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乐给袁孟指了办手续的方向,便也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等他忙完,已经过了好一阵子,他想起来去陈江时的病房看看,结果走出电梯,从楼道外经过时,无意间瞥见了站在里面的一道身影。
本来周长乐都往前走了两步,大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下,随即倒回去。
探头一看。
嘿。
那道身影不是钱棠是谁?
钱棠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下面是一条偏休闲的黑色长裤,衬衫衣角全部捻进裤子里,勾勒出一截精瘦的腰肢。
之前钱棠穿着大衣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把大衣脱了,还是能看出有些偏瘦。
但也比前几年好多了。
前几年的钱棠真是……
周长乐收住思绪,站在楼道门口往里看,他原以为钱棠在打电话,可等了半天,楼道里都静悄悄的。
钱棠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楼梯前,白色的身影跟一缕游魂似的。
周长乐这才察觉不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小棠。”周长乐叮嘱,“外面可没病房里暖和,你穿这么少会着凉,回去把外套穿上。”
说着,他已经走到钱棠身后。
钱棠仍旧背对着他,“嗯”了一声。
周长乐走上前,偏头看向钱棠的脸,震惊地发现钱棠双目通红,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里滚落,打湿了整张脸。
不过钱棠始终面无表情,眼神冷淡地看着前方的某一处。
“你……”周长乐开口。
“我没事。”钱棠打断了他,语气和眼神一样冷淡,“哥,你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周长乐犹豫了下,到底没走。
他在外衣兜里摸了一会儿,没摸到纸巾,只好作罢,安静站在一旁看着钱棠泪流不止。
许久,钱棠的情绪有所收敛,来得悄无声息,去得也悄无声息。
一切都静悄悄的。
周长乐放下环着的手臂,观察钱棠的脸色,试探着问:“那个陈江时……”
顿了顿,才接着说。
“是你以前去那个小县城后认识的人?”
钱棠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痕,低头静了片刻,又“嗯”一声。
“就是和你关系很好的那个人?”
“嗯。”
猜测得到证实,周长乐表情复杂,心里称得上五味杂陈,他重新环上双臂,深深看了一眼钱棠。
难怪最近一改以前恹恹的态度,突然变得积极起来,原来是找到主心骨了。
“你什么时候和他联系上的?”周长乐问。
“上次同学聚会。”钱棠坦荡地说,“我刚好招了一个员工,是我的高中同学,她要去参加同学聚会,我听说他也在,就和那个员工一起去了。”
周长乐哽了一下。
他有很多想说的话,可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甚至想抓住钱棠的肩膀,用力把这个糊涂表弟摇醒,他想说——
能不能清醒一点?
都过去十多年了啊!
十多年前那个人那样伤害你,现在也不会对你好到哪里去,就像他十多年前躲着你,现在也不会喜欢上你!
为什么要这样自轻自贱?
为什么要这样糟蹋自己?
明明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挺过来了,为什么一念之间就把自己打回原点?
然而这些话全部堵在喉咙里,周长乐的内心在咆哮,好在面上还算冷静,他吐出口气,换了个话题说:“舅妈应该不希望你这么做。”
钱棠一时沉默。
“小棠。”周长乐叹气,“我和舅妈的想法一样,我们只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另一头,袁孟拿着单子回到病房,就看到一个人坐在病床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袁孟大吃一惊,心想钱棠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对他冷冷淡淡,对陈江时就这么热情。
但仔细一看。
不对啊。
不是钱棠。
同样是长得好看,钱棠的好看有特色多了,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眼眸,不带情绪地瞥过来时,总会让人冷不丁地打个寒颤。
“袁孟哥。”容月笑着喊完,连忙起身,“来,你坐。”
袁孟摆手说:“你坐吧,那边还有一张椅子,我拿过来就行了。”
容月也没客气,一屁股坐了回去。
袁孟把单子折好,和陈江时的手机一起放到床头,又把身份证放回陈江时的外衣兜里。
做完这些,他才拖来一张椅子坐下,环视一圈,他问:“钱棠呢?”
“那个哥出去了。”容月说,“可能有什么事先走了吧。”
袁孟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微妙之色,表情也有一瞬的别扭,他看了看陈江时,没有吭声。
时间不早了,容月和袁孟明天都要上班,容月盯着陈江时吃完一碗粥,便收拾好保温桶准备离开。
袁孟坐在床尾,看容月一脸忧色,一直叮嘱个没完,不由得笑起来。
“江时,你哪儿是找了个室友?你简直像是找了个对象。”袁孟脱口而出。
以前他们经常这样开陈江时和钱棠的玩笑,陈江时和钱棠毫不在意不说,有时候还会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
可同样的话再说出来,只觉病房里的空气蓦地一静。
肉眼可见的,尴尬开始蔓延。
袁孟:“……”
他真想一巴掌拍到自己的脑袋上,说话不经大脑,嘴巴没用撕掉算了。
最后,陈江时说道:“容月,你先走吧,晚了就赶不上车了。”
袁孟自己开车来的,倒是比容月方便很多。
容月双手拎着保温桶,脸颊上的红晕都染到了耳朵上,他极不自在,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和袁孟告了别。
等病房门打开又合上,病房里只剩陈江时和袁孟两个人,陈江时才说:“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袁孟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讪笑道,“不好意思啊,我忘记你那个室友真的对你有点意思了。”
陈江时抿着嘴角,不是很想说这个话题。
但袁孟就是好奇:“话说回来,他现在真是一点不藏着掖着,每次眼珠子都快黏你身上了,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也不避嫌。”
陈江时仰着看着天花板,还是那副死样子。
“你怎么想的?”袁孟问,“你俩住在一个房子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觉得尴尬?”
“不怎么想。”陈江时终于开口,“他的房子已经在装修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会搬走。”
也是因为这个,陈江时才一直忍着。
袁孟叹了口气:“你说你都是什么运气啊?遇到的一个两个全是这种。”
说完,又问。
“那你呢?”
陈江时安静了几秒,反问:“我什么?”
“那个容月搬走了,你怎么办?”袁孟说,“你重新找室友还是一个人住?”
陈江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位置不错,房租也不便宜,他一个人承担的话有些吃力。
“我重新找房子,一个人住。”陈江时说。
袁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了又忍,没忍住嘀咕起来:“其实你不该给你爸那么多钱,他那么大的年纪,一意孤行又生一个,自己养不了,凭什么让你养?你大学四年也没怎么让他管啊,平时除了上课就是打工赚钱不说,毕了业不仅要还助学贷款,居然还要还他以前打给你的那些生活费,你自己说离不离谱?就算你去两趟a市花了他不少钱,也不至于还到这种程度吧。”
袁孟说得上头,陈江时这个当事人都没什么反应,他却气得胸膛起伏不定。
陈江时瞥了一眼袁孟通红的脸:“你冷静一点。”
袁孟抹了把脸:“我就是替你觉得不公平。”
“反正我也没当他是我爸。”陈江时平静地说,“他让我还钱,我就还给他,还完互不相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袁孟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知道陈江时前些年都在还钱,现在拼命工作是为了攒在a市买房的首付,其实陈江时大可以把华阳市的老房子卖了,他劝过几次,可陈江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一直没卖。
要是当年陈江时没来a市找钱棠就好了,就不会光干净身上所有钱,还跟疯了似的问邻居借钱……
哎。
袁孟坐了一会儿也打算离开了,出去就看到钱棠一个人在走廊里的长椅上坐着。
“你怎么坐这里?”袁孟惊讶地走过去。
钱棠似乎有点冷,抱着双臂起身,轻声解释道:“病房门没关,我进去的时候看到你俩在聊天,就想在外面等一会儿再进去。”
袁孟不好意思起来:“我们又没说什么重要的事,你随时都可以进去,外面多冷啊,你快去把外套穿上。”
钱棠问:“你要走了吗?”
“嗯。”袁孟说,“明天还要上班。”
钱棠对袁孟笑了笑:“下次见。”
袁孟看着对方温和的笑脸,不自觉地想起了之前看到的对方和那个医生熟络地说话的画面,一时间心里有些不自在。
他压下那份情绪,和钱棠说了再见。
钱棠转身走进病房。
陈江时还靠在床头走神,见他进来,愣了一下:“我以为你走了。”
“准备走了。”钱棠一边说一边从衣架上拿过大衣穿上,消瘦的身形被大衣掩盖,看上去又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两人相顾无言。
钱棠开口:“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陈江时说了个“好”,眼睁睁看着钱棠走到门口,他忽然想到什么:“对了。”
钱棠立即转身:“什么?”
“你之前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陈江时问。
钱棠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给陈江时打电话的事,要不是他打了那通电话,还不知道陈江时在小区门口晕倒了。
“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多多的事。”钱棠说,“不过后面我在微信上问了周阿姨,所以没什么事了。”
陈江时“哦”了一声。
钱棠走后,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陈江时躺到病床上,不多时就感觉困意袭来。
翌日上午,陈江时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他乘坐地铁回到住处,吃完外卖,进卧室里又闷头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陈江时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的呆,才起身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容月。
门打开时,容月还保持着抬手拍门的姿势,他焦急地上下打量陈江时一遍,才松口气。
“学长,家里又没其他人,你自己在家真没必要锁门。”容月半是抱怨半是认真地说,“刚才你半天没来开门,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都在考虑要不要把你这个门锁砸了。”
陈江时睡了一个下午的觉,也做了一个下午的梦,脑子昏昏沉沉,太阳穴也突突地跳。
“我没事。”他忍着不适说,“你不用管我。”
“你现在可是病人,我怎么能不管你?”容月问,“医院给你开药了吗?”
“开了,把药吃完就差不多能好了。”陈江时说着,便要关门,“我再躺会儿,晚上你自己吃。”
容月见状,连忙把门按住:“等下,学长。”
陈江时吸了口气,看向容月:“还有事吗?”
“晚上不能不吃,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容月皱着眉说,看陈江时的脸色不对,伸手就要往他的额头上摸,“你脸色好差,是不是还在发烧……”
可话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伸到一半的手被陈江时一把抓住。
陈江时的力道很大,抓得他的手腕发疼,硬是将他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容月面色发青,仰头望着陈江时那张没有一点笑意的脸,心头生出了一阵阵的惊悚。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陈江时。
冷冽的气息像是外面的寒风,吹得他不停地打哆嗦。
他之前听袁孟说过陈江时没有表情的样子看着十分唬人,当时还不以为意,此刻只觉眼前的陈江时极为陌生,也让他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学、学长……”
“容月,你太越界了。”陈江时说完,手上的力道蓦地一松。
容月赶紧把手抽了回去,连连后退,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半秒后才反应过来陈江时话里的意思,顿时瞳孔震颤,猛地扭头看向陈江时。
“学长你……”
都知道了?
剩下的话没说出来。
陈江时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并熟练地顺手将门反锁。
他躺回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散去不少,可一阵没来由的躁意填满了他的胸腔。
他没打算和容月摊牌的。
他也没打算和容月翻脸。
刚才的他就像一只喷火龙,他的情绪不受控,他的嘴里咬着火球,他的身体在膨胀,他随时都要炸开。
思绪翩飞间,无数画面从他眼前闪过,最后停留在他整个下午反复梦见的画面上——
钱棠的脸近在咫尺,双眼微合,垂下的眼睫轻轻抖着。
陈江时一把扯开罩在脸上的被子,他从床上坐起来,愣了许久,又倒回去。
真是疯了。
他心想。
第32章 只是太难受了
后面有好几天的时间,陈江时没和容月碰过面,直到这天傍晚,下班后的两人在电梯里遇见。
容月脸上挂着一层藏不住的尴尬,讪讪向陈江时打了招呼:“学长。”
陈江时仿佛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地回应了他:“下班了?”
“是啊。”
两人走出电梯,陈江时上前开门,容月安静地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陈江时要回卧室,他连忙喊了一声。
“学长。”
陈江时回头。
“晚上一起吃饭吗?”容月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去买菜。”
陈江时想了一下,没有拒绝:“我换身衣服,等会儿和你一起下去。”
才晚上七点多,外面的天就黑透了,密密麻麻的小雪从朦胧的夜幕中飘落,落到陈江时的身上和容月撑着的伞上。
容月紧紧抓着伞柄,从伞檐下偷瞄陈江时。
以前陈江时都和他并排而行,今天却不知不觉地走在了他的斜前方,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
从他的角度,很难看清陈江时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穿着深色大衣的高大身影,在飘散的雪花中,几乎和朦胧的背景融为一体。
容月忐忑不安极了。
他还没有傻到感受不出陈江时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以及明显有在划清界限的行为。
其实他从未想过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对陈江时是有好感,同时他也清楚陈江时和自己根本不是一类人。
他喜欢男人,在高中的时候就弯了。
可陈江时是个直男。
以前他有幻想过要是陈江时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的动容,然而在经历了那天的事后,他完全打消了这个想法。
现在的他只有害怕。
他害怕和陈江时再也做不成朋友,害怕陈江时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更害怕陈江时把他这个秘密说出去。
几天的徘徊后,心中的恐惧战胜了尴尬,他将伞檐往上抬了抬,望向陈江时的背影。
“学长……”容月讷讷开口,“那天的事……”
陈江时脚步没停,但头偏了过来:“嗯?”
容月嗓子发涩,像有什么东西卡在里面一样,他抓着伞柄的力道不断加重,心里进行了好一阵拉扯,才硬着头皮挤出几个字:“你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说得隐晦,可这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没有胆量再把话说得更加直白。
还以为陈江时可能会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没想到陈江时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很轻易地点了下头。
“好。”
容月愣道:“……啊?”
“我说好。”
陈江时说完,兀自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菜市场后,用力拍了拍身上的雪。
容月反应过来,压下心头涌起的阵阵酸意,跟上去把伞收好。
“学长,要过年了,你那个邻居妹妹是不是也要过来上课了?”容月换了个话题问。
“对。”陈江时说,“她下周五开始放假,周六上午就过来。”
容月问:“房子找好了吗?”
“找好了。”
容月有些惊讶:“这么快?”
陈江时“嗯”了一声。
其实他压根没帮忙找房子,也不知道钱棠和周阿姨是怎么说的,最后决定让余馨住到钱棠家里,到时候他只要帮忙安排一下就行。
想到钱棠,陈江时又开始头疼。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
周六上午,陈江时去车站接到余馨,他本打算带余馨在外面吃完午饭再去找钱棠,结果钱棠跟掐准了时间似的,直接把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
“我准备做饭了,你带多多过来吃饭吧。”钱棠在电话里说。
“那太麻烦你了。”陈江时忙道,“不用准备我们的份,我们吃了再过去。”
钱棠不接他的话茬,转而又说:“你问下多多想吃什么,我在网上买,叫人送来。”
陈江时说:“真的不用……”
钱棠不说话了。
陈江时沉默了下,拿开手机,见通话时间还在跳动,他把手机放回耳边,妥协地对一旁的余馨说:“你钱老师说中午去他家吃饭,问你想吃什么,他给你做。”
余馨受宠若惊,想了想,小声回答:“我什么都吃。”
陈江时原话转达给了钱棠。
钱棠说:“那我随便做了。”
“好。”
“对了。”钱棠想起来问,“你还记得我家在哪儿吗?”
陈江时实话实说:“只记得小区。”
“我在微信上把楼号发给你,你可以在进来时问下保安怎么走。”
“好。”
“实在找不到的话给我打电话,我下去接你们。”
“嗯。”
随着话音的落下,空气也变得安静,钱棠停顿片刻,很突然的,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从手机另一头传来,落进陈江时的耳朵里。
这一刻,他莫名感觉耳朵里有点痒,同时,心弦仿佛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下。
他张了张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来到钱棠家已是一个小时后,钱棠过来开门,他穿着一身不厚的居家服,两边衣袖挽到手臂上,身前系着一条浅灰色的围裙,室内的暖气争先恐后地涌出,赶走了陈江时和余馨一身的寒气。
余馨第一次来钱棠家,拘束得差点同手同脚,看钱棠把她的箱子推进客厅,她赶紧跟在后面。
陈江时换了拖鞋,走在最后。
这是他第二次来钱棠家,没想到客厅里已经大变样,钱棠重新添置了不少家具和摆设,还将之前随意堆放在落地窗前的画画工具都收了起来。
这下看着终于有了人生活的痕迹。
“钱老师。”余馨把手里的花束递给钱棠,“这是我在路边买的,那个阿姨卖的花都很新鲜,我就选了一些,希望钱老师不要嫌弃。”
余馨不好意思空手过来,在小区外面买了一个果篮,为了买花,还跟着导航绕了半天的路,还好在路边买到了。
陈江时见状,把拎着的果篮放到茶几上。
“这也是余馨给你买的。”
钱棠本在厨房里忙活,抽空过来开门,还没注意到余馨和陈江时手里拿着其他东西,他仔细一看,又惊又喜。
“谢谢你,多多。”钱棠接过花束,“真好看,我很喜欢。”
余馨面颊通红,两眼亮晶晶的:“钱老师喜欢就好。”
钱棠欣赏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找个东西装花,可厨房的锅里还煮着东西,他想来想去,视线落到陈江时身上。
“你能替我去厨房里盯一会儿吗?我把花放好就来。”钱棠说。
陈江时没有意见,他脱了外衣放到沙发上,来到厨房,没有看到想象中有些凌乱的局面。
钱棠把厨房打理得很好,清洗过的食材分好类后整整齐齐地放在不同的盘子里,要用的佐料也都拿出来放在了菜板上,只是没来得及处理。
一个砂锅搁在灶台上,被小火慢炖着,陈江时揭开盖子,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炖着一只甲鱼,看个头还不小。
陈江时愣了一下,冷不丁地想起了上次钱棠处理虾子时的娴熟手法。
钱棠还真是……
变化不小。
他把盖子放回去,挽起袖子,先把菜板上的佐料都洗干净了,准备处理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他回头看去。
只见钱棠端着一束花进来,把花放在岛台上,左看右看,又调整了下位置,才转头问他:“怎么样?”
“……”陈江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用什么东西装的花?”
“哦,这个啊。”钱棠看了看装花的东西,很自然地说,“这是笔筒,我洗了三四遍,洗得很干净了。”
陈江时:“……”
钱棠的表情有些无奈:“我家里没有花瓶。”
“没事,下次我买一个拿过来,你那个笔筒有点小了。”陈江时继续处理佐料,“葱要怎么切?切成段还是切成葱末?”
“要葱末。”钱棠挤到橱柜前,“我来吧,你别弄脏衣服了。”
陈江时顺势松手,把菜刀交给钱棠。
这个厨房的面积很大,几乎是他住处那个厨房的两倍,里面不仅装有岛台,还放了六把高脚椅以及两个专门放闲置物品的玻璃柜,就是没什么装饰,看上去更像一个豪华的样板间,只有岛台上那束和这片豪华背景格格不入的花让这间厨房多了一点温馨。
陈江时退到岛台前,等了一会儿,才问:“有其他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钱棠头也不回地说,“你去客厅歇着,我这边忙好了叫你。”
陈江时没动。
钱棠处理好佐料,回头看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
陈江时回答:“万一你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我能搭把手。”
“你在这里,多多怎么办?”钱棠说,“多多一个人在客厅。”
陈江时倒没多想:“她又不是小孩了,不需要人一直陪着。”
“也是。”
钱棠说着,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将菜刀放回菜板上,转身看向陈江时。
“以前的事,就算了吧。”
陈江时一愣。
钱棠无所谓地笑了笑,用平和的声音说:“不管那件事是谁说出去的,总归说的不是假话。”
他低头静了一下,忽然喊道:“陈江时。”
陈江时“嗯”了一声。
“其实我一直都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把那种事说出去,我了解你是个怎样的人,我只是……”钱棠皱起眉头,像是想了很多话,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十几年说短不短……
不。
是太长了。
长得他不知道要如何用三言两语来说清楚自己的感受,长得明明经历了那么多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可如今回想起来,恍若隔世。
“我只是……”
钱棠喃喃开口,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被风吹到很远的地方。
只是太难受了。
仿佛胸口被挖空一块,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
他真的太难受了。
=
天气预报说得没错,自从国庆假的第一天下了雨,后面连着几天都在下雨。
袁孟和王昊他们当不了街溜子,只能天天往网吧和台球室里跑。
他们约过陈江时几次,陈江时都拒绝了。
陈江时整天宅在家里,除了写作业就是看书和复习,可惜他的水平不够,光靠自学的话,进度缓慢。
期间,他爸打来电话,问他有没有去看他妈和他奶奶。
“看了。”陈江时靠在椅子上,转着手里的笔,“放假第一天就去了。”
“烧纸了吗?”
“烧了。”
说起这个,陈江时想起来了。
“我买香烛和纸钱花了四十多块钱,过去的时候刚好下雨,又临时买了一把雨伞、一件雨伞和一双塑胶手套,一共花了六十八块钱。”
陈阳没说话。
陈江时等了几秒,直接开口道:“下次打钱记得把这笔账补上。”
话音未落,陈阳突然爆发:“你去看你妈和你奶奶出点钱不应该吗?几十块钱还要和我计较,她们是你的亲人,不是外人!”
陈江时停下转笔的动作,把笔扔到乱七八糟写了一半的试卷上。
他慢慢坐直身体。
“爸,你要搞清楚一件事。”陈江时垂着眼皮,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用不带情绪的口吻说,“不是我要和你计较几十块钱,而是你给我的钱越来越少了,让我不得不计较这几十块钱。”
没等陈阳开口,他接着说。
“如果你不想我计较这些钱,以后可以多打点钱来。”
“我不是才给了你两千块钱吗?”陈阳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
“你给的是学费还是生活费?”陈江时说,“如果是生活费,那这学期的学费还没给我,如果是学费,那剩下的几百块钱不够我后面几个月的生活费。”
陈阳一噎,都忘了还有学费这茬子事。
他想了想,问道:“你学费已经缴完了?”
“周阿姨垫的。”陈江时说。
其实不是周阿姨垫的,是他自己用存款垫的,他没向陈阳说实话,不能让陈阳知道他存了钱。
“行吧。”陈阳烦躁地说,“等下个月,我再给你打两千块钱。”
陈江时适时提醒:“还有买香烛纸钱的钱。”
“知道了。”
陈阳没什么好说的,又叮嘱了几句好好学习之类的话,便要挂电话。
这时,陈江时又听见了那个女人的嘀咕声。
那个女人经常和陈阳呆在一起,每次陈阳给他打电话,女人都在旁边听着。
以前女人不会说什么,这次似乎没忍住。
“怎么又要钱啊?还是两千,这笔钱可不少,你上哪儿找两千块钱?”女人说,“你儿子在老家花不了什么钱吧,小县城的物价多低啊,你别让他养成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
陈阳不耐烦地打断女人:“是学费,他这学期的学费还没打过去。”
说着,电话也被挂断。
陈江时顿了许久,坐回桌前,把手机放到桌上,他拿起笔继续做题,可试卷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宛若一堆歪歪扭扭的奇怪字符,分开了看不懂,组合起来就像一堆黑色蝌蚪,在试卷上游来游去,绕得他头晕眼花。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然而没用,索性拿上衣服去洗了个澡。
洗完躺到床上,开始昏昏欲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铃声突兀地响起,陈江时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坐起来。
他睁眼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手机在响,于是起身摸到桌上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出袁孟的名字。
陈江时躺回床上,接通电话,言简意赅:“说。”
“江时,外面雨停了,我和昊子他们在广场上玩,你来不来?昊子说他请客吃烧烤。”袁孟大咧咧地说。
“我不去。”陈江时拒绝。
“来嘛。”袁孟劝道。
“真不去了。”陈江时说,“你们好好玩。”
“别啊。”袁孟连忙压低声音,但说话还是抑扬顿挫,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到他那挤眉弄眼的表情,“昊子女朋友也来了,还带了她闺蜜,就是上次坐你旁边那个女生,人家刚才还问起你了,大家都看得出来她对你有意思,你就来呗……”
陈江时真是听不下去了,直接挂了电话。
挂完才想起来——
王昊都有女朋友了?
算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陈江时把手机扔到枕头边,翻了个身,正要继续睡觉,下一秒,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陈江时额角的青筋直跳,闭眼忍了一会儿,可铃声还是响个不停。
他忍无可忍,拿过手机,张口就怼:“袁孟,你是不是有病?我都说不去了。”
对面没有声音。
陈江时感觉不对,这才皱眉看了一眼屏幕。
又是那串陌生数字。
号码上方显示着此时此刻的时间——凌晨一点多。
“……”陈江时气道,“钱棠,你也有病是不是?”
第33章 你真好,陈江时
对面还是没有声音。
要不是陈江时对这串数字的印象太深,深得几乎可以背下后面几个尾号,他都怀疑是其他人打错了。
闭眼等了一会儿,陈江时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开口道:“你再不说话,我就挂电话了。”
这时,对面终于磨磨蹭蹭地响起熟悉的说话声。
“陈江时,你的衣服还在我这里。”钱棠说,“已经给你洗好了,什么时候来拿?”
陈江时:“……”
钱棠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立即将嘴一闭,也不说话了。
沉默在手机内外蔓延开来。
陈江时揉了揉眉心,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卧室里没有开灯,但窗户临街,外面昏黄的路灯光穿透不厚的窗帘洒进来,把室内照得可以看清大致轮廓。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把手伸向床头柜,按亮了闹钟后面的小灯。
还是凌晨一点多。
他的手机时间没有出错。
陈江时抹了把脸,只觉有股火气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让他恨不得把对面的人从手机里揪出来,再狠狠揍上一顿。
但等话从嘴里说出,又带上了深深的无力。
“钱棠,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了?”
钱棠一静,问道:“你都睡了?”
“不然呢?”陈江时双肩下沉,心里那股火气莫名成了一阵强烈的挫败感,“凌晨一点多了,你不睡觉我还要睡觉。”
钱棠安静片刻,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
“算了。”陈江时说,“你找我有事?”
钱棠“啊”了一声,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似的:“我就是想问一下,你的衣服洗好了,什么时候过来拿。”
陈江时深吸口气:“只是这个?”
“对。”钱棠难得没像平时那般说话要么冷冷淡淡、要么趾高气昂,他话里带了几分明显的试探,嘟囔着说,“不是还在放假吗?你也睡得太早了。”
陈江时:“……”
“反正你都醒了,不然你现在过来把衣服拿了,我在我家门外等你,你还记得我家怎么走吗?我家在八栋,你跟着指示牌走就行,每个路口都有指示牌,很好找的。”
陈江时:“……”
钱棠等了半分钟,期待地问:“你来了吗?”
陈江时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他躺回床上,把手机扔到一旁,想着钱棠会不会一气之下进行电话轰炸,要是那样,不如把手机关机。
然而几分钟过去,手机始终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边。
陈江时调整好睡姿,盖好被子,准备重新酝酿睡意,可不知怎的,之前的睡意已被接连两通电话搅散。
此时此刻,他的大脑无比清醒,窗外时不时响起的车辆行驶声和路人说话声直往他的耳朵里钻,不知道过去多久,又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在窗外的雨棚上凝聚,滴答滴答地落在窗台上。
又下雨了。
陈江时心里叹气。
这个假期的雨就没停过。
他翻了个身,背对窗户,可还没酝酿出一点,烦闷的情绪就促使着他又一次从床上坐起来。
他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两点出头。
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既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短信。
那个少爷倒是安静了回。
陈江时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雨势不大,但已形成一片雨幕,遮挡了对面的楼房,地面也被打得湿透。
他在躺上床和坐起来之间反复了好几次,认命地拿起手机回拨钱棠的电话。
谁知嘟声刚响起,电话就被挂断了。
陈江时愣了一下。
然后继续拨打。
结果也是一样,甚至嘟声才起了个头,电话就被挂断了。
陈江时:“……”
他打开卧室的灯,编辑一条短信发了过去。
[陈江时:事不过三,你再不接电话,以后都别接我的电话]
发完,再打过去。
这次嘟声响了四五次,电话接通,钱棠也不说话,跟哑巴似的。
陈江时开门见山地问:“你在哪儿?”
钱棠瓮声瓮气地回:“干嘛?”
“我问你在哪儿。”
钱棠沉默了下,有些不情不愿地说:“还能在哪儿,就在我家外面啊,我又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陈江时挂了电话,又给余东发了一条短信,没想到余东还没睡,直接回了一个电话过来。
“你在家?”余东问。
“对。”陈江时说,“余东哥,我……”
余东打断他说:“你开下门。”
陈江时赶紧拿起外套穿上,出去开门,对面的门也刚好打开,余东推着他的自行车出来。
陈江时借过几次余东的自行车,可这是他第一次三更半夜找对方借车,实在觉得不好意思。
“抱歉,余东哥,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我又没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余东和余馨是兄妹,但两人的性格天差地别,余馨内向,余东就十分外向了,还和陈江时唠起嗑来,“这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外面还在下雨。”
陈江时说:“我去找个同学。”
余东恍然地哦了一声,以为陈江时去找同学玩,不过这也正常,好不容易放个长假,外面多得是疯玩的学生。
“那你记得带伞,别着凉了。”余东叮嘱完,又说,“我这几天都在家里复习,用不上车,你拿去用吧,等不用了再还我也行。”
陈江时连连点头:“谢谢余东哥。”
他里面还穿着睡觉时穿的衣服,得回去换了,匆忙往回走时,余东瞥见他的表情,冷不丁冒出一句:“江时,你别是去找女朋友的吧?”
陈江时一顿,表情茫然。
余东说:“看你急的。”
陈江时迟钝的大脑一下子转过弯来。
刹那间,他竟下意识将钱棠和“女朋友”三个字联系起来,一时间人都要吓傻了。
“啊?不是……”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哥,你误会了,真是同学,是我们班上的同学,一个男生。”
余东似乎也被他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立马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我开玩笑呢。”
陈江时一口气咽回肚子里。
真是一点都不好笑。
他心想。
外面的雨还没停,陈江时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掌着自行车的车头,夜里车辆不多,他一路畅通无阻。
直到来到别墅区的保安亭外,才被拦下。
保安站在屋檐下,将手电筒光扫到他身上:“你找谁?”
陈江时停下自行车,单脚撑在一侧地面,他对保安说:“我找我同学,他住八栋。”
“八栋那家?”保安说,“那你等等,我要打电话确认一下。”
话刚说完,就听见一道喊声。
“陈江时!”
陈江时和保安同时愣住,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别墅区的雨幕里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一个人。
随着距离的拉近,陈江时慢慢看清楚了钱棠被淋成落汤鸡的惨样。
钱棠没拿拐杖,连伞都没撑,浑身上下只用一件眼熟的外套裹着,还好外套带了帽子,避免他的头发被雨打湿。
“陈江时。”钱棠抱着双臂,像是被冻得瑟瑟发抖,但声音响亮,语气里的喜悦浓烈得都能穿过雨幕传递过来。
陈江时眼睁睁看着钱棠走近,和帽檐下眉开眼笑的钱棠比起来,他的表情相当平静。
“叔叔,他是来找我的。”钱棠对保安说完,将头转向陈江时,他上上下下地打量陈江时,仿佛不敢相信陈江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在骗我。”
陈江时冷淡地喊了一声:“钱棠。”
他松开掌着车头的手,用食指勾住钱棠的一边帽檐。
“这就是你给我洗干净了的衣服?”
“……”钱棠的笑容在脸上凝固,逐渐转为尴尬,他急忙解释,“我真的洗过了,还烘干了,我本来是要还给你的,哪儿知道下雨了……”
钱棠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自己都要说不下去了。
陈江时收回手,二话不说将自行车掉了方向,他往前骑了一两米,又停下来,回头看去。
钱棠站在原地,斜飘的雨吹得他满脸都是,他抿着嘴角,一脸犟样。
可看久了,又觉得可怜兮兮。
“还不上来?”陈江时说。
钱棠一愣,随即又惊又喜,他连忙上前,侧身坐上车后座,顺势抱住陈江时的腰。
陈江时以前骑车带过袁孟和王昊他们,但那是读初中时候的事了,而且袁孟和王昊他们坐后面向来都是岔开两条腿,身体后仰,一双手撑在身后,几乎全程和他没有身体接触。
陈江时低头看了一眼圈在自己腰间的手,不自在地动了动:“你……”
钱棠探头:“怎么了?”
陈江时憋了片刻,吐出口气:“没什么。”
说着,他把手里的伞塞给钱棠。
“拿好。”
回程时后面多了一个人,速度自然变慢,陈江时一声不吭地蹬着车,并无和钱棠交流的意思。
可钱棠不是一个甘愿沉默的人,安静了没几分钟,就忍不住开口:“陈江时,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大晚上给你打电话?”
陈江时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埋头蹬车。
“陈江时。”钱棠不高兴地说,“我在跟你说话。”
陈江时这才“哦”了一声,只是话音刚落,又猛地拔地而起。
“钱棠!”
与此同时,他掌着的车头蓦地一偏,差点让整辆自行车失去平衡。
他手忙脚乱地将脚踩到地上,稳住重量后,扭头怒目而视。
“你在干什么?!”
钱棠被他这一声吓到,还保持着搂他腰的姿势,不过前胸已和他的后背拉开距离。
“怎、怎么了?”
陈江时一动不动地和钱棠对视半晌,看对方脸色苍白,嘴唇也被冻得变了颜色,便也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
但钱棠的行为的确让他猝不及防,刚才钱棠突然将整片胸膛贴上他的后背时,他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他长这么大,从未和谁这么亲密过。
连关系最好的袁孟和王昊都没有。
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说出来时,有些别扭:“你别贴我身上。”
“我冷。”钱棠哆哆嗦嗦地说,他向陈江时伸手,“不信你摸我的手,我真的冷。”
陈江时垂眼瞥向钱棠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路灯光太白的原因,钱棠的手看上去比脸更加惨白,连指甲盖上都泛着一层隐隐约约的青色。
“我才不摸。”陈江时皱眉转身,“把伞撑好。”
钱棠撑好伞。
陈江时继续蹬车,没蹬一会儿,他问:“你又和你妈吵架了?”
钱棠还在为陈江时刚才的态度生闷气,腰也不搂,只是单手攥着陈江时一侧的衣服。
“说话。”陈江时说。
“你怎么知道?”钱棠没好气地说。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陈江时说,“你就这么出来,你妈不会说你?”
“她才不会管我。”说起这个,钱棠就来气,“就算我几天几夜不回家,她也不会在乎,她眼里早就没了我这个儿子,上次还是我姥姥叫阿姨来找我,她根本没有问过我……”
钱棠哽咽了下,说不下去了。
陈江时回忆起上次在医院外见过的那个女人,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女人显然不属于华阳市,也和他们这种小县城的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钱棠也一样。
他从不觉得钱棠和自己是一类人。
回到家里,钱棠异常沉默,陈江时暂时没管他,把自行车停到阳台上并用抹布擦干净后,才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衣裤扔到沙发上。
“去洗澡,洗完睡觉。”陈江时冷漠地说,“我只收留你一个晚上,明天不管你是回家还是重新找住处,都和我没有关系。”
钱棠拿起沙发上的衣裤,欲言又止。
陈江时刚脱了外套放到椅子上,正想回卧室坐着歇会儿,余光瞥见钱棠的表情,他扭头问:“又怎么了?”
“我洗澡的时候,你能不能在外面守着?”钱棠尴尬地说。
陈江时:“……”
“外面就是阳台,还没封闭,连门也关不上,对面那栋楼黑黢黢的,看着好吓人啊。”
“你在厕所里洗澡,在里面又看不到阳台。”
“可隔壁就是阳台。”
陈江时抓了把头发,身体累,心也累:“我就在卧室里,你怕什么?”
“卧室离那么远。”
“……”陈江时服了,在原地静站几秒,妥协地从客厅里搬了一个凳子到厕所外面,他一屁股坐下去,“行了吧?”
钱棠这才放心洗澡,等他洗完,轮到陈江时洗,坐凳子上守着的人便换了一个。
等两人黏黏糊糊地忙完,时间已经走向凌晨四点,重新躺回被窝里,陈江时的身心别提有多舒畅——要是身旁没躺着钱棠就更好了。
钱棠裹着另外找出来的一床被子,侧身面向陈江时,他背对窗户,脸沉入光影中。
“谢谢你,陈江时。”
陈江时仰躺看着天花板,“嗯”了一声。
“要是没有你,我肯定就在外面坐一宿了。”钱棠似乎来了睡意,声音变得模糊,“其实我很讨厌这里,要不是和我妈赌气,我一点都不想留在这里,但现在不一样了,这里有你。”
陈江时连“嗯”都没有了。
“你真好,陈江时。”
“我知道。”陈江时说,“睡觉。”
第34章 过敏
陈江时睡得一点都不安稳,总感觉身边有个东西在拱来拱去,拱到后面,还拱到了他的身上。
他睁开眼睛,就在有些亮堂的光线下看到一张凑得极近的睡脸。
“……”他深吸口气,才勉强忍住冲动没把眼前这张脸一把推开。
钱棠裹着自己那床被子,但有一半身体压到他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眉心蹙着,表情格外严肃。
他俩离得太近,钱棠呼出的热气直往陈江时的脖子里钻,像有只手在他皮肤上不停地挠,挠得他心烦气躁,又别扭得很。
“钱棠。”陈江时没压着声音,“你睡过去一点。”
钱棠毫无动静。
陈江时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索性伸手抵住人的肩膀,将人往床里面推。
好不容易推开,闭眼没躺多久,那重量又压过来了。
这次钱棠得寸进尺,一个翻身就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陈江时感觉自己的眉毛都快拧成两根打结的油条了,静了片刻,再次伸手抵住人的肩膀,将人一推。
钱棠跟死人似的翻了回去。
陈江时叹出口气,摸到床头的闹钟,按亮小灯看了一眼,才早上七点出头。
还能再睡会儿。
他放好闹钟,躺回床上,由于凌晨才睡,其实总共也没睡几个小时,刚闭上眼,就有困意袭来。
然而这一觉也没睡踏实,身边是没东西在拱了,可一直有人在挠,都不知道在挠什么,挠来挠去的。
这张床本来就不结实,老老实实躺在床上还好,一旦动起来,木头做成的床就吱嘎吱嘎地响。
陈江时听见嘎吱声又响了起来。
只是这次比较规律,响得很有节奏。
他翻了个身,皱着眉头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忍住,翻回去睁开眼睛。
外面似乎已经天光大亮,即便卧室里没有开灯,也能清楚看到眼前的一切,率先闯入视线的是一片雪白的背,正对着陈江时的脸。
陈江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钱棠是个什么姿势——
整个上半身都从被窝里挤出来,像虾仁一样地蜷缩着,几乎躺到枕头上,衣服不知怎的卷到了胸口以上的位置上。
钱棠穿着陈江时初中时穿的旧衣服,却还是大了许多,尤其是领口那里,无数次的清洗让衣服领口拉扯变形,此时松松垮垮地套在钱棠的一边肩膀上。
陈江时伸手要把钱棠的衣服往下扯,才发现钱棠将一只手伸到了背后,在用力地挠。
敢情这动静都是这个人挠出来的。
“钱棠。”陈江时睡也没睡好,心烦气躁地喊,“你能不能老实一点?”
但也知道钱棠肯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说完,他攥住钱棠的衣服,把衣服往下扯。
扯到一半,钱棠挠背的动作蓦地停下,像是有了一点意识,迷迷糊糊地回头。
“陈江时……”钱棠口齿不清地喊他的名字,每个字都像是在粉堆里滚了几圈的元宵,用勺子捞起来时还掉着白色的粉,黏黏糊糊的,混在口舌间。
陈江时打了个哆嗦。
他真是受不了对方这样喊他。
不对,任谁被一个刚熟悉起来的同性这么喊都受不了,亏得他和钱棠不怎么熟悉,要是袁孟和王昊这么喊他,他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
“躺下去,你都睡在枕头上了。”陈江时一边说一边又将衣服往下扯了扯。
可惜扯不下去,被钱棠的手挡着。
“陈江时,我背上好痒,你帮我挠挠。”钱棠似乎痒得受不了,摸到陈江时的手就往自己背上放。
陈江时的大脑还没消化掉那句话,手指就碰到了对方光滑的皮肤上,刹那间,只觉像碰在了刚剥了壳的鸡蛋上,偏高的体温仿佛沸水在他指尖上烫了一下。
他猛地一抖,把手抽回。
然后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他不是没碰过别人的背,以前和别人一起打篮球,有些人打得热了,非要脱掉衣服光膀子打,打球过程中难免会有身体碰触,有一次他整个臂膀撞上一个人的胸膛,最大的感受就是那个人出了特别多的汗,皮肤相擦滑溜溜的,他心里涌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也是那次之后,只要有人在打球时脱衣服,他就会自觉下场。
不过上高中后,男生们逐渐有了羞耻心,加上旁边总有女生看着,也就没脱过衣服了。
陈江时的脑海里一下子飞过许多思绪,乱七八糟的,最后回到钱棠身上。
他这才发现不对,连忙稳下心神,拿开钱棠的手,定睛一看。
只见对方白皙的后背上出现了大片红疙瘩一样的东西,大大小小地分布开来。
钱棠还觉得痒,想用手挠。
陈江时用力抓住他的手,同时从床上坐起来,摸到墙壁上的开关,按亮卧室的灯。
在灯光的照亮下,分布在钱棠背上的红疙瘩更显骇人。
陈江时真是吓了一跳,一时间睡意全无,他赶紧爬起来穿衣服,又在衣柜里一通翻找,找出一套不怎么穿的衣裤扔到床上。
“把衣服穿上,我带你去诊所。”
钱棠仿佛才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挣扎出来,在枕头上趴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爬起来坐好。
陈江时已经急匆匆地出去洗漱完,回来看到钱棠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手还在被子挠,只能上前把人从被子里薅出来。
“穿衣服。”陈江时郑重地说,拿起衣裤重新扔到钱棠身上。
钱棠拧着眉头,很不好受的样子,一向打理得好的黑发跟鸡窝似的顶在脑袋上也不在乎,只想伸手往后背上挠:“我背上好痒啊。”
“别挠了。”陈江时抓住他的手,“我家楼下就有诊所,赶紧穿衣服,我带你去看。”
“我背上怎么了?”钱棠问。
“应该是过敏了。”陈江时说,但他也不清楚,他向来皮糙肉厚,小时候回老家睡在桔梗堆里,身上别说长红疙瘩,连一点痒都不觉得。
但过敏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只因过敏的人是钱棠,他才这么紧张,生怕钱棠在自己家里出什么意外,到时候又要赖自己头上,要是红疙瘩长在他自己身上,他忍忍就过去了。
反正他一直以来都很会忍,连头上的大包都是忍到它自个儿慢慢消下去。
“陈江时!”钱棠怒不可遏,抓起衣服往床上一扔,气道,“你家里怎么回事?你这床单几百年都不换的吗?我睡一觉就过敏了!”
“我哪儿知道你?”陈江时说了半天都没见钱棠把衣服穿上,也来了脾气,“我天天睡都没问题,你一来就出问题,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的问题?”
“我的问题?”钱棠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睡你的床睡过敏了,还是我的问题?”
“是你要来的。”
“是你来接我的。”
“你不给我打电话,我疯了才去接你。”说到这里,陈江时简直觉得钱棠不可理喻,又觉得昨晚特意借了自行车冒雨跑去接钱棠的自己简直就是犯贱。
他犯贱了才去把这个少爷接回来。
他哪儿知道这个少爷金贵成这样。
陈江时越想越气,憋着一肚子火,只要钱棠再说一句话,那堆火就能立马从他喉管里窜上来,把整个屋子都给点燃。
可等了半天,钱棠都没说下一句话,似乎看他脸色不对,识趣地紧紧闭上了嘴,一声不吭地拿过衣服。
等钱棠把衣裤穿上,陈江时肚子里的火也散得差不多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发脾气的人。
钱棠下床穿上拖鞋,走几步又开始挠背。
“别挠。”陈江时跟在后面,“去洗漱。”
“真的痒啊,痒死我了。”钱棠小心翼翼地隔着衣服挠背,被陈江时把手拍下去后,一直蠢蠢欲动。
趁着钱棠在阳台洗漱,陈江时又掀起他背后的衣服看了一下。
大片的红疙瘩确实吓人。
陈江时看钱棠痒得实在受不了,便用手背碰了碰其中一处,谁知刚碰上去,钱棠的身体便是一个激灵。
他还以为对方不喜欢被他这么碰,赶紧收回了手。
结果下一秒,钱棠弓着背往他身上蹭。
“再帮我挠挠。”钱棠说。
陈江时有些不自在地拉开距离,放下衣服,敷衍地隔着一层布料摸了摸钱棠的后背:“去诊所让医生看。”
这会儿时间还早,诊所都没开门,陈江时带着钱棠在隔壁吃完米粉又等了十来分钟,才看到认识的医生停好电瓶车后来开卷帘门。
陈江时带着钱棠过去,让医生检查钱棠的后背。
“就是过敏了。”医生放下钱棠的衣服,绕到柜台后面,看钱棠难耐地动来动去,仿佛浑身有虫在爬,便提醒道,“最好别挠后面,要是把疙瘩挠破就不好了,我拿个软膏给你,每天都擦,过不了多久就能好。”
医生拿了一盒软膏出来,顺带拿了一盒口服的药,细心说了药的服用方法。
“太痒了怎么办?”钱棠问。
“冷敷。”医生说,“每次冷敷十几分钟,可以减轻红肿和瘙痒的情况。”
钱棠哦了一声,恹恹的样子。
陈江时看他一眼,接过医生递来的两个盒子,问道:“我的床单和被单都是才换的,而且我都睡得好好的,他怎么突然就过敏了?”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罢了。”医生说着,想起陈江时刚才的话,又问,“你朋友盖的那床被芯是不是一直收在柜子里?”
陈江时一愣,点了点头。
“可能原因就在那床被芯上。”医生说,“被芯在柜子里放久了会长螨虫,要用的话最好趁着出太阳的时候拿出去晒一下。”
陈江时恍然。
其实那双被芯还是新的,买来给他爸用的,可惜他爸这两年都没回来,被芯拆了装不回去,便一直放在柜子里,一放就是一两年。
早知道他来用那床新被芯了。
陈江时问了两盒药的价格,准备掏钱,钱棠先他一步拿了一张红色钞票出来放到玻璃柜上。
“姐姐,你再看看他的额头。”钱棠指了一下陈江时的脸,“都这么久了,他额头上那个包还没消完,要不要开点药?”
医生看向陈江时。
陈江时都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就转移到自己额头上的包上了,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早就不疼了。
“我没事。”陈江时说,“消得差不多了。”
医生问:“你涂药了吗?”
“涂了。”
才怪。
除了前面几天都在涂药外,后面都在摆烂。
“他说的假话,他根本没涂。”钱棠拆穿他,“我来他家几次,从没看他涂药。”
“……”陈江时无语地瞪向钱棠。
钱棠不客气地回瞪他。
这都什么人啊。
陈江时心里吐槽。
医生把陈江时和钱棠之间飞来飞去的眼刀看在眼里,乐了好一会儿,才打断道:“你家里有擦的药吗?”
“有。”陈江时忙说,“校医给我拿了药的。”
医生这才拿起钱棠放在柜上的钱,给他找了零,还拿了一个塑料袋让陈江时把两盒药装好。
不过陈江时没急着走,他拉着钱棠到诊所里面先把药涂了一遍,走出诊所,陈江时将装药的塑料袋往钱棠手里一塞。
“行了,你可以回去了,衣服下次还给我。”
钱棠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我怎么回去?”
陈江时知道钱棠在说自己的脚,这么些天过去,钱棠已经能做到不用拐杖自个儿一瘸一拐地走路了,但走不久就是了。
“你爱怎么回去就怎么回去,我家里脏,呆久了过敏,容不下你这么金贵的人。”陈江时说完,没给钱棠多余的眼神,转身就往大杂院里走。
走过转角,他停下脚步,躲在墙后偷看一眼。
钱棠站在原地,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面朝他这个方向,动也不动。
假期的大清早,连下几天的雨终于停了,隐隐有艳阳升起的趋势,路上都是人,来来往往,热热闹闹,说说笑笑地从钱棠身侧走过。
只有钱棠安安静静地站在人流中。
陈江时可以确定钱棠没有看到自己,他看了十来分钟,钱棠也在路边站了十来分钟。
最后,他还是不争气地走了回去。
钱棠的目光搜寻到他,便一直紧紧黏在他的身上,虽然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是紧绷的感觉有在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走了。”陈江时冷着声音说。
钱棠没动。
“怎么?”陈江时皱眉,“你要在这里站到过年?”
钱棠这才开口:“我脚痛,你背我回去吧。”
陈江时:“……”
第35章 他觉得自己还是太惯着钱棠了 ……
陈江时转身就走。
这回是真走,没躲在转角处偷看,他一口气回到五楼,开门进屋,把钥匙往茶几上一扔,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屋里门窗紧闭,分外安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声,一下接着一下。
就这么喘了好几下,才把嘴巴闭上。
他回来走得太急,心脏狂跳了一分多钟才恢复平静。
回想起刚才钱棠的话,他忍不住抓了把头发。
“有病吧。”陈江时自言自语地说。
他真的觉得钱棠有病。
而且病得不轻。
他不认为自己和钱棠的关系已经发展到好朋友的程度,肯定钱棠也是这么认为,可钱棠的做法太叫人匪夷所思,把他当成什么了?
都不是把他当成好朋友。
这是把他当成男朋友了吧?
陈江时想起晚上去接钱棠时,余东调侃他的话,现在想来,余东误会不无道理,哪个好朋友会做到这种程度?哪怕是袁孟和王昊在三更半夜里打电话让他去接,他也不一定会去。
不然就是把他当成仆人了。
谁让钱棠是个少爷?
谁让他最好使唤?
陈江时抓了半天的头发,摸出手机,从最近通话里找到钱棠的手机号码。
干脆拉黑算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却在犹豫,还没犹豫出个结果来,防盗门就被敲响了。
沙发一侧正好对着门,距离只有一两米,突如其来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炸开,陈江时一顿,随即下意识地往后一靠,环起双臂。
估计是钱棠回来了。
不然直接让钱棠回家算了,一直呆在他家也不是个事儿。
陈江时实在有些生气钱棠理所应当地把他当仆人使唤的行为,有心想晾对方一下,本来屁股都离开沙发了,思绪一转,他又坐了回去。
敲门声还在继续,门外的人似乎笃定他在家并且会去开门。
陈江时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上,如同磐石。
就在他斟酌着要晾钱棠多久的时候,门外冷不丁地响起了余东的说话声。
“江时,你开门啊。”
陈江时一愣,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已条件反射性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他没再耽搁,急忙过去把门打开。
余东站在门外,带着一脸疑惑表情:“你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在上厕所?”
余东平常没事不会敲陈江时家的门,陈江时以为余东是看到钱棠在他家门外站着才帮忙敲门,可探头看了一圈,没在余东身后看到钱棠的身影。
收回目光,陈江时随意“嗯”了一声:“刚刚在忙,没来得及开门,余东哥,你有什么事吗?”
余东指了一下楼梯下面:“我刚从下面上来。”
陈江时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余东接着就说:“我看到你同学在下面等你,他的脚好像伤着了,走不了楼梯,我说扶他上来,他也不要,说和你吵架了,上来的话要被你赶下去。”
陈江时:“……”
他什么时候赶过钱棠了?!
陈江时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和钱棠这乱七八糟的关系,他几次张嘴都默默闭上了。
余东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适时递出台阶。
“毕竟是朋友,还是不要闹得这么僵,何况人家都找到楼下了,他的脚还伤着呢。”
陈江时叹气:“我知道了,谢谢哥。”
余东回了自己家里,陈江时看对面的门关上,才回去拿了扔在茶几上的钥匙。
来到楼下,就看到了钱棠的身影,手里依然拎着装了两盒药的塑料袋,脸上没什么表情,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可一看到陈江时从楼上下来,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紧绷。
陈江时几步走到钱棠面前。
今天还真是个艳阳天,太阳已经出来,金灿灿的,暖洋洋的,有一缕光穿过楼与楼之间的缝隙落到钱棠脸上。
钱棠比陈江时矮了半个脑袋,仰着头看他,皮肤沐浴在暖阳中,看上去又光滑又细腻。
陈江时发现钱棠的皮肤是真的好,不仅皮肤白,而且肤质像他平时吃的鸡蛋一样,找不到一颗痘痘或者曾经留下的痘印,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最喜欢冒痘,有时候袁孟和王昊去网吧通宵出来,额头上就会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大痘,红里泛白,还冒着油,一看就是一挤就破,感觉十分恶心,更不用说有些人脸上坑坑洼洼,跟月球表面似的。
所以陈江时很少和人挨得太近,顶多拍下肩膀,从不勾肩搭背。
说来钱棠真是异类,和他从小到大认识的男生都不一样。
陈江时放任自己的思绪飞了一会儿,才慢慢收住,他平淡地开口:“你不回去吗?”
钱棠抿了抿唇,不高兴地说:“我妈都没给我打电话,我回去干什么?”
“你姥姥呢?”陈江时问。
钱棠顿了一下,低头说:“我姥姥应该不知道我出来了,她身体不好,连卧室都很少出,我妈回来后就一直陪着她。”
陈江时懂了。
之前钱棠还能黏着他姥姥,现在他姥姥身边有了他妈,他和他妈不和,连带他姥姥也像是被他妈抢走了一样。
好奇怪的家庭关系。
陈江时内心吐槽,但转念想到自己的家庭也正常不到哪儿去,也就不说什么了,反正都是大哥说二哥。
“要么你自己上去,要么我扶你上去。”陈江时给出两个选择,“你自己选吧。”
钱棠歪头看了一眼陈江时身后的楼梯,皱起眉头:“你家在五楼啊,好难走,你就不能背我上去吗?”
“不能。”陈江时说。
“为什么?”钱棠锲而不舍地说,“你又不是没背过我,多背一次又有什么?”
陈江时没急着回答,平静地看了钱棠好半天,慢吞吞地说:“钱棠,我的确不是没背过你,但你知不知道,你很沉。”
“……”钱棠脸色一垮。
陈江时继续说:“而且我不是你的仆人,我没有你说什么就要做什么的义务。”
“我没当你是我的仆人。”钱棠忙说,“我当你是我的朋友。”
“那我更没义务背你了,朋友之间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而不是一直找对方的麻烦。”陈江时走到楼梯口,回头看钱棠仍旧站在原地,不由拔高声音,“你再不来,就自己上去。”
钱棠这才不情不愿地上前。
陈江时拿过对方手里的塑料袋,然后伸出另一只手。
钱棠扶住陈江时的手臂。
“走。”陈江时说。
钱棠走路都是一瘸一拐,上楼梯确实比较困难,至少没下楼梯那么顺畅,但也不是不能走,只是走得非常慢。
陈江时还没说什么,钱棠就烦了,两只手跟藤蔓似的缠上陈江时的手臂,想往陈江时身上爬。
两人都在楼梯上,稍不注意滚下去的话很危险,陈江时不好把钱棠推开,只能将手臂横在胸前,尽量挡着不让钱棠贴近。
“自己站好!”陈江时故意呵斥。
“你就背我上去吧。”钱棠说话黏黏糊糊的,有点口齿不清,明明是在耍赖,可听起来像在撒娇,“陈江时,我脚痛,真的不想自己走了,我的脚都是肿的,光穿在鞋子里就好难受,刚才还走了那么久。”
久个屁!
从诊所回来也就四五百米!
陈江时无语:“你家里不是有楼梯吗?你的卧室还在二楼,你在家怎么上去?”
钱棠默了一瞬,回答:“我说我爬上去的,你信吗?”
陈江时呵呵一笑:“信你个鬼。”
陈江时知道钱棠就是想偷懒,还仗着他好说话,要是换个人在这里,指不定钱棠就咬着牙上去了。
他惊觉自己还是太惯着钱棠了,让钱棠以为多耍赖几次就可以蹬鼻子上脸。
不行。
不能这样。
他必须明确自己的态度,让钱棠知道他是个有脾气的人,他不可能钱棠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江时心里下了决定,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抓住钱棠身上的衣服,将人往外一扯,声严色厉地说:“钱棠,你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就……”
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打断。
陈江时立即噤声,和钱棠一起抬头看去。
原来是周阿姨牵着余馨从楼上下来,另一只手上还提着篮子,看样子是要去菜市场买菜。
“周阿姨。”陈江时喊完,抓着钱棠的衣服又往里一扯,把对方扯到自己身上,同时让开楼梯中间的路。
周阿姨瞧见他俩,有些惊讶,目光还在钱棠的脸上停了好一会儿。
“江时,这是你同学吗?”周阿姨问。
陈江时“嗯”了一声。
钱棠这个时候倒是安静,完全没了刚才缠着陈江时闹腾的样子,他朝周阿姨笑道:“阿姨好。”
“好好好。”周阿姨脸上笑开了花,止不住地夸,“这孩子真是好看,长得跟明星似的。”
陈江时:“……”
他想起自己和袁孟对钱棠他妈的形容,也是跟明星似的。
这匮乏的形容词。
哎。
周阿姨又拉着余馨叫哥哥,但余馨害羞,躲在周阿姨身后不吭声,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视线一直在陈江时和钱棠之间打转。
直到周阿姨牵着余馨走下楼梯,她还仰着一颗小脑袋往上看。
“她一直在偷看我们。”钱棠不等周阿姨母女俩走远,张口就向陈江时告状。
陈江时懒得管那些,揪着钱棠的衣服问:“自己走上去行不行?”
钱棠不说话了,眼巴巴地望着陈江时。
陈江时:“……”
把人背回家里,陈江时又查看了下钱棠的后背。
其实涂了药还是痒,之前钱棠和陈江时闹矛盾分散了注意力,这会儿痒意回来,他又想伸手挠了。
陈江时心累得很,什么都不想管了,换了件在家里穿的旧外套,坐到书桌前开始写作业。
也不知道钱棠是什么时候来的,自个儿从客厅里拿了凳子坐到旁边,他撑起一边脸颊看着陈江时写作业,突然出声:“错了。”
陈江时解题的笔尖停下,他皱眉看了一会儿,仍是不解。
“哪儿错了?”
钱棠伸手,指尖点在试卷上的一处。
“从经纬度可看出这个位置是s省,属亚热带季风气候,水热资源丰富,土壤肥沃……”
钱棠说了很多,陈江时没听懂。
只有最后听懂了。
钱棠最后说:“所以应该选C。”
陈江时把写在上面的“D”划掉,重新写了一个“C”上去。
正要接着看下一道题,钱棠蓦地五指一张,一巴掌覆在试卷上,也遮住了下一道题的内容。
陈江时抬头看去:“你干什么?”
钱棠还是单手撑着下巴的姿势,脸颊被掌心挤得微微变形。
不知道是不是挨得太近的缘故,陈江时感觉钱棠脸上被挤出来的肉软软的,像袁孟初中时经常在上课时偷吃的棉花糖。
棉花糖白白的。
钱棠的脸颊也被台灯光照得雪白。
陈江时看了两眼,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挪开。
但钱棠紧盯着他,说话也不客气:“你跟我说说,为什么选C?”
陈江时:“……”
“你说了再写下一道题。”
陈江时这才开口:“不是你说选C吗?”
“原因呢?”
“原因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些。”陈江时机智地回答。
“……”钱棠噎了一下,耐着性子继续说,“具体说说。”
陈江时说不出来,他沉默地望着钱棠的眼睛。
钱棠冲他扬了扬眉,无声地催促。
半晌,陈江时妥协:“我说不出来。”
钱棠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还是收回了手,同时坐直身体,拉着凳子又向陈江时靠近了些,前胸几乎贴到陈江时的手臂上。
陈江时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臂。
钱棠毫无所察,说道:“你前面做的八道选择题里有四道是错的。”
陈江时:“……”
“这是第五道。”
“……”
“陈江时,我听袁孟说你想考大学,可以你这错题率,上本科线估计很困难。”钱棠丝毫没有转弯抹角的意思,每句话都说得一针见血。
陈江时紧握着笔,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钱棠说的,他都知道。
他可太有自知之明了,他连半桶水都够不上。
一阵安静后,钱棠才说:“你把试卷翻到前面,我都给你讲一下。”
时间从上午走到下午,两人在桌前一坐就是一天,午饭和晚饭都是陈江时在家做的。
吃完晚饭,外面的天也差不多黑了。
陈江时收拾好碗筷去厨房时,钱棠接了一个电话,等他回到客厅,钱棠恹恹地说:“我要回去了,我家阿姨过来接我了。”
陈江时愣了一下,他本以为钱棠今晚还会留宿,都准备好等会儿把钱棠睡的那床被芯换了。
但走也正常。
毕竟钱棠都在他家里呆过一宿了。
陈江时一时间说不上来心里的滋味,可能是已经做好准备了,突然计划改变,让他有点懵。
以及一点点的……
排斥。
不过这份情绪十分微小,并未在他脸上体现出来,他脱了围裙挂到厨房门后,问道:“现在就走?”
“嗯。”钱棠说,“阿姨应该快到了。”
陈江时换了一件外套,拿上钥匙,把钱棠送到大杂院门外。
不多时,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他俩面前,钱棠不情不愿地拉开车门,还没上车,驾驶位的车窗缓缓降了下去。
钱棠家阿姨的脸露了出来,她温和地对陈江时笑了笑:“晚上好。”
陈江时本来站在比较后面的位置上,见状上前说:“阿姨好。”
“小棠这两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陈江时客气地说,“都是同学,没什么的。”
阿姨看着陈江时,眉心慢慢蹙了起来,她犹豫片刻,为难地说:“小棠妈妈想见你一面,你可以和小棠一起回去吗?等会儿阿姨开车把你送回来。”
第36章 你太过分了!
陈江时还没说话,已经坐上后排的钱棠就蓦地挺直了身板,他趴到前面椅背上大声嚷嚷起来。
“我妈什么意思?我朋友又不是她的下属,她说过去就过去,她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钱棠心里窝着火,说话也不客气。
听完最后一句话,阿姨的脸色都变了,连忙转头制止:“小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没想到钱棠比她还激动,要不是坐在车里,都要唰的一下站起来了。
“那你说我妈是什么意思?她凭什么这么使唤我朋友?”
陈江时闻言,透过驾驶位的车窗看了一眼后排的钱棠。
不愧是好学生。
现学现用有一手。
他白天才说了钱棠使唤自己,晚上钱棠反手就把帽子扣到自己妈的脑袋上。
“什么使唤不使唤,小棠,你把话说得太难听了。”阿姨似乎了解钱棠的脾气,知道和钱棠沟通不出什么来,叹口气后,扭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陈江时。
陈江时就站在窗外,和阿姨离得很近,在路灯光的照明下,他能看清阿姨脸上所有的表情,显然阿姨也能看清他所有的动作。
其实他不太会拒绝别人……
从他对钱棠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
几秒钟的犹豫后,他绕过车头,拉开了副驾驶位的车门。
他没坐后面,一是因为钱棠还在闹腾,二是因为钱棠把阿姨当成司机,可以理所当然地坐到后面,但他不能这么做。
刚扣上安全带,钱棠就趴到了他的座椅后面,整个身体都贴了上来,脑袋几乎凑到他耳边。
“你怎么上来了?”钱棠不高兴地说,“不是让你别上来吗?”
阿姨正在启动车子,偏头叮嘱:“小棠,坐好。”
钱棠用后脑勺向着阿姨,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像是在陈江时耳边叽叽喳喳地叫:“陈江时,你怎么这么听话啊?我妈让你去你就去了,我说的话你就不听。”
陈江时忍无可忍,扭头看去,结果因为钱棠凑得太近,鼻尖差点擦上对方的脸颊。
一阵温热的气息扑到他的脸上。
他吓了一跳,赶紧往后拉开距离,静下心后,才皱起眉反驳:“我什么时候没听你的话了?”
“今天早上。”钱棠振振有词,“我让你背我回去,可你不背,还把我扔在那里。”
“……”
陈江时一副震惊相。
要不是他就是被控诉的一方,看钱棠这么理直气壮的样子,他还真以为自己把钱棠丢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可那叫丢吗?
在诊所门口直走一百来米就到大杂院的出入口了,转进去走几米再右转就到他家楼下了啊。
换句话说——
诊所就在他卧室的窗户下面。
这种地方能叫丢?
陈江时沉默半晌,抹了把脸,几次欲言又止后,无力地闭了闭眼说:“坐好。”
钱棠看着他的表情,“哦”了一声,难得安静地坐了回去。
只有开车的阿姨多看了陈江时两眼。
车子驶进别墅区,最后停在别墅楼后面的车库里,陈江时再次来到这栋装修华丽的别墅楼,哪怕这次有了心理准备,走进去时,还是会被里面富丽堂皇的程度震撼到。
巨大的水晶吊顶悬挂在天花板中央,灯光开得很足,整个客厅亮若白昼。
阿姨招呼陈江时坐沙发上等着,又给他倒了杯水后,便上楼去喊钱棠他妈了。
钱棠也不上去,一屁股坐到陈江时旁边的沙发上,不断给他打预防针。
“我妈那个人很不好相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陈江时转头。
只见钱棠一本正经,眉宇轻轻蹙着,凝聚着化不开的担忧。
从进来的那一刻起,钱棠就表现得很坐立不安,他心里没藏住事,也可能是没特意去藏,全都体现在了脸上和肢体上。
陈江时感觉此时的钱棠像极了他小时候在老家经常见到的那只黑猫,黑猫是其他人家散养的,有时候不小心窜进他爷爷奶奶家里,东躲西藏,蜷缩着身体到处趴着,看似不动 ,实际上两只前脚一直撑着地面,稍有不对就会缩着尾巴跑掉。
如果钱棠有黑猫那样的尾巴,估计也是紧紧地贴在屁股上。
“没事的。”陈江时想安慰钱棠,可他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他在余光里瞧见阿姨放在茶几上的杯子。
本来有两个。
他一个,钱棠一个。
但他刚才口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杯子还在他的手里,剩下那杯没被动过,是钱棠的。
“你喝口水吧。”陈江时说。
钱棠扯了扯衣领,从沙发上坐起来。
陈江时见状,刚想把自己手里的杯子放到茶几上,顺便将钱棠那杯水递过去,就见钱棠很自然地向他伸出手。
接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杯子已被钱棠拿走,他眼睁睁看着钱棠仰头将杯子里剩余的水一饮而尽。
陈江时:“……”
他的手还抬在半空,保持着拿杯子的姿势,手指不自在地蜷了一下,慢慢握成拳后,放回腿上。
钱棠仿佛不知道那杯水被他喝过似的,以前嫌弃这嫌弃那,这会儿倒是不嫌弃他喝过的水了,弯腰把杯子放到茶几上。
还没说话,楼上传来脚步声。
陈江时循声看去,看到了放假第一天晚上和钱棠一起出现在医院门口的漂亮女人。
即便在自己家里,女人也穿戴整齐,甚至穿着外出时才穿的高跟鞋,跟鞋踩在贴了瓷砖的楼梯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陈江时没好意思一直盯着人家的脸看,也不好直接将目光转开,便若有若无地盯着那双黑色细高跟鞋。
在他们这个小县城里,穿高跟鞋的女人不少,但很少有女人穿这么细且高的跟,毕竟大家都在为生活奔波,还要上班,鞋跟太高的话根本走不了路。
像女人脚上那么精致的鞋子,陈江时只在电视里看到过。
等女人走下楼梯,陈江时实时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这才把目光投到女人脸上。
女人和钱棠长得很像。
不。
应该说钱棠和他妈真是有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那双眼尾微挑的眼睛,因为眼皮很薄,所以双眼皮看上去十分明显,没有表情的时候,整个人都淡淡的,透着一股不好相处的感觉。
钱棠还说他妈不好相处,他自己平时也没好相处到哪儿去。
不过钱棠他妈很高,目测有一米七几,穿上高跟鞋竟不比陈江时矮多少。
钱棠也是一米七几,这个身高在他们班上算中等偏上,可真要和陈江时这种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比起来,还是差那么一点。
估计钱棠的身高随了他爸。
“阿姨好。”陈江时礼貌地喊。
钱丽点头,扯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但她笑得很客气,显而易见没有掺杂多少真心。
“坐。”钱丽说,“你是小棠的朋友,来我们家就当在自己家,放松一点。”
陈江时说了一句谢谢阿姨,坐回原处。
钱丽扫过茶几上的杯子,让谢姐也给她倒杯水来,随即在陈江时和钱棠对面的沙发上落座。
陈江时不好意思明着观察她,她却好意思明目张胆地打量陈江时,从头到脚,来回看了几遍。
就像谢姐说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镇学生。
衣着一般,气质一般,看上去性格也是一般,没什么出类拔萃的地方。
硬要说的话,就是长得不错,一双剑眉自带英气,眼窝有些凹,加上眉眼距离不宽,明明双眼皮不是那么明显,却有种眉眼深邃的异域感,最明显的是鼻子,非常挺拔,钱丽见过的帅哥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倒是很少见到这么完美的鼻梁。
就是沉默时带了一点凶相,像是会咬人的狼狗。
至于自己儿子——
钱丽眸光微敛,不动声色地转向钱棠。
钱棠紧贴陈江时而坐,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她这个妈的防备,一双黑亮的眼珠紧紧盯着她。
再看钱棠身上那件明显尺寸不符的衣服。
钱丽:“……”
是条傻狗。
等谢姐把她的水端上来顺便往那个空杯里添了水,钱丽才将手轻轻搭上交叠的膝盖,手指在顺滑的长裙表面点了两下,她慢条斯理地说:“小棠半路转学过来,我还担心他对新环境不适应,交不到好朋友,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听谢姐说你俩关系很好,小棠经常去你家玩。”
陈江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也客气地扯了扯嘴角。
“我平时在a市工作,很少回来,这次还是趁着假期有空才能好来,听谢姐说你关于你的事,就想见见你,小棠长这么大,我还没听说他和哪个人特别要好过。”
钱丽说着,弯腰将茶几上的果盘往陈江时的方向推了推。
“吃水果。”
果盘里放了很多种类的水果,摆盘精致,看得出来谢阿姨费了心思。
陈江时连忙点头,随便拿了一个苹果。
钱丽看他一眼,扭头正要让谢姐把水果拿去切了,就见谢姐已经端着盘子过来,她把盘子放到茶几上,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切好的水果,还贴心地将装有叉子的小盒放到盘子旁边。
“吃。”钱丽又说了一句。
陈江时把苹果放回去,用叉子叉了一片切好的香蕉放进嘴里,没什么感觉地咀嚼着。
虽然钱棠他妈没说什么重话,但是不知怎的,当钱棠他妈坐到他对面并且将视线压到他身上时,他感受到了明显的压力,宛若一坐重山,牢牢地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如坐针毡。
不知道钱棠他妈看出来没有。
“妈。”钱棠粗声粗气地说,“你大晚上的把人喊过来,就是为了请他吃香蕉?在哪儿吃不是吃,你不如买一袋给他送过去。”
钱棠的态度算不上友好,但钱丽习惯了自己儿子的臭脾气,连眼神都没往钱棠身上偏一下,只看着陈江时问:“你叫陈江时?”
陈江时把叉子放回茶几上,“嗯”了一声。
“小棠经常过去打扰你,也给你的父母添麻烦了。”钱丽说。
陈江时很多时候不爱说话,但不代表他听不懂别人的言外之意,他一向不爱在陌生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家庭情况,可钱棠他妈的存在感很强,每句话都像是老师站在讲台上扔出来的粉笔头,笔直地砸到他的脑门上,他被选中,不管如何回答,都必须给出回应。
“我爸妈没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陈江时表情平淡,垂眼看着茶几上的果盘说,“我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走了,我爸一直在外面打工,很少回来。”
钱丽眉尾一扬,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一个人啊?”
“嗯。”
“吃饭生活都是一个人?”
“嗯。”
“小学的时候就一个人了?”
“小学的时候不是。”陈江时说,“我妈生病前,我爷爷奶奶就从老家过来了,后来是我爷爷奶奶在照顾我,只是现在他们也走了。”
“你爸呢?”钱丽问。
“在外面打工。”陈江时重复了之前的回答。
“我的意思是你爸没想过回来照顾你吗?或者把你接到他身边去。”钱丽说。
陈江时言简意赅:“没有。”
“那……”
钱丽还要说话,钱棠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一张脸沉得仿佛能滴出水,用力拽起陈江时的衣服。
“走,我送你回去。”
陈江时借力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没有挣扎,就这么被钱棠拖着走了几步。
直到钱丽也站起来。
“你在闹什么?我和你朋友说话,没和你说话。”钱丽嘴上说着教训的话,但语气不轻不重,她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钱棠的行为,不管是钱棠对她的还是对其他人的,在她眼里,就跟孩子玩闹似的,不痛不痒。
然而钱棠很生气,气到面红耳赤,抓着陈江时衣服的手因过于激动而隐隐颤抖。
“我还要问你在闹什么?你把我朋友喊过来就是为了调查他的户口?那是他的私事。”钱棠激动地说。
钱丽微微一笑:“我只是关心他。”
“我没看到你的关心,我只看到你把人当猴子一样地耍着玩,我朋友不是你的下属,别把你那套对下属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放他身上。”钱棠的胸膛狠狠起伏两下,他盯着钱丽,还有很多话想说,但都没说。
说出来也没有意义。
钱丽不会懂。
她从来不会尊重他,更不会尊重他的朋友。
钱棠撇开脑袋,对一旁习以为常的阿姨说:“阿姨,可以送我朋友回去吗?”
谢阿姨看向钱丽,见钱丽没说什么,立即答道:“我去拿车钥匙。”
钱棠拉着陈江时在玄关等,钱丽走过来,对陈江时说:“阿姨已经了解了你家的情况,以后要是你有困难,尽管向阿姨开口,别的不提,借钱是可以的。”
陈江时这下连“谢谢阿姨”都说不出口了,闷不做声地被钱棠拽着。
其实钱丽说得非常真诚,配上那张漂亮而又有冲击力的脸,只看一眼,就能叫人晕晕乎乎。
可他不是傻的。
等谢阿姨拿着车钥匙过来,钱棠赶紧推着陈江时出去了。
夜晚的凉风迎面袭来,似乎一下子把钱棠吹清醒了,他瞬间安静下来。
走到后院的车库里,钱棠突然拉住了要上车的陈江时的衣服。
“对不起。”钱棠小声地说。
陈江时脸上并未有太多表情,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或者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但听钱棠说出这三个字后,他安静了很久,才默默将自己的衣服从钱棠手里扯出来。
“你道什么歉?”
“我……”钱棠语塞了下,“我替我妈向你道歉。”
“没事。”陈江时说,“这么问我的人多得去了,阿姨只是其中一个。”
钱棠仰头看着陈江时的脸,和平时一样,甚至比他们吵架时平和多了,可他心里就是堵得慌,他迫不及待地想说点什么。
“对了,我才知道你爸……”
话刚出口,就被陈江时打断。
“我要上车了。”陈江时说,“阿姨还在等。”
钱棠目送陈江时上车,又亲眼看着车灯被夜色中的绿植淹没,才转身回了别墅楼。
钱丽还没上楼,双腿交叠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有什么不满就冲我来。”钱棠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话。
钱丽收起手机,抬头对上钱棠那双压抑着怒火的眼睛,笑了笑说:“一点小事而已,你至于这样吗?”
钱丽不笑还好,一笑起来,钱棠差点压不住自己的脾气,只觉浑身血管里淌着的全是火焰。
“你太过分了!”钱棠没压住声音,他死死瞪着钱丽,眼尾泛起一点红,这是气的,“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朋友?你把我朋友喊来家里说那些话,你存心羞辱他!”
“我说了,我只是关心他,因为他是你朋友,所以我才问了一下他的家庭情况。”钱丽双手环胸 ,云淡风轻,“再说,你平时不就是这么对小董的吗?同样的事换到你朋友身上,你知道受不了了?”
钱棠一顿,气息猛地收住。
他直勾勾地盯了钱丽良久,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原来他妈是故意的。
因为上次送他去医院时拌了几句嘴,他说了那个男的的重话,所以他妈现在拿他朋友开刀,为了给那个男的出气呢。
刹那间,大半的力气从他身体里抽离,他只是盯着钱丽,盯得钱丽都有些不自在了,他终于开口:“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再这么对我朋友,我不会让这种事轻易翻篇。”
说完,他转身上楼。
钱丽愣了好一会儿才从惊讶中抽离出来,她和钱棠吵过很多次架,却是第一次被钱棠用刚才那种眼神盯着,竟然盯得她心里发毛。
反应过来后,她心里蓦地涌出一股气,冲钱棠上楼的背影喊:“还有,你不准走你爸的老路,我不会同意你学美术,就算你再跑出去几天,我也不会同意。”
钱棠头也不回,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转角。
另一头,陈江时回到家里洗了个澡,本打算看会儿书再睡,可他心里很乱,看也看不进去,索性早早躺上床酝酿睡意。
这个晚上,他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那个富丽堂皇的客厅里,在巨大又闪亮的水晶吊灯下,他和钱棠他妈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张茶几。
钱棠他妈一直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那股油然而生的气势以及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隐隐约约的优越感让他喘不过气。
他不敢看钱棠他妈的眼睛。
他好像被钉死在了沙发上,双腿灌满铅,动也不能动,只有冷汗顺着脊背涔涔而下。
第二天醒来,陈江时盯着天花板走了许久的神,才下床去厕所洗了个冷水脸。
后面两天依然在家里呆着,没有钱棠闹他,家里仿佛静出了新高度,连没关紧的水龙头落下的水滴声都清晰地传入了卧室里。
陈江时把笔扔到资料书上,起身去厨房里拧紧水龙头。
水滴声骤然消失。
屋内恢复死一般的静。
陈江时站在水池前,怔怔看着水龙头,以前外面的车流声以及行人的说话声让他烦不胜烦,现在不知怎的,竟觉得外面也静得出奇。
他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思绪,准备回卧室里继续写题,防盗门就在这个时候被敲响了。
陈江时还没开门,便听见了外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把门打开,不宽的楼道里挤着袁孟和王昊等一群人。
今天是国庆假的最后一天,他们都是来抄作业的。
以前陈江时对他们来抄作业的行为说不上有多排斥,但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有多欢迎的态度,通常都是面无表情地把作业往餐桌上一放,自个儿回卧室独自学习了,还嫌他们吵,每次都要把卧室门关上。
袁孟和王昊他们自知讨人嫌,于是各个顶着讨好的笑脸,抱着自己的作业,一口一个“哥”地喊。
还以为这次陈江时也会按照惯例把作业往餐桌上一扔就回卧室,结果等他们各自找到位置坐好,转头就见陈江时也从卧室里拿了资料书和课本出来。
第37章 抄作业
袁孟一如既往地占据了餐桌前最宽敞的一方,书本都放好了,就眼睁睁看着陈江时在自己面前停下。
“你坐过去。”陈江时抬抬下巴,用眼神示意餐桌里面。
袁孟都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茫然地挠了挠头:“可我一直坐这里啊。”
“我要坐这里。”陈江时说。
“……”袁孟立即将桌上的书本一合,一脸震惊地挪进去了。
其他人脸上的诧异只多不少,都扭头看陈江时。
陈江时恍若未觉,平静地抬脚将袁孟坐过的凳子踢过去,又重新拿了一个凳子过来坐下。
他翻开资料书,找到刚才复习的地方。
其他人面面相觑。
袁孟身体后仰,越过中间的陈江时,用口型问坐在地上的王昊:“他怎么了?”
王昊摊手,也用口型回答:“我哪儿知道?”
以前陈江时躲在卧室里,其他人虽然不敢闹腾得太厉害,但也不至于都一声不吭,现在陈江时在客厅里坐镇,高大的身形像山一样地压在每个人的脑袋上,都缩着头装鹌鹑,不敢说多余的话,一时间客厅里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刷刷声响。
还是陈江时察觉不对,抬头看向袁孟。
袁孟在余光里瞥见他的动作,连忙也把头抬了起来:“怎么了?”
“你们怎么不说话?”陈江时说。
袁孟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昊率先开口:“你不是不喜欢我们打扰你吗?我们说话肯定影响你。”
“没事。”陈江时无所谓地说,“你们随意。”
语毕,空气静了好一会儿,袁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歪着脑袋,单手转了好几圈笔,不可思议地说:“江时,你真的变了啊,以前你最讨厌我们在这个时候吵你了。”
陈江时垂眼划完一段重点,才说:“你们不说话的话,怪安静的。”
“哎呀,我也觉得好安静,我们这么多人挤在这里,一句话都不说,那不成哑巴了吗?”王昊憋了半天,早就憋不住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拎着地理试卷问陈江时,“江时,我早想问你了,你这张试卷写得太花了吧,你看这道大题后面全是大叉,我刚才差点抄错了。”
“我这张试卷也是。”唐山刚扬起正在抄的英语试卷,他没好意思说抱怨的话,只小声说,“前面的选择题好多划掉重写的,第六题还重写了两次,江时,你确定写的答案是对的?”
听唐山刚这么一说,其他人都紧张起来。
尤其是王昊,立马扯着嗓子嚷嚷。
“江时,我们班和你们班只有四科作业对得上,我们只抄四科,你别错太多害了我们啊,那我们不如自己在家瞎蒙……”
话没说完,陈江时一记眼神飞去。
王昊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抹了把脸,讪讪闭嘴。
“要抄就抄,不抄就回去。”陈江时言简意赅。
“抄抄抄……”王昊坐回了地上。
其他人见状,也都不好再说什么。
陈江时又划了几段重点,可脑子里乱糟糟的。
不知为何,他又回忆了那个梦。
其实他在梦里看不太清钱棠他妈的脸,连钱棠他妈穿什么衣服都没具体梦到,可他无比确定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人就是钱棠他妈,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和藏不住轻蔑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哪怕现实里钱棠他妈并未如此表现。
梦里被凝视的滋味让人难以忍受。
陈江时放下笔,犹豫片刻,说道:“我们已经高二了,距离高考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如果你们想上一个好点的大学,我建议你们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习,不要再抄作业了。”
刚闹起来的客厅再次恢复安静,一道道又惊又诧的视线投向陈江时。
陈江时抿了下唇,补充道:“虽然我的成绩也没多好,但是在我们这几个人里,算最好的,要是你们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教你们。”
还是一片安静。
许久,王昊指着地理试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问:“江时,你确定这里没写错吧?”
陈江时回头看了一眼。
最后一道大题是钱棠教他做的,因为涉及到了知识盲区,钱棠在课本上给他讲了好几遍,然后让他自己先在草稿纸上写完答案再写在试卷上,即便如此,他在试卷上还是写错了一些地方,解析里都是涂涂改改的痕迹。
“没写错。”陈江时说。
王昊这才放心,对陈江时比了一个大拇指,低头开始唰唰地抄。
陈江时:“……”
算了。
对一群牛弹琴。
袁孟还在细心叮嘱:“大家抄错的地方尽量少点,要是这次江时没发挥好,那我们的作业上全是错的了。”
“对对对。”其他人附和,“只空一两道大题就行,其他的都按江时的来。”
“要是错得多了,被老师注意到,说不定还要请我们去办公室喝茶。”
第二天收假,下午第一节课结束,姚志刚办公室的墙壁前整整齐齐地站了一排人。
姚志刚嘴角下撇,脸色青得可怕,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显然已经发过一轮脾气。
一个年轻女老师拿着教案从外面进来,瞧见墙壁前那几个高矮不一的学生,不由得问:“姚老师,都站一节课了,还没问出来吗?”
“嘴硬得很,跟蚌壳似的,掰都掰不开。”姚志刚恼怒地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气,回到桌前,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随即将水杯重重一放,“不说算了,那就继续站着,给我站到明天早上,看谁耗得过谁!”
“姚老师你消消气。”
女老师一边说一边把教案放到桌上,她想了想,转身走向墙壁前罚站的几个学生。
她是教英语的,在一众老师里年纪最小,也因为长得好看以及穿得时髦,很受学生们的喜欢。
说来也巧,女老师一共教三个班,其中两个班就是陈江时和袁孟的班以及王昊他们的班。
没等女老师走近,垂头丧气的袁孟和王昊几人已经抬头,眼巴巴地望了过去。
“付老师。”袁孟委屈地喊。
女老师耐心地说:“袁孟,你们要知道抄作业是不对的,你们觉得把作业交上来可以应付我们这些老师,可真正害了的人是你们自己,你们没把知识装进脑子里,以后怎么高考?”
袁孟被说得面红耳赤,眼神飘忽,都不敢直视女老师的眼睛。
“我知道错了,付老师。”袁孟小声地说。
“知道错了就好,你们才上高二,现在开始努力也不迟。”女老师说完,又问,“你们姚老师不是让你们交代抄了谁的作业吗?你们老实说了,也好早点回去上课,上节课都没听,下次讲了,你们又听不懂。”
“付老师。”王昊说,“我们说了啊,可姚老师不信。”
女老师问:“你们怎么说的?”
“我们实话实说的。”王昊没了平日的嚣张,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指了指站在最边上的陈江时,“我们抄的江时的作业。”
话音未落,旁边听着的姚志刚一巴掌拍到办公桌上。
“放屁。”姚志刚骂道,“陈江时什么水平,你们以为我不清楚啊?凭他那半吊子成绩,能写出这些答案来?我倒要看看我班上谁这么大胆,和你们这种人混在一起,还把作业拿给你们抄!”
姚志刚说得激动,抓起桌上的试卷给女老师看。
“付老师,你也教我们班,你来看看,这是陈江时的水平?他要是能做出这些题,早考我们班上前几名,还至于在中下游的位置挂着?”
付老师没接试卷,只安慰姚志刚:“姚老师,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
“怎么好好说?以前不学无术就算了,我就当我班上没这两个差生,现在倒好,伙同外班的人一起抄作业,骗谁呢?以为作业抄到试卷上就能装进脑子里了?”
付老师看了一眼说得脸红脖子粗的姚志刚,无奈摇头,将目光投向站在几人边上始终一声不吭的陈江时。
陈江时盯着地面,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姚志刚骂骂咧咧的声音已经飘得很远。
姚志刚看到他这副样子就烦,几步上前,果断将矛头甩了过来。
“陈江时,你说。”姚志刚抬手指着陈江时的脸说,“你的作业抄了谁的?”
陈江时抬眼就看到几乎点到自己鼻子上的手指,姚志刚比他矮得多,又习惯了弓腰驼背,仰头看他时,扭曲的表情显得颇为滑稽。
他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说过了,是我自己做的。”
“你放屁!”姚志刚说,“你对自己几斤几两重没数?”
陈江时不为所动,还是那句话:“我自己做的。”
“我再问一遍,你抄了谁的作业?”
“我自己做的。”
“抄了谁的?!”
“我自己做的。”
姚志刚气得转身找东西要教训陈江时。
这间办公室很大,放了五六张办公桌,此时正值课间,老师们都在办公室里,由于姚志刚闹出的动静太大,还吸引了不少同学从外面探着脑袋张望。
但没一个人上前阻止姚志刚的行为。
女老师试图说点什么,却被地理老师伸手拽了一下,地理老师冲她摇了摇头。
几个差生而已。
姚志刚想教训就教训吧。
其实早该教训了,不然以后惹出事来,倒霉的人还是姚志刚。
想到这里,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很同情姚志刚以及另一个班主任。
姚志刚找到一本不要的书,刚要往陈江时身上招呼,办公室门冷不丁地被敲响了。
姚志刚动作一顿,扭头看去。
敞开的门外那群看热闹的学生一哄而散,剩下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门口,还抬手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阳光从那个人的身后洒入。
那个人逆光而站,姚志刚眯眼看了两秒才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一时间脸上暴雨转晴,笑容说来就来。
“钱棠啊。”姚志刚把书扔回桌上,“你有什么事吗?”
钱棠看也没看陈江时几人,走进来就说:“姚老师,我可以作证,陈江时的作业都是他自己写的。”
姚志刚愣道:“你怎么知道?”
“他的作业都是我教他写的,上面不是有很多涂改的地方吗?是他先写了一部分,我检查后让他改了的。”钱棠说。
这话一出,不仅姚志刚觉得惊讶,袁孟和王昊几人也都震惊得唰地一下将头扭向陈江时。
只有陈江时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一直看着钱棠。
但钱棠从始至终都没看他。
姚志刚好不容易消化完钱棠的话,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心里已经信了大半,只是回头看到陈江时的脸,又气不打一处来。
陈江时真是从没安分过!
其他的就算了,现在居然连钱棠都帮他说话,也不知道他俩什么时候关系好到这种程度了。
钱棠可是他最看好的学生!
姚志刚心里有气,却不好直接发泄出来,他默了片刻,对钱棠说:“你说你可以作证,你怎么作证?”
钱棠瞥见办公桌上的试卷,拿起来一看,边角果然写着陈江时的名字。
这是一张地理试卷,他几乎把上面所有的题都跟陈江时讲过一遍。
环视一圈办公室,地理老师就坐在自个儿位置上,手里端着杯子,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张老师。”钱棠走向地理老师,扬了扬手里的试卷,“这个试卷,你有新的吗?”
“啊?”地理老师反应过来,放下杯子,拉开抽屉,“有。”
说着,抽出一张新的试卷。
钱棠说:“这张试卷上的题,我都给陈江时讲过,你可以随机抽几道题,让他讲给你听,如果他能讲出来,能说明作业是他自己做的吧?”
地理老师想了想,觉得钱棠的话没什么问题,她看向姚志刚,见姚志刚没有反对,便拿起试卷走向陈江时。
正好上课铃声响起,钱棠先回教室上课了。
地理老师抽了几道较难的选择题和判断题,陈江时都讲出来了。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没说话,只有姚志刚的脸越来越青。
地理老师压下心里的诧异,最后问了试卷后面的一道大题,这道题是她和另一个老师翻了很多资料书才找出来的,难度相当的大,其中还有一个小小的陷阱,没想到陈江时也答出来了,虽然答的过程有些磕绊,但思路都是对的,放在试卷上的话,她会给出全分。
地理老师忍不住多看了陈江时好几眼。
陈江时把试卷还给她,看向姚志刚:“姚老师,其他作业需要讲吗?”
姚志刚转头,对上陈江时的视线。
陈江时的眼睫很长,半掩住了那双有些淡的眸子,明明脸上没有表情,可怎么看都觉得极不顺眼。
姚志刚想了一下。
可能是陈江时太高了,肩宽腿长,总给人一种难以应付的感觉,那张脸轮廓分明,骨相突出,带了一点异域的凶相,怎么看都是一个不服管教的人。
而他最厌恶这种人当自己的学生。
他喜欢的是听话的、老实的、毫不反抗的。
姚志刚收敛了乱飞的思绪,深吸口气,勉强压下因陈江时刚才的话而蓦地腾起的怒意,他摆了摆手:“你回教室。”
袁孟脸色一喜:“姚老师,那我们……”
“你们继续站着。”
“……”袁孟瞬间有如被霜打过的茄子。
陈江时回到教室,老师正在讲课,台下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除了钱棠。
钱棠坐在讲桌一侧,后脑勺对着陈江时,十分认真地低着头看课本。
陈江时坐回椅子上,沈俊清难得低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陈江时弯腰从桌箱里找书。
“袁孟呢?”沈俊清问。
“他有事了。”陈江时说。
直到下午放学,袁孟才跟丢了魂儿似的飘回来,姚志刚给他妈打去电话,他妈在电话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估计回家后还要吃一顿竹笋炒肉。
“完了,以后我再也不能抄你的作业了,我的作业都要自己写了。”袁孟绝望地抱着脑袋。
陈江时懒得理他,起身将背包甩到身后:“走不走?”
袁孟还沉浸在悲伤中,两眼通红,嘴巴无声地张张合合,酝酿半晌,他悲愤地说:“你什么时候和少爷好上的?他还教你写作业,我再也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陈江时:“……”
他抬脚就走。
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几分钟,学生们都散得差不多了,外面走廊上只有零星几人。
陈江时一出去就看到钱棠站在围栏前,双手插袋,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眼神没有焦距,明显正在走神,那个位置正对教室中间的窗户,可以透过窗户看清楚教室里的一切。
似乎没想到陈江时走得这么快,钱棠猛地回神,愣了一下,赶紧背过身去。
当陈江时走到钱棠身后时,钱棠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变得紧绷。
陈江时站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你在躲着我?”
第38章 工钱
钱棠没有转身,更没有接话的意思,他的身体像是绷成了一根弦,一直望着走廊对面的教室,也不知道具体在看哪里。
陈江时等了一会儿,钱棠都没任何动作,他只好出声喊道:“钱棠。”
钱棠终于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嗯。”
但还是没有回头的意思。
陈江时重复地问:“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没有啊。”钱棠说,语气故作轻松。
陈江时看了半天对方的后脑勺,着实忍无可忍,伸手搭上钱棠的一边肩膀。
谁知他的手刚碰上去,钱棠就跟被他的动作狠狠吓了一跳似的,双肩一抖,猛地转过身来。
两人四目相对。
陈江时目光笔直地望着钱棠。
钱棠的眼神却在飘忽。
“下午的事,谢谢你。”陈江时说。
钱棠愣道:“啊?”
“谢谢你替我解围。”
其实这话早想对钱棠说了,可他课间找了钱棠一次,本来钱棠坐在自个儿位置上休息,余光中瞥见他的身影,就赶紧躲到了教室外面。
起初陈江时还以为钱棠又在闹什么脾气,但转念想到这些天对方都安安静静的没来骚扰他,仔细一想,便隐约猜到了其中缘由。
钱棠似乎没想到陈江时会特意和他说这些话,愣了好一会儿,眼里闪过些许不自在。
他垂着眼皮,长睫在眼下的白皙皮肤上落了两团小小的阴影,阴影微微晃动,他的眼睫在颤,内心的情绪没能藏住。
“这没什么。”钱棠嘀嘀咕咕,“我又没说假话,你的作业就是你自己做的。”
钱棠低着头。
从陈江时的角度,可以看到对方柔顺黑发中那个小小的漩。
陈江时感觉得到钱棠对自己话题的逃避,若在以前,他绝不会把同样的话说第三次,并且就在刚才,他已经产生了打消和钱棠继续沟通的念头。
只是看着钱棠这副和以往嚣张态度截然不同的低眉顺眼的模样,他心里仿佛有一条透明的丝线被轻轻牵动了下。
“钱棠。”话在陈江时的舌尖绕了一圈,还是说了出来,“你今天是不是在躲着我?”
钱棠抬起薄薄的眼皮,飞快地瞥他一眼。
“说话。”陈江时加重语气。
钱棠扭扭捏捏,犹豫半晌,吞吞吐吐地说:“我妈那样对你,我不好意思再跟你说话。”
果然如此。
陈江时心道。
“你以前不是脸皮很厚吗?赶都赶不走,怎么这下脸皮突然变薄了?”陈江时说。
钱棠闻言,一下子瞪圆了眼,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他那白皙的皮肤上以极快的速度漫了一层淡淡的红,那层红甚至蔓延到了他的耳朵尖。
陈江时看了一眼钱棠的耳朵。
之前都没发现,钱棠的右边耳朵上居然有一颗小小的黑痣,长在正中间,但不太明显,要凑近了才能看见。
“你才脸皮厚!”钱棠骂骂咧咧地说,“陈江时,你是不是有病?刚才还感谢我替你解围,转头就说我脸皮厚,你是这么感谢人的吗?”
这下好了。
臭脾气少爷又回来了。
“因为一件小事就跟缩头乌龟似的躲躲藏藏不是你的作风。”陈江时说,“再说了,你妈那样对我,又不是你那样对我,你妈是你妈,你是你,我还是分得清的。”
钱棠拧着眉头,眼神阴沉,原本还像是膨胀到快要炸开的气球,结果冷不丁听见陈江时这么说,他表情一怔,眼里的恼怒顿时犹如潮水一般全部散去。
密密麻麻的雀跃染上他的眉眼。
但他故作矜持。
“你不生气了?”钱棠随意的口吻里夹杂了一点小心翼翼。
陈江时回答:“我从没生过你的气。”
钱棠下巴微抬,这下他再也掩饰不住,又惊又喜地望进陈江时眼里。
那双乌黑的眼珠里映出小小的陈江时。
陈江时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从钱棠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怎么说呢。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从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过,可这一刻,他似乎真真切切地透过对方的眼睛感受到了心底那股澎湃又刻意压制着的情绪。
很奇妙。
“你的背怎么样了?”陈江时问,“还过敏吗?”
钱棠摇头:“早就好了,我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陈江时嗤笑一声:“不愧是少爷,只有你家的席梦思治得了你的背。”
钱棠又不傻,瞬间听出了陈江时话里的讥讽之意,当即脸色一沉,一巴掌推到陈江时的胸口上。
还动起手了。
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陈江时看着高高大大,也被推得往后踉跄了下。
他皱眉拍开钱棠的手。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钱棠骂道。
“对,我是狗嘴,你是金子做的嘴。”
陈江时笑了起来,虽然是皮笑肉不笑,但是给人的感觉和他面无表情时完全不同,像有春风从他脸上拂过,连分明的棱角都变得柔和起来。
钱棠看得愣了下神。
直到陈江时说。
“你是少爷,我是仆人,行了吧?”说完又喊,“大少爷。”
钱棠回神,冷哼了下。
陈江时扭头看了看从教室前门出去在不远处等着的袁孟,还想问钱棠要不要一起走,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另一边传来一道焦急的喊声。
“钱棠!”
罗彦林从卫生间出来,瞧见钱棠和陈江时面对面地站在走廊上,陈江时身形高大,几乎把清瘦的钱棠夹在自己的身体和围栏之间,他心头一紧,顾不得多想,一边喊一边跑向钱棠。
陈江时立即后退一步,拉开自己和钱棠之间的距离。
罗彦林跑近,气还没喘匀,张口就说:“陈江时,你要干什么?钱棠下午才帮了你,你就这么急着找他麻烦?”
陈江时脸上笑意已散,斜眼瞥向罗彦林。
罗彦林的个子不高,比钱棠还矮半个脑袋,往陈江时跟前一杵,就像随手都可以拎起来的鸡仔一样。
平时在课堂上,罗彦林仗着学习委员的身份没少对陈江时和袁孟这些坐在后排的人颐指气使,可现在既不在课堂上,也不在教室里,走廊上还空空荡荡没什么人,罗彦林对上陈江时的眼神,不知怎的,竟感觉心里有些发毛。
但他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梗着脖子,像一只战场上好斗的公鸡。
陈江时懒得和罗彦林说话,扭头就走。
罗彦林一愣,刚酝酿起来的敌意没发散出去,脸上迅速爬满尴尬之色,他宁愿陈江时开口和他互怼,也好过把他当成一个透明人。
还是当着钱棠的面。
“他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耳朵聋了,连我说的话都听不见。”罗彦林脸颊通红,用力拽起放在地上的背包。
他刚才肚子痛,急着去厕所,本想让钱棠帮他拿一下包,可钱棠不肯,嫌麻烦,他情急之下只能把背包放到地上。
拍了拍背包上的灰尘,罗彦林记着刚才的事,还在抱怨:“他以为他是谁啊?拽得跟什么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成绩排年级第一呢。”
钱棠一直没有出声,等罗彦林背上背包,才不悦地说:“谁让你找他麻烦?”
罗彦林诧异地看过去:“我找他麻烦?”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不可置信。
这话要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他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可说话的人是钱棠。
一时间,罗彦林的表情变幻莫测,委屈和难过在他脸上交叠出现,他张了张嘴,许是上涌的情绪来得太猛,冲昏他的头脑,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反驳钱棠的话。
“明明是他找你麻烦啊,我看他找你麻烦,我才那么说,怎么变成我找他麻烦了?”
钱棠抱着双臂,见他情绪激动,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眉毛微扬,那双好看的凤眼转过来,深深看了罗彦林好几秒的时间。
罗彦林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珠,鼻尖蓦地一酸,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眼里溢出来。
他太委屈了。
他真心诚意地把钱棠当成好朋友对待,钱棠怎么能这么说他?
“他没找我麻烦,只是和我说点事而已,我知道你为我着想,可你真的太敏感了。”钱棠淡淡地说。
罗彦林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钱棠默了一会儿,问道:“等会儿我家阿姨来接我,要不要送你回去?”
他的语气依然冷淡,但话里已经给出台阶,罗彦林一听便知怎么回事。
钱棠是个知道分寸的人,会适时递出台阶,但钱棠也是一个有底线的人,如果他不顺着台阶下去,钱棠就会马上把台阶收走。
于是罗彦林顺坡下驴,点头应道:“要。”
另一头,陈江时和袁孟刚走出校门,就看到王昊几人在路边等着,一个个都垂头丧气,路边挂了一堆霜打的茄子。
没等陈江时走近,王昊就叽叽喳喳地抱怨起来:“江时,你老实说,你什么时候和那个少爷好上的?他还教你写作业,教你就算了,你还不和我们说。”
陈江时一点都不同情王昊他们,其实这样正好,以后的作业各写各的,谁也别抄谁的。
“怪我了?”陈江时说。
“……”王昊一噎,讪讪挠头,“哎呀,我不是怪你,我就是觉得神奇,你和那个少爷居然联系上了,之前袁孟说起你俩,不是还相互看不惯吗?那个少爷给你俩带吃的,你嫌弃得很,碰都不想碰一下,每次说起那个少爷,你都很不耐烦。”
陈江时:“……”
他反思了下。
他和钱棠的关系在袁孟眼里都恶劣成这样了吗?
“不是我说,你俩冰释前嫌的速度也太快了,我和我女朋友交往的速度都没这么快。”王昊大咧咧地说。
其他人一个劲儿地点头。
陈江时一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就头疼得很,他不想解释什么,一把推开袁孟凑上来的那张写满八卦的胖脸,抬脚就走:“我回去了。”
刚走几步,一辆公交车从转角驶来,缓缓停靠在了路边,车门打开,里面三三两两地下来一些人,其中就有陈江时之前见过一面的两个女生。
她们率先看到陈江时,视线在他身上停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女生才将目光投向后面的王昊。
她高兴地朝王昊挥了挥手:“老公。”
吴珊很不好意思,声音细得跟蚊子叫似的,但周围人少,比较安静,她喊出的两个字还是飘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起哄声此起彼伏。
吴珊羞得抬不起头。
王昊倒是坦坦荡荡,推了一把挡在前面的人:“去去去,都走开点,别死不要脸地往我老婆跟前凑。”
说着,他走过去拉吴珊的手,但可能顾及到还在校门口,身后随时都有老师出来,没一会儿就放开了,把手揣进兜里。
“江时。”王昊喊住陈江时,“时间还早,一起玩会儿再回去呗。”
陈江时停下步子,想也不想地拒绝道:“不了。”
“一起呗。”王昊挤眉弄眼,目光扫过躲在自己女朋友身后的女生,意有所指地说,“你不是会溜冰吗?我老婆朋友想学,正好你教教人家。”
那个女生似乎没想到王昊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表情慌乱地想说点什么,却被陈江时抢先。
“说得你们不会似的,我技术不好,教不了人,你让袁孟教吧。”
陈江时余光瞥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从旁驶过,他没了耐心,转身就走。
剩下袁孟和王昊一群人站在原地。
吴珊贴着王昊,眼睁睁看着陈江时走远,小声问了一句:“你那个朋友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啊?没有吧。”王昊顿时顾不得会不会被老师看到,赶紧牵过自己女朋友的手,冲陈江时走远的方向撇了撇嘴说,“他就是那副德行,别管他。”
袁孟也出来打圆场说:“他是我们这几个人里成绩最好的,人家准备考大学呢,现在眼里除了学习,已经看不到其他东西了。”
王昊对袁孟抬抬下巴:“刘梦不是想学溜冰吗?你教她好了。”
刘梦就是吴珊的朋友。
“好啊!”袁孟答应得很快,眉飞色舞地对女生嘿嘿一笑。
可之前还对溜冰很感兴趣的女生已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她扯了扯嘴角,默默避开了袁孟的视线。
周三一过,又轮到陈江时和袁孟值日,这次他没提醒钱棠,结果周四早上,钱棠自个儿准时到了,手里依然提着一个精美的盒子。
袁孟远远瞧见钱棠手里的东西,两眼亮得跟灯泡似的,没等对方走近,他迎过去假惺惺地问:“怎么还带东西,你没吃早饭吗?”
“我吃过了,这是给你们带的。”钱棠顺势把盒子递给陈江时,“我家阿姨做的蛋挞,上面放了杏仁碎,你对杏仁碎不过敏吧?”
袁孟长这么大连过敏是什么都不太清楚,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双手接过盒子,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上了。
陈江时提着拖把和水桶站在一旁,简直没眼看。
“你吃吗?”袁孟问陈江时。
“都是你的,你慢慢吃。”陈江时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了。
如今已经进入深秋,天慢慢亮得晚了,这会儿才早上六点多,天空还是一片深蓝,能见度低,教学楼的走廊上和厕所里都亮着灯。
厕所里自然空无一人。
陈江时直接将打扫任务对半分,他一半,袁孟一半,剩下的钱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让一个大少爷打扫卫生也是帮倒忙。
他把拖把放到墙角,用桶接水往坑里冲。
经过一宿的发酵,厕所里面的味道实在难闻,陈江时早已习惯,还能面不改色,钱棠刚从外面进来,就被熏得立马退了出去。
“好臭!”钱棠在厕所外面喊。
陈江时拎着水桶出去,把桶往水槽里一放,拧开水龙头接水。
他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用外套领子把下半张脸捂得严严实实的钱棠,只有好看的眉眼露出来,那双眉毛都快拧成结了。
“你不用进去,在这里等着就行,等我打扫完了,袁孟下来打扫剩下的。”陈江时说。
“那我呢?”钱棠的声音从衣服里传出来,听上去闷闷的。
陈江时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在哗哗的水声里,他似笑非笑地睨向钱棠。
“你是少爷,什么都不用干,我和袁孟两个仆人干就行了,而且你刚才不是付过工钱了吗?”
“什么工钱?”
“你的蛋挞。”陈江时说,“每次要值日的时候,你就开始送吃的了。”
而且不是只送一次。
送的那些吃的还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不便宜。
陈江时突然想起上下课都几乎和钱棠形影不离的罗彦林,以前罗彦林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看谁都鼻孔朝天,如今钱棠对罗彦林的态度说不上有多热络,罗彦林却像牛皮糖一样地黏着钱棠。
说不定钱棠也在罗彦林身上使了这些小伎俩。
陈江时转身认真打量钱棠。
不管他看多少次,都会觉得那双眼睛很有特色,乌黑的眼珠宛若两颗清澈的玻璃珠子。
钱棠不闹脾气时,看人的眼神总是淡淡的,像一朵攀附在高岭之上的壁花,睥睨着底下的人。
不得不说,钱棠的外表也很能唬人。
“我发现你挺会笼络人心的,袁孟也好,罗彦林也罢,都对你的印象很好。”水桶接了大半,陈江时关上水龙头,他一边提起水桶一边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句话我从小就听,但还是第一次见人把这句话运用得这么利索。”
钱棠有些不高兴,张嘴刚要反驳,却突然想到什么,他话锋一转:“你说蛋挞是工钱,可你不是没吃吗?”
陈江时挑眉看过去。
钱棠将外套领子往下扯了扯,露出白净的下半张脸,他看着陈江时说:“我另外付你工钱怎么样?”
陈江时说:“我不吃你的东西。”
“不是这个。”
“我也不要你的东西。”陈江时补充。
“也不是这个。”钱棠顿了一下,才说,“你不是想考大学吗?高一的内容落下那么多,高二的内容又跟不上,光靠你自学基本上没可能把分数提上去,我可以教你,给你补习。”
陈江时本来都要提着水桶往里面走了,闻言顿住脚步,他回头说:“你想要的不止是不打扫厕所吧?”
“报酬还没想到,要是你同意,就当欠我一次。”钱棠说。
袁孟在教室里把六个蛋挞吃完才拿着自己的拖把下去,陈江时已经打扫完一半,三言两语地给袁孟交代了剩下的事。
袁孟听得一愣一愣,看了一眼等在外面走廊上的钱棠,悄悄问陈江时:“少爷呢?他干的哪部分?”
“他没干。”陈江时说。
袁孟一阵沉默,肉乎乎的脸上挤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咬着牙说:“我知道你现在和少爷关系好,可你这胳膊肘都快拐到他脸上去了,我也是你的兄弟,我和你认识十几年了,凭什么我什么都要干而他可以什么都不干!”
陈江时平静地回:“那你先把刚才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袁孟:“……”
他拎起水桶,圆滚滚地滚进厕所冲屎去了。
冲了一轮出来,探头往外一看,陈江时走了,原本站在走廊上的钱棠也没了踪影。
袁孟心里发酸,用力把桶甩进水槽里。
第39章 喝醉
期中考试的时间定在十一月中旬,时间过得很快,国庆假一收,几乎是嗖嗖地往前跑。
华阳中学统一上早自习,但晚自习只有住校生才上,走读生全部自己在家自习,由于每天下午放学时间早,钱棠都会去陈江时家里呆两三个小时才让家里阿姨来接。
期中考试前一个周末,他索性住到了陈江时家里。
手机铃声响起时,陈江时还趴在书桌前做题,钱棠去洗澡了,他起身找了半天才从枕头下面摸到手机。
电话是王昊打来的。
接起电话,对面传来王昊兴冲冲的声音,夹杂在吵吵嚷嚷的背景音中。
“江时,晚上出来吃饭,吃完我们去唱歌。”王昊说,“我问我妈要了一千块钱,今天随便花。”
陈江时下意识地要拒绝,但话未出口,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到桌前,拿起摆在角落的台式日历。
今天是王昊的生日。
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咽了下去,他问:“几点钟?”
“‘好吃兔’知道吧?我定了六点半的位置,我们这会儿在红星三路打桌球,估计六点往广场那边走,你看着时间出门。”王昊特意叮嘱,“先说好了,我不要礼物,你人过来就行。”
陈江时“嗯”了一声,要挂电话,便听见吱呀一下厕所门打开的声音,他转头瞥见钱棠匆匆忙忙地从厕所里出来。
钱棠穿着从自己家里拿来的睡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也不知道是刚好洗完澡还是听到动静后加快了速度,一出来就笔直地回了卧室。
“谁啊?”钱棠用口型问。
“王昊,他让我晚上出去吃饭。”陈江时直截了当地说,反正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什么好瞒的。
话才说完,余光里晃着白花花的什么东西。
陈江时的视线随意往下一扫,扫到了钱棠光溜溜的大腿。
钱棠居然没穿裤子就出来了。
陈江时吓了一跳,也不知怎的,好像视线被烫了一下。
他猛地将头抬起,顺势把视线挪到天花板上,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莫名其妙的恼怒。
“钱棠,你特么是暴露狂吗?出来的时候能不能把裤子穿上!”
钱棠被他吼得愣了一下,白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你才是暴露狂,我穿了裤子的!”钱棠不甘示弱地回吼,随即将宽松的上衣往上一掀,扯起自己的内裤边缘,“这不是裤子吗?你眼瞎就去治病,冲我吼什么吼?”
陈江时低头一看。
穿的内裤。
还是三角的。
本来布料就少,被钱棠用拇指勾起边沿往旁一扯,布料绷紧,前面的形状勒得清晰可见。
陈江时:“……”
他一口气哽在喉咙里,还好在窜上来之前,被他用力压了下去,他仰头闭了闭眼,才说:“你的睡裤呢?”
“在你床上。”钱棠还带着气,语气不怎么好,“我忘记拿了。”
“赶紧穿上。”
钱棠冷哼一声,伸手抓过床上的睡衣,转身去了客厅。
陈江时简直服了,坐到椅子上,撑着额头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手机还在通话中。
他拿开手机看了一眼。
电话没被挂断。
他深吸口气,找回自己的声音:“晚上我可以多带一个人吗?他那份钱……”
“可以啊。”王昊知道陈江时想说什么,声音一沉,“江时,你这么说就不够意思了,带个人而已,我还收你钱?太搞笑了。”
那边的人似乎听到了这些话,小声议论。
“带什么人?”
“江时要带人过来?带女朋友?”
“卧槽,这不声不响的……”
“去去去。”王昊扯着嗓子吼了一通,才问陈江时,“你要带那个少爷来?”
陈江时“嗯”了一声。
王昊愣了一下,又问:“少爷在你家里?”
“对。”陈江时不想王昊那颗没有脑子的脑袋里又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主动解释道,“要期中考试了,他在帮我补习。”
王昊这才恍然,拉长的“哦”声里,思绪不知道转了几个弯,冷不丁的,他说:“袁孟没说错,现在你和少爷的关系真是突飞猛进啊……”
语气酸溜溜的。
陈江时感觉怪熟悉的,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袁孟用同样的语气说过同样的话。
陈江时:“……”
这一个个的。
挂了电话,穿上裤子回来的钱棠已经眼巴巴地看了好一会儿,着急忙慌地问:“你要去?”
“去。”陈江时把手机扔回床上,转头看到钱棠的嘴巴撅得能挂油壶。
“那我呢?”钱棠问。
陈江时本想说“你也去”,谁知钱棠跟炸毛的猫似的,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扯着他外套的帽子不放,要是钱棠有猫尾巴,估计早就炸成了鸡毛掸子。
他顿了顿,突然有心想要逗逗对方。
“你什么?”他明知故问。
“我怎么办啊?”钱棠扯着他的帽子晃来晃去,像个胡闹的小孩,“你出去吃饭了,那我怎么办?”
“你可以自己做。”陈江时说,“冰箱里有冷冻的肉,菜也买好了,你不是喜欢吃鱼香肉丝吗?把大葱拿出来切好,放进炒好的肉丝里就行了。”
钱棠动作一顿,抬手指着自己,仿佛见鬼一般,表情不可思议极了:“你让我做饭?”
“对。”
“你疯了吧?”钱棠大声说,“我连洗碗都不会,你居然让我做饭!”
说起洗碗,陈江时想到什么,把帽子从钱棠手里拽回来,起身走到客厅。
他拿起钱棠扔在沙发上的卫衣一看,浅灰色的衣服上沾了大片油渍,都腌入味儿了。
今天中午钱棠又一次嫌他炒的菜太咸,还有点辣,他一气之下把碗筷丢给钱棠洗。
钱棠在他家吃过这么多次饭,每次都是拿起碗筷就吃、放下碗筷就走,眼里没有一点活儿。
好不容易钱棠收拾起了碗筷,结果还没开始洗,装菜的盘子没拿稳,摔到地上,盘子碎了,地面脏了,钱棠的衣服上还溅了大片油污,最后碗筷是陈江时收拾的,钱棠受不了去洗澡了。
陈江时感到十分头疼。
“陈江时,你还没回答我,你出去了,我怎么办?”钱棠从卧室里追出来,扭着陈江时闹,“你不能出去,你哪儿都不准去,马上要考试了,你也不看看还有多少内容没复习完,你就在家里呆着。”
陈江时顺势把卫衣塞到钱棠手里。
钱棠抓着卫衣,也不知道是想到了哪一出,口不择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王昊一直在撮合你和那个女的,你出去就是为了见那个女的吧?”
陈江时皱起眉头:“什么女不女的?”
“我看到了。”钱棠嚷嚷,“就是王昊女朋友带着的那个女的,上次都找到学校门口了,我之前问你,你还说你和她没关系,原来你在骗我!”
陈江时一头雾水,简直听不懂钱棠在说什么。
但他可以确定,钱棠的脑子里又在想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
见对方还要说话,陈江时连忙开口。
“今天是王昊生日,他请我们出去吃饭,等会儿我们还要早点出去,给他买个生日礼物。”
“……”
钱棠霎时没了声音,保持着嘴巴微张的惊讶模样。
陈江时问:“你去吗?”
钱棠愣了片刻,点头:“去。”
“先把你的衣服洗了。”陈江时说,“我给你找件衣服,等会儿你穿我的衣服去。”
钱棠老老实实地抱着卫衣去了厕所。
然而少爷从来没有洗过衣服,连贴身衣物都有专用的洗衣机,他搓到一半,看上面的油渍还在,只能跑回卧室找陈江时。
陈江时拿着洗洁精走进厕所,就见洗手台上和地上都是水,拖鞋踩在地上,踩出一个个带了污水的印子。
那件昂贵的卫衣被揉成一团塞在放满水的洗手池里,浅灰色被水打湿成深灰色,有油渍的一面朝上,廉价得像一块用来擦地的抹布。
陈江时:“……”
他扭头看向钱棠。
钱棠穿着睡衣,衣服上沾了水,颜色也是深一块浅一块,他毫无所察,一脸无辜地和陈江时对视。
不多时,衣服被陈江时洗干净晾在阳台的杆子上,他找了一件不厚的毛衣给钱棠穿,等时间差不多了,两人一番收拾后,出门直奔步行街。
华阳市是一个很小的市级县,周围的乡镇不少,但真正发展起来的地方少得只有从县中心的转盘到广场的那条步行街。
步行街挨着华阳河的一条分支,一边靠河,另一边则是各种商铺。
陈江时带着钱棠进了一家卖体育用品的店,一阵挑选后,选了一个价格不便宜的篮球,他付完钱,转头没找到钱棠的身影,打电话过去,才知道钱棠已经溜达到隔壁的鞋店里。
鞋店面积很大,有上下两层,而且装修得非常好,进门就有一块几近五米宽的镜子,擦拭得一尘不染,映着店内明亮的灯光。
五六个售货员围着钱棠,七嘴八舌地介绍各种鞋子。
钱棠被拥簇在中间,众星捧月一般,他似乎早就习惯这种待遇,面不改色地听售货员们说话。
余光瞥见门口的陈江时,钱棠朝他挥手:“过来。”
陈江时走过去。
钱棠让售货员们把他看上的几双鞋子拿出来,对陈江时抬了抬下巴:“你试一下。”
陈江时站着没动:“你要买鞋?”
“给王昊买的。”钱棠说,“他过生日,我总不能只带一张嘴去。”
不过这家店里的东西可不便宜。
它占了整条步行街的黄金位置,可一天下来几乎没什么客人,袁孟曾开玩笑地说这种店一般开张吃三年,谁进去谁就是冤大头。
“不用你买。”陈江时说,“我买了礼物,你跟着我去就行。”
钱棠才不听他在说什么,拽着他坐到沙发上。
售货员们见状,热情地上前要帮陈江时脱鞋。
陈江时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篮球,摆手说他自己脱。
一连试了四双鞋子,钱棠仔细问了每双鞋子的舒适度,又问陈江时喜欢哪双。
陈江时想到王昊喜欢的颜色,指向其中那双最花里胡哨的鞋:“这双吧。”
“包起来。”钱棠对售货员说。
陈江时坐在沙发上穿回自己的鞋,拎着篮球来到收银台,只见钱棠已经结完账,刚让售货员把鞋子上的吊牌剪了。
售货员动作麻利,很快装好两双鞋子。
钱棠提起其中一双的袋子。
售货员见状,把剩下那双递给陈江时:“同学,这是你的。”
陈江时看了看递到自己面前的袋子,又看了看钱棠手里的袋子,这才猜到什么,拧起眉头。
“我不要。”他问售货员,“能退了吗?”
售货员尴尬地笑:“不好意思,刚才你朋友让我们把吊牌剪了,没有吊牌的话就退不了。”
陈江时:“……”
他拿起收银台上剪下来的吊牌,扫了一眼上面的价格。
九百九十九块钱。
是他两个多月的生活费了。
他闭了闭眼。
走出鞋店,陈江时还没缓过来,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路,才发现钱棠没有跟上来。
他回头看去,发现钱棠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手里拎着送王昊的鞋,没有发出一点动静,跟影子似的。
陈江时停下脚步,等钱棠和自己并排,才说:“我穿的鞋都买成几十块钱,这双鞋快一千了,够我买十几双鞋。”
“那不一样。”钱棠反驳,“鞋这种东西,价格和质量成正比,你没发现你两双鞋的鞋底都要磨破了吗?”
陈江时噎了一下。
他没想到钱棠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钱棠见他沉默,来了劲儿,一扫刚才的心虚,理直气壮地说:“你是我朋友,我送你双鞋怎么了?买一双是买,买两双也是买,一千块钱算什么?我买几盒颜料就没了。”
陈江时张了张嘴,想反驳回去,却想不到一句反驳的话。
鞋子被他拎在手里。
感觉沉甸甸的。
和另一只手上的篮球对比鲜明。
到餐厅时才六点出头,但其他人都到齐了,围坐在餐桌前嗑瓜子聊天,透过包厢玻璃瞧见外面陈江时和钱棠的身影,一群人大惊小怪地围到门口。
陈江时还没走近,就听见其他人大嗓门的说话声。
“还真来了啊?”
“我靠,居然不是开玩笑的,他俩现在的关系是真好啊。”
“他们手里提的什么?”
陈江时用力咳嗽,包厢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他带着钱棠推门进去,把用网装着的篮球递给王昊。
“生日快乐。”陈江时说。
王昊双手捧过篮球,眼睛都亮了。
他们这群人里,除他以外的其他人家里条件都很一般,零花钱是有,可架不住他们一天大手大脚地花,他没期望收到太贵的生日礼物,袁孟送的打火机才二十几块钱,他一样收得高兴。
因为期望不高,所以收到价值三位数的篮球时,王昊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他单手把篮球抱在怀里,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人,热情地邀请陈江时和钱棠入座。
“来来来,你俩坐我旁边,谁都不能抢你俩的位置!”
钱棠往里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把手里的袋子递给王昊:“生日快乐,这是我临时买的,你别嫌弃。”
其实王昊早就看到了钱棠提着的袋子,也瞥见了袋子上的logo,还以为钱棠给自己买的,结果袋子冷不丁地被递到他面前。
他当场愣住。
半晌,在一片哇声中,他随意将篮球往袁孟怀里一塞,用颤抖的双手接过袋子。
剪下来的吊牌已被陈江时放了回去。
王昊拿起吊牌,看了一眼上面的价格,顿时惊得往后一倒。
最后,陈江时和钱棠的座位再次从“商务舱”升级为“头等舱”,他俩直接坐了王昊这个寿星及其女朋友的位置,吃饭时,王昊点了半箱啤酒,红光满面地拉着钱棠喝了半天。
包厢里闹哄哄的,只有陈江时和吴珊还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今天吴珊没带她朋友,全场只有她一个女生,她格外拘谨,只是拿着筷子小口夹菜吃,陈江时则是不太舒服,一直靠在椅子上休息,他不喜欢喝酒也从不喝酒,想到今天是王昊生日,才被劝着喝了两杯,酒下肚不久,他的脑袋开始胀痛,很想睡觉,可又无法真的睡着。
身后有重量倚上来,是钱棠靠在了他的椅背上。
明明今天是王昊的生日,可钱棠成了今晚的主角,被所有人拥簇着。
王昊非但不介意,还拉着钱棠说个不停。
“少爷,这可是你说的,放假我们就去你家玩了,听说你家里还有佣人,别到时候拿着扫帚把我们赶出来。”
“放心,不会有这种事发生。”钱棠说。
“你家多大?”袁孟问。
钱棠将胳膊肘搭在陈江时的一边肩膀上,想了想才说:“两百多平吧。”
“才两百多平?”袁孟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我家都有一百二十平,你家只有两个我家那么大?不是说别墅都很大吗?”
“是一层两百多平。”钱棠补充。
“……”
“我家有三层半。”
“……”
“还不包括前院、后院和车库的面积。”
袁孟抱起脑袋,发出没见识的惊叫声。
声音吵得陈江时头疼不已,他抓住钱棠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往下扯了扯:“回去了。”
钱棠转头看到陈江时那张通红的脸,不由得一愣,他弯起手指碰了碰对方的脸。
烫得跟火烧似的。
“你怎么醉成这样了?”钱棠新奇地说,“我记得你没喝多少吧。”
陈江时摇了摇脑袋,似乎想把脑子里的醉意晃出去,可惜失败了,他没多少力气,抓钱棠的手不断下滑,最后变成揪着钱棠的两根手指。
“我想回去了。”陈江时半眯着眼,口齿不清地说。
第40章 不要谈恋爱,不要找女朋友 ……
正好这顿晚饭接近尾声,钱棠说要离开,剩下的人都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讨论等会儿去唱歌的事。
钱棠扶着陈江时从椅子上起来。
陈江时身形微晃,有些站不稳。
他索性拉过陈江时的一条手臂绕到自己脖子上,然后弯腰提起放在陈江时脚边的袋子。
“我们就不去了。”钱棠对王昊说,“陈江时喝醉了,我还是送他回去吧。”
王昊十分惋惜,嘀嘀咕咕地说:“早知道不让江时喝了,都忘记他是一杯倒了。”
说到这个,钱棠的话难得多了一些,好奇地问:“他酒量一直都是这么差吗?”
“他不喝酒,他说自己是未成年,不能喝酒。”王昊“噗嗤”一乐,哈哈笑了出来,“话说回来,你的酒量也太好了,这里除了我就是你喝得最多。”
钱棠没有否认。
未成年的确不能饮酒,王昊他们还要偷偷摸摸地躲在包厢里喝,为了买酒,谎称自己已经成年,在他以前生活的环境里,就没这些规矩了。
不过他很少参加那些乱七八糟的活动,酒量好纯粹是天生的,随了钱丽。
袁孟等人拥簇着王昊去收银台结账,钱棠扶着陈江时,没跟上去,站在餐厅门口等人出来。
十一月已经立冬,气温逐步下降,到晚上,夜风凉飕飕的,直往衣袖和衣领里钻,叫人止不住地打哆嗦。
钱棠看到吴珊抱着双臂站在门的另一边,他和吴珊完全不熟,甚至一顿饭下来说过的话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按照他平时的行事作风,只需要各不相干地站着,等王昊他们出来打个招呼完事。
可他转念想到什么,改了主意,扶着陈江时走过去。
还没走近,吴珊转头注意到他们,先开口问:“他没事吧?”
显然问的是靠在钱棠身上的陈江时。
陈江时确实醉了,但应该没到烂醉如泥的程度,他只放了一半的身体重量在钱棠身上,估计脑子也是迷迷糊糊,能听见其他人说话,却不想思考也懒得回应。
钱棠越来越觉得新鲜。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陈江时,温顺到几乎可以用“乖”来形容,让他想到发小家里养的那只大狗,每次他去发小家,都能看到那只大狗像跟屁虫一样地黏着发小,哪怕发小去卫生间,大狗也要趴在门外守着,他看得眼热,试图把大狗拉走,可大狗不走,他也根本拖不动几十斤重的大狗。
后来他也想养一只自己的大狗,可他妈不同意,他悄悄买了一只回来,他妈却当着他的面光明正大地把狗送走了。
钱棠的思绪飘远一瞬,又飘回来,他抓紧陈江时的胳膊,笑了笑说:“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
吴珊“哦”了一声,目光扫过垂着脑袋的陈江时,眼神颇为复杂。
钱棠问:“你朋友呢?她没来吗?”
“啊?”吴珊愣怔片刻,随即抿了抿唇,“她在家呢。”
“我以为她会和你一起过来,毕竟你俩的关系那么好。”钱棠语气平和。
“我是喊了她来着……”
吴珊小声嘀咕,目光又从陈江时身上扫过,等落到钱棠那张好看的笑脸上时,她突然反应过来——
对了。
钱棠怎么知道她朋友的存在?
今晚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对方,前几次她带朋友来,对方都没在过。
钱棠不可能无缘无故问起她朋友,也就是说那些人肯定背着她们说了什么,其实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无非是些她朋友多么喜欢陈江时的话。
想到这里,吴珊不太高兴,她勉强控制好表情,意有所指地说:“我朋友有自己的事,以后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她应该不会和我一起过来了。”
钱棠闻言,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明白了吴珊的言外之意。
他扭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的陈江时。
也不知道陈江时有没有听进去吴珊的话,一直垂着脑袋,像是睡着了,脸上的红晕没有散去,整张脸跟猴子屁股似的。
钱棠忍住了用手碰陈江时脸颊的冲动,他抿起嘴角,却压不住上翘的弧度。
旁边的吴珊投来惊讶的目光。
和刚才客气的笑容比起来,此时钱棠脸上的表情真心实意了不少。
她这才发现钱棠身上的衣服有些过于宽松了,而且款式老旧,和他身下的牛仔裤以及脚上的板鞋很不搭配,看尺码的话,更像是把陈江时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她已经见过陈江时很多次,陈江时给她最大的感觉就是孤僻,不爱与人说话,和朋友们扎堆的次数也少,王昊经常打电话叫陈江时出来玩,都被陈江时拒绝了,她以为像陈江时这样的性格,身边只会剩下王昊和袁孟那种狗皮膏药似的朋友,没想到这个钱棠似乎和陈江时更加亲近。
可就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男生之间会好到这种程度吗?
明明今天都不是陈江时的生日,一千块钱的鞋子也能说送就送?
吴珊看了一眼钱棠手腕上挂着的袋子,正要说话,身后猛然响起王昊爆的一声粗口,还没反应过来,王昊已跟炮弹似的冲了过来。
“靠靠靠,姚志刚在前面!”王昊一把拽过吴珊的手,转头看钱棠还在原地,急得吼道,“快躲起来,要是被姚志刚看到,我们就完了!”
钱棠问:“躲哪儿?”
王昊哪儿知道躲哪里,回头望了一圈,见袁孟几个人在餐厅里疯狂朝他挥手,便说:“快快快,回餐厅里。”
餐厅在广场后面的一条巷子里,附近都是各种店铺,人声鼎沸,十分热闹,钱棠还没瞅见姚志刚的身影,就被王昊推了一把。
“快点。”王昊额头上的汗都急出来了,看了看靠在钱棠身上的陈江时,“需要搭把手吗?”
“不用。”钱棠说,“你们先进去。”
王昊也没客气,甚至不等他的话音落下,拽着吴珊就像一阵风一样地躲进了餐厅里。
钱棠扶着陈江时回去,他们的包厢已被打扫干净,服务员领了新的客人入座,大厅不大,只能容纳下五六桌的客人,站在门口一看,所有景象尽收眼底,除了收银台后面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偏偏餐厅的墙壁还不是实墙,是一整面的玻璃。
袁孟和王昊几人急成一团,想躲进包厢里。
然而包厢只有三个,其中两个里面都有人在,剩下那个也被预定了。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被吓得酒醒了大半。
除了陈江时。
陈江时被钱棠扶到空桌前坐下,背刚沾上椅子,就迷迷糊糊地靠了过去。
钱棠看陈江时的身体歪斜得快从椅子上倒下来,只好站到一侧,伸手揽过对方的肩膀,让对方的脑袋抵上他的胸口。
其他人都没注意到这一幕。
只有被王昊挡在身后的吴珊多看了好几眼。
钱棠顺着袁孟和王昊的视线往外看,果然看到了姚志刚的身影。
姚志刚和一男一女站在路边聊天,路灯光落在那张干瘦的脸上,他表情严肃,不知道在和两个同伴说些什么。
“卧槽,他站在那里干什么?要聊天能不能滚远点聊啊?”王昊骂骂咧咧,他现在看到姚志刚就烦,姚志刚不是他的班主任,但经过上次抄作业的事,他对姚志刚的厌恶程度已经超过了自己的班主任。
“他是不是在等人?”袁孟惊恐地说,“别是来吃饭的。”
钱棠说:“很有可能。”
在场的人同时一静,面如土色。
喝酒被逮到不是什么大事,可被姚志刚逮到就是大事了,姚志刚看不惯他们,只会把事情闹大,何况他们前不久才被姚志刚抓了小辫子。
袁孟烦躁地扯了扯头发:“早不碰到晚不碰到,喝个酒出来就碰到了,还有比这更绝望的事吗?”
“有。”钱棠透过玻璃看着外面,“他好像要进来了。”
“……”
一群人当场吓成热锅上的蚂蚁,围着钱棠团团转,有人提议直接冲出去算了,打姚志刚一个措手不及,能跑掉几个是几个。
王昊当即举双手赞成,一脸凶相地表示自己可以一马当先,必要的时候他会选择牺牲自己来保全其他兄弟。
袁孟感动得泪眼汪汪,转身紧紧抱住王昊:“昊子啊……”
钱棠:“……”
一群人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疼死了。
“你们都去卫生间里躲着,等我的电话。”钱棠果断下了命令。
王昊还很犹豫:“那你呢?”
“我没事。”
王昊又看向不知何时倒在钱棠怀里的陈江时:“那江时……”
“不用管他。”钱棠见姚志刚和他的同伴们已经走进餐厅,也伸手推了王昊一把,“快点。”
一群人你推我搡地往厕所跑了,厕所在大厅后面,和厨房一个方向,不过隔了一定距离,只是厕所很小,吴珊单独躲女厕所还好,袁孟和王昊几个人躲男厕所估计够呛。
但这不在钱棠的操心范围内,他把装了鞋盒的袋子放到桌上,让陈江时趴到上面,自个儿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姚老师。”钱棠远远地喊。
姚志刚还在一个包厢门外和服务员说话,听见喊声,扭头瞧见是他,脸上顿时绽放出欣喜的笑容,他三步并做两步地朝钱棠走来。
还没走近,就闻到了从钱棠身上飘出来的酒味。
姚志刚不满地皱起眉头:“你喝酒了?”
钱棠连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下巴微抬,单手放在交叠的腿上,他乖顺地说:“我家里来亲戚了,今天是那个叔叔的生日,就陪他喝了几杯酒。”
姚志刚面露恍然,眉宇间那一丁点的不满瞬间消失,“未成年不要喝酒,今天这种特殊情况就算了,以后别喝了啊。”
钱棠点头:“我知道了,姚老师。”
“也不要抽烟。”姚志刚像是想起什么,语重心长地叮嘱,“你是好学生,不要跟那些差生学坏了,烟酒这些东西都要远离,就算以后你成年了,也要少抽烟,抽烟对身体有害。”
差生是谁,显而易见。
钱棠继续点头,只是脸上刻意的笑容有所收敛,慢慢恢复成了平日里淡淡的表情。
姚志刚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直到他的同伴们找来,他又骄傲地向同伴们介绍钱棠。
“他就是我说的那个转学生,从a市来的,他妈以前也是我的学生,今年他回来读书,他妈特意联系到我,当年八百多名考生,只有他妈考上了a大,现在在a市当老板,手下管着好几家公司,华阳河对岸的那个别墅区,他妈一回来就买了一栋……”
姚志刚的同伴们笑呵呵地捧场,一会儿夸姚志刚教得好,一会儿夸钱棠运气好,还能到姚志刚手里读书。
直到姚志刚和他的同伴们进了那间被预定的包厢,他们都没注意到钱棠身边还趴着一个陈江时。
钱棠给袁孟发了一条短信,然后扶着陈江时出去打车。
车上,陈江时似乎清醒了些,转过脑袋,车窗外的光影从他脸上飞速掠过,钱棠没看清楚,凑上前仔细一瞧,发现陈江时半眯着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抬手在对方眼前晃了一下。
“醒了?”
陈江时没反应。
钱棠和陈江时对视片刻,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脸,倒是没那么烫了,他没忍住,手往前伸,用手指夹住了对方的耳垂。
意料之中软软的。
陈江时的耳垂很大,他早就注意到了,觉得不打耳洞真是可惜,一直想捏,今天总算如愿以偿。
捏了没几下,陈江时便拍掉了他的手。
但还在盯着他瞧。
钱棠忍俊不禁,用手掌挡住对方的眼睛。
陈江时微一偏头,半张脸从钱棠的手掌后面露出来,依然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你在看什么?”钱棠好笑地说。
“看你。”陈江时真的醉了,说话从没这么口齿不清过,像含着一口水,哪怕只说两个字。
钱棠一愣,也不知道这两个字哪里不对,含含糊糊地撞进他的耳朵里,像有一颗石子滚落到胸腔里,碰撞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他心里乱了一瞬。
陈江时的眼神仿佛带了温度,让他感觉到了几分焦灼,他不自觉地扯了扯衣领,反手寻找车窗按钮。
找了半天没找到,前面的司机问了一句:“你找什么?”
钱棠说:“叔叔,可以开一下窗吗?”
“这么冷还开窗啊?”司机奇怪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话是这么说,还是把车窗降下一半。
冷风从窗外刮进来,钱棠总算感觉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他也许是有些醉了,脑子里多出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有什么好看的?”钱棠用双手挡住陈江时的脸,“别看了。”
这下陈江时没动,只有说话声响起:“你是好学生。”
嚯,原来听见了姚志刚在说什么。
“那你呢?”钱棠问。
陈江时想也不想地说:“我是差生。”
钱棠皱了皱眉:“你不是差生。”
陈江时顿了一下,似乎费了些劲儿才把他话里的意思分析出来,于是反问:“那我是什么?”
“你是好学生的好朋友。”钱棠厚颜无耻地说。
“……”陈江时沉默许久,“哦。”
回到楼下,陈江时终于能够独立行走,可惜跌跌撞撞,没走几步,身体又靠到了钱棠身上,手臂也回到了钱棠脖子上。
钱棠吃力地扶着他上楼,一脚重重踩到水泥做的楼梯上,五楼的感应灯应声而亮。
对面的门竟然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张小脸躲在门后,悄无声息地望着他俩。
“多多。”钱棠笑着打了招呼。
余馨往后缩了缩,小声喊道:“哥哥好。”
钱棠应了一声,让陈江时靠到门上,从他外套兜里摸出钥匙后,将人拽起,用钥匙开门。
陈江时坐到沙发上就没动静了,垂着脑袋,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直到被钱棠戳了一下肩膀。
“起来洗漱。”钱棠说,“洗完睡觉。”
陈江时慢慢仰头,眼睫微动,似乎很想睁眼,可眼皮太沉了。
钱棠等了一会儿,索性脱掉外套扔到沙发上,只穿着里面的一件单衣,他挽起袖子,去厨房烧了一壶水倒进盆里,用冷水中和,然后回到客厅。
陈江时还在沙发上坐着。
“陈江时,你倒是起来啊。”钱棠一边喊一边拽陈江时的手,陈江时被他拽起一半,眼看就要站起来了,结果重心没稳,往旁倒去。
钱棠吓了一跳,想拉对方,却被带着一起倒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钱棠只觉眼前光影一阵变幻,等他反应过来,双手已经攀在陈江时的肩膀上。
陈江时被他压在身下,下面是沙发,两个人的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面对面地贴得严丝合缝,他的额头碰到了对方的脸颊。
安静中,他听见了对方的心跳声。
怦怦的。
仔细听,又好像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喘了口气,双手撑到陈江时的胸膛上,抬头看去,发现对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那双本来瞳色很浅的眼珠在不太明亮的光线下呈现出漆黑的颜色,像一汪深泉,在他眼里渐渐流淌。
不知怎的,醉意又涌上来。
钱棠看得有些头晕,想从陈江时身上爬起来,可脑子里那些东西莫名开始活跃。
他的气息变重,撑在陈江时胸膛上的掌心灼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他想到了吴珊说的那些话,想到了之前几次从旁观者角度偷看到的陈江时和那个女生互动的场面,想到了那个雨天陈江时骑车载他回来的背影。
突然间,他意识到——
从心底深处那个隐秘角落涌出来的东西其实不是醉意,而是他一直强迫自己忽略的……
对陈江时的独占欲。
哪怕只是好朋友的关系,他也不希望陈江时对其他人的关注多于对自己的关注,哪怕他和陈江时才认识两个多月。
袁孟不行。
王昊不行。
那个半路冒出来的女生更不行。
都不行。
他看中的东西,都是他的,他看中的人,也只能和他关系最好。
“陈江时。”钱棠换了个姿势,几乎是跨坐在陈江时腰上,他弓起背,俯身下去,双手捧住陈江时的脸,“你答应我,高中时期好好学习,不要谈恋爱,不要找女朋友,好不好?我也不谈恋爱,不找女朋友,我陪你一起考大学。”
陈江时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样子,但表情仍旧茫然,眼神也有些不聚焦。
“好不好?”钱棠缠着他问,“陈江时,你回答我。”
陈江时微张开嘴,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钱棠立即用拇指按住那颗凸起的喉结。
“好不好?”
“好……”陈江时终于用沙哑的声音吐出一个字。
钱棠喜上眉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出于本能的,他低头亲了一下陈江时的唇。
这是谈恋爱的两个人才会做的事。
如果陈江时有了女朋友,应该也会和女朋友做这种事。
陈江时的唇很软,和他的耳垂一样软软的。
意外的,钱棠觉得自己不排斥。
甚至心跳加速,快得要从胸腔里撞出来。
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心里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