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绡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墙下方因为听到了这个消息而神色各异的人群。
有人欢欣,有人迷惘,有人兴奋,有人惆怅。
但不论他们是什么态度,如何去想云绡的话,都无法改变云绡的决定。她迎着炽阳下的微风,目光落在缠绕在一起的五彩旗帜上,心里想着那样缤纷的颜色,将来会成为代表凌国旗帜的图腾。
而这一切只是云绡想要改变的第一步,无需畏惧前路,她坚信自己定然会成功。
圣女任位之礼,在鼎沸的人声中落幕。云绡后来没有长篇大论,她给了所有人一个去畅想未来的种子,等待在她再度回到故土后,看看他们到底能开出怎样的花。
-
“你要走?!”
仲卿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等到云绡说出她不日就要离开京都之后他便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那种不对劲就是云绡在尽力将所有事情全都堆积在这短短几天内全部都安排妥当的急迫感。
徐容靳也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才回来京都吗?这才当上圣女怎么就要走了?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不对,你还回来吗?”
一连串好几个问题让云绡都不知要先回答他的哪一个,她默默翻了个白眼,对徐容靳道:“我不回来我当这个圣女做什么?”
云绡不知道这种事要不要说给徐容靳和仲卿听,便只能将目光投向钟离湛,钟离湛解释道:“棋局之上还有几个参与者尚在人世间,我与绡绡需得前往解决。”
数月前京都之变的那一仗钟离湛赢了,可不代表那些神仙就真的死了,他们全都像之前的元司一样,不过是从神坛跌落至凡尘里某些至高的山巅而已。
他们虽然神魂被打散,可依他们的本性,他们也定然也会和元司一样不甘心,在当地作祟,妄图重塑身躯。
这才是云绡和钟离湛接下来要做的事,找到参与进棋局游戏的天神残魂,将他们一一抹去,那样他们加诸在苍生灵魂上的束缚,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仲卿和徐容靳都听傻了。
即便两个人深知他们知道的事情已经超出寻常人太多太多,可在听说钟离湛居然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拉下凡尘,而今云绡还要随他一起去杀神之后……一老一壮两人双手扶在膝盖前端坐着,比那学堂里听先生说课的三岁稚童还要乖巧懂事。
“那那那、那你们快去忙,快去快去吧。”
仲卿和徐容靳僵硬地挥手,半点也不敢耽误这二人的时间。
在仲卿和徐容靳的理解里,他们以为云绡和钟离湛至多是封闭了苍穹与人间相连的那道门,谁知道钟离湛居然直接把神明从天上给拉下来了。
实在是钟离湛自跟着云绡到京都来了之后完全没有展现过他身为曦帝人皇威严的那一面,基本上都是云绡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二人有事也是私下商量。在徐容靳和仲卿面前,钟离湛全然是与他外表不符的内敛温吞的性子。
现在仲卿和徐容靳明白了,历史上中对钟离湛虽多有栽赃诬名,但至少给他起的外号是对的。
杀神不愧为杀神啊,只是此杀神非彼杀神罢了。
云光憧在知道云绡即将离开京都时,亦有种尘埃落定的松快,他表现得与何舜还有徐容靳完全不同,那张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
这还是京都发生了那场祸事之后,云光憧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开心。即便他知道仲卿和徐容靳一个是云绡的眼线,一个是云绡的双臂,可他仍然高兴。
毕竟他不用再无时不刻地去想云绡身边那个名叫钟离湛的男人
到底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钟离湛了……
云绡离京当天没有什么人来相送,只有何舜和徐容靳陪她走到了城门外。她也不是盛装打扮,便是路过的百姓至多也只朝她和钟离湛的身上多看两眼,不会把她联想到不日前才站在城墙上慷慨激昂鼓舞人心的圣女公主。
除了何舜与徐容靳,还有云光憧居然也命人前来为云绡和钟离湛践行。
在摸不准和钟离湛究竟是不是两千多年前那位杀神之前,云光憧都不敢再见钟离湛一面。
不过此番他让人带来的东西倒是出行好物——捆了三匹千里马的马车。
马车内精心装饰过的,垫了厚重的软垫,放置方桌,车壁也包了棉,车轮经过改装便是走得再快也不至太颠簸,除了这些东西还有一些耐放的京都糕点和银钱些许,够云绡和钟离湛远行了。
云绡欣然收下。
这三匹都是好马,是她即便有钱也未必能找到渠道去买的那种,轮流作为头马使用的话,这马车也不比她骑马慢了。
加上现在虽然是春天,但吹多了风仍然很冷,有马车庇护也好过许多,只要在马车上再贴两张符,无需人驾马,它们自己就会根据官路行驶。
眼看着云绡就要上马,仲卿突然上前询问:“你有多快回来?”
云绡已经坐在马车上了,闻言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对上仲卿那张有些苍老的脸,她心下一怔。
仲卿道:“我不是为了其他,而是怕自己……徐容靳是个傻的,要想让他在京都这些人精里头站稳脚步,只靠他自己一辈子也未必能成。我尚且有微名能帮他些许,但若在我去世之前你都没回来,只怕你在京中精心布的局也难以稳固。”
仲卿说这些用意为何,云绡知道。
她不是没给仲卿同生符,不过仲卿没要,他觉得生老病死自有定数,而且他也活够了,并不认为撑着如今这样一把老骨头借着他人的寿数再长久地活下去有何好处。
云绡想,他倒是豁达。旁人无比珍视甚至为此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又或是做了多少恶事也没能得到的长寿,在他这里也是可以轻描淡写地放弃的。
仲卿彼时老神在在,得了云绡的赞誉捏着胡子颇为自满。
眼下云绡又一次取出同生符,仲卿看见了连忙摆手:“我、我不是为了你这个。”
云绡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为了同生符,但仲卿仙师,人活一世知之无尽,所谓活到老学到老,你难道就不想拿一张同生符回去好好研究研究,钟离湛到底是怎么能赋予小小的一张纸同生他人寿命的力量?”
仲卿的眼睛登时亮了。
云绡知道,她这句话简直是打在仲卿的七寸上,让他实在没办法拒绝。
仲卿也没犹豫,伸手接过,垂眸一看,有两张。
再抬头时云绡的马车已经跑出去一截了,别说,三匹千里马来拉马车还真是好用,仲卿想追也追不上。
不过他不用追问也知道云绡的用意。
这两张同生符,一张供他研究,一张给他兜底。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仲卿忽而有种怅然若失之感,他想起不久之前他还想过要扶云绡当女帝,他改仙师为朝官,为她再拼一拼的念头。
仲卿想着,他或许能等到云绡从外头归来,但未必能等到她当女帝的那一天了。
金色的晨光洒在远去的马车上,遥遥折出几点光斑,直到那道影子几乎要看不见了仲卿才收回目光,转身欲走,看见傻大个在抹泪。
仲卿:“……你这个时候哭什么?”
徐容靳倒是不完全因为云绡离开而哭的,他一双眼意味深长地落在仲卿身上道:“义父,你是不是快死了?”
仲卿:“……”
他是快死了,被徐容靳一句话给气的。
徐容靳道:“我听见你和云绡说的话了,你是不是算到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才像交代遗嘱一样和云绡那样说?义父,你别难过,你就放心地去吧,我还年轻,我一定能等到云绡回来的,到时候……”
徐容靳的长篇大论还没说完,就被他义父一拂尘打在了头顶上,咚咚咚敲了三下响的。
徐容靳嗷了一声:“再打脑子要不灵光了!”
“蠢死你得了你个憨货!”
仲卿正要撸起袖子发火呢,一错眼看见一旁云光憧派来的人还在,几个人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他。
谁过去没见过仲卿仙师举办圣仙节祭祀祈福的活动啊?他们都曾远远看过仲卿仙师道骨仙风的尊容,都将把自己孩子送进神霄塔求学符咒阵法拜在仲卿仙师门下为荣,眼下这位气急败坏……不!声如洪钟的老者,还真是和他们记忆里的样子大相径庭了。
仲卿干咳两声,在外还是要维持自己的体面的。
他撸了一把胡子,推着徐容靳压低声音道:“你老子我还不会那么快死。”
又嘀嘀咕咕:“回去再哭,也不嫌丢人。”
-
马车因为云绡贴了一张符跑得不算慢,仍然有些摇摇晃晃,可并不颠簸,云绡反而因为这么点儿摇晃,早起的瞌睡差点儿被晃出来。
打了个哈欠,云绡抱住钟离湛的胳膊整个人蜷在了他身边,闭上眼睛假寐。
才经历一场归期未定的分别,睡是睡不着的了。
钟离湛垂眸看了她一眼,问:“舍不得吗?”
云绡如今的本事还画不出同生符,就算钟离湛有心要教,也不是所有能改变命运的符咒她都能驱动无形的天地灵力为己所用。
所以她给仲卿的同生符,是向钟离湛要的。要两张的时候钟离湛还以为云绡是要给徐容靳和仲卿一人一张,却没想到她两张都给仲卿了。
生老病死乃无可更改的天命,当时钟离湛告诉云绡:“同生符在一个人的身上,只能有一次奏效,即便你给了他两张符他也只能有一次选择与谁同生的机会。”
云绡彼时回答她知道,眼下和仲卿作别后没多久便闭上眼睛看似休息,钟离湛便以为她是不舍。
仲卿或许是云绡人生中的第一个算得上长辈的人,她会忧心他的生命终点也是因为她足够在意,她的心远比她表现得要柔软得多。
钟离湛想着不知要如何安慰,便垂首在云绡的头顶上轻轻落下一吻道:“我们尽快赶回来就是。”
“才不要!”云绡突然睁开眼,一脸认真地看向他:“我好不容易摆脱这两个碍事的,可以和你单独相处,咱们还没亲热几次呢就要回去了?”
钟离湛:“……?”
他愣了一瞬,问:“你不是因为仲卿年纪太大了而我们此番出门……”
钟离湛的话都没说完,就见云绡摆了摆手道:“别担心,我感觉他有得活呢。”
就凭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徐容靳,仲卿也得努力地、好好地活着,把他的路给铺平了才舍得走。
钟离湛已经问不出那她方才看上去很疲惫惆怅的原因是什么了,总之不会是因为仲卿和徐容靳。
云绡重新抱着钟离湛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凑过去道:“我想先眯一会儿,等我们离京都远了,也远离人烟了,你要不要试一试在马车上……”
狡黠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云绡朝钟离湛抬了抬眉,视线顺着他的胸膛一路往下,直勾勾地盯着他腰间挂着的配饰穗子垂落的方向。
钟离湛被她看的后腰一酸,立刻正经危坐起来。
他没回答,但通红着耳朵也没拒绝,云绡就知道他肯定也想。
云绡笑嘻嘻地戳了一下钟离湛绷得坚硬的腹部,不禁于心中暗叹,之前在东洲,钟离湛食髓知味般总是拉着她做这种事,云绡简直像一条鱼一样被他翻来覆去的。
可回到京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云绡和钟离湛只能住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内,那营帐没门只有帘,仲卿和徐容靳简直想进就进,她都很少能和钟离湛亲亲了。
这种事情,多了疲惫,少了又贪恋。
啧啧。
云绡有过经验之后就知道一旦和钟离湛开始那就一定会力竭也未必止,她本来早起就没休息好,眼下怎么也得先补回来,养精蓄锐!
而且现在他们还未完全离开京都范围,官道两侧都有村庄,说不定突然路边一个行人就能瞧见被风掀开的车帘内发生的一切,云绡也不打算在这种地方胡来。
钟离湛自知道云绡的想法之后便正经危坐,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也难免胡思乱想。
结果没一会儿,他便听见云绡均匀的呼吸声,她是真睡着了。
钟离湛:“……”
所以她方才说了那么多,把他身体都给撩拨得发烫,到现在心跳还紊乱着呢,她自己睡的喷香了?
钟离湛捏了一下熟睡中云绡的脸。
暖洋洋的太阳烘着车外,整个马车内都是温暖且舒适得恰到好处,云绡的脸也变得微微发烫,透着薄薄的粉色。
钟离湛的指腹摩挲了会儿她的脸,低声道:“小没良心的。”
没良心的云绡一觉睡到了大下午,人烟稀少的道路很窄,千里马走起来也慢了许多。
云绡伸了个懒腰,对钟离湛道:“我们先休息会儿吧,饿了。”
马车因为她说出这句话缓慢地靠着山边上行走,从压平的道路渐渐进入一旁窄小的竹林里。
柔软的竹叶铺了满地
,马车走到无法前行的地方停了下来,林子内弯弯绕绕,前后遮拦。
这地方不像是经常有人路过,竹叶中的笋子都冒出头了。
云绡正打算下马车看看能不能弄点儿东西吃呢,便察觉到腰间一股力量箍住了她,整个人晃动,直接坐在了钟离湛的怀里。
她的后背贴上钟离湛的胸膛,立刻便感受到了钟离湛的欲求不满,云绡动也没敢动,主要是这个姿势实在是太危险了!
云绡看不见钟离湛的脸,只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带着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云绡立刻如同煮熟了的虾子一样蜷缩起来。
她声音不似方才那样娇气,很没底气地重复一遍:“我饿了……”
“嗯。”钟离湛咬了一下她的耳垂,道:“我也饿了。”
说完这话,一只大手掰着云绡的下巴让她回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吞没了她。
另一只手顺着云绡的前襟探入,不过轻轻揉了两下便让怀中的少女彻底卸力,整个人柔软温顺地瘫在了他的身上。
被贴了黄符的马连续跑了大半天也饿了,可四肢被困也无法走动,只能就地找草叶吃。
马车内传来微弱的声音,三匹马束起耳朵左右去看,也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只几只鸟儿扑扇着翅膀飞过。
云绡半趴在马车内的小桌案上,钟离湛的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后腰让她无法挣扎,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腿。
云绡呼出的全都是热气,她从没觉得春天居然也能热成这样,热到她的汗水几乎模糊了视线,热到她喊出来的声音都像是浸透了汗水一样黏糊糊的。
竹林里的风吹动了车帘,灌入一阵林间太阳晒不到的凉意,云绡顿时被这阵风吹得似冷得颤抖,意识有那么片刻的涣散,随后渐渐因马车内热气被吹散而清晰。
钟离湛抬起头,舔了舔湿润的嘴唇,也不管鼻梁上闪烁的水光,附身就要吻她。
云绡还想挣扎呢,被人彻底困住。
“你总不至于连自己都嫌弃。”钟离湛的声音低哑。
云绡摇头:“我想看着你。”
钟离湛故意先进去,然后再将人翻了个身,与云绡面对面地吻了一下,而后紧紧地拥在一起。
云绡咬住钟离湛肩膀的时候,脑子里混沌一片,昏昏沉沉之际她突然想,今后的日子该不会一直这样吧?
那她的人生简直……太爽了!
至高无上的地位。
流芳千古的美名。
闲云野鹤的自由。
独属于她的爱侣。
这些她居然都同时拥有了!
云绡都不必去想她过去不如意的童年,便是一年前她也还在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第一次遇见钟离湛时的狼狈,不过是她几乎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的日常罢了。
因为一个契机,云绡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从人人都能轻蔑的不受宠的公主,变成如今受百姓簇拥着奉上高台的圣女。
一切都如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迅速掠过。
而这,也只是她人生的开始。
她才十七岁。
若把一个人能活到七十来算,她还有足足五十多年的快乐可以去享受。
“这才只是开始,你就体力不支了。”
钟离湛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舔吻落下,亲得云绡迷迷糊糊,又顺从地勾着他的脖子。
云绡从来都不知道,她每次红着眼睛娇娇软软地喊他哥哥,想要他轻一些或快些结束的时候,钟离湛满脑子都是重重地欺负她,一辈子都与她缠绕着才好。
“哥哥。”
钟离湛以为她张口又是像之前一样说软话求饶,结果云绡费力地抬起头在他的唇上落下轻柔的一吻。那双视线有些涣散的眼尽力在他的脸上聚焦,湿润的眼眸中倒映着钟离湛沉浸于欲海的模样。
潮湿的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滴在她的锁骨上。
云绡道:“能遇见你,认识你,爱上你,真是太好了。”
小公主从不吝啬告白,她的每一句情话都发自肺腑。
“我也是。”钟离湛专注地、贪婪地看着云绡的眼睛。
只有她的眼里有他的时候,他才有种他们并无时空之隔,生死之隔的踏实感。
“小仙女,遇见你,认识你,爱上你,也是我三生有幸。”
脊骨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是云绡的脚跟在蹭他的腰催促。
钟离湛心道,谁让她非要说动人的情话,害得他停下来。
钟离湛决定不把她……就绝不停下!
暮色沉沉,星河璀璨。
马车内的少女声音娇弱又有些颤抖:“天黑之后,我们吃烤鱼吧,我是真的饿了。”
被少女扯下了发带,长卷墨发散乱的青年瞥了一眼因车身晃动车帘翻飞而露出的一角夜色,没什么良心地嗯了声,算是答应。
“要吃你亲手烤的鱼,还要你喂。”
“好。”
她像是撒娇:“我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回应她的,是低低的温柔的轻笑。
“那就睡吧。”
钟离湛贪恋这一刻的温存,他的心偏向云绡。
他们的未来还很久远,便是杀神平怨,也还有很长的时间。
睡醒之后,他会把烤鱼烤好。
睡醒之后,他们再离开竹林。
这一次离京他们的身后并无追兵。
这一次,才是他们真正的自由。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