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杀人了!”
恐慌在人群中如同瘟疫一般传播蔓延, 嘶吼和呐喊瞬间响彻这片土地。
血腥气在人群中散开,在此期间仍有箭羽从城墙上射出,“欻——”的一声穿透胸膛,那人的眼神惊恐悔恨, 缓缓低头看向胸口的血窟窿。
下一瞬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恐慌延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十四抬手, 示意御林军可以停了。他站在城墙边环顾下方学子, 那些混迹在学子中的叛党已经被屠杀了个干净。
“陛下, 干净了。”
“嗯, ”顾回舟伸手把遥如意的手扯住, 似是安慰又像是无聊了随手摸着把玩, 他点头,“下去吧。”
“是。”十四应声,他和十三对视一眼相□□头,转身带着一众御林军退了下去。
李文静还站在城墙之上,他看着下面被杀之人面色复杂, 叛党被杀对于朝廷来讲自然是好事, 但那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不过是为了生计……
但不管为了什么。
叛国……只有死路一条。
李文静猛地挺起身子, 他上了年岁早已不复当年的健壮,却依旧挺拔,“如今叛军已被御林军尽数射杀,若你们仍觉得身边有叛军,大可去官府报官!”他的眼神像鹰一般往下看,“可还有人想继续闹事!”
“叛军?他们是叛军?”
“先生!李先生!”
“闹事?我们怎么能算是闹事!”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一些人开始恍惚,他们明明都安分守己读自己的书,但莫名觉得那群人说得有理,跟着一起反抗朝廷, 结果现在李先生根本没死……
有人瞬间脸色煞白,“陛下……陛下!陛下恕罪!”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就是叛军了!”
李文静看着这帮人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老夫被陛下留在宫中论经讲诗,你们也不想想究竟是谁说老夫死了!如今的叛军究竟是谁!”
“叛军是……是梁乘风!”
“可城外的是先皇太子!”
“什么太子,早已被先帝废了。”
“对!当初先生被抓走后梁家大公子梁乘风就去江南游历去了,直到先生之事风波过去后才回京!”
“我真是白读了这么多书!”一个学子抱着头痛苦哀嚎,他们自称圣人门下读书之人,却没想到!
没想到他们竟然被歹人利用,成了不辨是非的乌合之众!
大半的人在李文静的点拨下顿悟,但依旧有人歇斯底里,他们只看到上千人在城门闹事,随后近乎两百人被射杀。
这根本就是武力压制!
“顾回舟!狗皇帝!你不得——唔——”身边人赶紧把他的嘴捂住,在周围官兵还没围上来时将人压住,“闭嘴!你还想不想活了!”
“唔——”那人挣扎着,但四周又围过来几人,死死把人捂住,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顾回舟看得满意,也觉得好笑,“墙头草,随风倒。”他说完看向遥如意,“十九大人觉得?”
遥如意撇撇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书生们会聚集在一起?”
“也不算。”
怎么个不算法,顾回舟明明早就安排好了十四和御林军守在城墙,还有李先生,若不是一直等着这里怎会到底这么快。
那头十三下去带着巡防营的官兵处置一群书生和叛军尸首,李文静站在城墙上看了好一会,也长呼一口气慢慢悠悠往回走了。顾回舟带人站在原地,“想知道?”
“想。”
顾回舟伸手捏了一把遥如意的手,眼中意味深长,“十九大人想知道的话……”
遥如意轻哼一声,就知道他不会想什么正经事,明明现在叛军攻城内忧外患,男人怎还整日想着逗弄他,蘑菇不忿低头嘀咕,“明明你自己也不安心。”
“哼,”顾回舟突然俯身凑在人耳边,“十二在花楼打听到的。”
他就这么说了?
顾回舟一下子变得这么好说话让遥如意有些不敢置信,“当真?”
“当真。”
既然十二在花楼能探听到消息,那便能早做打算,遥如意信了,“原来如此。”
“嗯,放下心了?”
遥如意没点头,他不知道顾回舟还有什么谋算,但看他这副样子,该不会出错,“不知道。”
“呵,那回去朕教你写字。”
遥如意主动牵住男人把玩串珠的那只手,乖巧应声。他就知道,顾回舟现在心里不会和表面一般平静自得-
转眼战事已经一月有余,梁乘风身上没有一个好地方,他身上阴沉,恶狠狠转头问身边小兵,“箫国回信了没?”
小兵喘着粗气,“回大人,小的刚取来。”他脸上血也来不及擦,“萧太子来信,称让大人再多撑一些时日,箫国国内有变,发兵之事要慎重。”
“妈的!”梁乘风一巴掌拍在剑上,长剑另一侧抵住桌角发出一声闷响,惹得小兵后退两步,他余光中看见一抹粉色倩影从一旁的营帐内出来猛松口气。
“大人,梁小姐……”
梁乘风身子一怔,他立马起身,这几日梁平夏日渐消瘦,白日里吃不下东西晚上还睡不着,“平夏。”
“哥哥。”
少女看见梁乘风顿时扬起一抹笑,但她双颊微微下凹,已经不复往日的灵动,有孕才一个多月,少女腰身仍纤细着。
她扶着营帐外的水缸刚想冲着梁乘风走去,却奈何腹部一阵强烈的不适让她瞬间弓腰,整个人扶着水缸干呕起来。
“平夏!”
“呕——咳咳——”淅淅沥沥的酸水从梁平夏嘴里吐出来,打湿了一片沙地,她眼眶泛红,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了,唇色也从以往的红润变成如今苍白模样,“哥哥——咳咳咳,平夏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但她却咳红了眼眶。
“府医呢!他可曾说什么?”
梁平夏被梁乘风突然大声的质问吓了一跳,弱弱道,“府医称这都是女子有孕的症状,无伤大雅。”
且他们如今只能住在营帐里,还能怎样。
梁平夏低头,暗淡了神色。
紧紧握住拳头,梁乘风皱眉,“等着!”说罢他猛地转身,不等梁平夏回应,大跨步离开了。
“哥哥——”
入夜,京城中。
慌乱只蔓延在街上,官员府邸之中在关上门后依旧欢笑。李黎笑着从妾室房中走出来,他脸上一阵赤红,眼里也没有几分清明,一边的老管家上前,被一身酒味熏得皱了眉头。
“老爷!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了,夜里有风,老爷当心身子。”
“有风?这能有什么风?”李黎不管,他提着酒壶还想喝,但里面已经没有酒了,抬头望天,漆黑一片的天空连一颗星都瞧不见,“酒,我的酒呢!”
老管家心底冷哼,但明面上还得小心得护着人可别让人摔了,“老爷当心!夫人还在房中等老爷呢,老爷还不赶快去陪陪夫人?”
夫人?
李黎脚步一顿,他最近和陈氏越来越生疏,即便两人对坐着吃饭也没有话说。自云云失踪后他每见陈氏一次就心痛一分!
他的云儿,他的云儿!
“云儿——”
管家扶着人一点一点向前走,他心里也烦,一个不注意让李黎踩到了石子,两人谁也不松开谁,老管家瞪大了眼睛,“老爷!”
“啊——”
一声惨叫,李黎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随后从脖颈到后腰都是一阵刺痛,“我的腿!”
李黎脚都伸不直了,他脸上的褶子皱在一起,费尽全身的力气想去摸自己已经动不了的右腿,“啊——”
“老爷!”老管家慌了,他身上什么事都没有,顶多就是手腕处有点擦伤,但反观李黎,“老爷!你的腿!”
腿被李黎自己压在身下,都不用府医来看。老管家心道不好,李黎这腿怕是折了。
“我的腿,我的腿!”
他的痛呼声惹来不少小厮,顿时把李黎围在一起,“快!快去找府医!”
不多时,李黎被抬到卧房里,府医收手,把李黎的被子盖好,人已经疼晕了,侍郎夫人陈氏皱着眉头问,“怎么样了?”
“回夫人,老爷的腿断了,我已经给开了方子将养。恢复……就得有些时日了。”
陈氏不耐烦地挥手,她原本端庄大气的眉眼因为这一阵的哀伤变得苍老,但整个人依旧风韵犹存,她伸手按着额角,“下去吧。”
“是,夫人。”
小厮一个个退下,老管家心虚,没一会也走了。卧房中只剩下陈氏和床上的李黎两人,陈氏迈着步子上前,她纤细秀长的手指挡在自己眼前,挡住视线中李黎眼睛的部分,女人眼角顿时红了。
她的云儿眼睛最像李黎,如今云儿失踪已经半年,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云儿,云——”
“嘭。”的一声,瘦削的身子躺在地上,陈氏眼中的泪砸落在地面,她后颈一片红,不知那人用了多大力道。
一道黑影现身在房内,赫然是梁乘风。
梁乘风冷眼瞧着床上的李黎,竟在这时候摔断了腿,该死的。
身上的夜行衣将他紧紧裹住,若是对他不熟的人完全认不出这就是接连一个月在城外起兵的梁乘风。
“李黎,李黎!”
梁乘风猛拍了好几下李黎的脸。终于,在一阵抽泣声中李黎睁开了眼,腿上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来,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就被眼前人吓了一跳,“来人!来——唔——”
嘴被人堵住,李黎心脏砰砰乱跳。
视线慌乱四处瞟,他转眼就瞧见了瘫倒在地上的陈氏。
夫人!
梁乘风退后一步,一把扯过一张椅子,把嘴上的黑布扯掉,一脸严肃,“是我。”
“梁乘风!”李黎瞪大了眼,他本以为是京中流民谋财害命,却怎也想不到会是梁乘风,“你!你怎么在本官的府上!”
一时间连腿上的疼都顾不得,李黎挣扎着起身。若是现在被人瞧见梁乘风在他府上,那他岂不是也要被安上一个叛军的罪名。
那万万不行!
李黎刚刚醉酒在剧痛和惊吓之间消散,他厉声呵斥,“本官不欢迎你!你再不走本官这就找人来报官!”
他横眉冷对,“本官念着原本你我两家尚有亲事放你一马,你赶紧滚!”
梁乘风冷哼,“李大人可要想清楚,若是帮了我这个忙,日后太子殿下登基少不了李大人的好处!”
登基?做梦!
就凭城外几万的叛军就想攻破京城城门?简直是痴人说梦!
李黎不敢去碰自己的腿,他转头不理梁乘风了。
“李黎!我们两家原本可是亲家,你竟然要连最后一点情分都不顾吗?”梁乘风红了眼,“平夏如今怀有身孕经不住奔波,若你肯留平夏在府中安胎,我梁乘风欠你一个人情!”
李黎一怔,梁平夏?他记得那小姑娘可还未及笄!
那孩子是谁的……
视线一转,李黎厉声,“想都别想!我李家和梁家如今再无半分瓜葛!”
“李黎!”
“慢走不送。”李黎强忍着腿上的剧痛,疼痛几乎要将他的神智淹没,但面对梁家人他仍要保持体面。
在梁家丢的脸已经够多了,现在梁家没落到成了叛军,难道还能容得他们颐指气使?
梁乘风咬牙,“我再问你一遍,这个忙你帮不帮?!”
李黎决绝,“我李家,不会和叛军有半分瓜葛!”
李黎说完闭眼忍痛,等他再次睁眼时面前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大敞的窗子和地上昏迷不醒的陈氏。
“夫人,夫人!”李黎痛得龇牙咧嘴,他大喊,“来人!来人!”
很快,小厮和管家忙推门,一个个惊慌失措跑了进来。
梁乘风一路回了城外驻军处,他死死咬着牙,没想到李黎竟敢如此和他们对着干!等他事成,定要让李家在京城除名。
黑暗处,一道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哥哥。”
梁平夏趁着顾怀安睡着轻手轻脚出来,她担心梁乘风去做危险的事,但现在看见人回来的总算松了口气,“哥哥,平夏现在这般很好,哥哥不必担心。”
月色皎洁,梁乘风看着人愈发惨白的脸冷哼,“好个屁!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哥找人送你南下,等事情结束我再找人接你回来。”
“南下?”梁平夏慌了,“那你们怎么办?”
“剩下的不用你管,你和姨娘去江南休养。”
“那……”
“快回去收拾东西。”梁乘风转身拦下一个士兵,吩咐人去准备马车。
“哥哥,平夏明白。”
约一个时辰后,梁平夏身上背着一个包袱和王氏相互搀扶上了马车,眼眶泛红依依不舍,“哥哥!一定要当心!”
“嗯,去吧。”
梁平夏点头,她这个时候身子倒好受了些,泪眼婆娑上了马车,她上去后止不住探头往外看,看着梁乘风也看着京城的方向。
良久,梁乘风冷声,“带人走。”
“是,大人。”
驾车的马夫“吁!”一声,红色大马应声迈步。在一片漆黑之中,梁平夏带泪的眉眼隐匿在夜色中,她哽咽坐回到马车里,和王氏视线相对,“娘!”
王氏貌美的脸此时也苍老起来,看梁平夏哭她也跟着落泪,“娘在,娘在!”
“夏儿乖,娘一直在夏儿身边。”
梁平夏哭着点头,和王氏紧紧依偎在一起。
转眼天明。
顾回舟眼底的乌青在这几日越来越重,他看着走来的十三冷声,“谁?”
十三按住心下的憋闷,“草原,领军的是原辽。”
一声冷哼,顾回舟眼底的弑杀在听见回话的时候几乎按捺不住,“好啊,终于露面了。”
他原本以为梁乘风勾搭的是箫国,却不曾想是原辽,“去告诉关云山和韩季青,加快速度。”
十三一顿,眼里闪过一道锐气,“是,陛下!”
区区五万人,硬是拖了一个月。
倒也好,终于把背后之人拖出来了。
十三边走边想,同样是手下败将,原辽也是不长脑子,竟然妄想和梁乘风联手得以在日后战胜时分得一杯羹,简直是做梦!
关云山和韩季青早等在院外,十三拱手,“二位将军,陛下让二位尽快解决此事,不必再拖了。”
“当真?!”
“不会有假。”
关云山哈哈大笑,他这几日对梁乘风手下留情,他的几个部下都快以为他也是叛军了。这下好了,看他不把那群人打得尿裤子,“请陛下放心,定让他们追悔莫及!”
“臣领命。”
韩季青和韩季文领命前往北疆迎战草原,领命后当天下午便领兵走了,关云山依旧守在城门,他摩拳擦掌,“兄弟们!从现在开始,都给老子冲!”
“冲!”
“冲啊——”
战火纷飞,几万人混在一起荡起不尽的尘土,几乎淹没在人海中,黄沙飞起一阵黄烟让人看不清脸,关云山提着长剑冲在最前,冲着对面最前面的梁乘风而去。
梁乘风和顾怀安背靠背,两人拧眉,“怎么回事!”
前几日明明不曾有这般架势,他心底打鼓。原辽对大云开战一事也该传入京中了,怎此处的兵马不减反增!
顾怀安不甚在意,他高声道,“哼!顾回舟一贯喜欢糊弄人,这有什么好怕的。”顾怀安招呼着身边将士,“将士们!跟朕冲!”
“冲!”
“杀——”
庞起英冲在最前,他几乎杀红了眼,但从城门里冲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多到光人数就能把他们挤得频频后退。
长剑不停向前挥去,“啊——”他一剑斩断一人的胳膊,鲜血糊住视线,被他用袖子慌忙擦掉。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们早晚都都得死!
庞起英现在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军中无兵!之前那么多天根本就是顾回舟在溜着他们玩!
猛喘粗气,他大跨步往后退,一直退到梁乘风身侧,“梁公子!现在怎么办!”
梁乘风双眼猩红,他腿上的一道伤口汩汩流血顾不上处理,几个小兵见状上前把人护在身后,也给了两人说话的时间。
“能怎么办?杀!”
庞起英咬咬牙,“杀!”
顾怀安一直被几个副将挡在身后,他身上的甲胄把人挡得严严实实,但他总想着冲上前杀人,奈何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只有等着被杀的份,几个副将拦不住,顾怀安身上伤口越来越多,他心中怨气骤起,“都让开!朕要杀进城里去!”
高墙之上,顾回舟不停把玩着一张弓,他面色沉着,时不时举起瞄准厮杀成片的战场。眼底的血腥一闪而过,他招手,“遥如意,过来。”
“做什么?”
遥如意今日也换了一身红色长袍,他不常穿红色,但一身明艳的红倒把他衬得越发白皙。
“过来。”
等人走进,顾回舟一把把人拽进怀里,“朕教你用弓。”
“好。”
顾回舟放低视线,右手握着遥如意的手带着他去拉动弦,“低头,手放低。”
遥如意听着男人的话去改,右手拉弦停在下颌处,他视线凝视正前方,那两人颤抖在一起扰得人看不清虚实。顾回舟在他耳侧轻声,“放。”
“顾回舟!”
“嗖——”
铁剑破空,白色箭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阴沉的天色因为黄沙尘土变得更加萧条荒芜,厮杀一片的战场之上,顾怀安差点又被一剑刺中,“锵——”的一声,梁乘风一剑替他拦下。
“太子殿下!退到后面去!”
“不行!朕要和将士们共进退!”
梁乘风狠狠皱眉,但这时候来不及他多想。“去死吧!”一道怒喝自身后响起,梁乘风猛地转身,与一把铁剑擦身,腰间一块玉牌跌落在尘土之上,转眼没了踪迹。
“啊——”梁乘风大喝,他一把拽过顾怀安,想带着人躲到后方,但关云山也不是吃素的,他大手一挥击退一名副将,上前和梁乘风对上,“梁公子!在下来领教梁公子剑法!”
梁乘风眼眶猩红,一道血渍在眼角蔓延,“戥——”
关云山一怔,没想到梁乘风竟然能躲过他的剑法!是不是运气,那就看下一招了!
“庞起英!”
梁乘风大喊,他见庞起英往这边来看,也不顾身后的关云山追没追上来,上前扯住顾怀安的衣袖,“太子——”
“嗖——欻——”
瞳孔颤抖,他怔怔低头,拉着顾怀安的手垂落,胸口的血色像泉水一般喷涌而出,血被伤口挤得越来越多,瞬间浸透衣衫。
“梁乘风!”
顾怀安愣住了,一股巨大的恐慌从他心底涌来,他慌乱的甩开梁乘风的手,看着人顿时没了生气,他咽下一口口水,“死……死了?”
“梁乘风!梁乘风!”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
顾怀安终于怕了,他慌不择路想往后跑去,身后的一切好似发生在黄泉路上。
遥如意心怦怦跳,他转头,“那人是梁乘风?”
“嗯。”
顾回舟笑,“十九大人真棒。”
明明是他射中的,遥如意说罢,再次拉开弦。这次只有他自己,弓箭比刚刚重得多,他闭上一只眼,想着刚刚顾回舟教过的动作,瞄准后方最明显的一道白色身影。
铁箭在空中发出一声鸣叫,掩盖住身后男人的声轻笑。
第62章 战胜 唇色苍白颤抖着打颤,顾回舟会杀……
马车在丛林间猛地停住, 一块大石头把马车轮子死死卡在其中,下坡的惯性让马失了控制。
“吁!”马夫惊慌失措大喊,但那匹马已经慌了神,冲着下风的战场狂奔而去。
马车内天旋地转, 两人被撞得头晕眼花。梁平夏用手紧紧捂住下腹, 她额头撞在车壁上一道鲜血流在眼眶下, “娘!娘你怎么样!”
“夏儿!夏儿!娘没事, 来抓着娘!”王氏一只手扣在窗框上, 她指尖磨出鲜血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但女人毫不在意。
她伸手去抓住梁平夏的衣角, 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 一把将人拽过来,死死搂在怀里,“夏儿别怕,娘在,娘在!”
“娘!”
砰——
“啊!”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之后, 梁平夏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恍惚着从车里爬出来, 晃晃悠悠站起身子。
马车昨夜走到一座小城, 她们刚想歇歇脚。却发现那座城已经被官兵占领,接连几座大山同样被朝廷管制,她们若是硬闯只有死路一条。
没办法,几人只得往回走。
车夫狂奔着去牵住自己的马,这可是他吃饭的伙计,“回来——”
梁平夏脸上的妆容被蹭乱,额头上沾了不少泥水,她跪在地上急忙把王氏从车里拽出来,“娘!”
“娘, 你怎么样?”
马车撞在树上变了形,王氏从窗子中勉强爬了出来,跌坐在地上猛喘粗气。
额头阵阵钝痛,修长的手上满是鲜血,王氏伸手扶住额头,她轻声安抚梁平夏,“没事,娘没事。”
“这,这是哪儿?”
梁平夏心底的恐慌越来越重,她们甚至能看到不远处的战场,少女的声音颤抖,“这是京城城外。娘,前面就是战场。”
王氏一愣,四下张望一番后连忙开口,“走,夏儿我们快走!”
“好——”话还没说完,梁平夏转头看了一眼。她整个人僵在原地,突然失了神般,慌忙向战场上跑去。
那是……那是哥哥!
“夏儿!夏儿回来!”
王氏不敢大声喊,她腿上一阵刺痛。但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伸手扶着树干,慌慌张张跟在少女身后,脸上的焦急和惶恐混杂在一起,踉跄追赶,“回来!夏儿!”
那道黑色的身影一定是哥哥!
梁平夏奋力向前跑,她顾不上脚下的泥土,也不管泥水会不会弄脏了袍子,原本精致小巧的脸被泪水打湿,她恨自己怎么不能再跑得快一点。
有人举着剑要杀哥哥!
瞳孔猛地放大,一支长箭破空而过。几乎将少女的瞳孔分成两半,腿一软地坐在地上,梁平夏几乎失声,“哥哥!”
黄山漫天的战场上,那缀着白色羽毛的利箭穿透梁乘风的胸口,下一瞬人猛地跌跪在地上。
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来了,“噗——”
梁乘风不敢置信的低下头,他怔怔的看着刺穿自己胸口的那支箭,“我……”
“我……”
声音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滔天的恨意和不甘通通凝固在眼底。
手被猛地甩开了,他抬头看见顾怀安惊慌失措的眼神,那人慌了神,不停念叨,“朕得活着!朕得活着……”
砰——
鲜血从嘴角溢出。
梁乘风整个人倒在地上,他脑中一片空白。四周厮杀都和他没了关系,但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他就算下了地狱也要和这帮人斗到底!
他还要拉着顾回舟一起下地狱!
等等!
梁乘风逐渐失温的脸呆滞住了,他正巧面对着那座山。而山上一道嫩黄色的身影是……梁平夏!
她们怎么回来了?她们不是已经走了吗!
鲜血染红双唇,哆哆嗦嗦触碰在一起,“快走!”气声虚弱无力,即便趴在他身前都能听见,他无声呐喊,快走——
山上的梁平夏跑不动了,她整个人失了力跌在地上,指甲狠狠扎进掌心,整个人心痛到抽搐,眼角的泪连成线往下流,她哭得歇斯底里,“哥哥——”
“哥哥!”
战场上的厮杀与呐喊交织在一起,她这点声音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却依旧被然后赶上来的王氏捂住嘴,“夏儿!小声一点!”
王氏脊背发凉。
江南去不了了,她们原本以为可以回来待在梁乘风身侧,却没想到迎来的是梁乘风的死讯。
梁平夏一点点被心痛麻痹,她伸手握紧腰间的锦袋,锦袋里还放着哥哥送给她的珠钗,“哥哥——”
明明不久之后就是她及笄礼。
“唔——”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被人捂住,梁平夏失神地倒在王氏的怀里,“呜……娘!”
哭喊到最后变成嚎叫,两人在山上抱成一团,平静又悲凉的接受如今的绝望境地。
风一吹,一片叶子拍在梁平夏背上。她瘦得一弯腰都能看见脊骨,单薄的身子连一片叶子都兜不住,树叶从她身上滚下去,飘落在地上。
顾怀安看跑不了了,他慌忙地想躲在庞起英的身后。奈何身边几个小兵死死把他围住,顾怀安后背生出一身冷汗,他挥着剑张牙舞爪,“来啊——朕可不怕你们!”
“来啊——”
几个小兵不管他的怒吼,但因为顾怀安的身份不敢下手。
“杀——”
庞起英杀红了眼,他看了眼梁乘风的僵住了身子,转而杀得更加肆无忌惮。
死!他们都得死!
顾怀安慌乱地向四周挥剑,亮银色的剑身映着周围人严肃的面孔。他眼底的惶恐被疯狂压制,整个人一边挥剑一边后退,却不料碰到一具尸体,顾怀安脸色一白,整个人躺在那一具尸体之上。
他一转头对上一张苍白的死人脸,正是前几日照顾他的小兵,“啊!”
猛地爬起来,顾怀安趁几个士兵追赶不急,几乎用爬的向身后跑去。
他得活着,他一定要活着!
他得——“欻——”
如同刚刚一般,一支利箭从背后刺在人身上。顾怀安呆住了,下一瞬周围的士兵将他团团围住。手中长剑指向他面门,一个个面容严肃。
关云山策马上前,他冷笑一声大喝,“拿下!”
“是!”
在他身后不远处,庞起英在同一时刻被人擒住,仇恨带着憎恶的视线冷冷向他看。
关云山不加理会,他大声喊,“叛军都给我听着!你们的将军已经死了!罪臣顾怀安庞起英如今已经被本将军拿下!”
“不想死的赶快束手就擒!”
铁器碰撞声和喊叫声几乎要将关于山的话吞噬殆尽,他面色铁青,又说,“你们的将军已经死了!不想死的赶快束手就擒!”
“你们的将军已经死了!”
“你们的将军已经死了!”
……
一声声扯着喉咙的大喊自关云山四周响起,他手中拿着旗,单手举起高高挥舞,“束手就擒,饶尔等不死!”
黄沙落地。
铁剑纷纷跌落在地面,“砰——”
“铛——”
“铛——”
“将军,将军死了?”
“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
“梁公子死了?!”几个副将慌张的四处乱看,不多时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一道黑色身影。
长剑自手中跌落,几个人面如土色。
败了,他们败了。
关云山脸侧一道剑伤仍在滴血,他笑得眉飞色舞,“兄弟们!咱们胜了!”
“胜!”
“胜!”
“胜!”
……
两帮人的悲喜截然不同。
关云山看着弟兄们的欢呼笑得畅快,在其他人不曾注意的时候,他悄悄拿过背上的弓箭。用手拉满抵在下颌,视线对准山中的一道鹅黄色身影。
“嗖——”
箭羽掠空之声无人注意,穿透两道身影后猛地扎进土里。
箭身被血染红,也同样染红了这片土地。
“唔、啊——”
小姑娘声音虚弱痛苦,“娘……”
“夏,夏儿……”王氏低头看着梁平夏身上的血窟窿,从头到脚涌起阵阵寒意。她好似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伤,心疼得想给梁平夏把窟窿堵上。
“别怕,娘在。”
然话音刚出口,手失力垂在地上,王氏咽下最后一口气。“娘!”梁平夏嘴角溢出鲜血,她颤抖着想去拿锦袋里的珠钗,但手使不上力怎么也拿不出来。
不知是急哭了还是疼哭了。
背上不停往外涌出鲜血,梁平夏终于把珠钗拿了出来,“娘,你看看夏儿!娘!”
眼泪模糊了视线,梁平夏和王氏的头抵在对方肩膀上,两人相拥。
那支珠钗最终也没能戴在少女头上,她一只手捂住肚子,另一只手攥紧珠钗,双眸瞪大无声没了呼吸。
关云山往山上看了好一会,眯着眼好似确定了什么,才放下心收回视线。
几万人的欢呼聚集在一起撼天动地,好似震得脚下的土都在颤抖。
城中百姓听见这欢呼,心底的雀跃暗暗升起。但仍不敢出屋子,只能几个人互相看着不停猜测。
遥如意嘴角带笑,他放下手中弓箭,眉眼弯弯抬头,“如何?”
顾回舟伸手摸了摸人的脑袋,“十九大人出手,自不会出错。”
接着话锋一转,他问,“就是不知道十九大人是故意留着他一条命好让朕严刑拷打,还是……”
遥如意伸手把弓箭交还回去,他十分嫌弃的甩了甩胳膊,“好重。”
“呵。”轻笑一声,男人恍然大悟,“那倒是朕的不是了。”大手搭在遥如意肩膀,“走吧,回宫和十九大人捏捏胳膊。”
遥如意嘿嘿一笑,“那就麻烦陛下了。”
他跟在皇帝身后暗戳戳牵起他的手,这一个多月都没见他睡过一个好觉。遥如意心疼,但他不能因为自己心疼就把人毒晕。
他觉得自己很了解顾回舟,这时候要是不让他守着,他更难受。
现在终于能松口气了。至于韩将军那边应该也不成问题。
一路进宫,剩下叛军之事自有人打理。崔祥祝早早吩咐御膳房准备好了晚膳,见人回来了立马传膳,他笑眯眯跟在顾回舟身后,“老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嗯。”
“皇上这些日子都瘦了,可要好好养养。”
遥如意听见这话也朝着顾回舟脸上看去。
男人原本就瘦,虽然身子健壮但也能看到他面颊两侧的瘦削。两人常常待在一起开不出来,但经过总领太监这么一说,遥如意也觉得他瘦了。
顾回舟本就深邃的眼眶又深邃几分,原本凌厉的目光更加锐利肃穆。
一个大鸡腿被人夹到皇帝碗里,遥如意说,“陛下,吃了。”
崔祥祝一惊,这……这能行吗?
哪有这么吩咐皇上的?即便再受宠也不能如此不守尊卑,他急忙开口,“十——”
“嗯,朕吃了就是。”
崔祥祝马上要说出口的话顿住了,他自觉的咽回去。转身悄悄退出了寝殿,心中震撼也带着好笑。
这不,陛下也有人能管得了了。
月影遍地,照着树影婆娑。朦胧的夜笼罩大地,盛夏的夜好似带着一层水汽,将眉眼都染上水渍。
遥如意睡得沉,他身上斑驳的红露在空气中被男人欣赏好一会。终于,顾回舟好心的给人搭上薄被,起身披上袍子,出了门。
十三十四跟在身后,他们默不作声。谁都知道陛下要去见谁,这次可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他。
“吱——”
地牢的门盖着一层厚重斑驳的铁锈,随意碰掉了满地的碎屑。房门轻动的喊叫声惊得牢房中的人身子一颤。
顾怀安眼底的惧意越来越深。
他惊恐得左顾右盼好像想找一个地洞把自己埋掉,但很快发现自己无处遁寻。手指慌忙抠着地面,覆盖一层灰尘的地牢瞬间被他的鲜血打湿,蹭在身上一块黑一块红。
看着让人眉头紧皱。
顾回舟嫌弃的往他那儿看了一眼,“脏死了。”
一句话好像又把人带到了那个晚上,顾怀安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摸来摸去。
他的金牌!他的金牌呢!
脑海中嗡地一下,整个人如同被惊雷劈中一般顿在原地。
他忘了。
他的免死金牌在上次被抓进宫时交给了顾回舟。
两腿发软,他鬓角生出一滴滴冷汗。
唇色苍白颤抖着打颤,顾回舟会杀了他的!
第63章 李文静入朝 “按时用膳极为重要,要谨……
顾回舟会杀了他的!
顾怀安脸上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他像狗似的往前爬,“陛下,陛下!我可是你的皇兄啊!”
“陛下,咱们是一家人, 咱们是兄弟!”
“陛下, 陛下!”
腹部的伤口不断的往外流着血, 但顾怀安现在哪还有空管这些?他仰头看着站在栏杆外的男人, 眼中的惊恐与渴望来回交替, 他不想死, 他也不能死!
他还要给父皇报仇, 他还要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
“陛下, 陛下,您饶了我吧!”
吱——
生锈的铁栏杆上面拴着漆黑的铁链,随着人的动作哗啦啦作响,十四把铁门打开,双眼阴冷的看着趴在地上的人。
看见门开了, 顾怀安心底升起一丝希望, 他猛地上前就要爬到外面去, “回舟!回舟我是皇兄啊!”
顾回舟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他慢悠悠往后退了两步,冷眼旁观。
十四上前,一脚猛地踹上顾怀安的肚子。
砰——
“啊!”
“疼!啊——”
痛苦的呐喊顿时响彻在整座大狱之中,顾怀安又被踹回了牢狱,他白色的袍子此时沾染的不是鲜血就是泥水,和白日里的翩翩公子截然不同。
“疼啊——”
“回舟!我是你皇兄啊,我们可是兄弟!”
顾怀安歇斯底里的呐喊,他的脸紧紧皱在一起, 眉头紧得能挤死一只虫子。
手上的鲜血结痂干涸在手背上,随着他的动作撕裂掉下血色碎渣,几乎要把皮肤撕裂,“陛下!陛下饶命啊!”
看着地上不断打滚的人,顾回舟眼底终于浮现出一抹惬意,“皇兄?”
“朕怎么不记得朕还有皇兄?”
顾怀安心蓦地往下一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
顾回舟前后踱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绣着金丝暗纹的袍子,又转头看了看一身污垢破衣烂衫的顾怀安,“朕何时有你这种皇兄?”
脸上的表情带着微妙的血腥,“朕可是记得,朕的太子皇兄无论何时都穿得端庄得体,手里永远拿着一把折扇。”
说话之人眼神阴冷诡异,被他扫视一眼好似被一只毒蛇盯上。
“他总笑着,但说不定下一秒就处死什么人,”语气一顿,“朕差点就死在他手下。”
顾回舟说完,上前一步踩在顾怀安的手上。
“啊——”
“啊——”
原本已经痛得缓过劲儿来的顾怀安再一次尖锐的嚎叫着,他想把手抽回来,奈何他刚刚一有动作,下一秒手上的那只龙靴狠狠碾了两下。
地上全是碎石,手指瞬间千疮百孔。
“唔——啊——”
整个人颤抖起来,顾怀安一脸惊恐的看着顾回舟,这不是人!这是恶鬼!
“顾回舟!你这个小杂种!”
终于按捺不住,顾怀安歇斯底里大喊出声,“你怎么配当皇帝!明明是朕!明明朕才是皇帝!”
他脸上的狰狞能将小儿吓哭。
“呵。”一声冷笑。
“终于说实话了。”
顾回舟嫌弃地看着地上的一摊血,踩上去都怕脏了他的鞋子。
“陛下,用不用带去……”刑司。
十三说着看向周身泛着冷意的男人,比起大狱,还是刑司的东西更多一些。
对付这种人,怎么也要把刑司的家伙事儿都用一遍。
且不说陛下,他们看着都觉得心头一阵怒火。
顾回舟还真想了一会儿,“不必,对付他。找两把匕首就够了。”
匕首?
十三挑眉,他和十四疑惑的对视一眼。
虽不理解,但很快把东西取来,“陛下,匕首。”
顾怀安看着男人手里的两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冷光,倒映出顾回舟萃了毒的眼睛。
“不!你不要过来!”
“不要——不要——”
他的脸上、脖颈上、身上、手上没有一处没沾着血,不知道是伤口上留下来的,还是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
地上零零散散的杂草不停戳着他的伤口。顾怀安连连后退,心底的惧意将他整个人吞噬了,顾不上尊严,也顾不上体面,只希望面前之人能顿住脚步。
“顾回舟!我错了,我错了!你放了我吧!”
眼泪与血液混合在一起,最后连带着嘴角的口水一同滴落在地上。
“错了?”
顾回舟皱眉不满,“皇兄哪里有错?皇兄怎么会错呢?”
两把匕首摩擦在一起,“欻——”
金属尖锐的声响让人听着眉头紧皱。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把你推到水里,我也不该让太监去打你,我也不该去踩你的手指……我,我我……”
事情太多,他不可能全部想得起来,“对!我也不该把你关在马圈里!皇兄错了!求皇上饶我一命!”
妈的!
十三十四紧紧握住拳头,这怎是一个兄长能干出来的事!
“嗯,错了?”
眼看着有缓和的余地,顾怀安眼底闪过一抹光,“对!皇兄错了!皇兄真的错了!”
语气变得讨好,但他不敢往前。看着那人背光站在他面前,心底的恐惧越来越重,他后背紧贴在墙上恨不得能穿到对面去。
顾回舟淡淡挑眉,“错了有什么用?”
他阐述一件事实,“错了,但你做了。”说罢,男人挥手,“按住。”
“是。”十三十四异口同声。
“不要——”
“不!你不能这么对我!父皇泉下有知会上来索你的命!”
肩膀和双脚被两人狠狠扣在地上,力道仿佛能把他捏碎,无力感从心底蔓延至全身,顾怀安唇色颤抖着,“不,你滚开!滚开——”
骨节分明的手拿着匕首把玩了好一阵,他低下头整个人置身在阴影处,“欻!”一刀落下,水溅在他的脸上。
“啊——”
十三十四手下用力,两人撇开头用头发挡住血水。
“啊——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声音越来越大,好似贯穿在整片夜空之中。顾回舟手上的匕首一刀刀落下,白色衣衫碎片混杂在血肉当中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杀了朕?随便你。”
说着,“欻——”一声再次把匕首刺进皮肉。
嚎叫持续了半个时辰后戛然而止,却又在半个时辰后逐渐高昂。
循环往复直至天明。
从大牢出来时,顾回舟依旧是那一身红色袍子,但外袍不复白日的飘逸,早已经被液体淋湿。
他眯了一下一眼,麻木着神情从大狱中走出来,大太监等在门口手里拿着干净的袍子,他见人出来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陛下,奴才已经让人在偏殿准备好了热水,陛下还是先去洗洗……”
“嗯。”
顾回舟大踏步向前走,不再往身后看一眼。
崔祥祝连忙跟上,皇帝走过的地方带着血脚印,他心头一颤,招手招开身后的小德子,悄声,“快去,叫人马上处理干净。”
“可别让十九大人瞧见了。”
“是,”小德子应声,“公公放心。”
叛军战败转眼过了一个月,京城中百姓们的生活一日日变好,京城中仿佛又回到了原本平静的时候。
甚至连北疆都传来了战胜的消息。
“不愧是韩将军!”
“前往北疆怎么也用了十几日!竟还不到一个月就传来了战胜的消息!”
另一个男子冷哼着,“草原世子也不一定那么想打仗,听说上一次进京无功而返,世子和圣女两手空空就回去。他们这一次,可能只是想试试。”
一声嗤笑,“没想到跟了梁乘风这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女人在一边儿听着不乐意了,“草原人一向勇猛善战,若非韩将军和韩军师排兵布阵,厮杀在前线。怎能这么快平息战事?”
男人不吭声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但还是白了女人一眼,转身干活儿去了。
刚刚另一位说话的男子瞧着像是这家店的掌柜,他对女人笑笑,“可吃了东西?桌上还有些白粥,还热着,快去喝了。”
“哼。”女人不耐烦地一声冷哼,进房间喝粥去了。
遥如意把面汤都喝了个干净,他喝了口茶满足的呼出一口气。
“老板,面很好吃。”
掌柜的笑弯了眼睛,“多谢小公子照顾生意,日后常来。”
遥如意点点头,他放下铜板起身走了。
京城瞧着还是之前的那个样子,但他走了一圈也发现了不少不一样的地方。
先前卖包子的婶婶不知去了哪里,好似先前在小摊上做活的李婆婆也不见了踪影。
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压下,他缓步朝着花楼走去,毕竟出来了一趟,他顺路带一些花楼的绿茶酥回去。
但还没等他往前走两步,一声雀跃将他唤住,“如意!”
“遥兄!”
遥如意转头一看,竟然是陈竹月和寻阳,他眼底染上笑意,朝两人那边快走两步,“竹月,寻阳。”
“你们何时进京的?”
寻阳瞧着比先前胖了点儿,他嘿嘿一笑,“就在前几日,”他突然神色激动,“听说李先生没死!”
“可是真的?!”
寻阳拽着遥如意的手忙问,他这几日在京中问了不少人,但是店家和百姓都说没瞧见,他也不认识旁的人了,这时候碰见遥如意他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是真的。”
“李先生没死,只是被陛下留在宫里论经讲诗。”
遥如意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之前李先生被关在大牢中整日里看书写字,自从自大牢里出来后又整日往藏书阁跑,若是撞见王千山又被人拉着问东问西。
但确实是一直在论经讲诗。
比先前忙了不少。
“没想到,陛下居然留了李先生一命。”
三人缓缓走到酒楼二楼的雅间落座,遥如意先前就说要尽地主之谊,但上次陈竹月走得太过匆忙,便不了了之。
他这次自从见到两人就想着把他们往酒楼带。
寻阳不好意思笑笑,“让遥兄破费了。”
“遥兄可找到了家人?”
遥如意一怔。过了近乎一年,如今已经入了秋,他都快忘了这事。
“找到了。”
“那真是恭喜遥兄了!”
寻阳从心底为他感到高兴。
招牌菜一道道被端上来,既然关系也熟,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陈竹月说了不少他们在江南开设学堂的事,遥如意极为感兴趣。京城发生的这些事,多半是因为百姓辨别不清是非曲直,难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若是京城也有商贾之人开设的学堂……也许会好一些。
三个人食量都不小,等他们吃饱了,桌上的菜也几乎一空。店小二看几人点得多,还极为好客的给人送了一盘茶点。
寻阳拿起一块儿酥糕,他咬了一口踌躇道,“遥兄,我知道你现在在宫里做事。能不能……”
这句话他憋了一整顿饭,现在终于有勇气说出来了。
犹豫着没把话说完,寻阳自己也知道这件事太过分了。在宫里做事,一步错,步步错。
但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了李先生没死,若是就这么回去了,他怎么甘心!
陈竹月看着遥如意不解的神情,他苦笑一声,“李先生身为云国大儒,我们书生怎么都想见一面。”
“但李先生现在久居宫中,我等平民百姓想要见他堪比登天。不知,如意你能不能带我们见一面李先生?”
他们要见李先生?
遥如意咽下嘴里的那一口酥糕,一阵沉默。
“不可以。”
寻阳听见这句话有些着急,一时没控制住嗓音,“为何?!”
“抱歉,我……我不是有意。”寻阳慌忙起身向遥如意拱手道歉,“抱歉遥兄,我就是有点太着急了。”
寻阳眼眶泛红,他当初在大狱里见识到了京城的血腥,于是才立志要下江南经商。
没想到今日自己竟然能说出让遥兄在宫中犯险的话来。
“遥兄,我……”
遥如意还是摇头,他喝下一口水顺了顺嘴里的酥糕,“我不能带你们进宫,也做不到把李先生带出来。”
“遥兄!我们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看到李先生无事我们就放心。”
陈竹月没说话,但眼神看过来也隐隐带着询问。
“不可。”
“这——”
寻阳一时感到不可置信,他们只不过是想看一眼,什么都不做也不行吗?
陈竹月长呼一口气,他起身给两人倒茶水,“不过是一件小事,既然如意不方便,我二人不见便是。”他说完对自己笑笑,“李先生没死就是最好的事,日后总会见到的。”
遥如意点头,是这个道理。
寻阳闷闷不乐,一口喝光了杯里的水。
陈竹月无奈,又转身给他倒上了。他放下茶盏后看向遥如意,眼里带着歉意。
但遥如意却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他们两个人找他帮忙,他帮不了罢了。
吃饱喝足,三人从酒楼里走出来。
寻阳情绪还有些低落,但遥如意不在意,他和陈竹月聊得甚欢。
“我回去后乔少爷隔日便找过来了,问了不少关于你的事。”
遥如意笑笑,“他若是来京城,我定要好好招待一番。”
陈竹月道,“如意让我给乔少爷带好,乔少爷甚是欢喜。若是此番回去让乔少爷知道如意在京城等着款待他,怕是立马就要进京了。”
遥如意一怔,倒也不能像他说的那样。
但乔玉若是来了,他肯定会好好招待,也要和人把话说清楚。
“好了,如今天色已晚,今日就此告辞。”
寻阳勉强扬起一抹笑,“告辞。”
遥如意点头,几人拱手道别。
转身后,他瞧了瞧已经昏暗的天。若是现在去花楼太晚了,等回宫怕是已经入夜。
遥如意想了想,“还是算了,下次出宫再来。”
他转眼就把自己安慰好了,回宫的路上走走停停,等到宫门口手上已经拿了不少小玩意。
都是不大不小的物件,可以放在他的花盆儿里,也能放在皇帝的桌案上。
他回到云殿的时候顾回舟还没回来,遥如意把自己买回来的小玩意儿摆得到处都是。他越看越觉得喜欢,大部分都是一些烧出来的小瓷器。
其中一个特别像他自己,一只红色的蘑菇。
他把蘑菇放在了花盆里,就好像是他自己住在里面一样。
“十九大人。”
崔祥祝慢悠悠走过来,“皇上说他要晚些回来,问大人要不要去御书房一同用膳。”
晚些回来?
遥如意摇头,“不了,我吃过了。”
大太监一愣,“那奴才这就去回禀皇上。”
“好。”
崔祥祝转身走了,遥如意又摆弄了一会儿那些小玩意儿,看了看还没黑透的天,他转身出去了。
就是他没记错,这几日李先生都在藏书阁待着,连王千山也时不时往那边跑。
云殿长廊处的掌灯太监点了灯,遥如意一路向前走,低头能看见自己的衣摆在烛火的照耀下飘来飘去。
他又换上了先前入春时候的袍子,夏日的纱袍现在穿有些冷了。虽然他感觉不出来,但顾回舟瞧着他总是皱眉。
遥如意就把那身换下来了。
入秋后叶子逐渐变黄,连晚上的风都带着凛冽。他不再多想,大步前往藏书阁。
逐渐走近了,遥如意一怔,他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声。
“先生,这几日是学生耽误了先生看书,学生先给先生赔个不是。”
王千山说得正经,让李文静有些无奈,他摸了摸自己花白胡须摇摇头,“罢了罢了,今日又有什么事?”
王千山嘿嘿笑着站起身子,“不愧是先生。”
李文静轻哼,他把书轻轻扣合在桌面,“让老夫看看,又有哪里不懂?”
面上带着不耐,但脾气好得很。
这是他最早带出的学子,几乎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对待。
“今日不是读书上的事。”王千山看李文静摸着胡须,自己也忍不住摸了两把,“今日学生来问问,先生对于入朝可有想法?”
放在书本上的手干瘪苍老,布满褶皱。李文静闻言一顿,“陛下让你来问老夫?”
王千山笑笑不说话。
长叹一口气,“老夫乃先帝时期的状元郎,看遍了前朝旧事,先帝的做法几乎让整个云国被其他宵小吞之入腹!老夫无力,便主动请辞。”
目光宁静而悠远。
“万幸,云国还有人能撑得住这朝廷。让云国等到了陛下。”
“世人说陛下是暴君,陛下可曾杀了这些人?”
“陛下未曾。”
李文静轻哼,“京城,差不多已经被陛下整顿一番了。”
当初登基时,他亲手斩杀了二三十名贪官污吏。这两年断断续续,如今梁家彻底消失。
连带着跟在梁家身后十多个大小世家一同被端了个干净。
这一个月陛下整日在御书房待着,难道只是为了批折子?
李文静目光深沉,朝中势力已经大换血了。
“老夫在陛下身上,能看见云国的未来。”他笑意涔涔看着王千山,“能在此等明主手下做事,老夫即便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做出一番事来。”
李文静说得感慨,他自问学识渊博,对治世之道有一定的见解。他在而立之年成了震惊云国的状元郎,怎会甘心让自己隐匿在乱世?
本以为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但……
李文静沉寂了几十年的血缓缓复苏,好似又变成了那个三十几岁的状元郎,他浅笑着对着转角的某一处拱手。
“劳烦大人转告陛下。老夫愿意入朝。”
说罢他顿了顿,“并非受谁胁迫,能入朝造福百姓,也是老夫此生所愿!”
徐仪轻笑,他缓缓从阴影处走出来,遥如意跟在他身后。
“先生如此,学生佩服!”
徐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遥如意身后,等他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在了。两人偷偷摸摸一起偷听,虽然不是君子行径,但……
遥如意讪讪一笑,“李先生,王先生。”
王千山招手,“小公子。”
李文静一怔,他看着一同出来的两人脸上闪过一抹愧疚,他仍然记得自己当初做过的错事。
“老夫着实惭愧。”
徐仪摇头,“先生也是为救妻女,陛下不曾怪罪先生。”
一句话让李文静喉咙哽咽,“多谢陛下!”
遥如意在一边默默看着。李先生能自愿入朝自是最好,如今朝中不少官员被贬职,正是用人之际,能多一人也好。
天色渐黑,秋风吹在人身上还有些凉。
徐仪和遥如意也好长时间没在一起说话了,四人此时坐在圆桌四周闲谈,两个年轻公子哥儿时不时小声嘀咕两句。
王千山挑眉,“可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徐仪一愣,遥如意也呆住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王千山撇嘴,“那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徐仪摸摸鼻子,他心虚,“来时陛下命我一件事,若碰上十九大人,代陛下问问他为何不去御书房一同用膳?”
王千山抿嘴笑笑,他表情复杂转头去看李文静,好似想在老者脸上瞧出些什么。
但李文静也只是笑笑,“按时用膳极为重要,要谨记。”
王千山没想到上了年岁的李文静居然如此平静,这可是关乎皇家血脉的大事。
“先生……”
李文静呵呵笑着,“老夫虽上了年岁,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之人。”
江南男风,早在三十年前就传开了。
几人呵呵一笑。
徐仪拱手,“学生佩服。”他说罢目光扫向一旁脸红的遥如意,好心岔开话题,“先生明日就要上朝了,学生能否问问,先生对如今的局势有何看法?”
一句话,让在场的人收敛笑意。
李文静沉思一会,“陛下未必会安下心来充盈国库。”
徐仪皱眉。
“内忧外患,内忧如今解决了,但外患可未必。”
“先生说的是草原?可原辽已败在韩将军手下。”
李文静笑笑不说话。
遥如意淡淡道,“是萧国?”
李文静点头,“萧国当初战败,两国相谈可并未签停战协议啊。”
第64章 京中旧事 百里双子旧事
“箫国会就此发兵?”
李文静沉默摇摇头, “那倒未必。”
“此番梁乘风攻城拖了一月有余,老夫觉得……”老者眼底划过一抹愁思,“他们未必一开始就想联合草原。萧国太子,才是最好的人选。”
徐仪和遥如意对视一眼。
确实是这样, 萧国相比草原更有威慑力。更别说萧国和云国前一阵刚刚停战, 到现在还没过一年。若是这时开战, 才是内忧外患。
草原前阵子刚从云国空手而归, 对他们来讲, 草原开战更像是挠痒痒一般。
没有威慑力, 但烦人。
草原人天生英勇善战, 打起仗来不怕死。若是和他们缠上, 那可有的恶心了。
苍老慈祥的声音低笑两声,李文静瞧了瞧天色,“好了,老夫该回去了。明日上朝,也得让老夫准备准备。”
“先生慢走。”
“先生慢走。”
辞别两位先生, 徐仪和遥如意相视看了一眼, “回去了?”
遥如意点头, “嗯,回去吃点东西。”
和几个人聊了一会他倒是觉得有点饿了。
“行,要不去和陛下一起吃点?”
徐仪说完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他眼神飘忽不定。刚陛下和他说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那是杀伐决断的陛下。
说话间一股深宫怨妇的气息……
还有几分花楼歌伎的意思。
“也,也好。”
遥如意说罢,忙快步回去了。
一路回了云殿,远远瞧见房里亮起了灯,遥如意的眸子下意识亮了。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心底多了几分喜色。
“陛下。”
坐在桌案边的男人在听见窗外脚步声时就抬起了头,眼底的幽怨一闪而过。
“十九大人忙完了?”
遥如意当没听见, 总之皇帝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陛下,要不要吃茶点?”
他笑着坐在顾回舟身边的木椅上,用胳膊搭在桌案边,脑袋就这么枕在手臂上,一双眼好似装了天上的星,让顾回舟心头一颤。
他下意识笑了,但一想这人一整日都没见着面,男人突然绷直了嘴角,“不吃。”
怎么不吃,“你今晚吃什么了?”
学着遥如意的模样趴在桌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凑近,顾回舟抬眼能细数蘑菇的眼睫。
“朕吃了什么?”
话音轻挑,他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搭在遥如意脸侧,吹得发丝飘动还怪痒的。
遥如意往旁边躲了躲。
“朕吃了什么十九大人关心吗?”
“关心的。”他看着男人又往前几分,下巴抵在手臂上也勉强点头,“所以陛下晚上吃了什么?”
带笑的眉眼挪开视线,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炖燕窝,焖羊肉,口蘑鸡,烧鸡腿……”
男人说了好长一串,越说到后面遥如意嘴角越低。
“你又没吃晚膳。”
顾回舟一顿,“朕吃了。”
“你没吃。”
“朕——”
“崔公公和我说今日没有这些吃食。”
“啧,”顾回舟伸手点上遥如意的手心,“崔祥祝近日来是越来越多嘴了。”
遥如意皱眉,“顾回舟,你要吃饭。”
顾回舟视线乱飘,他长叹一口气整个人直起身子又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朕怎么没吃,朕吃了很多。”
轻哼一声,遥如意在烛火的光下看着男人,他整个人透露着妖艳的美,下颌处没有一丝多余的肉,连带着锁骨分明暴露在空气中。
遥如意一句话也不说,转头大跨步出门,过了一会就回来了,“我让崔公公传膳。”
一声轻笑,“怎么,担心朕?”
遥如意一怔,他别扭了一下对上顾回舟调笑的眼,“我就是……就是担心你。”
好似一瞬的烟花在心底炸开了,一整日的烦闷消失得无影无踪,顾回舟站起身子上前一把把人拽进怀里,“为什么担心朕?遥如意,说说。”
怎么又这样?遥如意挣扎几下发现动不了,他哼哼着,“就是……就是担心。”
但男人似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低头用唇角扫过怀中人的耳侧,“嗯?为什么?”
“嗯——”蘑菇颤了颤,他耳边最怕痒了,每次顾回舟亲那里都让他感觉浑身被羽毛扫过一般,“顾回舟,痒。”
“为什么?”
顾回舟不但不听,反而越发过分,他张嘴含住小巧白皙的耳垂,遥如意耳垂干净没有耳孔,但他右耳在常人打耳孔的位子长了一颗痣,顾回舟喜欢得很。
每每瞧见都要好好舔舐一番。
“因为……喜欢你。”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他伸长了脖子想躲开男人,但一点用都没有,那双手搂在他腰上让他挣脱不掉。
“呵,朕也喜欢你。”说着顾回舟把人转过来,他眼神晦暗,从人的额头一点点往下亲,到眉眼,到鼻尖,到嘴角……
看着怀中人脸侧一点点泛红,他问,“怎么十九大人这么容易害羞,但上次在山上不是大胆得很?”
盯着一双澄澈干净的眼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
再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了。
“我没,没有。”
遥如意自己也不知道,他每次瞧见顾回舟心底的喜色是控制不住的,他想凑上去和人亲近,但又在顾回舟搂着他亲的时候忍不住脸红。
这么想着,遥如意抬头,一个轻吻落在男人嘴角。
“嗯?”
“不够,”顾回舟指着下唇,“亲这。”
眼里好像带着钩子,在人未曾察觉的时候紧紧勾住那人的视线,再不松开。
遥如意应声,抻长了脖子凑了过去。
他轻轻地用唇压在男人温热的唇瓣上,两人的嘴贴在一起,遥如意试着去舔顾回舟的嘴,但最后也只是在唇上轻扫了两下。
隔靴搔痒,惹得顾回舟呼吸更重。
“又勾引朕?”
什么叫又?而且他也没有做什么吧。
“我没有。”
顾回舟不管,他说有就有。不再多说,他用手拉人搂紧,低头覆了上去。
不知道亲了多长时间,连门外崔祥祝敲门都没听见。
“唔——”
遥如意把人推开,“去吃饭。”
“知道了。”话是这么说,但腰上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房门这才被打开-
京城在战后的这一个月一天天变好,万由商会和思运商会的两个会长也在京城忙了一个月。
韩思文整个人瘦了一圈儿,她看着一切差不多都步上正轨,便打算回江南了。
这次回京她也没带几个人,主要还是守在身边的护卫。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也就这几个人。
她说了好几遍才把韩家人拦住不让他们送,他这么多年哪次都是一个人,哪还用得着送。
一路从韩家往城门外走,不知何时旁边跟上一辆马车。
“青霄?”
百里青霄被人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百里家这些日子找到一位江湖名医,百里青霄的腿已经能站起来了,但还需要人扶着。
他比韩思文高一个头,说话时要稍稍低头才能和人对视,他下车后点了点头,男人笑得温和,“嗯,知道你又要回江南了,特意来送送你。”
韩思文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经商这么多年,遇见的人不在少数。但头一次有一种不舍之感。念头一闪而过,女子轻笑,“那等你什么时候来江南,思文必定好好招待一番。”
“嗯,那说好了。”
韩思文点头,她转身又要上马车。此处已经出了京城,不远处就是原本叛军攻城时的战场。黄沙遍地之处已经被清理干净,但仍有不少官兵守着。
来来往往的百姓忍不住往那边看,终究是看不到什么,于是便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告辞。”
百里青霄拱手,他有些不舍地轻扯嘴角,“告辞。”
两人相视一笑。
韩思文转身上了马车,车夫一鞭子抽在马背上,身后四个侍卫骑在马上,稳稳跟在身后。
百里青霄没动,他视线黏在那辆马车上,不多时勾起一抹苦笑,他现在什么都不是,又怎么配得上她。
“公子……”小厮开口。
“回吧,”说完他一顿,“去商会看看。”
“是,公子。”
小厮点点头,转身就要扶着他家公子上马车。
这几日的不对劲突然在男人心底放大,他想着出门前一闪而过的那道身影……
百里青霄突然心中有一抹不好的预感,他心底猛跳,“快!跟上去!”
“公子?”
“快!”
小厮忙把他扶上马车,“吁——”一声,把车如同利箭般飞了出去。
“欻——”
“杀了他们!”
百里青霄坐在马车里伸手撩开帘子往外看,他瞳孔解锁。在前面一座山脚下看见了刚刚那抹熟悉的倩影,“思文!”
而站在她们对面的是……
百里青霄眸底阴沉,他顿时冷下脸,看向冒充山匪的百里文寒。
简直找死!
百里文寒看也不看,他眼中通红,心中的愤怒与贪婪已经将神智淹没,“拿下!”
他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带回去,韩思文只能是他的人!
韩思文身后的四个侍卫与百里文寒带来的二十几个山匪缠斗在一起,那四人武功高强,身法诡谲,和二十几个人打了个平手。
韩思文站在后方冷眼看去,她手中亦握着一把长剑,伺机而动。
“思文!”
韩思文拧眉,她惊诧,“青霄,你的腿?”
刚刚还被小厮搀扶着上下马车的人此时焦急的朝这边大步走,百里青霄走来的步子有些踉跄,有好几次差点就要摔倒,他用佩剑撑在地面稳住了身子,“我无事,你怎么样?”
韩思文摇头,“无事。”
被一个侍卫缠住的百里文寒抽空往这边看了一下,见又是这两人站在一起,心底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妈的!”
怎么这两人总待在一起,站在女人身边的应该是他,应该是他才是!
到处都是这个百里青霄,他怎么不去死!
百里文寒往后撤去,让其他几个山匪与侍卫缠斗在一起,他转头,“思文!”
“思文是我!”语气带着按捺不住的急迫,“我是文寒啊!思文。”
百里青霄冷脸站在女子身前,长剑一挥把人挡在身后,厉声呵斥,“你看看你到底在做什么!”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百里文寒转眼冷声,“如今赚了几个钱,还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百里青霄,你滚开!”
百里青霄沉声,“回府去!让你的人停下。”
“百里青霄!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突然嘶吼起来,百里文寒带血剑身猛地指向百里青霄,他喊,“你让开!这里没你的事。”
说罢他好像看不见这个人似的,脸上带着殷切的笑,“思文,我带你走!”
韩思文眉头拧紧,女子冷艳的眉眼越来越阴沉,“二公子在说笑吗?”
“思文与二公子不熟,二公子这是要做什么?”她扫视一周,那边缠斗在一起的侍卫和山匪停手了,山匪没等到百里文寒的指令,也就站在原地不动。
暗自蓄势待发。
“怎么不熟?思文,我是文寒!”百里文寒急得整个人往前走了好几步。
百里青霄瞬间举起长剑,“站住!”
“思文!我带你走,咱们再也不用管京城里的事,带你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从此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
步步向前,百里文寒在剑尖马上碰到他的时候停住。
“思文和二公子不过是点头之交,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堪。”
“二公子走吧。”
百里文寒嘴角的笑容消失,他突然大叫出声,眼光泛红。他最近整个人瘦了大半,双颊狠狠凹陷,眼眶下凹看着瘆人。
“韩思文!你只能是我的人,只能是我的人!”突然的嚎叫把周围人吓一跳,“我那么爱你,我爱你,爱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百里青霄咬紧牙根,“百里文寒!”
“你滚开,这里没有你的事!”百里文寒恶狠狠咬牙,上下打量一眼比他高半个头的男人,脸上笑容讥讽,“大哥腿都断了,还是不要上来碍事的好。”
“呵,”百里青霄冷笑一声,“你上前一步试试,我的腿断了,你的腿也别想好。”
他身子站直比百里文寒还要高半个头,说话时低着头好像在俯视对方。
“怎么大哥还要把我的腿砍断?”百里文寒疯狂大笑出声,“你抢我的人还不够?还想把我的腿砍断!”
“你砍啊!你怎么不动手?”
“你怕你还没等动手,自己就先摔了。”
如同一只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韩思文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反倒脏了自己的眼。
“铛!”长剑应声挥出,去和另一柄剑撞在一起。
百里青霄眼底带着狠,他猛地转头,看着拦住自己挥剑的人,“父亲?”
百里毅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得过来,翻身下马猛喘气,“青霄,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环顾一周,看着二十多个山匪和一副山匪打扮的百里文寒,百里青霄心底的不甘瞬间喷涌而出,他眉头紧皱在一起冷声问,“凭什么到此为止?”
百里毅沉声叹气,面容严肃好似在警告,“百里青霄。”
“你的腿都已经好了,你还想怎么样?”
百里青霄冷笑一声,“我要让他赔我一条腿。”
韩思文心底咯噔一下,赔?
她明白了什么,视线一下子转到百里文寒身上,青霄的腿竟然是因为他?
百里毅呵斥,“胡说八道!”
“儿子怎么胡说八道?”
百里青霄眼眶泛红,他拧着眉面对百里毅,“当初若不是我的好弟弟在缰绳上做了手脚,我也不会自马上跌落,摔断了腿!”
百里毅气得面色铁青,他想让百里青霄住口,但于事无补,正在气头上的男人一股脑把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若不是他!我又怎会瘸着一条腿只能从商!”
“当初再等几日便要科举!”
百里青霄一字字咬着牙说,“父亲说,他该不该赔我一条腿?”
“他是你弟弟!”
百里毅气得吹胡子瞪眼,“而且你现在都已经好了,你还想怎样?!”
“凭什么他是我弟弟,我就要让着他。”百里青霄冷笑,“我让了十多年,换来这样的下场。”
长剑在人手里轻转,泛着冷光,趁人不注意,他转手一挥,“啊——”
鲜血四溅。
一旁冷眼旁观的百里文寒瞬间跪在地上,他捂住一条腿疯狂嚎叫,“我的腿!爹,快救救我,我的腿。”
“百里青霄!”百里毅大喊,“这个是你弟弟!”
百里青霄回道,“就因为他是我弟弟,我才留了他一条命。”
百里毅怒目而视,“家主早晚都是你,你和他争什么?!”
“家主?”百里青霄对这句话感到好笑,“父亲难道以为我在意的是家主之位?”
心底的酸涩只有自己清楚,他的腿已经站不住了。在轮椅上坐了那么多,肌肉快萎缩没了,他如今刚刚能站起来还没完全好,长时间的站立让他整个人疼到颤抖,声音嘶哑到极致。
带血的长剑抵在地上撑住自己。
“若无他,儿子本该站在朝堂之上。”但他现在竟然只能用商人的身份来同陛下交好。
百里毅不说话了,他承认,百里青霄是他最优秀的儿子。他曾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但——
招呼身后人连忙把百里文寒扶起来,“快送去医馆。”
“是,老爷。”
“啊!我的腿!百里青霄,我要杀了你!我当初怎么没直接把你杀了!”人已经被抬上了马车,但呐喊和咒骂声还萦绕在几人耳侧。
百里青霄面色苍白,“父亲听见了?”
百里毅不说话,良久,他长叹一声,“爹也是没有办法,当初的事爹只能先放一放。百里家不能一下失去两个儿子。”
“呵。”
“那父亲现在觉得,他还有用?”
百里毅一顿,“好了,这件事是我们百里家不对。”他转头看向站在一边韩思文,“本官代文寒向韩姑娘赔罪。”
韩思文皱眉点了点头,“思文与二公子确实不熟,还希望日后不要再发生同样的事。”
百里毅呵呵苦笑,“是,韩姑娘放心。回去本官就把他禁足。”
那群山匪见状早早散去,反正他们的赏金已经拿到手了。倒是四个侍卫,安静退回到一边,守在自己的马前。
“思文还要赶路,就先走了。”
“那就让青霄代本官送送韩姑娘,本官还有些要事,先走了。”
说罢,他视线扫了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轻抿嘴角,百里毅说罢转身上马,没再看百里青霄一眼。
直到马蹄声逐渐消散,百里青霄才缓过神来,他好像一旁满眼担心的女子,心头嗡的一下。
他刚刚都忘了思文还在身后。
而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女人握在手里,他心里狂跳,忙松开手。
眼底闪过一抹暗淡,是怕自己摔了吗?
“抱歉,”调整了一下情绪,他苦笑,“让你见笑。”
“无事,”韩思文把手收回来浅笑。刚刚她就发现男人双腿止不住发抖,长剑抵在地上勉强撑住他的身子,而他的马车竟然在刚刚被用去送百里文寒去医馆了。
韩思文秀眉带着怒气,忙对着小厮招手,“快扶你家公子进来坐着。”
她率先跨步上了马车,“青霄,先进来。”
“劳烦思文。”
韩思文无奈,“怎么老谢我。”
百里青霄被人扶着上了马车,长呼出一口气,他坐在车上整个人松了一口气,仿佛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光,卸力般在车壁上,“谢不完的。”
秋日越来越冷的天气下他却生出了满头汗。
“若是没有思文,怎会有万由商会。”
他早在几年前就有了开商会这个念头,但一直没行动。若不是在今年见到这样的女子,他可能如今还是那个蜷缩在府里等死的废人。
光记着仇有什么用,不是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他刚从马上跌下来的时候还真以为是自己命数就该如此。自小在京城中名声远扬,却没想到在半路陨落……
直到在两年后他查清了当年事情的真相。
百里文寒也是做得齐全,给马的饲料里下了药,又割断了脚踏和缰绳。
倒是不怕他当场死了。
……
虽然知道了真相,但他那个时候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他只是一个在府中等死的废物。
而原本什么都比不过他的弟弟,科举榜上有名。在父亲的庇佑下,登科入仕。
拳头紧紧握在一起,男人低头,“抱歉,今日让你听到这些不堪的事。”
韩思文一怔,“为何不想让我知道?如若是家事,该道歉的应该是我。”说完女子一笑,“更何况原本是你为了救我才和他争执,怎么都轮不到青霄道歉。”
“不过是不想让你觉得我……”可怜。
但他想了想,说出来反倒有种此地无垠的意思,“罢了。”
马车停在原地没动,韩思文也懂了他的意思,心底泛起一道苦涩。若是一般人经历这些事,该拿出来说的。
但他越不说,自己越心疼。
“走吧,送你回府。”
百里青霄怔了下,“不必,直接去江南也好。”
“同我一同去江南?”
男人苦笑,“有何不可?刚和父亲大吵一架,还不知能不能进府呢。”
“好,”韩思文畅快大笑,“正好你去了,也能让我尽地主之谊了。”
“多谢。”
韩思文看着年前男人俊俏儒雅的脸,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转头撩开帘子,冷风吹进来让她好受不少,“走吧,继续赶路。”
“是,会长。”
第65章 甲胄 “过来,朕帮大人穿。”……
百里青霄一走就是两个月, 后还是因为将近年关,商会的事越来越忙,不少掌柜接连下江南请他回去。
百里青霄这才悠哉悠哉的回京。
他心底冷笑,在百里文寒腿上的伤好之前, 他父亲该是不敢让人找他回去, 生怕他再一剑把他的腿砍断。
在江南休养了两个月, 他的腿也彻底好转。百里青霄大跨步踏上马车, “走吧。”
即便是江南在即将腊月的时候也微微带了些凉意, 韩思文披着一件青绿色的披风, 站在商会门口对他摆手, 笑得温婉又大气, “京城见。”
“京城见。”
恰逢年关,又逢萧筱愿马上临产,韩思文怎么都是要回去的。
但若是现在同男人一起回去又太早了,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女子嘴角带笑,心底有了思量。
早朝之上。
百里毅长叹一声, “陛下, 这一年我云国既有粮灾又有战事, 连京城百姓的日子都没那么好过了,如今最紧要之事,是要充盈国库啊。”
皇帝坐在高位点点头,“那各位就说说要怎么充盈国库。”
满朝文武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其中一位大人踏出一步,“韩家思文小姐在江南的商会日益壮大,又是我朝皇商,再者百里家大公子经营的万由商会几乎和其并驾齐驱。不如请这二位一起出谋划策,可充盈我国国库。”
他低着头说完,心底带着些笑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但没想到突然听到皇帝冷哼一声。
“这位爱卿的意见当真是好,朕的满朝文武想不出一点对策,倒是把希望全都压在皇商身上。”
“那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不如现在就把朝廷解散了吧。”
顾回舟说得慢悠悠,但他这副口吻却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如今这位皇帝,连当朝下注之事都能干得出来,更在登基当日杀了二三十位当朝重臣。
说不准还真能干出解散朝廷之事。
当日下注之事可在日后为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多少位大臣战战兢兢等来了朝廷的银子,想被韩家瞧见,但又怕被梁家发现。
直至梁家倒台,才算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啊!”
……
满朝文武跪成一片。
百里毅一个眼刀甩向刚刚那位大臣,他若是想死没人拦着,但凭什么带上他们家。
一片寂静之中,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陛下,臣有一计。”
“说。”
“银子锻炼时难免有损耗,我朝一向把锻炼银子时的损耗归到各州县头上,虽说损耗都是些蝇头小利,但我朝疆域辽阔,把各州县的损耗都加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顾回舟想了想,挑眉点了点头,“嗯,交给户部去吧。”
“百里大人可能办好此事?”
百里毅心头咯噔一下,这和上次让百里文寒发放粮食一事有何不同?
他握紧拳头,“老臣遵旨,请陛下放心。”
“有百里大人这句话,朕当然放心。”
有了这人开头,朝堂上的不少大臣也开始出谋。
把税收从人头上收取转为按田地数量征收,增加百姓赋税,重查朝廷官员家中银两,出售职位和官爵……
有的法子让顾回舟点了点,但有的说出来都令人发笑。
“裁军?”
“不如这位爱卿明日也不必来,代百军先做个表率。”
如今战事刚刚平定,内忧的问题解决了,外患却隐隐约约看不清楚,竟然现在就想着裁军,简直荒谬。
“陛下,臣知罪!”
那老臣心里惶恐,他怎知陛下会如此盛怒!明明是百里大人在前几日和他们闲谈时说了裁军一事!怎就不可行了?
百里毅低垂着头暗自在眼底划过一抹愁思,转眼消失不见。
顾回舟被他们这一群人蠢到发笑,给了崔祥祝一个眼神,转身走了。
“下朝——”
尖锐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文武百官顿时面面相觑,这、这就走了?
李文静直起身子,他看着上方空无一人的龙椅长叹一口气,但眼底的笑意是藏不住的。
他的选择没有错,这么多年了,也终于在陛下的身上看到了云国的未来。
“李大人可要一起去喝杯茶?”
薛清平声音悠悠,他和李文静同一品阶,说起话来客客气气,好似相交多年的老友。
“好,薛大人请。”
“李大人请。”
两位老者互相之间说话谈笑,竟有了一副清平盛世的模样。
另一头崔祥祝连忙跟在陛下身后,“陛下有何吩咐?”
“十三呢?”
崔祥祝笑,“十三大人带着十九大人去瞧了瞧秋猎落脚的山庄,一早就走了。”
男人脚步一顿,“回来后让他来御书房。”
“是,陛下。”
崔祥祝知道陛下说的是十三,但两人既然都回了,不如就一起去了。
总管太监弓着身子,碎步跟在皇帝身后,“陛下这些日子也要好好休息。马上秋猎,陛下何不在百官面前露一手,让他们开开眼。”
顾回舟道,“朕何必要在他们面前展威风?”
“害,”两人边走边说,“那陛下也要当着十九大人的面儿露一手不是?”
这话让男人不说话了,崔祥祝在心底嘿嘿一笑,表面却还是一副出谋划策的模样。
“陛下骑射功夫堪称一绝,最近十九大人又好把玩弓箭,陛下不如……”
倒是一个好法子,顾回舟在转身进门前道,“让军器监加急打一副弓箭出来,要亮堂些,多镶嵌一些宝石。”
“从朕的私库里挑好了送过去。”
崔祥祝刚想点头,又听皇帝说,“等等,朕亲自去挑。”
这陛下可是爱惨了十九大人。
崔祥祝眼睛笑眯眯贴在一起,“是,陛下放心,老奴一定把这件事给陛下办得妥妥。”
“嗯。”
转眼就到了秋猎的前一夜,想着明日文武百官要一同去山上秋猎,遥如意便不太睡得着,有几分是因着要出游的欢喜,但还有些担心。
谁知道这帮人又要搞出什么乱子来。
“想什么呢?”
遥如意趴在床上看话本,男人声音刚传过来,他就感到一副温热的身体贴在自己背上,他皱眉,“你压到我了。”
“朕喜欢。”
喜欢什么?喜欢压着他?
遥如意撇嘴,他有些心虚的把自己的话本子合上,用手盖在封面,转头讨好的舔了一下男人的唇瓣,“在想明日之事。”
“怎还用得着十九大人操心?”
遥如意轻哼,“自是用不着我操心。”
顾回舟轻笑,“何必在心里想那么多事,不如多想想朕。”
男人滚烫的唇贴在后颈,蘑菇整个人哆嗦了一下,“你又亲那,真的很痒。”
“真的?”
遥如意点头,“嗯,我又不会骗你。”
男人猛地用力,两个人突然换了位置。顾回舟躺在床上,遥如意趴在他身上,昏黄摇曳的烛火下男人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脖子,“朕也要试试,不然朕不信。”
蘑菇愣住了,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不会。”
趴在男人身上一副耍无赖的样子,倒是惹的顾回舟心软,但他不松口,“朕教你。”
“来。”
男人轻轻抬头,“把嘴贴上来。”眼神蛊惑,让遥如意拒绝,“十九大人凑过来就好。”
他趁遥如意还没动,突然挺身把头凑在遥如意耳侧,“朕自己动。”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遥如意耳尖蓦地红了,他轻瞥一眼被两人推到床边的话本,低头凑了过去。
“呵。”
声音变得沙哑难耐,顾回舟伸手按在身前人的后颈,让遥如意抬不起头,唇还贴在男人侧颈,“原来是这样的痒……”
“那十九大人应该很喜欢才是。”
遥如意泄愤一般咬了一下男人的脖子,眼神幽幽,“你又骗我。”
这回轮到顾回舟错愕,“大人冤枉。”
“朕什么时候又骗你了?”
遥如意义正词严,“说好了痒日后就不这么亲了。”
“你和谁说好了?”
顾回舟笑着,一副对方痴人说梦的模样。
“就刚——”话说到一半,遥如意变了眼神,男人刚刚只说了他不信会痒,还真没说过别的……
“嗯?朕说什么了?”
“顾回舟!”
伸手捏住在自己胸前作乱的手,“朕在。”
遥如意气不过,在男人身前一通乱摸,又捏又抓,他这么想很久,只不过一时气盛才敢做出来。
“抓够了?”
遥如意一个翻身下床,顺手把自己的话本拿在手上,悄摸摸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够了。”
顾回舟衣衫散落,他胸口大敞能瞧见一团团的红色指印,还有几道划痕。他点了点头也坐了起来,“那过来瞧瞧。”
“什么?”
皇帝笑着也不说话,“朕给十九大人准备的好玩意儿。”
他这么说蘑菇可就感兴趣了,忙问,“是什么?”
顾回舟从窗边在架子上拿起一个箱子,慢悠悠踱步放到桌案上。红木箱子在前几日就放在此处,但上面挂着一个锁,遥如意也没多问。
男人手里把玩着一把钥匙,“来看看。”
遥如意点点头,他上前站在男人身前,却在下一秒被人搂到怀里,“我来开?”
“嗯。”
他从男人手里把钥匙拿过来,还被人用手指轻勾了一下手心,但他没注意,却惹得顾回舟失笑。
咔哒——
一声脆响,遥如意把盒子打开,里面竟放了两样东西。
他心头一颤,先前顾回舟的那把弓是纯黑色的,上面的红色玉石妖艳得勾人心魂。但现在箱子里放的弓箭隐隐带着橙色的光,光宝石就镶嵌了不下四五颗。
遥如意一眼就爱上了。
瞪着眼睛问,“给我的吗?”
“给你的。”
顾回舟看着他这副欣喜的样子,心软成一片。这么点儿东西就能让他高兴成这样。
“多谢陛下,我很喜欢。”遥如意拿着弓箭把玩爱不释手,他反复看着上面镶嵌的几颗宝石。
橙红色,银色,明黄色……
弓箭本身是银白色,但弦却是妖治的红,同顾回舟那把弓箭上的宝石一般。
力道小了些许,遥如意转头笑意盈盈问,“为什么轻了?”
顾回舟错愕挑眉,他问,“难不成十九大人还想朕每日帮大人按按肩?”
他“啧”了一声,“倒也不是不行,但……”
男人话还没说完,但剩下的意思遥如意已经懂了,想着那日按肩后被男人拉着他的手……
他转过身,“轻点挺好。”
“呵,”一声哂笑。
他就这点出息。
小心翼翼把弓箭放在一旁,生怕磕了碰了,刚刚放手时遥如意还怕桌案太硬把宝石磕碎。他甚至想过要跑过去放在床上,但想了想还是没有。
“这是什么?”
问完遥如意伸手把那东西拿起来,好似一个个铁片连接在一起。随着他的晃动波光粼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月光映照下的水面。
拿在手中冰凉硬挺,像是一件里衣。
遥如意觉得像是一件甲胄,和上次在云寺温泉十三穿的那件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有些许变化,还不是很能确定。
“十一做的甲胄,比寻常甲胄软,穿在外袍里,能防剑。”
竟然还真的是甲胄。
遥如意回想当初自己出钱让十一帮忙做一件对方却推脱掉。
现在想想怕不是当时已经在做了。
甲胄瞧着这比寻常衣服小,遥如意问,“这要怎么穿?”
一句话让男人笑弯了眼,好似他一直在等着这句话,“嗯,正好,朕帮你穿。”
手向下摸上腰带,顾回舟手腕一扯,衣服松散开来。
里面白净的里衣有些乱了,贴在人身上。
遥如意瞧着皇帝把他外袍脱了,伸手要去脱里衣,“等下……”
“我之前看十三是穿在里衣外侧的。”
“他穿得不对。”
顾回舟说话间动作不断,伸手又把里衣的腰带扯开,“这件和他的也不一样,要贴身穿。”
很快上身被脱了个干净。
上面零星带着红印,顾回舟瞧着眼热,他手中拎着无袖的甲胄,手指温热,但甲胄却冰凉。
遥如意身上劲瘦的线条越发明显,精巧的喉结和锁骨微微泛红,连带着身前也呈现着嫩色。
顾回舟眼神晦暗喉结微动,“朕给大人穿上。”
“唔——”
冰凉的甲片在碰到小腹的那一刻,遥如意身子瑟缩,但身后是桌案,他跑也跑不掉。
“是朕考虑不周。”
“朕给大人暖暖身子。”说着,一只大手贴了上来。
遥如意瞪眼,暖身子是这么暖的吗?
但转眼又看见男人把甲胄贴在自己身上,他又不气了。
没那么凉了,但一点点贴上还是冰得遥如意忍不住发颤,甲胄硬挺丝滑,若不是碰在桌边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还真不信这是用铁做的。
用指甲弹上去,倒把手指弹得生疼。
“唔——”
身前的两处划在冰凉的甲胄上让遥如意发出一声闷哼,如同男人轻吻在他颈侧一般让人腿软。
“陛下,有点紧了。”
遥如意贴在男人胸前,穿上过了一会儿已经感觉不到凉了。他仰头把头抵在男人肩上,任凭顾回舟把他抱着伸手去扣上身后的扣子。
咔哒——
甲胄没连到肩膀,普通女子肚兜一般卡在胸前。
遥如意本来就瘦,却依旧被勒得溢出一些软肉。
顾回舟勾唇,他的手上下扫过,最后按上去,“是朕给错了尺码,等日后再给大人调整一番。”
说着,男人的头凑上来,舔食着遥如意的喉结。
“唔——”
他身后靠着桌案,上身就穿了一件甲胄,身下的布料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掉了。
顾回舟捏着他的手,整个人突然坐在椅子上。
“遥如意,过来。朕帮帮你。”
脸红成一片,遥如意别过脸不去看,但那双手滚烫搂在他后腰,男人温热的气息打在皮肤上,让人忍不住收紧下腹。
烛火忽明忽暗,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人吹的。窗户四下紧闭,直至夜半。
一脸餍足的男人在人睡下后起身,在一片昏暗的殿内里走着。
手里还拿着刚刚被他扔在一边的甲胄。
他从龙床边走到桌案,伸手把红木箱子里的另两个碎片拿出来。
咔哒,咔哒——
两声脆响,皇帝把一整件甲胄连上。隐隐的月色透进来,照在甲胄上闪着银光。
甲胄多了肩上的遮挡,一直连到锁骨,身后连接处也多了一条红色宝石似的纽带。
遥如意若是醒着,会发现现在甲胄看着同十三那件相差不大了。
顾回舟嘴角噙着笑转身回到床上,把人搂在怀里,细碎的吻落在那人肩头。
真是好骗。
第66章 秋猎 他说得很慢,“仙君明鉴。” ……
入秋的京城随地可见枯黄的树叶, 被车马碾过沙沙作响。街上不少孩童就喜欢在秋日里踩着地上的树叶玩,经常摞起来堆成小山。整个人躺上去,听那一瞬间的碎裂声响彻在脑海四周。
但皇帝出宫向来走外道,看不见寻常百姓, 街上的百姓也瞧不见车队, 两不耽误。
车队浩浩荡荡, 而跟在似长龙一般的车队旁的大太监崔祥祝总皱眉, 心神不宁。
他时不时叹气, 转头看着龙辇抿唇。从一早起来他就发现不对劲。十九大人和陛下常常腻歪在一起, 可今日十九大人怎的突然跑去和十三大人一起走了。
就这么想着, 崔祥祝转头往后看了看。
暗影中跟着一起去秋猎的就三个人, 十四没休息好,坐在马背上困得摇头晃脑的。而十三和遥如意却精神的很,两人拿着弓箭来回比划。
十三扬声,“没事儿,哥哥射箭也射得很好。一会到了去西山山头我教你。”
“嗯。”遥如意笑着点头, 他手握着弓箭看向前方, 他也看见了崔祥祝往他这边儿看, 但他就不想看过去。
还说什么做小了,明明就是他自己想玩。他身上不知道多了多少红印,今早才变淡些许。
遥如意生了一早的闷气,但一低头看着男人送的弓箭和穿在身上的甲胄又觉得自己太小气了。
但这怎么能是一回事儿?
若是自己因为皇帝送给他各种东西就任由男人随心所欲,那他岂不是太窝囊了。
而且……
总之就是不行。
蘑菇理直气壮,就是不往那边看。
崔祥祝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两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害,算了。
也不是他一个太监能管得了的。
车队走了一天终于在傍晚到了西山上的行宫,这边早派了人过来收拾打理,宫殿内打扫得一尘不染, 遥如意和十三挥手后瘪着嘴走到门口,他看着笑得谄媚的大太监直皱眉,“崔公公,何事?”
“没事没事,”崔祥祝忙摆手,但刚说完没事他又说,“十九大人今日没怎么和陛下说话,陛下可伤心着了。”
“今日陛下怕十九大人累着,特意让老奴准备了软垫和茶点在龙辇里,十九大人一路没过来,陛下自己也没吃。”
崔祥祝说了一通,倒让遥如意觉得自己成了那个负心汉,他不自然的用手摸了一下鬓角,把原本规整的鬓角摸乱了,“知道了。”
“成,”崔祥祝点头哈腰,“那十九大人快进去吧,陛下还等着呢。”
吱——
房门应声推开,遥如意刚推开门就瞧见男人在床边闭眼小憩,西山行宫比皇宫小不少,殿内也只有一张床。
他转身把门关上,抱着自己的那张弓慢慢悠悠挪到窗边的椅子上去,顾回舟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天色越来越暗,房中没点灯也逐渐变得看不真切,遥如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的,一整天都坐在马背上他自己也不好受,也还好腿上垫得那块料子够厚,身上没什么不舒服。
吱——
红木椅子被人用腿抵住,摩擦在地面发出一声让人不适的声响,遥如意皱了皱眉,不安地轻晃两下。好似察觉到危险,眼睫猛地动了两下,刷地睁开,“唔——”
男人就坐在椅子旁的扶手上,看人醒了突然凑上前来,唇瓣贴紧住遥如意微微张开的唇瓣,眼神热切。
“顾回舟!”
遥如意把人推开,他满脸不悦。
“怎么?躲着朕?”
“你又骗我。”
顾回舟轻笑,他上前想握住人的手腕,奈何被遥如意躲开,他也不恼,又凑上前来,身子诡谲以一个巧妙的姿势躲开遥如意的阻拦,整个人依靠在椅背上,满眼笑意,“朕也不知道。”
热气打在遥如意耳侧,“朕怎么知道还有几片没连上,”男人一副无辜的模样,遥如意每次看见他这副表情都以为是自己想错了,心底的想法刚要动摇,他又在心底念叨两声。
这男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
“朕不知道。”
顾回舟正了神色,好似他是无辜的。
“你……你肯定知道。”遥如意气势弱了,让男人又得以凑近一分,“朕怎么会知道,朕身上的和之前十三他们身上穿的都只有一件,唯独你的不同。”
热气打在颈侧带着蛊惑,顾回舟微微上扬的眉眼在昏暗的房中更显深邃幽怨,他说得很慢,“仙君明鉴。”
“我……”
遥如意说不出话来了,他心底还是觉得顾回舟就是知道,但看见男人这副样子他连话都说不出来。眼角连带面颊泛红,眼睛直勾勾的瞧着皇帝带着委屈的眼,“……我。”
他怎么这么好看。
最后还是着了皇帝的道,即便不相信蘑菇也妥协了,“我又没生气。”
他的手被顾回舟拉着窜进衣服里,顺着男人的锁骨向下,去摸对方身上的那件软甲胄,确实没有其他的接口。
耳边响起男人的一声笑,在月色点点照进来的寝殿里空灵悠远,“嗯,那不能再躲着朕了。”
“好。”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精怪,遥如意被皇帝一双勾人的眼带着走,最后被人带到了床上,不明不白就躺下了。
身旁人身上的熏香让遥如意闻着安心,他也不记得自己还生不生气了,被人抱着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直至第二日。
文武百官来了不少,能来的大半都是家中公子有善骑射之人,就像钱侍郎家的小公子钱册,他站在一群世家公子中面容俊朗身形健壮,一眼就能让人瞧出来。
一年前箫国长公主和亲时钱册也是出了风头,惹得不少闺秀小姐芳心暗许。原本世家公子中百里文寒最得世家小姐的欢心,但如今可没几个人提他了。
听说前一阵子还被百里大人禁足两月,也不知真假。
“陛下驾到!”崔祥祝扯着嗓子喊。
“臣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遥如意穿了一身白色衣衫跟在顾回舟身后,一眼看去除了身穿红袍的皇帝,也就他最显眼。皇帝身旁之人不是穿着太监袍的就是十三等人穿着的暗卫袍衣。
像遥如意穿得这么显眼的还真少见,惹得不少人来回打量他。
他在官员面前露脸次数不多,上一次还是在云寺。有几个大臣想了一会把人认了出来,不禁在心底嘀咕。
这人瞧着哪像是皇帝的暗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新得的男宠。
有人在心底想,就有人把话说出口。
在世家公子之中,不知是谁率先嘀咕,“这人是谁?怕不是陛下的男宠?”说着他和身边人打趣,“陛下长得英俊,眼光也是好,先是探花徐大人,又是如今的十九大人。”
他轻“啧”了一声,“长得漂亮还真能当饭吃,你们说是不是?”
声音不大,也就这十几个人能听见,但没人回他话,他自己说完看没人打理讪讪摸了摸鼻子,冷哼一声低下头,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私下打量着其他人,怼怼这个,呦看看那个。
急着找出和他一样想法的人。
百里江被怼得恼火,刚刚那人怼他一次他没搭理,没想到还恬不知耻凑上来第二次,他不满道,“你想说什么自己回家说去,来秋猎可不是和你来私下论陛下是非的!”
“陛下知人善任,若他们无德无才又怎会在陛下手下做事,”百里江说话有底气也有气势,被、他俯视盯着的那公子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他当场训斥。
“汪七,你当时和徐大人一同科考落榜,从此凡是有人说一句徐大人半点不好你就要上去附和。”
“你现在竟又要诽言十九大人,简直无耻!”
“你!”
汪七愣了,百里江说话声音不小,两侧已经有不少人转头看过来了。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没有!”
一双眼胡乱瞪着,他张牙舞爪伸手,“我才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随便说说,你怎么还当着了!”
“随便说说?”
百里江不屑,“你在私底下都不是知道随便说说多少次了吧。”百里江长得浓眉大眼,常被人说一副公正模样,若是进了朝廷则该去大理寺,“如今竟然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看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该死的,他竟然敢这么说他。汪七狠狠咬牙,百里江比他高半个头,说话的时候他还得他抬头才能和人对视上,一时间竟然在气势上落了下风。
汪七瞪大了眼睛,“我说什么?”他不承认,“我该好好这儿站着什么也没说,百里公子听见什么了?”
“你听见了吗?”他随手找一个人问,“你听见了吗?”
“……没,没。”
他随手抓的人都是朝中小官的公子,不敢惹事又怕事情牵连到自己,秋猎他们本没资格参加,但如今皇帝无子嗣,朝中也没有其他王室贵族,便有了他们露脸的份。
“没,没说。”
典型的仗势欺人,百里江看得直皱眉,汪七他父亲在朝中也是四品官员,品阶不低,便让他有了仗势欺人的机会。
“没说?怎么没说?”钱册从人群后方侧身走上前,笑嘻嘻站在百里江身侧,他一副和百里江很熟的模样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本公子可是听得明明白白,你刚刚说徐仪徐大人和十九大人是凭着长了一张花容月貌的漂亮模样才能混上一口饭吃,本公子全都听见了。”
百里江皱眉看着钱册,他想把肩膀上的那只手抖落下去,奈何那人力气大得很,他动了好几下硬是没有反应。
“你!胡说八道!”
汪七慌了,他刚刚话刚说出口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该说,于是便想找人附和他。他若是自己说心底还慌得打鼓,但若是一群人说,可就没什么事了。
但没想到,不仅没找到人,还惹上了这么两个主。
一个户部尚书,一个礼部侍郎。
他谁都惹不起。
若是他爹知道他刚来秋猎就把这两位得罪了,可有他好果子吃,猛地咽下一口怨气,汪七调整了两下表情,他突然对这两人笑了,“是,是在下一时间嘴快,但万万不是钱公子说得那般意思。”
“在下不过是称赞那二位貌若潘安风流倜傥,怎能是那般意思?”
钱册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但面上很是给面子,“没那个意思?”
“当然,在下对二位大人都抱着敬仰之心,能在陛下身边做事怎能是资质平庸之人。”
这副做小伏低的模样可是让两人长了见识,钱册笑笑不说话,百里江却把不满与不屑写在脸上,他不再看一眼,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了。
钱册点头,“即是如此,也就是误会一场,汪兄何必和这帮兄弟们过不去。”
他说着眼神飘向一圈低头默默听着的人,显然兄弟们说的就是这些人。
“是,钱公子说得是。”
“那成,知错了就好。”
钱册对他点头笑笑,那人嘴角的笑差点绷不住,钱册都怕他忍得整个人晕死过去,见人终于走了他拍手,撇嘴道,“什么货色,连徐大人都敢编排。”
“当初关于徐大人的传言多半也都是他的手笔。”百里江拧眉,他说完对着钱册拱手,“多谢钱公子出面。”
“好说,你我可是同窗。”
“那也要谢。”
钱册无所谓笑了笑,“那一会儿秋猎百里公子让让我?”
“那不成。”
“还是百里公子懂规矩啊。”
另一头顾回舟听着崔祥祝念叨得犯困,秋猎年年如此,彩头也就那几个。他是打算一会带某只蘑菇去练弓,也没心思去听崔祥祝说得秋猎之事。
“瞧什么呢?”
高位上的皇帝伸手去碰他身后的侍卫,勾着一下又一下,手在桌案下旁人瞧不见,但男人的视线带笑看向遥如意,像是怕人发现又怕人没发现。
明目张胆的很。
“那边,有人说我。”
说遥如意?顾回舟眉宇一顿,“说你什么了?”
遥如意想了想,“说我长得貌若潘安风流倜傥,长得漂亮能当饭吃。”他说完看见男人笑了,“怎么?”
顾回舟嘴角噙着玩味的笑,顺着遥如意的视线往那边看去,只看得见一抹残仓皇而逃隐匿在人群中的背影,他心底闪过思量,“无事,朕倒是觉得他说得对,”说着他招手让人附耳来听。
“嗯?”
遥如意低头,顿时就被男人呼出的热气烫了下,“朕也觉得十九大人秀色可餐。”
“你又打趣我。”
遥如意站起身不再听他说了,他早该明白在顾回舟嘴里听不见什么好话,原本他还觉得皇帝为人正直做事妥帖,但现在再看……
算了,也挺好看的。
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昨夜瞧见皇帝那一抹委屈的神色,遥如意总忍不住发笑,但嘴角刚要扯动,他便拍了拍自己的脸。
平白无故的发笑,若是被人瞧见,更要觉得他大字不识一个,定是顾回舟的男宠了。
“走吧。”
遥如意回过神,就瞧见顾回舟不是什么时候站起身来,拉着他的手慢悠悠往回走。而下方那些世家公子纷纷上马,“吁——”
“吁——”
声音此起彼伏,慢慢踏入丛林深处。
而高台处不知何时放着一把长剑,周边有六个禁军把守,遥如意问,“是给夺魁之人的奖赏?”
“嗯,十九大人喜欢?”
遥如意摇头,“我有配剑了。”霜月拿着轻便敏捷,他已经用习惯了,霜月对他来讲就是最好的。
“多一个也不碍事。”
遥如意还是摇头。
顾回舟看着身边人乖巧的模样心底发痒,他用舌头抵住上颚,循循善诱,“朕善骑射,不如朕教教十九大人,等大人学成了,就能去和他们一起秋猎了。”
“你教我吗?”
“嗯。”他说完反问,“不愿?”
“我昨日和十三说过了,他也可以教我。”
顾回舟突然上前,“朕也可以教你,”他强硬道,“选一个。”
选一个……
“我选你。”
“甚好,”此处高台无人,只剩下他们两个和太监禁军,顾回舟丝毫不顾忌,“嗯,朕也觉得自己比十三好看些。”
“走吧。”
遥如意听了愣了,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男人拉着去后山了。
这片山头是好几座山连在一起的,但西山能建行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西山比周围的其他山大得多,且地势平缓。而两人现在要去的岚山就不是这般了。
四处都是悬崖峭壁,郁郁葱葱的树此时已经秃了,看着萧条万分。
顾回舟身上背着那张黑色的弓箭,和遥如意手上这张银白色镶嵌玉石的弓好似一个在白日,一个在深夜。
“到了。”
两人停在一处悬崖峭壁之上,刚刚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太监,但现在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遥如意看着面前浩瀚无边的天际,好似伸手就能摘下一朵云,“这里?”
“嗯。”
顾回舟说着把身上的弓拿出来,他面向身后高山,右臂用力一拉,“嗖——”
“欻!”
在遥如意没注意到的时候,藏在远处的宫人十分迅速扔下一个个靶子,顾回舟对着蘑菇挑眉,然后是连续几道利箭刺破空气的声音。
嗖——
嗖——
嗖——
木头靶子一个个掉落下来,掉落在地上发出一阵阵脆响,男人好似一只邀功的狐狸,他眯着眼睛抬头,“朕如何?”
遥如意次次都能吃得下他的美人计,这次也不例外,“陛下厉害!”
一句话把人惹开心了,“来,朕教你。”
“好。”
一教就是一整日,两人黏黏糊糊不知道是在练弓还是在调情,木桩一次次被扔空又一次次被宫人捡回去。
最后是遥如意练得肩膀酸痛,两人这才停下。
山路崎岖难行,他们就着晚霞下山也别有一番风味,遥如意嘀咕,“也不知道对着顾怀安的那一剑是怎么射中的……”
他今日总是射不中九环十环,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他初学本就该这样。
顾回舟失笑,“他命该如此。”
“今日秋猎也结束了?”
“嗯。”
顾回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从这座山的山路刚巧能瞧见秋猎一众人下山回行宫。皇帝也就没再回白日里那处高台,而是搂着人就回了大殿。
又值夜深,月明星稀。
静悄悄的行宫突然发出一声嚎叫,不知从哪个院子处响起,接着一个一个。
“哎——”
“哎哟——”
“疼!疼死我了!”
……
连崔祥祝都没躲过去,他捂着自己的肚子久久不能直起身,光看他的表情就已经能想象得到到底有多疼。
顾回舟面容冷凝,他伸手递给崔祥祝一个药丸,“吃了。”
“谢陛下!”崔祥祝连忙吞下去,从喉咙处开始的灼烧一直到肚子里,但也就只有这灼烧,不一会身上的痛楚全都消失不见,他头上的冷汗一颗颗往下掉,泪眼婆娑软了腿跪下扣头。
“老奴多谢陛下!”
月色下男人的眼神更加阴沉,他身上就穿了一件里衣,外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怎么回事?”
遥如意刚刚抬眼打量了一眼崔祥祝,“中毒。”
顾回舟,“中毒?”
在西山行宫所有人都吃了的也就只有西山行宫的水,但他们怎么没事,顾回舟皱眉。但他现在没空想这件事,“十三有没有事?”
话音刚落,十三从房顶利落落地,“回陛下,属下没事。”
“十四也没事。”十三接着说,“陛下,属下刚刚去瞧了各位大臣,现下已经有太医过去了,太医称是我们吃的水有问题。”
很好,现在已经敢当着他的面下毒了。
冷哼一声,“给朕查。”
“是,陛下!”
十□□下,而原本该在云殿外值守的太监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就只留下崔祥祝兢兢业业,他看着皇帝的眼神解释,“陛下,刚刚毒性发作浑身剧痛难忍,想着他们也是受不住了才擅离职守,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男人漫不经心,“嗯。”
嚎叫声此起彼伏,遥如意甚至能从中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那是……百里文寒?
他竟然也跟着来了,但白日怎没见到过他。
顾回舟眼中的神色越来越冷,他说话慢慢悠悠,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忍不住惶恐,“查,给朕把下药之人找出来。”
崔祥祝点头应声,他手心还攥着刚刚皇帝给的另外三颗丹药,他想了想,转身走了。
遥如意听得认真,他大概能确定那嚎叫声就是百里文寒了,“陛下——”
话没说完就被人堵住了嘴,“——你又要做什么?”
“遥如意,你有没有事?”
第67章 夜路回京 他要看看城中有何人让他们这……
“我?我没事。”遥如意的手腕一直被顾回舟握着, 他稍动了些法力就能感受到顾回舟有没有中毒,看着对方没事,他也放心了。
他一天没注意过哪里有被下毒的迹象。
但若是说井水,那也有可能。
“陛下?”
顾回舟松了口气, 他的大手不断摩挲着遥如意的手腕, 拇指按在突起的腕骨上把玩, “回去了。”
夜色漆黑, 痛呼声时不时从不远处传开, 遥如意点点头, 瞧着也就是泻药, 也不知下药那人究竟是何目的。
泻药杀不死人。
平白耽误了一日秋猎。
秋猎第二日搁置一天, 太医们忙来忙去忙得整个人仿佛泡在水里,明明自己也刚从病痛里缓过来,却依旧要忙着诊脉煎药。
崔祥祝无奈抻了抻肩膀,他这两日感觉到身子发虚,他在王然身边路过时长叹一口气, 笑呵呵说, “王太医这两日辛苦了, 回京后可得好好养养。”
王然忙点头,他吩咐手下几个医士好好煎药,自己往旁边走两步和大太监说话,“崔公公,可查出了是谁下的毒?”
“哎,”手里的拂尘放在胳膊上来回晃荡两下,“十三大人还在查,应该就这阵子了。”
心下左右思量片刻,他问, “现在百官那边如何了?”
王然点点头,“差不多了,也多亏了陛下的药。”老太医说着不好意思得摸了摸自己的长胡须,“从医这么多年,制药竟比不上陛下。”
声音苍老疲惫,“若不是陛下那颗药,现在躺在床上的可能就是老夫了。”
崔祥祝摆手,“陛下制药着实是好,昨个儿服下药之后感觉身子里面火辣辣的,”说着整个人嘿嘿一笑,“然后整个人就舒坦了,身上也不疼了。”
王然点点头,“是有这种感觉,陛下用药敢用,药性……”
老太医无奈笑笑,“属实生猛。”
崔祥祝笑眯了眼睛,他招呼着几个小太监抬起水桶,“那王太医您忙着,奴才得回去伺候皇上了。”
“哎!崔公公您慢走。”
“哎,走了。”崔祥祝跟在一群小太监身后,他边走还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今个儿虽然不疼了,但依然吃不下东西,怎也比不上原先没病的时候舒坦。
走回皇帝寝殿,离老远崔祥祝就听见了喊叫声求饶声。
这该是抓到了。
“陛下!陛下饶命!臣也是昏了头,不过!不过是开了一个小玩笑!”
崔祥祝让一群小太监悄摸摸把水桶放在偏殿,他迈着小碎步进去了,边走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
他在心底发出一声冷笑,都是熟人。
本以为曾然去了巡防营能有所收敛,没想到竟然能捅出这个大个篓子。另一个是……
崔祥祝想了想,他昨个还见到了,叫——汪七。
听人说就是他编排他们徐大人和十九大人。
“说!”十三十四两人的长剑分别抵在两人的脖子上,剑刃往下压出一道血痕。
曾然整个人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说,我说,我说!”
高位上的男人面色阴沉,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遥如意坐在一侧扫视在场的人,他好像一个看客般看去。
曾然怎么会在西山上?
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已经毫无力气,曾然双唇哆嗦着,视线恍惚四下打量,但一想到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剑,曾然猛咽一口气,“臣,臣心底还是憎恨十九大人,便……便想着……”
顾回舟冷笑。
十三手上的长剑又加重一份,脖子上的血痕更重了,鲜血滚烫蜿蜒往衣领里流,“边想着在井水底下写泻药,这……这样就能……”
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汪七猛咽下一口口水,他接着说,“臣昨日因十九大人和徐大人一事和百里家三公子、钱侍郎家的小公子起了一番争执,便心中有恨。”
眼睛在眼底滴溜溜打转,“昨日见他们两个在山上箭无虚发,就想了这么个主意!”
他悔恨般跪在地上磕头,“臣也是一时糊涂,万万不敢残害皇上啊!”
汪七这句话可没做假,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给皇上下药!
谁知道这井水怎么就成了陛下在喝的水了!
他……他……
汪七颤颤巍巍低头想去看一眼曾然,但那柄剑就架在他脖子上,他是想动也动不了,双眼的泪都快流干了,他喊着,“陛下!臣知道错了!”
“求陛下恕罪!”
这时候曾然也反应了过来,跟着一起磕头,“陛下赎罪!求陛下饶臣一命!”
遥如意皱眉,这两人说的理由看似毫无纰漏,但一想想根本经不住推敲。
顾回舟冷笑,匕首一下子扎在桌面上,“不说就杀了吧。”
男人转头望向窗户,眼神悠悠看向远方的山顶,“就从那儿,扔下去。”
“可别脏了朕的眼。”
悬崖处万丈深渊,掉下去一块碎石都能瞬间四分五裂。更别提是人,说不准在中途就刺穿在锋利的山峰上。
一句话,让寝殿内突然宁静了片刻。
啪嗒——
玉佩突然磕在地上,汪七猛的弯下腰趴下去,不停的磕着头,“陛下,臣真的知道错了,臣真的知道错了!恳请陛下饶臣一命!”
皇帝不说话,好像没听到一般,他转身对旁边人伸手,“过来朕这里。”
遥如意不乐意,他视线飘向跪在地上那两人,对皇上挤眉弄眼。
这俩人还在。
“啧,”轻哼一声,“这两个人都要死了,朕还在乎他们做什么?过来,朕抱着。”
遥如意只愣了一瞬间就懂了男人的意思,他想着书里狐狸的模样,扬起一抹娇俏的笑,整个人突然朝皇帝扑了过去,“陛下!”
这副主动的样子让顾回舟很是受用,他毫不顾忌地把手放在人腰上,把人揽着坐在自己腿上,“怎么这么香?”
香吗?
遥如意低头闻了闻自己,他身上也没熏过什么香。
“陛下,我——”
他懂了。
遥如意语气一转,眼底划过娇羞,“属下日日跟在陛下身侧,身上自然都是陛下的味道。”
男人神色蓦地晦暗,他用舌尖抵住上颚,这时候他倒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手上用力,手指捏在软肉上来回揉捏,让遥如意一个不满,他背对着那两个人,眼神不忿地看着男人。
你做什么!
顾回舟笑,那模样好像在说,“不过是做样子罢了。十九大人在气什么?”
遥如意明知道他以公徇私,但又实在找不出证据来。
两人之间的关系明晃晃的贴在他们脸上,曾然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但现在心彻底沉得下去。
顾回舟竟然当着他们的面承认了和那个小白脸儿的关系,那他们岂不是……
不行!
他不能死!
但不是说了出来,他也不一定能留住这条命。整个人趴在地上不停颤抖,脖子上那把剑死死抵在血肉上。
剑尖扼住喉咙,稍微一动就能立马归西。
他犹豫着……
“陛下!陛下,我说我现在就说!”汪七忍不住了,他刚刚撑起身子想一股脑都说出来,但下一秒就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脖子上的血在汩汩往下流,下摆也淌出一片透明液体。
原本还在惬意地摸着遥如意手的男人脸一下子就黑了,“滚出去!”
这人竟然在皇帝的寝殿吓尿了。
崔祥祝在心底把这人骂了个遍,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陛下,我说!我说陛下!请陛下恕罪!”汪七已经顾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了,他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混着鲜血蹭在衣服上。
连一旁的十三都忍不住皱眉。
“小德子!快,快带人来收拾了。”
十三十四冷着脸把人拎起来,再留在这儿也是脏了陛下的眼。
二人把人带下去了,能松口就是好事,剩下的事就交给他们审问了。
顾回舟拉着遥如意的手转身离开了寝殿,崔祥祝见状一愣,他对着已经关上的房门叹了口气。
“一会儿收拾完,赶紧把东西搬到偏殿去。”大太监立马吩咐道,他跟了陛下这么多年,他约摸着陛下是不愿再在这间房里住下去。
“是,公公。”
转眼到了傍晚,落日余晖照在偏殿里让人心里发暖。蘑菇倒在床上昏昏欲睡,这处的床虽然没有云殿那般软,但睡久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本就是在哪儿都能住,倒是在宫里被养得越发娇气了。
“陛下!”
十三皱眉,他走进殿内直直跪在地上,“属下无能!那两人服毒自尽了!”
“服毒自尽……”男人喃喃,他眉宇间闪过一丝烦闷,“去查曾然的妻儿去了何处。”
“还有汪家。”
连性命都豁得出去,除了家族妻儿,他倒也想不出别的。
“是,”十三犹豫片刻,看着皇帝没有责罚的意思,他朗声,“谢陛下。”
暖黄色的光渐渐变暗,遥如意朦胧间睁开眼睛就看到坐在床边的男人,顾回舟背对着他坐在床边,光打在地上,衬得男人发黑。
他记得顾回舟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袍子,如今倒是被映成了灰色。
“顾回舟。”遥如意声音有些嘶哑,他感觉皇帝心情不好。
“醒了?”
顾回舟转头伸手就把人的手腕握住,“在收拾东西,今日回京。”
已经傍晚了,瞧这样子是要连夜回京,遥如意一怔,“怎么了?”
“那两人,服毒自尽。”
说不出缘由,却下了泻药让秋猎平白耽搁下去。
顾回舟眼底满是阴霾,他要看看城中有何人让他们这般袒护。
遥如意明白了,他应声起来,自顾自去收拾东西去了。
秋猎就进行了一天,那就按照一天名头给奖赏,那把长剑被派人送去给了百里江。
百里江却推脱几番,声称该给钱册。但硬是被崔祥祝推了回去。
陛下让他办的事情,他怎么都得给办成,至于最后剑给谁用,就由百里江自己决断了。
入夜,车马也彻底收拾好了。
由禁军走在最前,在黑夜里放慢了步子,与来时的浩浩荡荡不同,皇帝回京竟有几分偷摸的意思。
遥如意靠在男人怀里睡着,龙撵的舒适比来时的马背上好了不少,他迷糊着神色,在马上要睡着的时候还忍不住在想,若是来的时候也能坐在龙撵上,该是要舒服很多。
然趁夜回京也没探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倒是在隔日传来了韩将军喜得贵女的消息。
京中一片震惊之色。
“从未听说长公主有孕的消息,竟然就这样诞下一位小公主。”
“两人成婚也有一年了,想想也正常。”
“那也是,就是觉得太突然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男子嘿嘿一笑,“没什么关系,就是念叨念叨。”
身边几个人一哄而散,“有这工夫还是多干点儿活好,今年田里的收成变好了,冬日可不能让土冻着了。”
“也是,做过活还得回田里瞧瞧粮食去。”
京城虽然震惊,但依旧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而在入夜之后,一道健壮魁梧的身影自皇宫侧门闪身进去,沿着顺长的宫道一路去了御书房,韩季青脸上的笑意怎么也忍不住,他嘿嘿傻笑。
“陛下!陛下!臣带闺女来参见陛下!”
第68章 初雪 “待明日,朕带十九大人过生辰可……
“韩将军, 快请吧!”崔祥祝笑呵呵从御书房走出来把人请进去,他看着再次关上的门暗暗搓了搓手。
那孩子瞧着可真水灵。
一连半个时辰,崔祥祝在门外守着,时不时听见御书房传来一阵笑声, 孩子现在还小身边跟着奶娘。他刚刚瞧这孩子不像是刚生出来的, 该是有十来天了。
“要是刚生哪敢抱出来吹风啊, ”这么想着, 大太监无奈被自己刚刚的念头蠢笑了。
吱——
房门再次打开, 崔祥祝转头, “老奴恭喜韩将军!”
韩季青有些头昏脑涨, 他怀里抱着还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看上去白白嫩嫩的,他嘿嘿一笑,“多谢崔公公。”
他亲昵得低头瞧了瞧怀里的女婴,“孩子还小,就不在外面多待了, 今日瞧着来给陛下瞧瞧, 还得了陛下赐的玉镯和金锁。”
说着, 身后的小太监从另一个侧门进来,手里端着锦盒,崔祥祝忙说,“那韩将军赶快回府吧,可别让小公主冻着了。”
“告辞。”
大太监呵呵一笑,“老奴送送将军。”
“多谢崔公公。”
御书房内,遥如意看着刚刚送走韩季青的皇帝又开始看折子。他也没管,自己在旁边拿着一本诗文看了起来,最近王千山忙着和李文静作诗论道, 不怎么管他,但即便这样他自己也得多看看。
按照现在这种关系,他觉得顾回舟应该不能让他七年之后再去考科举了吧。
不对,现在还剩下六年。
这么想着,遥如意抬头悄摸摸看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男人,但没想到就这么一眼就和人对视上了,他心虚笑笑,低头又接着看自己的诗文。
但很快书上出现一片阴影,晃来晃去。
“想什么呢?看见朕这么心虚?”顾回舟伸手把书抽走,随后把自己的手放在遥如意手心,“嗯?十九大人想什么呢?”
遥如意支支吾吾,“没什么呢,见陛下如此勤政,深感欣慰。”
“呵,欣慰?”
“嗯。”
顾回舟有些一言难尽的瞧着一脸认真的人,转而笑了,“别蒙朕。”
蘑菇心虚低头,他怎么就一眼能看出来他在蒙人。明明自己说得情真意切,“我没有。”
“说。”
好吧。
遥如意视线先落在远处桌案上堆成一片的奏折上,然后才对上皇帝探究又带着玩味的眼,神色飘忽,“我明年想参加科考。”
“朕何时不让你科考?”
他不记得了?遥如意面上一喜,“那我明年就去了!”
“嗯,”顾回舟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如今这只蠢蘑菇整个人都是他的,他还管这些做什么,而且在他的朝堂上,还怕人跑了不成?
“嗯,明年就去。”
两人各怀心思,却十分爽快达成一致。遥如意被人拉着坐在桌边龙椅上,他早就不是第一次坐龙椅了,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他看着顾回舟抱着他仍想就着昏黄的烛火批折子,微微皱眉。
“明日再看吧。”
“困了?”男人浅笑把人往怀里搂去,“睡你的,一会儿朕抱你回去。”
顾回舟从西山行宫回来就一直是这副样子,白日里和十三十四不知在谋划些什么,一到晚上才开始批折子,“你很久没睡觉了。”
伸手去拿折子的动作一顿,“朕不困。”
“你困。”
“朕不困。”
顾回舟和人说话的时候伸手捏着遥如意手腕上的肉,他视线带笑也带着疲惫,眼里的红肉眼可见,却仍嘴硬。
遥如意长叹一口气,“你眼下乌青越来越重,不好看了。”
御书房内突然寂静了片刻,顾回舟板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瞧着五官精巧面容白里透红的遥如意,突然问,“朕不好看?”
“没说你不好看,但眼下有了乌黑就不好看了。”
“不好看了你就不喜欢了?”
遥如意沉默,他也不是这个意思,他能感觉到顾回舟该是很在乎样貌的。但也就因为他犹豫的这几秒,让顾回舟突然站起身子。
男人一把把遥如意抱住,惊得人伸手环上他脖颈,惊呼,“你做什么?”
“回去睡觉。”
顾回舟脚步顿在御书房门口,好似在思考什么大事,“若是朕长得不好看了,十九大人不喜欢了怎么办?”
他怎么会这么想,他喜欢顾回舟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不对,也不光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我不会。”
这话让顾回舟发出一声笑,咬牙切齿般在蘑菇耳侧喷出一股热气,“你最好是不会。”
说罢,一脚踢开御书房的门,抱着人毫无顾忌般走上宫道,回了寝殿。
此时房顶上的十三十四见状轻笑了一声,两人慢悠悠从房顶上跳下来,十三摇头晃脑,“还得是咱们小十九,下午我都和陛下说了多少遍了要注意身体,陛下可从来没听过。”
十四点头附和,他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听你的?凭什么听你的?”
“也是为了陛下好罢了。”
十四长叹一声,“曾然和汪七的家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也查不到线索,陛下怎会放心。从西山行宫回来两日,陛下几乎没合眼。”
十三敛下眼中的笑,“十五十六可有消息?”
“未曾。”
十三轻哼一声,“陛下今日重点在军队上谋划,这件事和箫国脱不了干系。停战一年了,我看箫国是又有了开战的心思。”
“长公主如今嫁给韩将军诞下一女,箫国怎会……”十四有些不懂,两国相安无事岂不是更好,连年征战,不管是边疆百姓还是朝廷,可都没有好日子过。
“箫国太子那人,最近权势越来越大,几乎能将箫国老皇帝取而代之。长公主原本在箫国也是能上战场的女将军,但现在长公主远嫁到我们云国,自然只剩下箫国太子手眼通天。”
“那人就是个疯子。”
十三说完,视线暗自看向刚刚顾回舟走带那个方向。
若说疯子,他们陛下也不逞多让。如今箫国准备开战,陛下又何其不是。两人这是打算打最后一仗了,死也要分出个胜负。
十四听着他说完不说话了,最后长叹一口气,“走吧,今日你回去睡。我守着。”
十三一愣,“你不困?”
十四一声嗤笑,“你还是快些睡吧,你眼下的乌黑比陛下还重,以十九的话来说,你丑死了。”
“你才丑!”
十四不跟他吵,他们当初可是按脸排过名的,十二长得最俊俏被派到了花楼,他可是仅次于十二的,然后才是十三。
但如今多了个小十九,他们还得往后挪一挪。
“行了,快走吧。”
十三摸摸鼻子,闷声说了一句,“谢了兄弟。”
两人相视一笑,转头往不同的两个方向奔去。
临近年关,街上越来越热闹。连带着田间地头越来越好的长势都让人心生欢喜,刚过了午时,吃过饭的百姓都想着歇息一会。也就只有酒楼里还坐满了人。
店小二忙来忙去,即便在冬日里他也把棉衣袖子挽在手肘之上。
棉衣连着穿了好些时候了,身上不少补丁,估计穿着也是四下漏风,但他如今穿着倒还是出了一头热汗。
见着门外慢悠悠停下一辆棕黑色的马车,他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赶忙笑着凑过去,“哎呦!百里会长,会长今日还是楼上雅间?”
“今日人不少,但那间雅间我们一向都给会长留着。”
百里青霄对店小二点点头,“多谢。”
“那会长这边请。”
小二说着就要在前面带路,他们家酒楼靠着万由商会,这位百里家大公子已经是他们的常客了,按理来讲对他们酒楼可谓是轻车熟路,好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
但这种大人物可不能马虎。
“不急,先把你们的招牌菜都准备着,我等人。”
小二一愣,他下一秒反应过来,“得勒,那会长您这边坐。”
“我站着就行,你忙你的去。”百里青霄笑着挥手,他如今的腿差不多大好,为了他这两条腿,百里家花了不少钱,甚至在他的腿好了之后百里家再没有找过江湖名医。
百里文寒,在百里毅眼中已经是个废人了。
百里青霄思及此处,眼底划过一抹不屑。他和百里文寒都是妾室所生,百里家三子百里江才是百里毅的嫡长子。
“这……”店小二面色犹豫,百里会长的腿近些日子刚好,他怎能让人站着?
“忙你的去吧。”百里青霄身旁小厮上来对店小二说着,伸手暗暗推过去几两碎银,“公子在等贵客。”
“成,”店小二摸着手里的银子心都暖了,好像身上破碎不堪的棉衣突然变得和京中最好的衣裳铺子里挂出来的冬衣一般暖和,“那小的先去忙,若有事会长直接吩咐小的。”
百里青霄笑得儒雅,他点点头,“去吧。”
小二谄媚一笑,转身忙去了。
男人见状转身,他站在酒楼门口看着澄澈的天,时不时往城门的方向瞧去,路过不少人都忍不住往百里青霄这边看。如今百里家虽然没了百里文寒,但大公子百里青霄如今可是万由商会的会长。
万由商会在不到一年间迅速崛起,仅次于江南韩家小姐的思运商会,堪比皇商。若是能把自己闺女嫁给这人,也能衣食无忧了。
且前些日子百里家三公子刚刚在秋猎上赚足了名声,可谓是在陛下面前露脸了,而且那可是嫡子。
现如今京城势头最盛的几位公子之一,百里家就占了两个。
和十几年前一样,百里家大公子依旧浑身散发着文人气息,面容清俊,目光如星。
如今而立之年,可是大好的时候。
若是明年科举再得以上榜入仕,又有百里大人在朝中坐镇,以后仕途怎会坎坷?
“思文!”
见到一辆马车远远驶过来,百里青霄突然眸子就亮了,他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如今又这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三十多岁的男人竟有些紧张,心脏狂跳好些下。
男子对驾车的马夫点点头,两人当初在江南没少碰面,“辛苦。”
“多谢公子。”
韩思文脸上挂着笑从马车里走出来,她也念着百里青霄,一探头瞧见一脸英俊的男子正笑看着他,韩思文一怔,转而笑道,“青霄。”
女子今日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袄子,领口和下摆都坠着白色的狐毛,眉眼精致飒爽,“可大好了?”
“嗯,好了。”
韩思文点头,“好了也别在外面站着,冬日里还是冷。”
如今虽然还不到腊月,但也快了。今年冬日下雪晚,可风吹在人身上是实打实的冷,韩思文忙让人进去,她看着男人这一身单薄的料子就觉得冻人得很。
即便是在江南,在这个时候穿这么少也冷得慌。
“好,回去我就加衣服。”两人边说边上了二楼雅间,小二见人上去了也忙去厨房说了声,不一会就有店小二端着菜送上去了。
韩思文吃得畅快,这一路忙着进京都没怎么好好停下车吃东西,每年在江南和京城往返的这段时间她都瘦削不少。
“真饱了。”韩思文摆手,“今日多谢青霄了。”
百里青霄摇头,他笑得儒雅,“见外了。”
“不见外,等一会跟我去瞧瞧小公主去,”女子带笑,“我可是从江南带了好些小玩意儿回来。”
“我还没问,你先前可曾去瞧过?”
百里青霄摇头,“让小厮送了些东西过去,本就等着你回来再一同前去。”
韩思文点头,“那正好。”她话说这目光就落在了对面人腿上,她此次回京还带了些江南医馆配的药,称不上多好,但慢慢养着总能再好一些。
“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百里青霄一愣,他笑道,“商会繁忙,整日里忙着商会的事就够了,”说完他犹豫,视线慢慢对上对面女子的眼,“若是有空,还想瞧瞧如何讨心悦之——”
“我是说科举。”
握在杯上的手突然顿住了,随后松开。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飘雪,是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雪花儿大的落在人手上要好一会才能变成一滩雪水,男人看向窗外的眼神有些复杂。
好似释怀了,又好似永远都释怀不了。
男人牙齿咬在一起,百里青霄眼底的隐忍韩思文看得清楚。当年之事她知道,当初的他是全京城最有名的才子,若是科考入仕,封侯拜相是迟早的事。
况且她知道,能登上朝堂才是他最想做的事。
“明年科考,去试试吧。”
试试?
百里青霄苦笑摇头,“罢了。商会一事都忙得我脚不沾地,哪还有时间科考?”
韩思文皱眉,“青霄……”
“当年年少轻狂,总觉得登上朝堂会有一番作为。但现在想想,能吃喝不愁有事做就已经不辜负这些日子了。”在杯中倒满清茶,抬手一饮而尽。
这怎会是他心中真是所想,韩思文沉默。
“而且如今腿都好了,还有什么能要求的?”半晌之后,百里青霄好似把自己说服了,他笑意涔涔给两人倒茶。
韩思文勉强点点头。
如今不过是求医一年,瘫了十多年的顽疾都能好,若是当时百里毅上心一点,也不至于把这件事拖这么久。
韩思文心底突然闪过一丝不对劲,到底是什么让百里毅在当年突然放弃了这个长子,转而把全部重心放在百里文寒身上。
“可吃好了?”
抿了口茶,韩思文点头,“嗯,去季青那瞧瞧?”
“好。”百里青霄起身时还有些慢,但也就是慢了些,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正巧车里还放了些北边寄回来的小玩意,也给小公主送去些。”
“那敢情好。”
两人下楼,在上马车之前韩思文突然往远处看了一会,刚刚那道身影……
“怎么了?”
“无事。”
天色渐暗。
百里青霄被留在将军府吃了顿晚膳,直至入夜才出来。他还主动接下了把韩思文送回韩府的差事。
惹得韩思文失笑,“跟着这么多侍卫,且如今京城也无乱事,怎还要送?”
“你就当我乐意。”
两人出了将军府也没上马车,并排站在一起慢慢散步,两辆马车跟在身后。听男人这么说,韩思文突然一愣,不知说什么了。
百里青霄好似也察觉到自己失言了,手动了动,忙道,“可知城中在传李侍郎家中夫人和小妾同时有孕的消息?”
韩思文挑眉,“李黎?”
“他的腿好了?”
百里青霄没想到她第一反应竟然是这般,别过脸,“嗯,好了有一阵子了。”
韩思文也猛地反应过来,脸颊微红却不尴尬,“李云云失踪快一年了,伤心的劲儿头快过了。李黎也想趁着还有精力再添丁罢了。”
“嗯,这些日子也很少瞧见李侍郎忧心忡忡了。”
“夫人与妾室一同有孕,怎还会忧心?”
“李夫人陈氏当时知道自己有孕后闷声好些日子,伤心久了伤了身子,胎相不稳,是李黎向宫里王太医请了安胎药,这才闹得满朝皆知。”
韩思文点头,“原来如此。”
二人在酒楼时飘雪飘了一阵子,但现在两人走着走着又开始飘起雪花,身旁小厮手中的油灯亮着昏黄的光,照亮前面漆黑小路,韩思文皱眉低头,“快回车上去。”
“我无事。”
但女人不听,“初愈时忌凉,你本就穿得单薄,如今夜里寒凉,怎受得住?”
百里青霄自知理亏,低头笑了笑,“那你也回马车上去,等跟着你到了韩府我就回去。”
“好,多谢。”
百里青霄一笑,还是坚持先看着韩思文上马车,随后自己才回了车上。
吱吱呀呀两辆马车一起向前走,不知是在抚平心中的乱序还是作何。
宫里。
遥如意在云殿长廊处瞧着一片片落下的雪花心生欢喜,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在青华山碰上了顾回舟才得以化形,他觉得每年初雪之际可算作他的生辰。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开了灵智,但化形他可忘不了。
正巧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遥如意看着可算从御书房回来的男人满意点头,“陛下,你回来了。”
“怎么在殿外?”顾回舟瞧着他一身单薄的衣衫皱眉,“回去。”
“我在看雪,而且我不怕冷。”
顾回舟闷声应声,却还是将人拉起来用身上狐裘把人盖住,“走。”
“好。”
顾回舟身上的狐裘披风不知被他穿了多久,整个人被罩子里面仿佛被檀香气裹住,满鼻腔都是顾回舟的味道。
被人紧紧裹住,男人比他高半个头,两人一起走着他耳侧总蹭在顾回舟脖颈,就这么一路走回寝殿,让遥如意不知不觉有些热。
他看着崔祥祝把狐裘收下去搭理,晃了晃脑子,“陛下,日后可以把每年初雪算作我的生辰。”
“哦?”顾回舟往桌案那处走,寝殿里的地龙烧得旺盛,一进来他就想到去年这只纯蘑菇觉得自己错了便把地龙烧起来之事。
让他忍不住发笑,“那十九大人说说自己今年有多少年岁?”
自己多大?
蘑菇好好想了想,自己在青华山已有百年,至如今,他该是不到一百一十岁,“一百多。”
“那还真是大人了。”
遥如意不满,他要说的又不是自己的年岁,而是他的生辰,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生辰,就他没有。
“我说我要把初雪之日算作我的生辰。”
“为何?”
顾回舟问完就看见某人有些不好意思,他挑眉凑上前,又问了一句,“为何?”
“我便是在这个时候化形的。”
那便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他的,顾回舟好似一整日的疲惫统统消散,他笑得妖鸷,伸手捏着遥如意的脸,“甚好。”
他也觉得不错,如此今日就是他的生辰。
见男人转身坐在桌案上又开始看折子,遥如意闷闷,“可有给我的生辰礼物?”
他瞧着宫里有人生辰旁人就会送东西给他。
今日是他的生辰,顾回舟也该送他。
龙椅上的皇帝挑眉,“十九大人想要什么?”
这话倒是给遥如意问愣住了,他想要什么?他原本也只是想科考,自己手里也不缺银子花,那他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遥如意实话实说,“不知。”
顾回舟点头,他看着对面趴在桌案上的遥如意,自己也学着他的姿势趴在桌子上,“今日朕来不及准备,待明日,朕带十九大人过生辰可好?”
“当真?”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句话一出,顾回舟倒是瞧见了那双透亮的眼里闪过一抹怀疑,他心头闪过心疼,伸手覆在遥如意嘴角,“当真,不骗你。”
第69章 生辰礼 “冬日冷寒,朕不忍心吹伤了你……
“那, 那我就再信你一次。”遥如意嘴角带着的笑,想往下压,但怎么也压不下去。
“嗯,那就再信朕一次。”
因为皇帝的一番话, 让遥如意第二日一整日都总盯着他。从早起就开始, 那双带着期待与欣喜的眸子时不时总扫过皇帝的眼。
看得顾回舟心软。
“好好读书, 朕晚些回来陪你。”
顾回舟往御书房走了一半, 转头回来和人说, 他嘴角噙着笑, 眼底的宠溺也毫不掩饰。
“哦。”
原来还要等到晚上。
但遥如意仍忍不住笑, 让他等到晚上, 他等到晚上就是了。
“乖。”
他抬起头,看着皇帝的大手又要凑过来揉他的耳垂,遥如意歪头躲开,他两双手一起握住顾回舟的手,装模作样地拍了拍, “那陛下要好好批折子。”
一声无奈的笑。
什么时候竟然要一只蘑菇来叮嘱他理政了。男人心里这么想着, 嘴上却说, “不如十九大人来看着朕?”
“那我不要。”
拒绝的这么果断?
遥如意点头,“我还要去看书。”
“嗯,去吧。”一个轻吻落在人嘴角,顾回舟这才转身离开。
遥如意一整日心情都不错,他在藏书阁看完这本看那本,但因为心里总想着事儿,看的不及以往多。
天色逐渐暗淡,遥如意的心思越来越不在书本上。他长叹了一口气把书合上,暗叹自己也太不专心了。
“我一年就过这么一次生辰, 也就不专心这一次。”
不到一息的时间,蘑菇转头就把自己安慰好。他把书好好放在架子,慢悠悠从梯子上下来,就着梯子蹲在一旁啃了一会儿糕点,“顾回舟是不是已经准备好?”
他一整日都泡在藏书阁,也没见着男人,但若是往日这时候顾回舟正在批折子。
“要不去看看……”
遥如意犹豫,嘴边的点心都变得不香。他一日没吃东西,这还是崔祥祝刚刚派小德子送过来。
是他去年第一次在皇帝寝殿里尝到的梅花酥。
眼看着又要到了冬日,梅花又要开了。
他这边还没琢磨明白,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藏书阁内昏黄的光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地上的烛火映的蘑菇一张小脸白皙透亮。
橙红色的火光照得他发丝有些发红,到隐隐融入了耳鬓后的抹一抹红色。
若是顾回舟看见了这般的遥如意,定要觉得他才不是什么蘑菇化形,而是在话本上专门来俘获人心狐狸精。
咚咚咚——
藏书阁里只有他一人,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有些走神。遥如意被这敲门声吓了一跳,连忙应声,“何事?”
门外是崔祥祝,他时时刻刻说话都带着笑,“十九大人,是老奴。”
“陛下已经回云殿了,吩咐老奴来唤您回去。”
顾回舟已经回去了!
遥如意忙站起身,还差点儿撞到了梯子,“好。”
手上端着只吃了一两块的糕点,他快步出门心情极好的跟在总管太监身旁,若不是还走在宫里,他恨不得快步跑回去。
“大人。”
崔祥祝自问自己走路也是快得很,但此时他跟在十九大人身侧是有些力不从心。大太监脸上带着犹豫,目光时不时扫向身后小德子手上刚接过去端着的梅花酥。
他记着十九大人的往日最爱这口,怎的今日……
“可是御膳房今儿做得哪里不好?老奴瞧着大人都没吃几口。”
遥如意一愣,他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因着这一事步子也慢了下来,“今日不饿,看书看得认真了些。”
崔祥祝松了口气,“听大人这样说,老奴就放心。”他还想再说什么,但眼瞧着穿过长廊就到了云殿,“大人先回去吧,老奴还有要事。”
“好。”
遥如意也顾不上问崔祥祝要去做什么,他瞧着长廊尽头已经点亮烛火的寝殿,抿着嘴快步往那边走。
越靠近寝殿心情越爽朗,遥如意好似有了刚刚化形时的激动,他推开门就瞧见男人已经在房里了,正对着铜镜摆弄自己的领口。
遥如意一顿,顾回舟已经好久没把自己弄得这般花哨,平日里他虽然也素爱穿这身红袍,但这串珠、玉饰和耳坠……
顾回舟笑了,他瞧着也心生欢喜,“顾回舟。”
“回来了。”男人语气幽幽,对着遥如意伸手,招呼着人过来。
遥如意上前被人抱在怀里,铜镜里的景象昏黄一片,让人看不清真假。男人耳上的金玉坠子在铜镜里更是瞧不清真容,似乎是烛火般闪着亮眼的光,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
瞧得遥如意眼晕,后就不再盯着那处了。
“朕今日这身如何?”
“好看。”
堂堂大云国皇帝此时竟有几分花楼里小馆儿的意思,他轻笑,“十九大人的生辰,昨日是朕来不及准备。那今日定要让十九大人欢喜。”
遥如意笑弯了眼睛,左胸下的跳动震得他整个人酥酥麻麻,靠在人怀里心口发痒,“好。”
“嗯,那走吧。”
“去哪儿?”
顾回舟伸手揽着人的肩膀,“跟朕来,带大人去过生辰。”
“好。”
两人这次倒是没出城,连宫门都没出。遥如意被人带着在宫里绕来绕去,最后他看着眼前的一座高楼,问,“我先前怎从未来过这里?”
“呵。”皇帝从鼻腔里溢出一声笑,他轻柔了两次遥如意的耳尖,好似把白日里没得手的那下找补了回来,“这是朕的后宫。”
“十九大人想何时来?”
遥如意突然一阵脸热,“我怎么知道。”
“不怪大人,怪朕。怪朕一直没带大人来过,那如今朕带大人去瞧瞧。”说着,顾回舟伸手攥着人的手腕,率先往前大跨一步。
高楼瞧着有七八层,两侧的侍卫对顾回舟行礼,头直直看向地面,不敢抬一点。
“好。”
遥如意点头,在京城中亦有不少高楼,花楼好似也有四层,但都比不上此处的富丽堂皇。雕龙画柱之间都挂着红色的纱幔与流苏,烛火昏暗摇曳,在地面上留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看着自己的身影逐渐融入那处曼妙的烛火之下,与辉煌的光影交织在一处。
遥如意放轻了呼吸。
他问,“为何要建如此一座高楼?”他刚刚瞧着殿外,写着与星阁。
“自然是为了给十九大人过生辰。”
男人说谎话眼都不带眨一下。遥如意撇嘴,他才不信。
气息里带着笑,顾回舟带着人绕着阶梯慢慢往上走,冬日的夜风声呼啸,他身上披着黑金色的狐裘是说不出的威严与尊贵。
男人光看着背影就让人忍不住想低头臣服,却在转头间露出无辜的模样,“老皇帝为了讨宫里的女人欢心,特建了这座高楼。在最高层能瞧见整座宫里的盛况。”
他声音悠悠低沉又宁静,“但没等到楼建好,老皇帝就死了,前些日子朕让人建完了。”
倒是便宜了他。
到了第七层,已经是最高层了。
蘑菇还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皇宫,昨日下了一夜的雪。罩在各处宫殿的屋顶,冷白色连成一片,而在各处宫路上都有太监掌灯。
这幅景象如今在高楼之上望过去,就是暗夜里的冷白与明黄色互相交织。勾出这一副富丽堂皇的宫殿。
他趴在栏杆上往下望去,楼下那几名侍卫变成了小指大小的人影,他仔细瞧着也看不真切。
皇帝好像怕他冷,又把他裹在怀里,蘑菇都懒得说了,他不怕冷,但被人这般搂住,他也喜欢。
高楼之上连氧气都变得稀薄,遥如意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心口的狂跳。
他窝在人怀里,伸手扣住顾回舟的手,他的手没男人的手大,但就这样十指交握,也好像他把顾回舟的手握住了。
顾回舟喜欢他这样,任由自己被人握住。
两人依偎着看了一会,不知何时,遥如意轻声,“我们要一直在此处看吗?”
“大人不愿?”
“没有不愿。”遥如意也喜欢这样和人待在一起,他也就是问问。
“嗯,一直这样看。”
说罢,砰——
在天际之上,一道绚丽多彩的烟花在天空绽放。红色与蓝色的光晕还是天空的星突然变了色彩亮的人睁不开眼,带着绚丽与迷离。
“是烟花!”
原本被人揽着腰身坐在椅子上,此时遥如意突然站了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烟花,原本也只是在画本上看到过。
“比话本上还要好看……”
声音喃喃,遥如意似乎忘了身边还有个人。他趴在栏杆上看得忘情,几番春日里才能见到的色彩,此时都凝聚在天空之上,烟雾氤氲覆盖了天空原本的颜色。
打铁般的碎银色在黄绿色的春日后铺天盖地出现,烟花绽放到此时宫里也不少人瞧见了,欢呼雀跃声细微但热闹。
月光被衬得忽明忽暗,宫道上人潮涌动间,遥如意身后覆上一道温热的气息,胸口的热气与身后的温暖把他笼罩在此处,也在同时暖了眼。
砰砰砰——
烟花与心跳一同跳动,不知是谁先乱了节奏。
“今日是大人生辰,哭什么?”
遥如意转身,橙红色的光晕之下,男人比天空的色彩还要好看,看得人晃的心神。
呼出的热气在冬日变成一朵朵白雾,又转瞬即逝。
“砰砰砰——”
身后的烟花不断,顾回舟问,“不看了?”
“要看。”
遥如意转头又要去看,可头转了一半,眼角刚瞄到深蓝色之上的橙,嘴角就被贴上了一片温软。
“唔——”
连带着侧脸的弦都被人轻轻舐去,后被温热的大章覆盖,“冬日冷寒,朕不忍心吹伤了你。”
“遥如意,朕疼你。”
说着顾回舟再次抱着人的腰身转身,换成了自己依靠在栏杆之上,他低头吻上人的脖颈,细细吸吮。
“唔——”
眼眶更红了,不知是热的还是如何……
遥如意下巴抵在男人肩头,手不自主地攀在顾回舟身上,狐裘的软让人找不到支撑。
他抬头就能瞧见烟花,眼中是不断出现的色彩,颈侧的温热与酥麻好像又醉了酒。
天空之上的碎银与金色交相辉映,如同诗书上写得那般。
“更吹落,星如雨。”
他当时问过王千山这是什么意思,王千山与他形容了烟花,有火药爆炸的轰鸣,亦有碎星陨落的盛况。
与星阁下人群涌动,他和人相拥,像是提前迎来了一片盛世辉煌。
顾回舟伸手摩挲他的侧脸,直至身后的烟花彻底失去声响,天地再次只剩下最后的的深蓝。
男人的声音在耳侧喃喃,“遥如意,生辰快乐。”
第70章 密信 “百里家不可信,若想活着就离他……
“谢谢。”遥如意温红着眼眶, 他一把把顾回舟抱住,学着对方的样子轻吻上侧脸。
“进去瞧瞧?”
遥如意动作一顿,“还要看什么?”
一声嗔笑,“瞧瞧你的生辰礼。”男人说话时候慢悠悠的笑着, 好似任何对他来讲都无关紧要, 只要面前人能一直在。
“生辰礼不是……”刚刚放过的烟花?
“朕身为皇帝, 若是只能给你一些烟花看。未免让人觉得寒酸。”
盯着面前看了一会儿, 遥如意噗嗤一声笑了, “嗯, 去看看。”
顾回舟把人领到殿内, 富丽堂皇的宫殿被绫罗绸缎装饰着, 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金银珠宝,仿佛一下掉到了山洞中的藏宝穴。
刚刚两人从侧边的阶梯走上来遥如意并未往里看,以至于这么一片金灿灿的金子都被他忽视掉了。
“好多……”
顾回舟打眼扫了一眼自己大半的私库,原本他从未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但如今能让这只蘑菇如此欢喜。
值了。
“我的生辰礼在哪?”
男人挑眉, “这里都是。”
瞳孔放大, 遥如意忍不住打量一圈, “都是?”
“嗯。”
这……顾回舟该不会是把国库都放这儿了吧?那日后还要打仗,他岂不是成了祸国妖妃?
“不行!”
不行?这边刚刚伸手拿起一个金镯子的顾回舟动作一顿,他掂量着沉甸甸的镯子往遥如意这边走,抬起对方的手就要往上套镯子。
一身白净的人如今被他扔在铜臭味儿的珠宝里,好似整个人都被他带坏了。
遥如意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这些金灿灿的东西,看见镯子被戴在手上,他也不愿推脱,“那这个镯子我就收下了, 其他的还是放回到国库里去吧。”
说着上前亲昵地贴在顾回舟耳侧蹭了蹭,大半都蹭在了狐裘上,倒是舒服。
“可好?”
顾回舟“啧”了一声,搂着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嘴角含笑,“原来是在替朕担心。”
心底某处仿佛沼泽一般深深往下凹陷一块,随后将那一瞬的心软吞噬殆尽,再也出不来。
“都是朕的,如今都是你。”
堂堂一位皇帝竟然要比精怪还要懂得如何俘获人心,“收着。”
遥如意被哄得晕晕乎乎,“那打仗……”
“打仗什么时候用十九大人操心?”顾回舟嘴上这么说,但心底却有些无措。
他这几日的样子都被怀中人看在眼里,他自己若稳不住,还怎么让人放心。
眼底闪过一丝自嘲,被顾回舟低头遮住,“让朕自己心烦就够了。”
遥如意被人衔住唇瓣,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带着往床边走。
这之前有张床吗?
脑子里混沌不清,遥如意甚至不记得刚刚上来时他都瞧见了什么。
床上一下子多了两个身影,紧贴在一起。
纱幔缓缓放下遮住了几幅话本里描述的画面,时不时还能传出几声两人的喘息,伴随着殿外落雪的清冷气息……
一转眼已经过了好几日,遥如意在那次生辰过后依旧如同先前一般,他这几日都跟着王千山念书。
王千山去找李先生的次数没那么多了。
倒也不是他想,而是李文静经常被皇帝叫到御书房去,王千山想找也找不得。
今日原本是要跟着王千山论诗,但十三有要事走不开,就轮到蘑菇去找十二拿消息。
对此遥如意已经轻车熟路,他拎着食盒从后门出来时一脸惬意,身上不知染了多重的梅花香。遥如意刚刚还想,待回宫要不要先换一身衣裳。
不然手中的绿茶酥都染上了梅花的味道。
“卖糖人了!卖糖人了!哎呦,这位俊俏的公子,可好好瞧瞧我们家的糖人儿?”
“包子,新鲜出炉的包子!”
“哎,老王。你家地头上那片地怎么样?我们可是前些日子瞧着有盼头了,虽然还没种出粮食来,但这瞧着就是和以往不一样。”
“那可不!我家那边也是,我家那婆娘还说明年定能有好的收成。”
“哈哈哈哈,说得也是。你还真别说,这种的东西奇怪了些,但有用。”
“这话说的是,我先前还觉得是陛下顶不住咱们的不满找了高人来做法,没想到……”那人自己哂笑一声,“有人能在高位上坐稳位子,就不是咱们这等人能猜得透的。”
“哎?听王兄这意思,是觉得陛下比先帝好了?”
那两人环顾四周,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但遥如意离两人不远,他也还听得清楚。
姓王的男子轻轻点头,“若是以前我哪敢说呀?头些阵子吃不上饭,但好歹干干活儿也能有一碗粥喝,如今就更好了。”
他再想想前几年,就是想弄碗粥,也得看人脸色。
“那是。”另一人点头,“如今京城里越来越多的人觉得陛下勤政,这一时间我竟不知先前暴政的传言是哪儿来的?”
“啧,”姓王男子挑眉,“你这就有些偏颇了,陛下登基之时杀了那么多大臣,你都忘了?”
两人一顿。
“害,算了算了。那些人是好是坏,也不是咱们看得清的,还不如抓紧回去收拾收拾田里,明天春天好好播种一番。”
“哈哈哈哈,”姓王的男子笑了,“陈兄这话说得不假,告辞!”
“告辞!”
遥如意在心底默默跟他俩说了一声告辞,他手里拎着食盒心底慢慢泛起一丝暖意。先前百姓被歹人谗言蒙蔽,但日子长了,人也不傻,自然知道好坏……
他这一路上听见不少人说皇帝的好,倒是把自己听开心了。
遥如意往宫里走,他也是没想到竟然还能遇上卖包子的婶婶,双眼一亮,连忙快步走过去,“婶婶,我来买包子!”
“是公子啊!”那婆婆也是满心欢喜,上次这小公子跟他说皇帝会管那件事儿,没想到还真就管了。
她知道这小公子身份不凡,能一直在她这儿买包子,她也欢喜,“都是刚刚蒸好的,有点儿烫,公子小心着拿。”
“嗯,我放在食盒上面。”
婆婆笑开了,“那正好。”
“那婶婶我就先走。”
“哎,小公子慢走!”婆婆看这人的背影满眼都是笑,若是她家中有一位这样的子孙,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但这么想着嘴角的笑意淡了。
“这不就是做梦吗?”婆婆自嘲的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也没有一个值钱的物件,“如何能养出这般俊秀明朗的公子。”
但念头也就在一瞬间,那边又有几人成群结伴往这边走,她上前两步连忙招呼,“公子们可要买包子?都是刚刚蒸好的,香得嘞!”
“那成,老婆婆。拿几个我尝尝。”
“哎,好!”
虽然他一路上都未停,但如今入冬日子短了。遥如意还是在天将将泛黑时才走回到宫里,他也没回云殿,而是拿着包子和绿茶酥一路去了御书房。
如果他猜的没错,顾回舟又没吃饭。
崔祥祝正守在御书房外边,见人来了一脸欢喜,“哎呦!十九大人您可来了?这还带了吃食,李大人刚走,大人您快些进去吧。”
遥如意点头,他刚要推门又听大太监说,“老奴这些日子最盼的就是您来给陛下送些吃食,有您在陛下身侧,可真真儿是我们的福气。”
倒是把遥如意说得不自在,他忙推门,“那我先进去了。”
“成!”
说话间夜色竟又黑了几分,崔祥祝打量了两眼天色,他可是记着一年前这个时候,陛下刚把十九大人带回来。
那时候他就瞧出来陛下对人的心思,嘿嘿一笑,大太监自己低头喃喃,“这种事儿,老奴看的最清了。”
夜色昏暗,在京城的另一头,李黎坐在马车上困得头一点一点往下晃悠。
马车猛地一顿,给老管家和车夫都吓了一跳。
老管家撩起帘子往里看,见李黎只是皱了皱眉依旧闭着眼,他松了口气,自从上次腿断了之后,这位大人脾气越来越喜怒无常。
他转过头来呵斥车夫,“你怎么驾的车!”
车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下车看了两圈儿也找不到是为何,这路上雪被扫得干净,连颗石头都瞧不见,按理来讲怎也不会这样平白无故地磕这一下。
月色下的小路竟有几分渗人的诡异,车夫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他连忙回到车上,即便老管家对他横眉竖眼他也紧往上贴着,一把握住缰绳,“先,先回府。”
“那还不快走!”
车夫连连点头,“走,走走!驾!”
马车这次倒是驾得平稳,不知是车夫怕老管家骂他还是怕些其他什么东西,最后马车稳稳停在李府门口。
李黎的腿虽然好了,但走路仍有些瘸,可今日老管家瞧着倒比以往要好不少。
老管家掺着他往府里走,不停陪着笑,“老爷这腿是一日比一日好了,可是百里大人府上的神医出了手?”
说到腿李黎心情亮堂一些,他在百里毅身侧待了这么久。今儿个才让他见到那位神医的真容,“嗯,确实是神医。几针下去感觉两条腿都热乎乎的。”
“那感情好。要是这般老爷的腿过不了多久就要彻底好了。”
李黎没吭声,他倒不这么想。他身为户部侍郎,跟在户部尚书身侧在人看来是应当应份。但哪个侍郎不想当尚书?
百里毅该也是这么想。
跟在百里毅身侧做小伏低,他最近才算是捞了点儿好处,但他不觉得百里毅会就此把他归纳为心腹。
即便梁家倒台了,在百里家眼里他也不算全然投诚。
“去,让下面煮碗面端过来。”
“是。”
李黎回了寝房,头开始隐隐作痛。
“老爷,还要去夫人那里歇息?老爷可是已有一个月未曾去看夫人了。”
去看陈氏?去看她做什么。
陈氏也巴不得看不见他,若是两人见不着面儿还都算顺心,“罢了,你派人去瞧瞧。好好盯着些夫人的身体。”
他原想着有云儿一个女儿就够,但如今……
他李黎就是该有儿子的命。
“是。”老管家嘴角划过一道意味深长,缓缓退下。
李黎突然头疼得很,他想让老管家把府医找来,但勉强睁眼看去,竟发现人不在,一股火涌上心头,“人呢!来人!”
风声突然大了,窗子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冷风呼啸让李黎火气更大。
他疼得整个人仰躺在床上,想伸手去揉额角,所以突然在床上摸到一个类似信笺的东西。
房内烛火昏暗,他勉强睁开眸子去看。
他床上什么时候有这样一张纸?摸着那折痕,像是被人打开过。
“百里家不可信,若想活着就离他们远一点。”
字迹规整,瞧着像是哪个文弱书生写出来。李黎冷哼一声,不屑得将其团在手里。
百里家可不可信他有什么关系?
不知是哪个宵小竟想就此让他和百里家断了,一时间脑海里闪出无数个人,若是户部侍郎与尚书两人之间出了嫌隙,可对不少人有好处。
手腕一抬,那团纸被扔到烛火里,火势旺了一瞬,再次恢复于平静。
“老爷,面来了!”老管家端着面回来,门外小厮正忙着把窗户关上,他心里咯噔一下。
小心翼翼,“老爷,面。”
“府医!府医!”李黎大喊,额角剧烈的痛楚让他整个人神志不清。
老管家连忙应声,“哎!哎!老爷您慢着,奴才这就去把府医找来!”
门外小厮还在修理窗户,老管家看着也心头窝火。他先前为了让自己在李黎心中的分量加重,特意不培养这帮下人,没想到竟真成了不会做事的废物!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把府医找来!”
“是,是!”
老管家现在后悔死了,若是以前小姐还在,身边那几个丫鬟都比这帮人好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