌前,端着碗筷吃饭。
他呆坐了几秒才摸到拐杖起来,走到桌前坐下,见自己面前也摆着一副碗筷,碗里还盛了大半的饭,端起来就吃。
陈江时瞥了一眼钱棠。
钱棠估计也饿了,吃得十分大口,不过吃相斯文,听不到一点咀嚼声。
见惯了袁孟和王昊他们犹如猪拱食的吃相,陈江时突然觉得还是钱棠这种吃相好,至少让他有胃口。
等吃完把碗洗了,钱棠还在桌前坐着,陈江时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钱棠抬头看他,可能出于角度原因,看上去有一丝可怜:“我能不能再在你家呆会儿?我和我妈吵架了,现在不想回去。”
陈江时垂着眼皮,冷漠地回:“关我什么事?”
钱棠见装可怜没用,立即眉心一皱,挺直腰杆说:“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不是应该互帮互助吗?你看我遇到困难了,不是应该帮我一下?以后我们有来有回,等你遇到困难了,我也会帮你。”
陈江时冷笑一声,也皱起眉头。
谁还不会摆脸色了?
“你嘴上这么说,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吧?”陈江时一针见血道,“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朋友了?”
钱棠一愣,表情竟然变得正经起来,他用那双黑亮的眼珠紧紧盯着陈江时。
“陈江时,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好,可以的话,我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
这话听得陈江时也愣住了。
“我们做朋友吧。”钱棠两眼晶亮,趁热打铁道,“你对袁孟那么好,如果我是你的朋友,你也会对我好吧?”
陈江时:“……”
钱棠补充:“我也会对你好的,比袁孟对你更好。”
陈江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想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钱棠,你以前就是这么找朋友的?”
钱棠一顿:“什么?”
“在你眼里,是不是做朋友就和谈恋爱一样?只要我俩达成共识并进行了口头上的约定,我们就是朋友了?”陈江时深深看了钱棠一眼,“那你以前的友情都不怎么牢固吧?”
钱棠的脸色隐隐发青,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说中了。
“我要写作业了,你自便吧。”陈江时说着,转身进了卧室。
他坐到书桌前,拿出英语试卷,写了几分钟,客厅里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他停下笔尖,回头看去。
客厅里已经没有了钱棠的身影,但下一秒,钱棠的短信发了过来。
[钱棠:我走了]
[钱棠:你的衣服下次还你]
陈江时把笔扔到试卷上,慢慢靠到椅背上,沉吟片刻,起身出去穿上鞋子。
他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看钱棠在大门外等了没一会儿,那辆熟悉的奔驰车开了过来。
驾驶位的车门打开,钱棠家的阿姨匆忙下车,跑到钱棠面前说了好些话。
钱棠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听得心不在焉。
最后,阿姨扶着钱棠上车。
等车开远,陈江时回到家里,坐回书桌前,接着做刚才的英语试卷。
可才写几道题,他就开始走神。
家里太安静了。
钱棠一走,他好像回到了白天给他妈和他奶奶上坟的时候,四周没有人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一个人。
他扔开笔,又靠到椅背上,仰头抹了把脸,长叹口气。
突然感觉还是热闹点好。
要是那个少爷没那么聒噪和难伺候的话,他还是愿意让少爷在他家里多留一会儿。
=
陈江时和余馨在路边等了没多久,钱棠把车开了过来。
还是奔驰的车标,但颜色和外形都很低调,倒和如今钱棠的性格有点像。
车子在他们面前停下,陈江时让余馨坐到后面,他则坐到副驾驶位上。
“凯德广场?”钱棠向他确认。
“对。”陈江时系上安全带,看钱棠身体前倾,在电子屏幕上输入了凯德广场的目的地,他的喉头动了动,说道,“麻烦你了。”
钱棠扭头,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你以前可不会说这么客气的话。”
陈江时默了一瞬。
他突然想到,以前钱棠也不会对他用这么客气的态度。
哎。
他们距离凯德广场还有四五公里的路时,容月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在凯德商场里等着了。
“你们快到了吧?那我先去排队,今天周末,吃饭的人肯定不少。”容月说。
“等等……”陈江时说着,用余光看向一旁开车的钱棠。
钱棠似乎没有在听他打电话的内容,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专注开车。
陈江时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钱棠,你今晚有空一起吃顿饭吗?余馨也好久没见你了。”
前方红灯亮起。
钱棠停下车子,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陈江时。
“你不是约了朋友吗?”钱棠说。
“是我室友。”陈江时说完,又问电话里的容月,“容月,我带个朋友一起,可以吗?”
“可以啊。”容月说,“人多还热闹一点,你把你朋友叫上吧。”
陈江时这才对钱棠说:“他没关系。”
钱棠没怎么犹豫,点了下头:“好。”
前方的红灯换成绿灯,车子启动,陈江时也挂了电话,他立马点开微信,给容月发去消息。
[陈江时:你别去那家餐厅了,我另外找一家]
[容月:?]
[容月:为什么?]
[容月:那家餐厅挺好的啊,我们都去好几次了]
[陈江时:我朋友不喜欢吃辣,那家餐厅的辣菜太多了]
[陈江时:我另外选个口味清淡点的餐厅]
[容月:好吧]
陈江时选来选去,选了一家粤菜馆,他把餐厅名字发给容月,让容月直接进去点菜,今天他来请客。
第29章 生病
陈江时几个人上楼,容月已经坐在餐厅里等着了,他的视线越过前面的陈江时和余馨,直接落到后面的钱棠身上。
陈江时见状,往旁让开一些,指着容月向钱棠介绍:“他是我室友,叫容月。”
说完,又对容月说。
“他是我以前的同学,叫钱棠。”
容月本来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一遍钱棠后,忙站起身,向钱棠伸手说:“你好,哥。”
钱棠微笑着和他握手:“你好。”
“快坐。”容月热情地招呼。
陈江时让钱棠和余馨坐到一排,他则坐到容月身旁,容月还没点菜,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他把菜单递给钱棠。
“你看看点什么。”
钱棠接过菜单,随意翻了一会儿,又将菜单递给余馨。
“多多,你来点。”
余馨从坐下后就不怎么说话,她哪儿好意思在这个时候点菜,顿时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哥,你就点吧,别跟我们客气。”容月双手撑在桌子边缘,朝钱棠笑道,“这桌上都是自己人。”
陈江时偏头看了一眼容月。
容月笑得格外灿烂,两只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瞬地盯着钱棠。
他沉默片刻,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等服务生拿着菜单走开,容月问钱棠:“哥,你和学长是什么同学?应该不是大学同学吧?高中?还是初中?”
“高中同学。”陈江时回答了容月的问题。
“你们是老乡啊?”
“不是老乡。”还是陈江时回答的,但多的就不说了。
容月看向钱棠。
餐厅里有点热,钱棠脱下外套搭到椅背上,并将毛衣袖子往上挽起一些,露出一截紧实的小臂,他身上的皮肤和脸上一样白,以前就白,如今竟到了苍白的程度,好像这十几年来没怎么晒过太阳。
陈江时看着钱棠的手,不自觉地走了神,直到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又将毛衣袖子放下去。
手腕上那几道浅横被袖口遮住。
“我不是他们那儿的人,我是a市本地人。”钱棠将手放到桌下,斯文地换了个坐姿,才接着说,“不过我妈的老家是他们那儿,以前家里有点事,就让我转学回去暂时读了一两年。”
容月露出恍然的表情,突然想到什么,看了看旁边略显僵硬的陈江时,又看了看钱棠。
“都十几年了,你们还能遇到,真是有缘分。”容月说,“像我和我的高中同学,一毕业就散了,天南地北的,就算我现在去联系他们,也不一定能见到面。”
说到这里,容月惋惜地叹了口气。
吃完饭,钱棠开车送陈江时他们回去。
陈江时还是坐副驾驶位,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钱棠的手,可惜毛衣袖口遮得严实,什么都没看到。
他想起钱棠之前的话,问了一句:“你等会儿还要去办事吗?”
钱棠疑惑地偏了下头:“办什么事?”
“你说你有事要去琉璃苑那边一趟。”
钱棠眉心微蹙,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哦了一声,语气淡淡地说:“今天不去了,后面再去吧。”
陈江时扭头看着钱棠。
钱棠在导航的提醒下将车停到路边,转头和陈江时对视,他眉尾微扬,似笑非笑的样子。
“你觉得我在骗你?”
陈江时蓦地回神,赶紧收回视线:“没有。”
钱棠笑了一声:“到了。”
陈江时看了一眼窗外,这才发现车子停在他们小区大门外的路边上。
后座的容月向钱棠说了谢谢,带着余馨下车。
陈江时也解开安全带,要下车时,被钱棠喊了一声,他回头看去。
钱棠把车子熄了火,身体稍侧过来,一只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他问:“多多一个女孩子睡你们那儿会不会不方便?”
没等陈江时开口,又说。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家还有两间空房,你和多多过来,一人一间,这样一来,多多去卫生间也会方便很多。”
陈江时一愣,他想起钱棠那个房子,客厅空旷得像一间办公室,只有卧室里才有一点人住的迹象,他都怀疑钱棠没在那个房子里长住。
钱棠的建议不错,可他没理由再这么麻烦对方。
让余馨去画室的行为已经够越界了。
“谢谢你啊,但不用了。”陈江时怕对方多想,认真解释了下,“我已经跟周阿姨说了余馨住我这里,换地方还要再和周阿姨说一下,而且余馨明早就走,将就睡一晚就行。”
钱棠没说话,安静注视着陈江时。
那双眼珠依然黑亮,五官依然精致,只是面部轮廓比年少时更加清晰,少了年少时的稚嫩,明明眉眼间能隐约看到年少时的模样,可仔细一看,却又感觉大不相同。
陈江时张了张嘴,又慢慢闭上了。
车内只有他俩。
可能是过于安静的缘故,陈江时又感觉到了一丝尴尬,他下意识地挪开目光。
“那我先走了。”
这次钱棠没说什么:“好。”
陈江时开门下车。
容月带着余馨已经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看钱棠的车驶远,容月好奇地回头看了好几眼,才一边跟上陈江时的步伐往小区里走一边问:“学长,那个哥是做什么的?”
“画画的。”陈江时说。
“画画的这么挣钱啊?”容月咂舌,“奔驰都开上了。”
余馨走在陈江时另一侧,听到这话,小声说道:“钱老师很厉害的。”
“钱老师?”容月惊讶,“他还是老师?”
话都说到这里了,陈江时只好补充:“他开了一家画室,我今天带余馨去的画室就是他开的那家。”
回到住处,陈江时把客厅打扫了下,又拿出被褥铺到沙发上,余馨束手束脚地看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上前帮忙。
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一阵忙碌下来,居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还是准备洗澡的容月从卧室出来,瞧见陈江时在放枕头,便叮嘱一句:“晚上容易着凉,你那被子不是很厚,记得搭一件外套在上面。”
陈江时总共只有三床被芯,一床厚的、一床薄的、一床空调被,容月和他一样也是三床,两床厚的再用,陈江时只能把两床薄的一起装进被罩里,可即便这样,还是有些薄了。
“学长,你还不如去你那个同学家里睡。”容月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之前车窗开了一半,容月应该听见了钱棠说的话。
“算了。”陈江时埋着头说,“太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容月说,“我看你那个同学挺在乎你的,一个小忙而已,对他来说就是举手之劳。”
陈江时弯腰整理被子,没接话茬。
容月兀自说了几句,看陈江时没什么反应,转身去卫生间洗澡了。
只剩余馨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江时哥哥,给你添麻烦了。”余馨攥着手指,不好意思地说。
陈江时站直身体,扯起嘴角笑:“不麻烦。”
翌日一早,陈江时起来把沙发收拾好,等余馨也洗漱好了,便带着她出去吃早饭。
赶到车站已是上午九点多,陈江时把余馨送到检票口,说道:“你回去和你妈好好商量,要是寒假要来,提前跟我说,我帮你看房子。”
余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陈江时挥手:“去吧。”
余馨往里走了几步,想起什么,转身说:“谢谢江时哥哥。”
陈江时笑:“不客气。”
余馨又说:“江时哥哥帮我也谢谢钱老师吧。”
陈江时脸上的笑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安静了两三秒,他没应余馨的话。
“亲自道谢才有诚意。”陈江时说,“你妈不是有他的手机号码吗?你回去了可以给他打电话道谢。”
余馨一愣,呆呆看了陈江时片刻,有些失落的样子,她低低地哦了一声。
目送余馨过完安检,陈江时看时间还早,回去在沙发上眯了一个多小时,起来后感觉头痛欲裂,他吃了一片止痛药,坐在椅子上缓了几分钟,等缓过劲儿,便把卧室里的床单被褥换了,中午随便炒了个菜,吃完就去公司上班。
他只请了一个上午的假。
但上午的事情不会因他请假而消失,全部被堆到了下午,他忙得脚不沾地,加班到晚上八点多才下班。
在回去的地铁上,不知道是不是地铁里的暖气开得太足的缘故,陈江时拉着吊环,感觉脑袋昏昏沉沉,胸口也隐隐发闷。
下了地铁,冷风迎面一吹,终于好受一些。
容月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学长,你回去了吗?”容月说,“我在新房这边,他们把我墙壁的颜色调错了,我还在让他们改,今天怕是要很晚才能回去了,你自己做饭吃,不用等我。”
陈江时说了个“好”。
容月听他的声音不对,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着凉感冒了?”
陈江时在路边找了个位置站好,拍了拍脑袋,才瓮声瓮气地说:“应该是吧,有点鼻塞。”
“那你得去诊所开药,现在天冷,感冒可不是一件小事,千万别耽搁了。”容月着急地说,“我陪你去吧,我这就回去,你在家里等我。”
“不用不用……”陈江时一连说了几个“不用”,顿了一下,吸了口气,接着说,“我自己去,我直接过去。”
“你能行吗?”
“行。”
“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我这边弄完就回去。”容月想起以前的事,再三强调,“学长,你一定要去开药啊,不要不当回事。”
挂了电话,陈江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大脑没那么混沌了,才继续朝小区门口走。
只是走到一半,突然感觉头晕目眩,他一时没能撑住,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一坐就起不来了。
黑暗仿佛藤蔓,又像疯狂扭曲的虫子,从视线四周蜿蜒爬向中心,也就眨眼的时间,陈江时眼前黑了大片。
被他拿在手里的手机亮起,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他已看不清楚屏幕上的备注,只循着记忆将手指点在了接听键的位置上。
“陈江时?”
手机里传来一道熟悉的说话声。
“我在小区门口……”
陈江时的话没说完,眼前骤然黑了下去,仿佛有一张血盆大口,瞬间吞掉了他的所有意识。
“陈江时?”
那道声音似乎还在喊他。
黑暗中浮现出一张年轻的脸,那张脸长得十分好看,眼珠黑亮,眼尾上挑,鼻梁挺拔,嘴唇很薄,那双凤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陈江时?”声音就是从那双薄唇里传出来的。
那个人在喊他。
“钱棠?”陈江时不可置信,走到钱棠面前。
他发现钱棠比自己矮了特别多,穿着牛仔裤和一件白色的宽松衬衣,头发也有些长了,钱棠双手环胸,满脸不爽。
“你怎么回事啊?这种类型的题都教你好多遍了,这次考试只是换了几个数值而已,你就不会做了。”
陈江时诧异地望着钱棠。
这是……
十几岁的钱棠。
“江时?”
呼唤声再次响起,陈江时的思绪猛地一沉,他眼皮跳动,睁开眼睛。
一颗脑袋探入视线内,那个人看他睁眼,惊喜地喊:“你醒了?”
“钱棠……”陈江时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那个人嗐道:“我是袁孟啊。”
模糊的视线这才变得清明,他逐渐看清楚了袁孟的脸,愣了许久,视线转向其他方向。
他应该是在一间病房里,四周墙壁雪白,床边是病房里才有的柜子和摆设。
他想坐起来,但被袁孟按住了。
“医生说你疲劳过度,得多休息,继续躺着吧。”袁孟坐回椅子上,嘀嘀咕咕地说,“真不愧是以前的好朋友啊,一醒来就喊钱棠,我也在这里守你好久了呢。”
陈江时闭了闭眼,声音沙哑:“谢谢你。”
“也不用谢我,是钱棠送你来的。”袁孟说,“他和医生出去说话了,估计要过一会儿才回来,你先等等。”
陈江时扭头:“钱棠送我来的?”
“是啊,他不是给你打电话吗?结果你在你们小区门外晕倒了,还好你们的电话通着,他让路人帮忙照看你一下,然后赶过去送你来医院了。”
“你怎么来了?”陈江时问。
“我给你打电话,钱棠接的,他说了你的情况,我就过来看你了。”袁孟说。
陈江时真诚开口:“也谢谢你。”
袁孟一顿,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了挠头,又转身看了一眼门口,然后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问陈江时:“你和钱棠和好了?”
陈江时仰躺着看天花板,沉默了下,回道:“我不知道。”
袁孟打量着陈江时苍白的脸,想到曾经自己也和陈江时断联了很久,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其实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换个角度想,如果我是钱棠,在遭遇那种事后,我也不想再和任何人有联系。”
袁孟唉声叹气。
“我就是觉得,同性恋也没什么,你看现在多少同性恋坦白自己的性向,网上还有那么多人用这个当噱头圈钱,怎么以前就那么封建,还用这个攻击人。”
陈江时慢慢抿起嘴唇。
袁孟劝他:“你想钱棠那个时候遭了多少罪,贴吧里全在说他,还往他的课桌上泼墨水,那些老师动不动叫他去办公室,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往他身上怪罪,他被那么多人指指点点,心里绝对不好受,删了我们所有人的联系方式也很正常,他又不知道你一直在找他,肯定也不知道你为了找他还跑来a市,我要是他,我早就抑郁了……”
陈江时想起什么,眼皮一跳,出声喊道:“袁孟。”
“嗯?”
“别说了。”陈江时说。
第30章 我很抱歉
袁孟看陈江时的表情不对,顿时噤声,静了片刻,他叹口气,伸手给陈江时捻了捻被角。
“你休息会儿,我去叫医生。”
袁孟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朝病房门口走,刚要开门,就听见外面响起脚步声。
紧接着,门被人从外面往里推开。
钱棠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见袁孟杵在门口,问了一句:“你要去哪儿?”
“哦。”袁孟说,“江时醒了,我打算去叫医生来着。”
钱棠闻言,脸上浮出一丝喜悦,他立即后退一步,扭头朝一旁喊道:“哥,他醒了,你过来一下。”
不多时,才和钱棠分开准备回办公室的医生又被喊了过来,他跟着钱棠走进病房,对陈江时做完检查,说道:“本来只是着凉发烧了,但你这身体底子不行啊,像你这种大高个不至于一烧就烧过去。”
“他工作太忙了,又拼得很,周末加班就算了,平时还经常忙到晚上八九点才下班,有几次我晚上给他打电话,他还在公司里,饭都没吃。”袁孟连忙向医生抱怨一通,说完,又叮嘱陈江时,“听见医生的话没?以后你不能这样了。”
陈江时躺在床上,刚才缓了半天,现在已经没那么难受了,他哑着嗓子说:“辛苦医生。”
医生看他一眼,蓦地笑了起来:“你今晚住院吗?要住的话先去把手续办了,不住的话把这瓶水挂完就可以走了。”
“住住住。”这话还是袁孟说的,他拍了拍陈江时的被子,对陈江时说,“你都这样了,也不好回去啊,在医院里还有人看着你,明天再请个假吧,工作是重要,可身体更重要啊。”
陈江时还是想今晚就出院,他们公司对请假管得比较严,需要提前打报告和提交申请,再说他今天都请过半天假了,要是明天再请……
可话没出口,就被钱棠抢了先。
“那就住院吧。”钱棠说,“你的身份证在身上吗?还有之前的手续,也要补办。”
陈江时沉默了下,才说:“在。”
袁孟忙问:“社保卡呢?”
医生说:“我们医院支持刷电子社保卡。”
陈江时没带社保卡,只能让袁孟拿着他的身份证和手机帮忙去办手续。
医生和袁孟一起走了,病房里就剩下陈江时和钱棠两个人。
钱棠从柜子上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又脱了外套挂到衣架上,病房里开着暖气,他只穿着里面的衬衫。
“感觉好些了吗?”钱棠走到病床边问。
“好多了。”陈江时说,“今天谢谢你了。”
钱棠坐到袁孟刚才坐的椅子上,盯着架子上的输液瓶看了一会儿,才低头对陈江时笑了笑。
“医生说得对,你真的需要好好保养身体,以前我认识你那么久,都没听你咳嗽一声,这才过去多久,你就进医院了。”
听钱棠说起以前,陈江时不由得抿了下唇。
气氛有些安静。
钱棠问:“喝水吗?”
陈江时确实口渴,点了下头:“麻烦你了。”
钱棠起身走到桌前,桌上放有保温壶和已经消过毒的水杯,他看了看保温壶上显示的电子温度,才往水杯里倒了一半的水。
回到病床边,钱棠问:“我喂你喝吗?”
“不用,我自己起来。”陈江时有些吃力地从床上坐起,靠到床头。
他接过水杯喝了口水,
喉咙里的干涩终于缓解了些。
钱棠把杯子放好,又坐回椅子上。
室内的气氛再次恢复安静,两人面对着面,半天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钱棠打破沉默道:“你没醒的时候,我和袁孟聊了会儿天,听他说你和他是近两年才联系上的。”
陈江时一愣,没想到袁孟连这件事都说了,但不知道袁孟说到了哪一步。
他只是“嗯”了一声。
“王昊他们呢?”钱棠问,“你和他们还有联系吗?”
“有。”陈江时实话实说,“但不多。”
钱棠叹息道:“以前你们的关系多好啊。”
陈江时将身体往下靠了靠,看着天花板:“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是啊。”钱棠默了一瞬,冷不丁地说,“我们认识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陈江时扭头看向钱棠。
钱棠坐在那里,双腿交叠,坐姿端正,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他身上的衬衫熨得平整,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松,但看着分外合身。
看得久了,他很难将现在的钱棠和以前的钱棠联系起来。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往对方的手腕上落,又很快收回。
这一刻,心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像是钉在心底的一颗螺丝在一股无形的力道下开始松动,他再次望向钱棠,张了张嘴。
那句话涌到嘴边。
钱棠本来无聊地看着输液管里的水滴落下,感受到他的目光后,将头一偏。
陈江时的目光一下子撞进那双漂亮的眼珠里。
一时间,仿佛有一股气从喉咙里挤压上来,那句在他嘴边徘徊不定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吐了出来。
“那件事不是我说出去的。”
钱棠微微一怔,有两三秒的茫然和疑惑后,表情慢慢凝固。
对视许久,他淡淡开口:“那天在场的人除了你就是我。”
“我知道。”陈江时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所以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那天还有第三个人在,是那个人把那件事说了出去。”
钱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陈江时。
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多年,明明如今回忆起来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可当那些话一字一句从陈江时嘴里挤出来时,又好像亲手撕开了一道陈年伤疤,底下的血肉还是鲜艳的。
连当年的痛感都变得真实起来。
“我……”陈江时说,“我不可能把那种事说出去,既然不是你说的,也不是我说的,那肯定是第三个人说的。”
钱棠抿唇不语,仍旧保持着优雅的坐姿,只是身形怎么看怎么觉得僵硬。
“可无论如何,我也给你造成了伤害。”陈江时垂下眼皮,“很抱歉。”
这句话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想说了。
这十几年里,他时常在想,要是当时他和钱棠没有走得那么近,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钱棠平平淡淡地过完他转学两年的生活,然后回到a市,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又或许——
要是那天晚上他没有表现得那么震惊和激烈,没有开始躲着钱棠,是不是就不会被钱棠堵在学校里说了那些话。
“对不起。”陈江时说。
钱棠一直都很安静。
就在陈江时以为钱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钱棠忽然出声:“陈江时,你到现在都还以为我在乎的只有那件事吗?”
陈江时蓦地抬眼。
钱棠已经站了起来,那张脸上没了笑容,只剩一层冷淡,仿佛终于摘下了伪装的面具。
“你知道我从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我,那件事传出去又如何?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钱棠皱起眉心,深深看了一眼陈江时,语气变沉,像是沾上了一点哭腔,“我在乎的只有你怎么想。”
陈江时浑身一震,仔细看去,钱棠还是一脸冷漠,眼里没有沾泪。
但下一秒,钱棠猛地弯下腰来。
陈江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张好看的脸飞快逼近,紧接着,伴随着一股热气洒到他的脸上,他的嘴唇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含住。
刹那间,有天雷地火在脑海里窜动。
他甚至没来得及分辨含住自己嘴唇的是什么东西,便下意识地伸手要把人推开。
只是双手抬到一半,脑海里窜进一个画面,他胸口一紧,硬生生地止住了下一步动作。
在钱棠试图用舌撬开他的齿关时,他将头往旁一偏,随即伸手抵在了对方的一侧肩膀上。
嘴唇上的余温尚在,刚才被另一张唇碾压的触感还是那么清晰,陈江时的大脑宛若被塞进了一团扯乱的毛线,他根本思考不了,只能张着嘴巴,本能地大口呼吸。
钱棠的气息也很粗重,他单腿跪在病床上,一只手紧紧攀着床头。
半晌,钱棠把腿收回,重新站到病床边。
陈江时这才默默靠回床头,他的表情有些呆滞,嘴唇还在发麻。
“我在乎的是这个。”钱棠开口,“陈江时,你像躲瘟疫一样地躲着我,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陈江时看着前方的电视柜,脑子里仍旧一片混乱,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可宛若好像隔着一层膜,时远时近。
“你有男朋友了。”
“如果我说没有呢?”
陈江时一顿。
“陈江时。”钱棠重复道,“如果我说我没有男朋友呢?”
怎么可能?
同学聚会那天晚上钱棠还说给他男朋友打电话来着。
对了。
打电话。
最后那通电话打在了他的手机上。
陈江时呼吸一重,偏头看向钱棠。
“我……”
话刚出口,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病房门没锁,外面的人只敲了几下便直接推门进来。
“学长!”
容月拎着一个保温桶,风风火火地走到病床边,他把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看陈江时一脸憔悴,急得团团转。
“学长,你真是要吓死我了,让你去诊所开药,结果躺到医院里来了,你怎么样了?没事了吧?”
说着,他伸手想摸陈江时的额头。
陈江时扭头躲开。
“我没事了。”
容月见状,也没多想,收回了手,絮絮叨叨地解释:“我接到电话就想来看你,但想到你应该没吃晚饭,还是先回家熬了粥,我特意买了山药,还加了一些蔬菜进去,现在吃点吗?”
陈江时摇了摇头:“我现在吃不进去。”
容月本来揭开盖子要倒粥出来,听到这话,又把盖子拧了回去。
“没事,等你想吃了再吃。”容月体贴地说。
“麻烦你了。”陈江时说。
“学长,你和我说这话就见外了啊。”容月佯装生气,又说,“你是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结果是你同学接的,说你在医院里,我恨不得当场长双翅膀飞过来,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得好好感谢你同学——”
容月转头,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空无一人。
“奇怪,那个哥呢?”容月转了一圈,没在病房里看到钱棠,“我进来的时候还看到他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