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上,王昊才给陈江时打来电话,说自己已经到梧桐市了。
虽然之前陪王昊一起在a市逛了两天,但毕竟有十多年没见,这会儿在电话里,气氛或多或少有些尴尬。
陈江时话少,王昊便也不说话。
两个人都沉默着。
最后,陈江时主动提起那个话题:“我和钱棠……我们……”
王昊安静片刻,从鼻孔里哼出一道气音:“你们怎么?”
“我们在一起了。”陈江时顿了一下,说道,“抱歉。”
王昊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结果,一宿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他难得这么心平气和:“给我道什么歉?你俩在不在一起是你们自己的事,再说你们都三十岁了,又不像以前那样没有成年,难道这种事还要经过我的同意吗?”
“我只是跟你说一声。”陈江时说,“还有以前的事也是,我感到很抱歉。”
王昊一愣,随即噗嗤乐道:“快得了吧,道歉的话说一次就行,说两次不是存心让我内疚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行了。”王昊打断陈江时的话,换了个话题说,“你家里倒没什么,你和你爸已经断绝来往,相当于一个不剩了,可钱棠家里怎么办?听说他跟着他妈,又是独生子,他妈怕是不会轻易同意你俩吧?”
陈江时一时卡住。
他光在想自己和钱棠的事,都忘记了钱棠还有一个不喜欢他的妈。
“你见过他妈吗?”王昊问。
“以前见过。”陈江时说,“读高中的时候。”
“他妈怎么样?”
陈江时想了很久,吐出几个字:“不好相处。”
王昊一下子笑出声,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陈江时很少评价别人,何况对象还是钱棠他妈,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说明钱棠他妈的性格何止是不好相处,估计是相当糟糕。
不过想想也在意料之中,钱棠自己就是一副少爷脾气,他妈怎么可能是个省油的灯?
只是回想起昨天和钱棠见面的场景,王昊叹了口气。
“说起来。”他说,“钱棠变了好多,昨天看到他的时候,我都没把他认出来。”
“对。”
“袁孟也这么说。”王昊一边回忆一边说,“要是以前你告诉我,钱棠长大了是这个样子,我打死都不会相信。”
“时间很容易改变一个人。”陈江时说,“他也经历了很多。”
“看出来了。”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准备挂电话了,王昊才说:“矫情的话就不说了,我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哦不,永结同心,还有十多年前我说钱棠的那些话,都是气话,我真心把钱棠当朋友,和他的性向无关。”
陈江时“嗯”了一声。
“你也帮我向钱棠道个歉。”王昊默了几秒,才接着说,“我们不是躲着他,我们只是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你也知道当时那个环境,我们都没怎么见过同性恋,就像一个存在于网上的东西,突然有一天出现在现实里,你说我们能不慌吗?”
都是在小县城里长大的孩子,他们之中甚至有两个人没有手机,家里有电脑的人更是只有王昊一个。
对他们来说,“同性恋”就是传说。
不过想来也是唏嘘,没想到有朝一日陈江时会和“同性恋”三个字扯上关系。
以前都没觉得陈江时会喜欢上男生。
但转念一想,陈江时喜欢的人是钱棠,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了,十多年前两个人就黏黏糊糊,说是好朋友,实际上他俩的相处模式和情侣没有两样。
王昊的思绪兜了一大圈,最后回到原点。
“总之祝福你们,以后有机会你带上钱棠,我们一起吃顿饭。”
陈江时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床上,转头就见容月双手环胸地靠在他的卧室门框上。
他在收拾东西,把不要的东西全部打包好放在客厅里,准备等会儿拿下去扔了,由于时常进出,便没关卧室门。
也不知道容月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他打电话的内容。
但陈江时无所谓。
反正他要搬走了,以后不打算再和容月有任何来往。
容月也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开口就问:“学长,你什么时候搬走?”
“就这两天。”陈江时把垃圾袋捆好,起身放到客厅里的茶几旁,他重新挽起滑下来的毛衣袖子,对容月说,“我已经找好房子了,今晚把东西收拾好,明天下了班就可以搬家。”
“那这里呢?”容月问。
“有两个人约了看房的时间,都在这个周末,到时候我带他们来看房,租得出去就租,租不出去就把信息继续挂着,你想住可以住到合同到期,你不想住的话,我们就把房子还给房东,亏掉的租金我来出。”陈江时说。
容月抿唇望着陈江时。
可陈江时的视线没在他身上过多停留,转身回到卧室,接着收拾东西。
容月悄无声息地跟到卧室门口,也接着在门框上靠着。
他有些走神,目光怔怔地望着蹲在地上忙碌的陈江时。
几经犹豫,在陈江时又打包好一个垃圾袋后,容月终于忍不住问:“学长,你和你那个朋友确定关系了吗?”
陈江时动作一顿,回头看向容月。
容月一如既往地披着一件外套,里面穿着睡衣,他向来背部挺得笔直,此时竟微微佝偻着,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有些冷的缘故——
陈江时下班回来一直在干活,热得把外套都脱了,就没开空调。
他从地上站起来,平静地和容月对视。
“对。”陈江时选择实话实说,“我们在一起了。”
容月闻言,不由露出惊讶的表情:“真的?”
陈江时拎着垃圾袋走出卧室:“这种事还有假的?”
“不是,我的意思……”容月皱着眉头,用了好一会儿时间才组织好语言,“你就这么承认了?”
陈江时回头看他一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容月确实有些冷,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才说:“我以为你至少会掩饰一下,虽然我们的性向在这个社会上已经很常见了,但是传出去到底不好听……”
“我不介意这些。”陈江时说着,又回了卧室。
这次容月在原地愣了将近半分钟的时间,才跟上去说:“我真没想到你也喜欢男的,我以为你直得不能再直了,你一看就是个直男。”
陈江时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衣服:“其实我不觉得我喜欢男的。”
“那你还和男的在一起。”
“我只喜欢他。”陈江时一边收拾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如果是其他男的,我会很恶心。”
以前陈江时尝试着想象过自己和其他男人亲嘴拥抱的画面,然而他根本想象不出来。
他接受不了。
太恶心了。
上大学的时候,他甚至在网上找了一些男男的黄片来看,事实上他看不进去一点,有一次好不容易坚持到一个男人把另一个男人压在餐桌上准备进入,镜头冷不丁地拉近,高清无码的特写镜头出现得猝不及防,让他两眼一黑,几乎像有一个人拿着枪在他脑袋上嘣了一下。
他差点当场吐出来。
不过后来他忙着挣钱,便没再想过这些事。
陈江时思绪上涌,突然回忆起了这些年来的很多事,正走着神,他听见了容月的说话声。
“我知道不应该说这些话,可你都要搬走了,如果我现在不说,可能以后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了。”
容月往前走了两步,直接走进陈江时的卧室里。
他们一起住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进陈江时的卧室,以前以为陈江时有洁癖,不喜欢别人进他的卧室、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甚至不喜欢和人产生持续接触。
现在才发现,看人而已。
在陈江时那个朋友面前,所有的不喜欢都没有了,那个人可以随便进陈江时的卧室、可以随便用陈江时这东西、甚至那天晚上陈江时和那个人从卧室里出来时,他俩之间明显发生过什么。
这几天容月一直忍着不让自己乱想。
可这种事怎么忍得了?
他几乎是日也想、夜也想,所有思绪都被这件事占满了。
“学长,以前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你性格好,对人也好,我找你帮忙,你从来不会拒绝我,从那时候起,我就有点喜欢你了,但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女生,所以从来没想过向你告白,我还很怕被你知道,怕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陈江时没有说话,也停下了收拾衣服的动作,只是安静地望着容月。
容月眉心微蹙,表情有些难过,连声音都低了下来:“你说你只喜欢他,如果是其他男的,你会觉得很恶心,是因为你和他认识的时间长吗?可我们认识的时间更长吧,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如果你之前有这方面的倾向,为什么没考虑一下我呢?虽然我没有开画室、没有当老板,可我觉得我的条件也没到特别差的地步……”
“容月。”陈江时开口,“我们认识多久了?”
容月仔细想了一下:“有九年了。”
“我和他在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陈江时说,“具体来说,是在高二上学期开学的时候认识的,我和他认识快十五年了。”
容月猛地愣住。
陈江时淡淡补充道:“但我有认识得更久的朋友,我有些朋友是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认识了,我没有喜欢上他们,你说是因为我和他认识的时间长才喜欢上他,这句话没有说对,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连十五个月的时间都没有用到。”
容月站在床边,模样有些呆滞。
半晌,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默默闭上了。
第二天下班,陈江时在回去的路上接到钱棠的电话,问他搬家需不需要帮忙。
陈江时早就联系好了搬家公司,工作人员开小货车来,可以一趟搬完他所有的东西。
不过下地铁走到小区门口时,他一眼就看到了钱棠经常开的那辆车,停在马路边上,没等他靠近,便向他按了一声喇叭。
陈江时走过去,驾驶位的车窗正好降下来。
车内的暖气争先恐后地往外涌。
陈江时感觉快被冷风吹到麻木的脸总算好受不少,他吐出口气,略一弯腰,对上了钱棠的视线。
钱棠坐在暖烘烘的车里,脱了外套扔在副驾驶位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看不出薄厚的白色粗线毛衣,他也歪着头,目光落在陈江时身上。
“你怎么来了?”陈江时惊喜地问。
“我来看看你。”
陈江时往车后看了看,没看到余馨的身影:“余馨呢?”
“在家里。”钱棠说,“她老师布置了一项作业,准备今天晚上加班加点完成。”
陈江时点了点头,便没多问。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两人就这么相互看了半天,钱棠忍俊不禁。
“你怎么这么紧张?”
“没有啊。”陈江时瞬间站直身体,挠了下头说,“我没有紧张。”
钱棠笑道:“我还以为你后悔和我交往了。”
“没有的事!”陈江时连忙反驳。
“没有就好。”钱棠这才说回正题,“对了,车子停哪儿?就停在外面还是停进你们小区的车库里?”
“停车库里吧,还不知道搬家公司的人什么时候过来。”陈江时心不在焉地说,他还在想钱棠刚才的话,故意动了动肩膀,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比较放松。
“搬家公司的人有说过什么时候来吗?”钱棠问。
“说是晚上六点到八点之间,来之前会联系我,但我到现在都还没接到电话,估计要等上一会儿了。”陈江时回。
他坐上钱棠的车,让钱棠把车开进车库里。
两人乘坐电梯上楼,开门进去,发现容月已经回来了,正从卫生间里出来,瞧见他俩,容月先是一愣,随即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学长,你回来了。”容月打了声招呼。
陈江时点头,想到这里毕竟是容月住的地方,便还是说了一句:“等会儿搬家公司的人要来,我朋友也来帮忙,先上来坐一下。”
容月自然听懂了陈江时的言外之意,说道:“学长,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你对象又不是别人,上来坐多久都行。”
说完,转身回了卧室。
陈江时也带着钱棠回到自己卧室,他让钱棠坐床边休息,找到遥控器把空调打开,又拿起水杯出去烧水。
等他回去,只见钱棠站在床头柜前,似乎在看什么东西。
“喝水吗?”陈江时把水杯递过去。
钱棠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晃了晃手里的手表。
“这是不是我以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陈江时看了一眼手表。
整只手表早已失去光泽,一看便知用了很多年,时针不再走动,甚至镶在表盘上的两颗代表数字的碎钻也掉了下来,一晃手表就能听见碎钻在里面碰撞的轻微声响。
不过他经常擦拭手表,即使过去很多年,手表依然干干净净,表带的缝隙里没有一点灰尘。
“对。”
“你居然还留着?”钱棠十分惊讶。
“前两年还能用,后来我不小心把表从桌上碰到地上,摔坏了,拿到店里修,人家说修不好,就只能放家里了。”陈江时说。
“我以为你把它扔了。”
“扔了做什么?”陈江时好笑地说,“这不是你花钱买的吗?”
“这是我送的。”
陈江时一愣。
“我以为你讨厌我,也不会想看到我送你的东西。”钱棠看着他说。
陈江时默了许久,上前拿过钱棠另一只手里的水杯放到床头柜上。
外面的天快黑了,卧室里没来得及开灯,昏暗的光线中,钱棠的脸和表情都变得有些模糊。
不过陈江时感受得到,钱棠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我没有讨厌过你。”
陈江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安静中响起,房子隔音效果差,也许隔壁卧室里的容月听得见他在说什么,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钱棠。”陈江时认真地说,“我不讨厌你,我喜欢你。”
昏暗中,钱棠的脸凑近了些,呼出的热气扑到他的脸上。
他也看清了对方的表情。
明明努力忍着笑,可眉眼都弯了起来,浓密的眼睫掩着那双漂亮的眼珠。
“我也喜欢你。”钱棠轻声说。
陈江时“嗯”了一声。
他俩贴得太近,连彼此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也许是卧室里太安静了,空气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拼命挤压着陈江时的呼吸。
他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钱棠一把拽住衣领。
“你又紧张了?”
陈江时声音紧绷,这次没有否认:“是有点。”
“这么容易紧张?”钱棠话里含着笑,“我记得你之前不会这样。”
陈江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想到他和钱棠现在的关系,就好像在做梦。
有种飘在空中的感觉。
双脚踩不到实处。
衣领上的力道突然松开,钱棠的手往下落去,落到他的手上,然后牵起他的手往上寻去。
很快,陈江时的手被按在了钱棠的胸膛上。
他感受到了钱棠的心脏撞击胸膛的力度。
“其实我也很紧张。”钱棠说。
陈江时吸了口气。
“接吻吗?”钱棠问。
陈江时反握住钱棠的手,低头碰上对方的唇,下一秒,便感觉到钱棠把手表扔到床上,双手顺势攀上他的后背。
昏暗的光线大幅度地削弱了两人面对面的尴尬,亲了有一会儿,钱棠突然笑出声,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
“你放松。”
陈江时说:“我很放松了。”
“对了,你是不是把空调温度调得太高了?”钱棠又说,“我都有点热了。”
说着开始脱外套。
陈江时只好把灯打开,帮钱棠脱下外套搭到椅背上,顺便也脱了自己的外套。
抬头看了看空调。
“三十度,要调吗?”他问。
“还好。”钱棠说,“就这样吧。”
陈江时又“嗯”一声。
两人相互看了片刻,钱棠开口:“继续。”
陈江时上前抱着人继续磨嘴唇,磨到一半,都站得累了,钱棠索性扯着他往旁一倒。
两人倒到床上,木床不堪重负,发出一声沉重的“嘎吱”。
陈江时吓了一跳,想从床上爬起来,却被钱棠抱得很紧。
钱棠在他脸上一阵乱亲,不知道亲了多久,才松开双手,在他的胸膛上胡乱摸索。
陈江时好不容易空出嘴说话:“这是房东的床,别把人家的床压坏了。”
灯光映进钱棠的眼睛里,钱棠抬起眼皮,一双乌黑眼珠亮晶晶的:“压坏正好。”
“好什么好?”陈江时说,“要赔钱的。”
钱棠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把脸埋进陈江时的颈窝里,闷着声笑。
两人闹腾了快半个小时,在外面的天完全黑透了的时候,搬家公司的人终于打来电话,说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陈江时不得不拉着钱棠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衣服和头发,又把外套穿上。
开门出去,就见容月抱着双臂在客厅里站着。
第72章 这个东西是我用还是你用?
如果说之前容月的态度还算平和,那么现在已经是黑着脸的程度了。
陈江时瞬间猜到什么,立即赶在容月开口之前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容月还没来得及发作,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喉咙里,他默了片刻,看了一眼被陈江时挡在身后的钱棠,没好气地说:“学长,房东的床又不结实,要是你们把床压坏了,还要赔人家钱。”
“赔就赔吧。”陈江时不以为然,“一张床而已。”
好大的口气。
容月惊呆了。
以前的陈江时可不会说这种话。
搬家公司的人打来第二个电话,说已经在小区外面了,陈江时挂了电话,赶紧拉着钱棠出门。
坐电梯下去时,陈江时想到钱棠之前的话,突然明白过来,叹了口气:“你气他干什么?以后都见不着了。”
钱棠也不否认:“我看他不顺眼。”
“他招惹你了?”
“算是吧。”
陈江时还想多问,可钱棠明显不想多说,于是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新家里除了最基本的家具外什么都没有,陈江时带过去的东西不多,很多都要临时添置。
周五下班,他给钱棠打去电话,得知对方还在画室里,便直接坐地铁过去。
他几乎不来这边,印象中上次过来还是带余馨来咨询上课的事,那也是他第一次来。
画室还是老样子,在一栋呈半圆形的特色建筑里,推门进去,就看到工作人员坐在柜台后面。
“您好。”工作人员起身笑道,“需要什么帮助吗?”
陈江时走过去说:“我找钱棠。”
“请问有预约吗?”
“我给他打过电话。”
“您稍等。”工作人员用座机拨了一个电话,然而嘟声响了很久,始终没人接听。
她只好对陈江时说:“钱老师可能在忙,您先在休息区等一下可以吗?”
陈江时本想说他还记得钱棠办公室的位置,能自己上去等,可看工作人员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还是点了点头。
休息区就在旁边,工作人员给他倒了杯水,说后面书架上的书随便看。
陈江时起身翻了几本,都是和美术相关的书。
顺着书架往前走,能看到挂在雪白墙壁上的一排画,都被浅白色的木质画框包着,大小一致。
每幅画的内容都不一样,画得有些抽象,陈江时欣赏不来,不过他注意到每幅画的落款都是两个大写字母——
QT。
“陈江时?”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女声。
陈江时蓦地回神,回头见杨绮站在不远处。
“还真是你。”杨绮走过来问,“你来接余馨下课吗?”
之前陈江时为余馨上课的事让袁孟帮忙联系过杨绮,对方便也知道余馨来上课了。
“不是。”陈江时说,“我来找钱棠。”
杨绮闻言一愣。
陈江时立即补充道:“顺便也接余馨。”
杨绮似乎觉得好笑,捂着嘴乐了半天,随即和前台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领着陈江时坐电梯往上走。
电梯里,杨绮忍不住问:“你和钱老师和好了?”
陈江时“嗯”了一声。
“和好了就好,以前你们的关系那么好,绝交了很可惜。”杨绮说着,听见电梯门发出“叮”的一声,然后缓缓打开。
她话音一顿,却没有出去的意思,而是欲言又止地抬头看了一眼陈江时。
陈江时知道她有话要说,用手挡住还没合上的电梯门。
“你直接说吧。”他说。
杨绮也不扭捏,开口就说:“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说这些话,只是钱老师这么多年来真的不容易,别人怎么想他是不在乎的,但他很在乎你怎么想,上次的同学聚会,他是听说你也去了才去的。”
陈江时沉默了下,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你别怪我多嘴就好。”杨绮小心观察着陈江时的反应,见他没有不高兴,顿时松口气,“而且现在不同以往,你看网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还有光明正大公开自己性取向的人,同性恋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说到这里,杨绮又是一顿。
陈江时偏头看着她。
杨绮纠结了下,谨慎地问:“陈江时,你不恐同吧?”
“……”陈江时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安静了有几秒钟,才说,“我不恐同。”
他自己都成同性恋了。
他恐什么同?
“那就好。”杨绮笑了笑,又正色道,“不管钱老师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你都把你当成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在办公室里等了快半个小时,钱棠才拿着一沓资料回来,画室里开着中央空调,他没穿外套,只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下面是一条黑色的直筒裤,像是才从哪个会议场上下来。
瞧见陈江时,钱棠惊讶了下:“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陈江时起身,拿起办公桌上的杯子接了水递过去。
钱棠把资料放在电脑旁,拉开椅子坐下,握着鼠标啪啪点了两下,一旁的打印机很快发出哗哗的轻微声响。
陈江时见状,便把杯子放到桌上。
钱棠焦头烂额地忙了几分钟,才想起来陈江时还在办公室里,抬头一看,对方已经默不作声地坐回了沙发上。
“你忙。”陈江时说,“我在这里等你。”
钱棠问:“小张带你上来的?”
陈江时不知道小张是谁,但能猜到应该是楼下那个负责前台工作的女生,他回答道:“前台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到,她不好直接让我上来,就让我在休息区等了一会儿,我正好碰到下班的杨绮,她带我上来的。”
钱棠愣了一下,翻了翻座机,果然看到了前台打来的通话记录,都是半个多小时前了。
他索性关了电脑,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穿上。
“不忙了?”陈江时问。
“不忙了。”钱棠走到陈江时面前,拽着陈江时从沙发上起来,“下班。”
陈江时顺着钱棠的力道站起来,刚站稳,对方的脸就凑了上来。
两瓣柔软的唇贴到他的唇上。
钱棠的手从他的胸膛上摸到脖子上,也不知道在摸什么,东一下西一下,然后一左一右地圈住了他的脖子。
陈江时没有闭眼,其实他都不知道接吻要不要闭眼,前两次和钱棠接吻都很混乱,两人相互一通乱亲,他早忘了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倒是钱棠双眼紧闭,浓密的眼睫微微在抖。
钱棠亲得又投入又卖力,可技术实在不怎么样,一直磕磕碰碰的,好几次咬到陈江时的舌头。
至于陈江时,就更菜了,被咬到舌头时甚至不知道躲。
亲了半天,两人嘴里都尝到了血腥味。
于是作罢。
“你嘴里流血了?”钱棠忙问,“是不是被我咬到了?”
陈江时感受了下,刚才被钱棠咬到的舌尖很痛,可能被咬破了。
他摇了摇头:“没事。”
说话时都能感觉到痛。
钱棠伸手掰他的嘴,语气焦急:“我看看。”
“没事。”陈江时试图推开钱棠的手,但推了两次都推不开,“我真的没事。”
“让我看看!”钱棠态度强硬。
陈江时只好张开嘴巴,伸出舌头,他不好意思对上钱棠一本正经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将视线往上抬,看着钱棠脑袋上面的天花板。
结果脸被用力捏了一下。
陈江时吃痛,视线立马落回钱棠脸上。
钱棠垮着一张脸:“你老是看上面干什么?就不能看着我吗?”
“行行行。”陈江时说,“看你看你。”
“张嘴。”
陈江时张嘴。
“我再看看你的舌头。”
陈江时配合地伸出舌头,并两眼一眨不眨且直勾勾地盯着钱棠。
“……”钱棠平静了没多久,开口道,“算了,你还是看上面吧。”
陈江时:“……”
他没看错。
他发现钱棠的两只耳朵尖都红透了。
最后,钱棠说道:“你的舌尖被咬破了。”
说着还叹了口气。
“我以后注意点。”
“没事,不怎么痛。”陈江时口齿不清地说,顺手替钱棠整理好衣服,拉着人出去,就见余馨已经在门外站着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看他俩出来,余馨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又像被什么烫着一样赶紧挪开。
“江时哥哥,你来了。”余馨小声说。
画室早就到了下课时间,走廊上没什么人,三个人乘坐电梯下楼,都没怎么说话。
直到走出画室,陈江时和钱棠还没开口,余馨便急匆匆地说:“江时哥哥,钱老师,你们去买东西吧,我就不去了,杨老师布置了这周的作业,我想回去找找感觉。”
钱棠没勉强她,只说:“那你晚上点外卖怎么样?我记得你上次存了家里的地址。”
“我自己做饭。”余馨说,“我昨天看了一下,冰箱里剩了些菜,我今晚做来吃了,不然时间久了要坏。”
“好。”钱棠说着要往停车场走,“我们先送你回去。”
“不了不了。”余馨忙摆手说,“我坐几站地铁就到了,从这里回去很近的。”
说完,不等他们有所反应,拔腿跑了。
钱棠扬声说了一句:“到家给我发消息。”
余馨回头比了个“ok”的手势。
剩下两人开车去了陈江时新住址附近的大型超市,推着购物车买东西时,陈江时还在想余馨的事,他拉着钱棠问:“余馨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吧?”
钱棠往购物车里放了两个电插座,才说:“人家都十五六岁了,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她住你那里还方便吗?”陈江时犹豫着说,“我新租的房子有两个房间,她正好搬过来……”
钱棠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他:“你怕她把我们的事告诉她家里人?”
陈江时一愣,忙摇头说:“我没有这么想。”
“那你怕什么?”
陈江时想了想,说道:“我怕她和我们以前的高中同学一样,不喜欢我们这种人,她又住在你家里,万一让你不自在……”
陈江时没有把话说完。
他以前都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居然感觉高三那一年挺痛苦的。
对钱棠的消失感到痛苦,也对自己的变化感到痛苦。
每次听见别人说起“同性恋”三个字,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对号入座。
他仿佛陷入了一个黑暗的漩涡里,所有快乐都和他无关,他能感知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
想来钱棠也是如此。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拥抱钱棠,可惜超市里的人不少,即便他俩藏在两个货架之间,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做这种事。
他只好伸手抓住钱棠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下一秒,一个不大的长方形坚硬物品塞进了他手里。
“你放心,多多和那些人不一样,她就是不好意思而已。”钱棠飞快地说完这句话,立马进入正题,“你看看这个合适吗?”
陈江时一头雾水,拿起手里的东西,定睛一看——
[真正的0.01]
[创新亲密的全新可能]
[水性聚氨酯避孕套]
陈江时:“……”
钱棠还在耳边催促:“这架子上都是,我们可以再看看其他的,不然不用呢?不用这个也可以吧?”
“……”陈江时开口,“我们这进度是不是有点……”
“等等。”钱棠说。
陈江时瞬间噤声,等待钱棠的下文。
钱棠正了正脸色,抬眼望着陈江时说:“话说回来,这个东西是我用还是你用?”
陈江时:“……”
第73章 这是个问题
最后这个话题并未讨论出个结果来。
实际上他俩也没怎么讨论,根本不可能在人来人往的超市里讨论这种事。
钱棠随便拿了几个不同包装的盒子往购物车里一扔,这件事到此结束。
他们买了不少东西,把车的后备箱和后座都装满了,钱棠将车开进小区车库里,两人上下跑了两趟才把东西全部搬上去。
这是钱棠第二次过来,上次来的时候,陈江时还没搬进来,房子里没有一点人生活的痕迹。
如今过去几天,客厅里多了一点杂七杂八的东西。
不过陈江时平时在家的时间不多,用到的东西也少,房子里看上去依然有些冷清。
钱棠到处转了一圈,回到客厅里,发现陈江时打开了电视柜旁的柜机空调,便脱了外套放到沙发上。
陈江时也脱了羽绒服,蹲在地上把买来的东西分为两类,一类是以后慢慢收拾的,一类是今晚就要用到的。
所以当他从购物袋里拿起那几个不同包装的盒子时,皱着眉头纠结了好半天。
这时,钱棠从他身后伸手,一把拿过那几盒避孕套。
“我看你床头柜的抽屉还空着,那就放抽屉里?”钱棠说,“要用的时候随时可以拿。”
陈江时手上一空。
片刻,他将手撑回膝盖上,转身抬头。
钱棠垂着眼皮和他对视:“怎么样?”
陈江时欲言又止。
钱棠见状,眉尾一下子抬上去,但嘴角往下撇了些,若在十几年前,他心里但凡有点不悦都会直接写在脸上,如今过了三十岁,倒也知道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只是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冷淡了。
“不方便也没关系。”钱棠把几个盒子全部扔回购物袋里,端着客客气气的口吻说,“我忘了你这里还有别人要来,是我考虑不周。”
陈江时起身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钱棠没有吭声,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用那双跟玻璃珠似的眼睛冷冷淡淡地望着陈江时。
陈江时抹了把脸:“我就是觉得……”
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
钱棠终于开口:“你觉得什么?”
陈江时拉过钱棠的手。
钱棠虽是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但也没有挣扎,被陈江时扯着往前走了一步,紧接着他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我就是觉得这样会不会太快了?”陈江时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也在他的耳边响起。
钱棠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推了一把陈江时的胸膛。
但没推开。
陈江时抱他的力道很大。
“陈江时!”钱棠气得骂道,“我们都三十岁了,又不是十八岁的时候,快什么快?你都当三十年的处男了,你还想继续当吗?”
说着,他猛地一僵,像是想到什么,拼尽全力地挣开陈江时的怀抱。
陈江时转眼就见钱棠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
“你之前是不是谈过?”钱棠说,“你不是说你没谈吗?”
“……”陈江时解释,“我没谈。”
“你没谈还说这种话!”
陈江时都愣住了:“这和我谈没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得去了。”
“我真没谈过。”陈江时生怕钱棠多想,忙一本正经地说,“我没骗你,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骗人的。”
钱棠深吸口气,就这么沉默地看了陈江时一会儿,随着气息的吐出,他的所有情绪仿佛都被消化干净。
“好。”钱棠扯起嘴角笑了笑,心平气和地说,“既然你觉得进展快了,我们也可以慢一点,以后的时间还长,我们慢慢来。”
说完,拎起餐桌上装着食材的购物袋,转身去了厨房。
陈江时赶紧把剩下的东西分完,又将避孕套和润滑剂一起一股脑地塞进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里。
来到厨房,钱棠背对他站在灶台前,一边整理食材一边接电话。
他似乎已经恢复平静,说话声音如常,语气也和往常一般温和。
“我今天可能会晚些回去,你不用等我,困了就休息,也不要熬太晚了,晚上光线不好,容易伤着眼睛。”
钱棠叮嘱完,便一直在听对面说话。
陈江时一时间不好进去,但也不想离开,就站在门口等。
等钱棠挂了电话,他才走进去问:“是余馨的电话吗?”
“对。”钱棠低着头说,“她说洗衣液没了,问我有没有备用的。”
陈江时“哦”了一声。
钱棠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说道:“我来准备晚饭吧,你去收拾东西,这里不用你帮忙。”
陈江时总感觉有什么卡在喉咙里,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往回走了几步,突然转身,从背后抱住钱棠。
钱棠还是很瘦。
好在和才见面时比起来,已经长胖了些。
上次在那个房子里的床上亲热时,他从下面撩起钱棠的衣服,才感觉到对方腰上总算不再是没有一点肉。
钱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上一抖,手里拿着的牛排都掉到了台面上。
“你干什么啊?”钱棠扭头瞪他,一脸凶相。
这下又原形毕露了。
陈江时想到钱棠刚才那番装模作样就想笑,之前他被钱棠唬住,以为对方变了很多,后来发现钱棠大多时候还是十几年前的那个钱棠,只是学会了伪装。
不得不说,钱棠每次都装得像模像样。
毕竟连袁孟和王昊都被唬住了。
他看着钱棠转过来的侧脸,没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
嘴唇碰脸皮。
很浅语阎乄的吻。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浅吻,竟然让钱棠一下子慌乱起来,他几乎转过半个身体,诧异地望向陈江时。
“我不管你是谁,你赶紧从陈江时身上下来。”钱棠生气地说。
陈江时觉得好笑:“我怎么就不是我了?”
“你才不会这么主动。”钱棠继续瞪他,虽然表情是生气的,但是那双黑眼珠里跳跃的喜悦藏都藏不住,“你以前就是一只哈蟆,我踹你一脚,你才肯跳一下。”
陈江时也不否认,安静了下,才说:“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钱棠问:“后悔什么?”
陈江时松开钱棠的腰,让人转过来和他面对面。
“如果你妈还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呢?”
钱棠一怔,顿时恍然,然后更生气了,他揪住陈江时手臂上的肉往旁一拧。
陈江时毫无防备,痛得猛吸口气。
“你在和我谈还是在和我妈谈?我妈不同意的话,难道你还要和我分手?”
“我怕你和我分手。”陈江时说。
钱棠瞬间反应激烈,要不是陈江时拉着他的手,他都能原地蹦起来。
“我怎么可能和你分手?我什么时候因为我妈和你分手过?再说我们这是第一次谈恋爱,我以前也没和你分过手啊!”
钱棠身侧的菜板上还放着刚洗过的菜刀,陈江时担心钱棠不小心碰到,连忙把人拽好。
好不容易让人冷静下来。
抬眼一看,对方面红耳赤,也不管手上还沾着还拿过牛排的油,双手摸上陈江时的脸。
“你是不是还在介意我以前转学的事?”钱棠的情绪大起大落,连带着胸膛轻微起伏,“我转学不是自愿的,校长给我妈打电话,我妈知道了那件事,她逼着我转学,否则不让我继续学美术。”
钱棠顿了一下。
他的声音明显压了下去。
“而且那件事闹得太大了,要是有人怀疑到你身上,你说也说不清,会连累到你。”钱棠说,“‘同性恋’的名头可不好听,你还要考大学,我不想你被那些闲言碎语影响。”
陈江时看着钱棠匆忙解释的模样,叹了口气。
“陈江时,我真的不是故意甩开你跑掉的,我实在没有办法,我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可以,我也想陪你一起考大学,就算那个时候你不理我,我也不想走的……”
钱棠双手圈过陈江时的脖子,整个人都贴了上去,他像是患有皮肤饥渴症,迫不及待地和陈江时亲近。
陈江时搂上钱棠的腰,还没下一步动作,对方的唇也贴了过来。
钱棠小鸡啄米似的歪头亲着他的唇。
他本想说些什么,想了想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他单手撑在灶台边缘,另一只手扶在钱棠腰后,将钱棠整个人都笼在自己怀里。
就这么亲了一会儿,两个人从厨房里亲到卧室里。
倒到床上,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安静的空气里充斥着他俩的喘息声。
陈江时翻身将钱棠压到身下,已经开始熟练地掀对方的衣服。
白色衬衫的尾部塞进了裤子里,他先把衬衫扯出来,才往上卷。
一截精瘦的腰肢露了出来。
陈江时低头吻上钱棠的腰,随着衬衫越卷越高,他也吻到了钱棠的胸口上。
钱棠的呼吸声一次比一次重,双手捧住陈江时的脑袋,手指嵌入凌乱的发间。
陈江时抬起眼皮,只见钱棠正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好看的凤眼微眯起来。
窗外暮色已深,卧室里的大灯没开,只按亮了床头的一盏小灯。
暗黄的灯光洒在钱棠半张脸上。
他有些意乱情迷,可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陈江时身上。
陈江时亲了亲他的脖子,唇正正好好地落在喉结上。
钱棠呼吸一颤,轻声喊道:“陈江时。”
陈江时“嗯”了一声,又拿过钱棠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看了一眼上面的几道浅痕,低头吻了一下。
钱棠毫无知觉,抱着他的脑袋问:“我们要做吗?”
“做。”陈江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们是不是要出去拿东西?”
“都拿进来了。”陈江时说,“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钱棠扬了扬眉,手往下落,在陈江时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得意地说:“你不是觉得进展快了吗?怎么又拿进来了?”
陈江时自知理亏,只是伸长手去够抽屉,但伸到一半,就被钱棠抓住。
“可我们是不是要先洗澡?”
陈江时安静片刻,从钱棠身上翻爬起来,刚要把人拉起来,又听对方开口:“我们还没吃饭。”
“……”
先做爱还是先做饭。
这是个问题。
陈江时把钱棠从床上拉起来,推着人就往卧室外走。
“先做饭。”他坚定地说。
民以食为先,先饱暖再思淫欲。
第74章 痕迹
陈江时从没吃过这么迅速的一顿饭,从做饭、吃饭到洗碗只用了一个小时不到。
为了节省时间,他让钱棠先去洗澡,等他收拾好碗筷过去,正好可以接着洗。
洗完澡来到卧室,就见钱棠已经在床上坐着了,身上穿着从他衣柜里翻出来的旧衣服,正在翻看手机。
听见陈江时走近的脚步声,钱棠头也不抬地说:“我没带衣服,就随便拿了一件你的衣服穿,这件可以穿吧?”
一边说话一边还在飞快地翻着手机。
陈江时瞥了一眼手机屏幕。
也不知道钱棠在哪儿找的网站,界面上是一个个小框,框里是压缩成小图的视频画面。
至于画面里——
都是男人,有单人也有双人。
不过无一例外都没穿衣服。
有那么一瞬间,陈江时感觉到了辣眼睛。
“可以穿。”陈江时说着,坐到床边,他拿起钱棠扔在床上的避孕套和润滑剂看了一会儿。
钱棠还在翻看手机。
陈江时只好咳嗽一声,明知故问:“你在看什么?”
“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个视频放着?”钱棠扭过头来,无比认真地说,“我们一边看一边学,下次再做就会了。”
“……”
“怎么样?”
“不行。”陈江时一口回绝,看了视频封面也就罢了,要让他看完整个视频的内容,他可能真的会吐出来。
“为什么?”钱棠皱着眉问,“我们不需要学一下吗?”
陈江时这才发现钱棠下面居然没穿裤子,连内裤也没穿,刚才钱棠侧身坐着,他没看出来,这会儿一转过来,该看的和不该看的地方全部一览无余。
“……”陈江时扯过被子一角盖到钱棠盘着的两条白皙长腿上。
好在卧室里也开了空调。
他沉默片刻,才一本正经地接上话题。
“你学还是我学?”
这下轮到钱棠沉默了,似乎纠结了好几秒,小声开口:“我学?”
陈江时一时没有说话。
钱棠又说:“那你学?”
“我不需要学。”陈江时回答,“我知道该怎么做。”
钱棠一愣,思维立马发散,那张好看的脸一下子沉下去,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江时便适时补充。
“我之前查过资料,也看过视频。”他一边说一边拿起避孕套的盒子,在钱棠眼前晃了晃,“还有,这个东西可能买错了。”
钱棠无语的表情都没收回去,惊讶地接过盒子,上下左右地看了一遍。
“没错呀。”钱棠说,“这不是套吗?”
“这是避孕套,但我们可能用不上这个东西。”陈江时生怕钱棠再次误会,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话故意拉长成一大串,“我上大学的时候住四人寝,除我外的另外三个人都交了女朋友,有天晚上他们在寝室里讨论了避孕套和安全套的区别,我刚刚回忆起这件事,才想起来我们要买的是安全套,而不是避孕套。”
钱棠闻言,又看了看包装盒,果然在正反两面上都看到了“避孕”两个字,流光溢彩,硕大无比。
“完了。”钱棠手指一松,盒子从他手里掉下去,他扭头说,“我没孕可避啊。”
“那就不用了,我们又不是必须用这个。”陈江时捡起滚到地上的盒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也不看地塞了进去。
他关了卧室里的大灯,把床头柜上的小灯打开,回到床前,不仅是他,连坐在床边的钱棠也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
“真的不放视频?”钱棠问。
“不放。”陈江时斩钉截铁地说。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破天荒地起晚了。
钱棠上午没有重要的安排,便打电话给助理,让助理把上午的工作全部推了,然后翻了个身,接着睡了过去。
剩下陈江时不能临时请假,只能慌慌忙忙地往公司赶。
他们公司里有考勤制度,上下班都得打卡,只是他们这个部门经常加班和跑外勤,打卡也就走个流程,只要在一个月里打了半个月以上的卡,行政部那边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惜陈江时今天很不走运,到公司时发现工位上都是空的,问了一下隔壁工位的人,才得知领导早上突然过来,说是要开一个临时会议。
他又拿起笔记本和笔往楼上赶,到会议室外,把呼吸放平,才抬手敲门。
领导和同事们围坐会议桌前,见他进来,都没说什么,倒是领导关心地问:“第一次见你晚到,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没有,我睡过头了。”陈江时拉开领导右手边的第一把椅子坐下,抱歉地说,“不好意思,部长。”
“人没事就好。”部长摆了下手,很好说话的样子,“年轻人睡过头太常见了,何况你平时经常加班,就是再年轻也要注意休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陈江时连忙点头。
会议室里开了单独的空调,温度比外面高得多,陈江时坐了没多久就热得直冒汗,不得不把外套脱了搭到身后的椅背上。
他里面穿了一件加了薄绒的低领卫衣,是早上手忙脚乱间胡乱从衣柜里拿的,在这种环境下刚好合适。
但不知为何,部长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来,看得他颇不自在。
开完会,他便立即穿上外套。
部长还要给他交代工作,他自然留到最后。
等忙完所有的事,他收好笔记本和笔准备离开,还坐在椅子上的部长忽然喊住他。
“对了。”部长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可能是年纪大了,面对陈江时这样的年轻人,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你脖子上的印子很明显,要是介意被看到的话,最好拿什么东西遮一遮。”
陈江时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什么印子?”
部长说:“别人亲出来的印子。”
陈江时:“……”
他回到楼下,连笔记本和笔都来不及放,直接冲到卫生间里,检查一圈下来,确定卫生间里没人,才走到镜子前,扯下外套的领子。
于是脖子上的红印就这么丝滑地露了出来。
陈江时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吻痕”,其实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他脖子上的几个更像是拔罐拔出来的痕迹,乌紫中透着红。
不过拔罐可拔不出这么小的面积。
也不知道钱棠的嘴是怎么长的。
难怪他早上总觉得脖子上有点疼。
陈江时暗叹口气。
下一秒,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他赶紧把衣领扯好,刚遮住脖子,就见一个同事从外面进来。
同事一眼瞧见他拿在手里的笔记本和笔,不由打趣道:“这么急啊?东西都没放就过来了。”
陈江时咳嗽了声,回答道:“是挺急。”
“急完了?”
“嗯。”
陈江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卫生间。
整个上午,他都没脱外套,办公室里一直开着空调,明明以前都没觉得有这么热,可今天不知怎的,好像在盛夏里裹着棉袄一样。
下午去了外面的合作公司一趟,回来又马不停蹄地和两个同事开了一个小会。
他们私下比较随便,反正领导上班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周能来两三次都算勤快的了,他们也就懒得往会议室跑,有什么话就在工位上说了。
这次三人围在其中一个同事的工位前,这个位置不太好,头顶正对空调出口,在他们说话时,空调轰轰运作,暖气直往他们身上扑。
另外两个同事都脱了外套,但也热得面颊通红。
陈江时最惨,汗水冒个不停,团在衣服里的热气仿佛糊住了他的脑子,有时候要想半天才能把一句话说完。
有个同事看不下去,扯了扯陈江时的衣服:“热就把衣服脱了,我们这里对着空调吹,你别大冬天的还把自己热出毛病了。”
“没事。”陈江时扒拉了下衣领,随即想到什么,又赶紧扒拉回去,他单手撑在同事的办公桌上,反应了有两秒钟才说,“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你还是脱了吧。”同事和另外一个同事对视一眼,有些尴尬地说,“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开会的时候都看到了,不会说什么的。”
陈江时:“……”
同事见状,摸了摸鼻子,也不说话了。
陈江时沉默片刻,抱着一丝侥幸问:“你们都看到什么了?”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另一个同事呵呵一笑,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脖子,揶揄道,“不是什么大事,以后记得戴条围巾就行。”
陈江时:“……”
晚上回去,他在和钱棠说与不说之间犹豫半晌,最后选择在网上下单两条围巾。
又忙了三四天,距离过年只剩几天,这天下午下班,钱棠突然给陈江时打来电话,让陈江时去他家里一趟,帮忙拿一件衣服去画室。
陈江时提着袋子下了地铁,便提前给钱棠打去电话,可惜对方没接,估计又是在忙。
前台还是那个年轻女生在,陈江时说了一下自己来找钱棠,便准备到旁边的休息区等。
结果刚要抬脚,就听女生问:“您知道钱老师的办公室在哪儿吗?”
陈江时点头说:“知道。”
“您坐电梯上去吧。”女生说,“您可以在钱老师的办公室里等他。”
陈江时没想到女生会放自己上去,转身走了两步,又转回去说:“我没预约也能上去吗?”
“可以的。”女生礼貌地笑了笑,“钱老师已经打过招呼了,以后您也不用过来登记,来了就直接上去。”
陈江时了然,道了声谢,坐电梯上楼。
可能是画室即将放假的缘故,一路走过去,明显感觉到画室比之前吵闹了些,碰到的老师也比上次多。
陈江时一眼就在三个迎面走来的老师中看到了杨绮的身影,和对方撞上视线后,他微点下头。
“来啦?”杨绮停下脚步,摆手示意另外两个老师先走后,对陈江时说,“我们画室从明天开始放假,今天可能要拖会儿堂,给学生们布置一下作业什么的,你要等余馨的话,可以去那边的会议室里坐着等,外面没有坐的地方。”
陈江时说:“我找钱棠。”
杨琦愣了一下,目光落到陈江时手里提着的袋子上,那是一个牛皮纸袋,从袋口看进去,里面应该装着一件衣服。
再想到白天发生的事,她很快明白过来。
“噢。”杨琦不好意思地说,“钱棠还在开会,没在办公室里,你去他办公室里等吧。”
陈江时说了声“好”。
“你知道他办公室怎么走吧?”杨琦问,“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知道,我来过几次。”陈江时回,“不麻烦你了。”
杨琦点了点头,看陈江时走远,才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没走多远,就见另外两个老师站在一处角落的半人高盆栽旁等她。
两个老师都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又是你那个高中同学吗?他最近是不是来得太勤快了?还每次都和你碰上。”一个老师说。
杨琦猜就知道她俩想到了这里,没好气地走过去按电梯:“他又不是来找我的。”
“这可说不定。”另一个老师说。
杨琦解释:“他来找钱老师,钱老师也是我们高中同学,他俩关系好着呢。”
电梯门打开,三人先后进去。
“兴许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呢?”起先说话的老师说,“你俩不是高中同学吗?知根知底啊,而且你都空窗两年了,一个帅哥成天在你眼前晃悠,你还不抓紧机会?”
“对对对。”另一个老师说,“别的不说,他长得是真的好看,那身高都快一米九了吧?这种身材和相貌,就算只谈几天也不吃亏啊。”
“我觉得他比钱老师都好看。”
“不一样,钱老师也好看,但他是另一种类型的好看,两个人没法比。”
杨琦好笑地听着两人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她插嘴道:“我和他每次见面说过的话用两只手都能数,抓紧什么机会?要抓也是钱老师……”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猛地一顿。
刹那间,宛若无意间抓住了一个线头一般,她轻轻一扯,原本搅在一起的毛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扯开了。
她的思绪豁然变得清明。
对了!
钱棠!
陈江时每次都是来找钱棠的,甚至找他那个邻居妹妹也是顺带的事。
之前她只觉得陈江时和钱棠的感情很好,哪怕中间隔了这么多年没见,依然能和好如初,她那些同事的对象都没来过画室几次,陈江时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来就是两次。
眼下再看——
他俩哪儿是什么朋友?分明就是那种关系,在高中时就初见雏形了。
另一头,陈江时在办公室里等到钱棠,才发现钱棠胸前有一大片褐色的污迹,在米白色的毛衣上分外明显。
“下午喝咖啡的时候不小心洒了,等会儿不是还要出去吃饭吗?我回去换衣服浪费时间,你帮我送来正好。”钱棠很高兴的样子,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从沙发上拿起装了衣服的袋子时,弯腰在陈江时嘴上啃了一口。
陈江时看他一点也不害臊,当着自己的面就直接脱掉了衣服。
里面什么都没穿,白皙的皮肤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痕迹。
钱棠利落地穿好衣服,转头见陈江时一直盯着自己,正要说话,突然发现什么,便问:“你怎么把围巾戴上了?”
陈江时家里有一两条可以戴的围巾,很多年前买的了,但他不习惯戴围巾,也很少戴。
“遮一下脖子。”陈江时扯了扯围巾说。
其实他一直戴着并不舒服。
“怎么了?”钱棠走过去,好奇地扯陈江时的围巾,“你脖子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陈江时没有阻止,他一扯就扯开了,然后看到了脖子上几处还没完全消散的吻痕。
钱棠怔住。
陈江时叹气:“看你干的好事。”
“这么久了还在呢?不是都过去三四天了吗?”钱棠异常惊奇,索性把围巾扯下来,单腿跪在陈江时身侧的沙发上,双手攀上他的肩膀,仔仔细细地打量完一圈,才嘀嘀咕咕道,“我也没亲得多用力吧。”
还没用力?
他脖子上的皮都快被揪下一块了。
陈江时懒得说,感觉到钱棠跪在沙发上的腿磨蹭到了自己腿上,慢慢的,那条腿又往中间挪去,他赶紧将人扶好。
“站好。”他说。
钱棠不太情愿,但也扭扭捏捏地把腿放了下去。
陈江时看着这一幕,竟然有种梦回十几年前的感觉,以前钱棠站没站相,逮着机会就喜欢往他身上靠,他经常不是在扶钱棠就是在准备扶钱棠。
“办公室的门锁了,没人进来。”钱棠望着陈江时,两眼亮晶晶的。
陈江时实在不想猜对方脑子里在想什么废料,起身把人拉到桌前。
钱棠转身用后腰靠着桌沿,依然两眼亮晶晶地望着陈江时。
陈江时伸手挡住钱棠的眼睛。
钱棠微偏下头,露出一只眼睛,继续望着他。
陈江时只好开口:“快点把事情做完,晚点还要出去吃饭。”
“……”钱棠露出来的半张脸肉眼可见地往下沉了沉,眼里的笑意瞬间消失,只剩一层冷漠,“哦。”
陈江时无奈地在人嘴上亲了一下,催促道:“快点。”
不然又让余馨像上次一样在外面等着。
真是尴尬。
钱棠还是面色不悦,但语气里多多少少有了一点雀跃:“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