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第31章 第31章成婚

    一个拎着食盒的端秀少年从假山缝隙窥视宋氏。

    此时那少年倏然发出两声极其轻柔的猫叫声。

    正被两个婢女搀扶着练习走花盆底鞋的宋氏倏然顿住脚步。

    “秋玲,去我屋内取鼻烟壶来,我醒醒神。”

    圆脸小丫鬟诶一声,转身离开。

    待圆脸小丫鬟走远之后,宋氏又朝右手边黛眉杏眼的丫鬟吩咐:“冬春,取个汤婆子来。”

    “是,姑娘。”

    待两个小丫鬟相继离开之后,宋氏脱掉花盆底鞋,只穿萝袜就迫不及待跑到假山后。

    “表哥,你怎地来了?”宋氏满眼心疼,伸手拂开表哥肩上薄雪。

    “玉致妹妹,莫要着凉。”

    少年伸手将宋氏抱到石桌上,盘腿坐在她对面,将她的双足抱在怀里取暖。

    “今晨我去潭柘寺求签,菩萨说你这回选秀女定会被撂牌子,我还为表妹求来平安符,你戴着,菩萨定会保佑你被撂牌子。”

    “待你被撂牌子,我定登门来求娶。”

    “表哥,倘若我被选中你就娶别人吧,呜呜呜”

    “别哭,表妹,倘若你不幸被选中,若你当宫女,我就不娶,等你三十岁出宫再娶你。”

    “倘若你被选为嫔妃,此生我不会再娶旁人,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表哥呜呜呜”

    一对爱而不得的苦命鸳鸯相拥啜泣。

    吕云黛蹲在房梁上,津津有味看四爷未来的小妾绿他。

    指不定谁才是正宫呢,毕竟四爷靠着权势强取豪夺,才能后来者居上。

    若他并非皇子,而只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再无姣好皮相,哪个姑娘瞧得上他那冰疙瘩闷葫芦。

    还是温柔体贴的小表哥好,都知道为姑娘暖脚,吕云黛托腮,偷看那对野鸳鸯缠绵悱恻。

    “表妹,我带来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尝尝看。”

    “我一尝就知道是你亲手做的,真好吃,啊!表哥你手怎么烫伤了?快让我瞧瞧。”

    “没事,只是小伤,我晚来半刻都痊愈了,方才想着快些来见你,一不留神烫到手臂,无碍。”

    二人说话间,再次相拥而泣。

    吕云待犹豫片刻,从袖中取出一颗淡蓝药丸,趁着暗夜甩手丢入宋氏口中。

    “呜我嘴里方才好像进虫子了,咽下去呜呜呜”

    “不怕不怕,让我看看。”

    “嘤,表哥你不知羞”宋氏捂着被表哥吻过的脸颊,满脸通红。

    吕云黛托腮,看那二人情不自禁亲嘴儿,正看得出神,却感觉到有脚步声传来。

    她模仿其中一个丫鬟的声音,沉声唤一句姑娘。

    只见宋氏被她表哥抱在怀中,冲向廊下,小少年蹲身半跪在宋氏脚下,小心翼翼替她穿好鞋子,这才依依不舍飞身离开。

    眨眼间,两个小丫鬟相偕前来。

    宋氏脸颊绯红,低头在丫鬟搀扶下,继续练习走花盆底鞋。

    “我好像嗅到一股子忒臭的味道。”

    小丫鬟秋玲被熏得白着脸,忍不住捏着鼻子。

    “还真有”小丫鬟冬春欲言又止看向姑娘,那臭味是从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

    “姑娘,天干物燥,许是您准备选秀心情

    郁郁,肝火虚旺,奴婢一会为您准备清肝明目的菊花决明子茶。”

    “我累了,今儿就到这吧,伺候我沐浴。”

    宋氏也闻到自己身上散发一股刺鼻的臭鸡蛋味,她尴尬的推开婢女。

    看着主仆三人惊慌离开,吕云黛将宋氏的人皮面具揭下。

    想必宋氏压根无法通过内务府初选,就会因身有恶臭被撂牌子。

    宋氏这不必再费心。

    待宋氏被撂牌子之后,她再去探一探她表哥的心意。

    若那小少年与宋氏情比金坚,不嫌弃宋氏身染恶疾,她再当一回红娘为二人牵线搭桥。

    吕云黛头一回如此散漫对待差事,躲在宋府几日无所事事,饿了就去厨房偷肉吃,累了就躲在屋顶边晒太阳边打哈欠。

    第五日是宋氏前往紫禁城顺贞门参与秀女初选之日。

    吕云黛乔装打扮跟在宋氏马车之后,以防宋氏没被撂牌子。

    不出意外,初选的内务府太监捏着鼻子,却并未立即划掉宋氏的名字。

    有小太监将宋氏带到角楼处,太医与嬷嬷会查验宋氏的身子。

    总有诸多错主意的秀女为不中选,而故意使出千奇百怪的猫腻,防不慎防。

    若被太医与嬷嬷查出问题来,秀女全家都得受牵连。

    宋氏走狗屎运,遇到了她,压根不可能被太医识破。

    只一盏茶的功夫,宋氏就哭哭啼啼从角楼被嬷嬷搀扶离开。

    回程的马车内,宋氏喜悦的笑声时不时从马车内传来。

    可她哭着哭着,却忍不住呜咽,原来是害怕自己身染恶疾,表哥会嫌弃她。

    显然她的担忧是多余的,宋氏前脚刚回府,她表兄后脚就与长辈和媒人上门提亲。

    那小少年仿若闻不到她身上的怪味,满眼笑意牵起她的手。

    他甚至还贴心的将随身佩戴的香囊换成臭囊,笑着说要与表妹比谁更臭。

    二人在官媒盖印的龙凤合婚书签下名字,就已是过明路领证的合法夫妇,除非和离,否则谁都无法拆散他们。

    吕云黛躲在房梁上,偷瞄一眼宋氏与她表哥的婚期,掐着点悄悄给宋氏服下解药。

    在二人洞房花烛夜三日之后,她身上的臭味将不药而愈。

    离开宋府之前,吕云黛从小表哥给宋氏送来的聘礼与宋氏的嫁妆中,各顺走一个八两重的金镯子凑成一对,权当给她这个红娘的谢礼。

    今日是四爷第一回上朝议政的大日子,吕云黛早膳都来不及吃,就匆忙从宋府直接前往四爷私宅。

    苏培盛正捧着簇新的皇子朝服,准备伺候四爷更衣。

    “主子,今儿是您第一次上朝议政的大喜日子,奴才特来伺候主子更衣。”吕云黛飞身来到四爷面前。

    “嗯。”胤禛矗立于铜镜前,张开双臂,嘴角浮出一丝不曾察觉的浅笑。

    吕云黛接过苏哥哥递来的鸦青皇子蟒袍,小心翼翼伺候他更衣。

    此时她捧起朝珠,盯着朝珠上几颗暗红珠子发呆。

    “主子,朝珠上暗红珠子里当真藏着鹤顶红吗?”吕云黛好奇问道。

    传闻清朝王公大臣上朝所佩戴的朝珠里藏着剧毒鹤顶红,享受荣华之时,却也随身携带穿肠毒药,一旦被威胁殃及江山社稷,则会服下朝珠上的鹤顶红以死守节。

    “嗯,第一百零八颗玛瑙朝珠中空,内里的确藏着毒,需用特殊手法打开珠子。”

    吕云黛暗暗心惊,悄悄将方才碰过红珠的指尖藏在身后蹭干净。

    伺候四爷整理好朝珠,吕云黛郑重接过暖帽,踮起脚尖为四爷戴帽。

    她才踮起脚尖,他却倏然朝她略微折腰,吕云黛先是一怔,继而扬唇笑着将暖帽扣在四爷头上。

    “主子穿这身蟒袍又威武又俊朗,奴才都没忍住多看好几眼。”

    “哼,油嘴滑舌,那就站在爷身边瞧个够,革带。”

    “来了来了!”吕云黛拿起托盘内的镶玳瑁碧玺的革带,半跪在地上,伸手环抱住四爷的窄腰,替他束起一把劲腰。

    “任务执行的如何?”胤禛总觉得狗奴才今日殷勤得过头,她闯祸之时,就是这般谄媚的嘴脸。

    “咳主子,奴才方才就想禀报,那宋氏身染恶疾,身上臭得奴才都睁不开眼,连初选都没过,就已被撂牌子归家。”

    “不可能!狗奴才,定是你在捣鬼!”

    胤禛怒不可遏,她大献殷勤果然没好事。

    “主子,太医院和紫禁城里的嬷嬷给她检查过身子,她的确顽疾在身,奴才哪儿有如此通天本领,还能左右太医院医术精湛的太医。”

    吕云黛耷拉着脑袋匍匐在地,态度谦卑的狡辩。

    “罢了!李文烨之女参选秀女一事,你不必再参与,爷给你的赏赐一并收回!”

    “滚下去反思!”

    胤禛已然笃定是暗六在捣鬼,她若真是被冤枉,早就炸毛,挺着腰板找他理论。

    “是”吕云黛苦着脸,摩挲藏在袖中那对儿沉甸甸的大金镯子,才勉强不那么肉疼。

    从今日开始,四爷每日都会上早朝,散朝之后,则会在刑部轮值。

    除了每月休沐日之外,他再无空暇时间瞎折腾,还真是可喜可贺,从目送四爷上朝开始,吕云黛嘴角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四爷去上朝的时辰,暗卫们也不可能蹲在乾清宫房梁上伺候,吕云黛决定趁此机会,好好提升暗卫们的实力。

    这个时辰正是暗卫交班之际,吕云黛将准备离开的小七与小八叫住。

    “今日开始,每日提早一个时辰交班,下值的暗卫需参与特殊训练。”

    “六子?你要做甚?训练什么?”暗八看着六子脸上的坏笑,就忍不住心惊胆战。

    “随我走吧,小七小八!”

    吕云黛将暗七与暗八带到那处凶宅内。

    “六子!你来这凶宅做甚!快些走吧,我害怕!”

    暗七领教过这座凶宅的恐怖之处,一踏入凶宅就毛骨悚然。

    “训练!每日一个时辰,你们先入凶宅地底的暗室内历练一个时辰,若熬不住,可摇铃。”

    吕云黛分别给小七小八脖子上挂一颗苗疆银铃,踱步来到昏暗阴森的前厅内。

    “六子,训练什么?求你透个底,我害怕”

    “下去就知道了!”

    吕云黛从袖中取出一块黑玉,按在血棺凹槽处,那血棺内部顷刻间露出一方漆黑洞口。

    “小七小八,下去吧!”

    “哦六子,轻点虐我我下个月初八还得洞房花烛夜。”暗八哭丧着脸祈求。

    “去吧,小八!”吕云黛心内五味杂陈,如今她身不由己,既当上暗卫统领,她就有责任让暗卫们好好活着。

    除了暗二实力勉强能看,其余暗卫实力简直不堪一击。

    暗七与暗八二人战战兢兢钻入黑洞中。

    吕云黛反手将棺材盖关严实,盘膝坐在血棺之上等候。

    苗女将这座凶宅养成了活物,整座凶宅都建造在一群毒蛊之上,堪称绝佳的练武场。

    离别之前,吕云黛求着阿兰将这座凶宅交给她打理,本意只是想多一处藏身与淬炼身手之处,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她屏息凝神,感应凶宅内毒蛊的动向,房梁上传来嘶嘶嘶的蛊蛇声响。

    院内不断有毒物噗通钻入水中的细响声。

    担心小七小八无法应付自如,她没忍住取出随身携带的骨笛,吹奏阿兰教她的巫蛊曲,安抚狂暴的毒蛊们。

    不到一盏茶的时辰,小八最快摇铃求救。

    吕云黛打开棺材盖,瞧见小八浑身都是毒虫,艰难趴在棺材内。

    她驱散毒虫,往小八口中塞一颗解药,还不待搀扶小八起身,小七也开始摇铃求救。

    “六子,这凶宅下方跟迷宫似的,到处都是毒蛊,我方才甚至看到一条比水桶还粗的红蛇,那红蛇的眼睛比我拳头还大,六子,六奶奶,你干脆一刀杀了我吧呜呜呜”

    暗八的伪装身份在江湖上的实力都名列前茅,以一敌百都不在话

    下,却不成想,这座凶宅底下才是人间炼狱。

    “六子,那里边不是人呆的,你到底想做甚?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在底下活过半个时辰。到处都是鬼魅般的傀儡偷袭。”

    暗七将钻入耳朵里的蜈蚣拽出。

    “那底下还有一群会舞剑的红眼睛猴子,没想到我的剑法还不如一群猴,我被它们追着打,全无反手之力。”暗七跪坐在棺材内挠头。

    “呵,若非我用笛声安抚那些小家伙,你们只会更早喊救命,笛声将它们的攻击性压制了七成。”

    “今日训练不合格,明日这个时辰再来。”

    “你们太弱!谁说没人能活过半个时辰,等着!”吕云黛闪身钻入血棺内。

    暗七与暗八坐在棺材盖上运功调息,待缓过劲来,不约而同低头看向血棺。

    一个时辰之后,血棺内传来敲击声。

    二人跃下棺材盖,却见暗六毫发无伤,从容走出棺材。

    “成,我明儿再来!”暗七心服口服,拱手离开。

    “六子,你到底要做甚?你想将我们培养成一人独对千军万马的杀人狂魔不成?”

    暗八捂着心口仍是心有余悸,说话间从鼻子里钻出一条瘆人的蚂蝗。

    “小八,我遇到了一些麻烦。”吕云黛犹豫该不该将被鬼影缠住的噩耗告诉小八。

    “怎么?你若缺银子,我这有,你要多少?”暗八取下荷包丢给六子。

    “小八,我好像被仇家盯上了,一个身手不凡,招式诡异的女刺客。我打不过她。”

    “六子”暗八从未听到六子用恐惧的颤音说她打不过谁。

    “六子,你别怕,你打不过,再加上我。”

    “还有我!”暗七拎着个大油纸包大剌剌走来。

    “方才听到墙外叫卖叫花鸡,我买了三只。”暗七将荷叶包丢给六子和小八。

    “咱三加一起,勉强有胜算,若你们二人能在这座凶宅底下熬过一个时辰,你们就能能从她手底下保住性命。”

    “哇你瞧,你都说在这座凶宅底下熬过一个时辰就能保住性命,那她顶多与你打个平手,谁说你打不过,六子,自信些。”

    暗七与暗八将六子喜欢吃的鸡胗扒拉到她的荷叶上。

    吕云黛则将小八喜欢吃的鸡爪和小七喜欢吃的鸡脖子丢给他们,三人坐在棺材上吃叫花鸡。

    “六子,我这有一桩私活接不接?”暗七啃着油汪汪的鸡腿儿看向六子。

    “接!”吕云黛眼皮都不带掀,一口应下。

    “啊?你从前不都挑三拣四的,今儿如此爽快?”暗八惊诧道。

    “小八,你也给我多介绍点私活!别闲着。”吕云黛咽下鸡胗。

    “我这真有一桩私活,只不过对方说得云里雾里,我不敢接,酬金五百两,后日去潭柘寺后山杀一人。”

    “五百?杀谁?我去!”

    “说是酉时去西禅房看见一个气宇轩昂的少年,直接杀就成。”

    “啧啧,这单子稀里糊涂,不接为妙。”暗七咋舌。

    “接!”吕云黛浑身上下只剩下二两碎银,家里还有两张嘴等着吃饭,她都急红眼了,压根没资格挑肥拣瘦。

    “成,一会我去与雇主说一声,这次可不能让人死得太潦草。”暗八嘱咐道。

    “好,我带上家伙什,把脑袋擦干净再化个淡妆,准保雇主瞧见一颗鲜活的脑袋。”

    吕云黛信誓旦旦赌咒发誓。

    “小七小八,借我点银子吧”她涨红脸赧然道。

    “我荷包里有五十九两,都给你,若不够明日再带,你要多少?”

    “六子我这有二十三两,你拿去先花。明儿我再带,你说个数。”

    “多谢多谢,够了,等我明日杀下那一单就还你们。”

    “还什么还!就当庆贺你当上暗卫老大。”

    “就是就是,走了!我家娘子还等着我去看首饰。”暗八满眼笑意,拧身离开。

    “六子,走了!”暗七飞出院墙。

    吕云黛将银子收好,心事重重回到八大胡同的居所。

    远远就听见熟悉的琴声,她压下心底郁结,换上一副人皮面具,疾步推开院门。

    “主人回来啦,我去多做点菜。”

    正在喂鸡的柿子停下动作,踱步去厨房里忙碌午膳。

    “柿子,再烧盘糖醋鱼。”吕云黛朝着厨房喊一声。

    “好的主人。”

    “凌相不是,凌公子住的可还习惯?”吕云黛看见凌哥哥身上粗糙的葛布,不禁蹙眉。

    “很好,明日我就能去八大胡同里当驻场游妓卖唱赚银子。”

    吕云黛鼻子一酸:“不可以!你好不容易从风尘脱身,不准再去,我会想办法赚银子,我养你,凌公子。”

    “不成!我是男子,岂可让你来养!吕姑娘,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感谢你为我赎身。”

    策凌从琴座暗格取出一个小锦盒,锦盒内装满银票。

    吕云黛扫一眼锦盒内的银票,都是一万两面额的银票,一匣子少说有二十万两之数。

    她忍不住叹气:“凌公子,你处心积虑骗我为你赎身,到底想做甚?”

    吕云黛早就察觉出凌哥哥卖身这件事错漏百出,只不过即便他在骗她,她也愿意倾家荡产为他赎身。

    她不喜欢凌哥哥在望北楼内对别的女子卖笑。

    策凌嘴角的笑容僵住:“既知道我在骗你,为何还愿意为我赎身?”

    吕云黛轻笑:“我早就说过,我喜欢你。”

    “好,我也喜欢你,可否嫁给我?”

    “啊??”吕云黛被凌哥哥猝不及防的求婚吓得愣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方才只是一如既往的胡说八道。

    “我娶你。”策凌压下狂喜,郑重求娶。

    “凌公子,你忘掉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了?”

    吕云黛心口酸涩,在吃自己的醋。

    策凌哑口无言,他该如何反驳?眼前人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我不喜欢朝三暮四之人,凌公子请自重!我收留你只是看你可怜,我只拿回为你赎身的十万两,你可以走了。”

    吕云黛压下心底狂喜雀跃,方才有一瞬间,她险些开口说她愿意嫁给他。

    可张口那一瞬,脑海中赫然出现四爷阴鸷的脸。

    绝望的窒息和无助感侵袭而来,她心如刀割,没有勇气答应他。

    “凌公子,请你现在立即离开,凌”

    猝不及防间,凌哥哥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径直来到她的卧房内。

    “你快些放开我”

    凌哥哥不知是愤怒还是别的情绪,眸中含泪将她压在床榻上。

    “芸儿,求你别拒绝我可好?”

    吕云黛在听到芸儿这个许久不曾听过的名字,满脸错愕。

    “你”她惊的下意识伸手抚摸脸上的人皮面具。

    “不要拒绝我求你。”

    “我们已经错过六年,还有多少个六年能相守?别再拒绝我,求你嫁给我可好?”

    吕云黛呆愣愣盯着凌哥哥羞红的耳朵,是啊,她与凌哥哥还有多少个六年能相守相伴?

    从前她总是在痴人说梦,觉得功成身退后,再与凌哥哥相认,可却从未考虑过凌哥哥的感受,他凭什么要牺牲韶华空等她?

    她不想再与他分开,半晌之后,她羞涩点头:“我嫁!”

    脸上传来一阵凉意,凌哥哥揭开她的人皮面具,她仰头主动迎向他的吻。

    面对凌哥哥,她才真真切切觉得自己活得有血有肉。

    吕云黛被凌哥哥吻得意乱情迷,轻颤着将手探入他衣襟下摆。

    “芸儿别”策凌隐忍

    的闷哼,抓住她撩拨的手。

    “我想要你,不可以吗?凌哥哥”她没那么多三从四德的规矩,既然喜欢,就要不择手段得到他。

    不只是男人有渴望,女子也有欲念,她也会为他一人动情。

    “我们尽快成亲可好?成亲后,你想如何都依你,我不能让你无名无份跟了我。”

    策凌将她揉乱的衣襟抚平,闭上眼回避她含情脉脉的注视。

    他面对她,从无克制可言,他知道只要再与她对视一瞬,他定会不管不顾的要了她。

    策凌小心翼翼看向她的脸,却见她绷着脸全无回应,登时心下一沉,难受的无法呼吸。

    “别恼我,我都听你的。”

    凌哥哥认出她来,彻底打乱她的计划,吕云黛一颗心惴惴不安,眼看凌哥哥小心翼翼捏住她的袖子轻拽,甚至不敢牵她的手,她心疼的抱紧他。

    “成亲,明日就成亲!”

    压下心底的彷徨与不安,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能嫁给他,是她一生夙愿。

    “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二十年内不准问我都在外头做什么,可好?”

    “不!”策凌断然拒绝。

    “那我就不嫁你!”吕云黛故意唉声叹气,果然看见凌哥哥慌乱的神情。

    “哎”

    “你嫁给我之后,我保证让你衣食无忧,别再接那些危险的任务可好?我很害怕,怕再失去你。”

    吕云黛心口一暖:“好,我答应你,二十年后,我们就离开京城,去哪儿都成。”

    策凌将心爱的女子拥入怀中,语气无奈:“好,我答应你,我此生都不追问。”

    “我先出去一趟,不必等我回来。”

    吕云黛想起来暗卫成婚需提前与四爷报备请婚假,她被凌哥哥闹的乱了分寸。

    方才脑袋一热,竟然答应他明日就成婚,都不曾提前找四爷报备。

    她自然不可能再委屈凌哥哥,只能委屈四爷。

    “早些回来,婚礼琐事我来操持,我早就看过黄道吉日,后日大吉,我们后日成婚。”

    策凌依依不舍松开她的手掌。

    “好!等我回家。”吕云黛正准备离开,却被凌哥哥叫住。

    “等一下,我需为你丈量身型,准备大婚喜服。”

    吕云黛瞧见凌哥哥脸颊泛红,知道他在害羞,于是故意作弄他,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

    在她揭开裹胸带之后,素来羞涩的凌哥哥竟把持不住,在她肩上落下绵密炙吻与数点殷红吻痕。

    眼看他憋的难受,吕云黛不舍得再逗他,换上衣衫离开。

    这个时辰四爷该从刑部下值归来。

    书房内,胤禛盯着红泥小火炉上煨着的菜肴,时不时抬眸看向窗外。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胤禛板起脸。

    “主子。”吕云黛从窗户飞入书房内。

    “狗奴才,炉子上的膳食赏你。”

    “嗨哟,六子你真有口福,今儿爷正好去礼部,带回来礼部那厨子做的膳食,方才还念着你贪嘴,定会求着要吃。”苏培盛端着托盘走到六子身边。

    “吃吧,狗奴才。”胤禛搁笔,捻起一块她喜欢吃的牛舌饼丢给她。

    “奴才多谢主子挂念,奴才有一件喜事儿要禀报。”

    “何事?”胤禛看狗奴才满眼喜色,他端起茶盏,嘴角也跟着噙起笑意。

    “主子,奴才后日成婚,想休十日婚假,求主子允准。”

    吕云黛将一盒喜糖放在四爷书桌上。

    见四爷埋头盯着奏折,半天不回话,吕云黛忐忑看向站在一侧的苏哥哥。

    “哦,是谁?”

    苏培盛乍然听到四爷薄凉低沉的语气,登时吓得缩起脖子。

    “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男子。”

    吕云黛听出四爷语气不悦,愈发胆战心惊。

    “哦。”

    “主子息怒,奴才从前愚昧无知亵渎您,是奴才的不对,奴才如今已然洗心革面,再不敢痴人说梦。”

    “准!都下去。”

    “是。”吕云黛跟在苏哥哥身后,拔步离开书房。

    待奴才们离开之后,安静的书房内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杯盖碎裂成段,胤禛盯着桌案上早就批阅完的奏折出神。

    红泥小火炉上的锅子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响。

    胤禛将目光落在温热好的膳食,抬腿将火炉一脚踹翻。

    书房内的动静吓得守在门外的苏培盛一个激灵,今儿他似乎发现一件了不得的秘密。

    爷似乎对六子有意。

    苏培盛不敢确定,但却觉得自己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只差爷亲口承认。

    苏培盛壮着胆子来到书房内。

    “爷,六子成不成婚,只在您一念之间,奴才这就把她叫回来,就说您不允她成婚。”

    就在此时,原本低头盯着满地狼藉的四爷倏然抬眸盯着苏培盛。

    苏培盛被四爷那幽戾的目光看得后背发凉,噗通一下匍匐在地。

    “不必。”

    胤禛冷笑,只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而已,他还不至于为她出尔反尔。

    第32章 第32章错嫁

    “苏培盛,取一块灵牌大小的金丝楠木。”

    乍一听到爷用灵牌来描述尺头,苏培盛忍不住一哆嗦。

    “爷,方才六子将十万两银子一分不少还回来,还多给一百两,说是利息,您请过目。”

    苏培盛将一叠银票捧到四爷面前。

    “哦”胤禛接过银票,随手丢在烧得正旺的炭火上。

    青烟漫卷,苏培盛眼睁睁看着十万两雪花银化为灰烬,而爷盯着灰烬,又开始露出意味不明的冷笑。

    苏培盛浑身发怵,拧身取来金丝楠木,四爷将木板描摹花样,细细雕琢,渐渐形成灵牌的轮廓。

    还真是灵牌

    爷为何忽然亲自做邪性的灵牌,他在为谁做灵牌呢?

    苏培盛顿觉毛骨悚然,该不是在为六子做的灵牌吧

    苏培盛屏息凝神,盯着爷手中羊毫笔。

    四爷面前摆着朱砂与徽墨,他提笔良久,都不曾蘸墨。

    眼见四爷蘸取徽墨,一笔一划在那灵牌上挥毫,苏培盛忍不住伸长脖子偷看。

    完了还真是六子的名字。

    爷亲自为六子做好灵牌之后,又枯坐在桌前盯着灵牌出神。

    此时有小太监入内掌灯,却被爷扬手挥灭。

    直到书房内伸手不见五指,苏培盛正跪得双腿发麻,头顶上方传来四爷极低沉喑哑的声音:“不必跟来。”

    苏培盛一抬眸,凛冽寒风灌入敞开的支摘窗,再寻不见四爷身影

    吕云黛今晚嘴角的笑意压不住,晚膳之后,与凌哥哥相偕去采买成婚用的龙凤烛。

    “凌哥哥买这个!我要这对最大的,能烧三天三夜不熄灭!”

    她满心欢喜抱着一对比手臂还粗的龙凤烛,新婚夜龙凤烛需彻夜不熄,祈愿新婚夫妇和谐美满,长长久久举案齐眉。

    “”策凌记得中原人的龙凤花烛只在洞房之时点燃,熄灭之后,新婚夫妇才能出洞房。

    三日他耳根忍不住发烫,三日不足以慰藉他这些年来的相思之苦,他想与她燃一辈子龙凤花烛。

    “好,来十对。”

    “咿,十对会不会太多了。小心扶墙而出”吕云黛羞的低头,亲昵挠凌哥哥手背。

    策凌哭笑不得:“究竟谁才扶墙而出,拭目以待”

    二人将龙凤烛带回家中,安置在她的闺房内,吕云黛坐在梳妆台前,取出她最喜欢的口脂,悄悄点了绛唇。

    “好了吗?”门外传来凌哥哥温柔的声音。

    “好了,走吧。”吕云黛挽起凌哥哥的手,踏着璀璨夜色去最热闹的南锣鼓巷买首饰。

    眼见凌哥哥将她带到花想容,吕云黛登时刹住脚步。

    “别别,花想容忒贵,咱换一家可好?”吕云黛焦急抱住凌哥哥的手臂。

    “芸儿,你值得世间最好之物,今后我会尽我所能,将全天下最珍贵之物都捧到你面前。”

    “不准委屈自己,喜欢什么尽管买,我的银子都是给你花的。”

    吕云黛心中一暖,握紧凌哥哥的手,被他领进花想容。

    凌哥哥尽拣着华贵奢丽的钗环首饰戴在她身上,不消片刻,她发髻上插满沉甸甸的簪钗,压得她脖子都伸不直。

    “够了凌哥哥,太多了。”

    吕云黛焦急将好几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宝石簪子摘下,却见凌哥哥又拿起一对儿点翠步摇簪在她的发髻之上。”

    不多,你日日不重样戴,下个月再带你买。”

    “劳驾,这些我都买下。”策凌将一张银票径直递给伙计。

    “凌哥哥,那身寝衣好看。”

    吕云黛满眼笑意,踮起脚尖勾住凌哥哥的脖子,贴在他耳畔喁喁细语:“我穿给你看,可好?”

    策凌顺着芸儿的目光,看向一身满是旖旎风情的薄纱寝衣,他脑海中浮现出芸儿穿着这身半遮不遮,比裸裎相对更让人血脉喷张的寝衣,登时慌乱低头回避。

    “不不用试”

    “试试嘛,万一不好看呢?”

    吕云黛俏皮的在凌哥哥耳畔呵气如兰,感觉到他身上都在隐忍的颤栗,她这才转身让伙计带她去雅间试衣。

    策凌垂着脑袋,跟在芸儿身后,呼吸急促,站在门口不敢入内。

    “凌哥哥,快些进来,你待在门外做甚?”

    “哦”策凌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羞耻妄念,推门而入。

    “帮我系肚兜细带,我瞧不见~”

    策凌无奈抬眸,他岂会不知芸儿在故意撩拨他。

    他定了定心神,缓缓走到她身后,指尖才触及到她莹白肌肤,却犹如燎原之火般灼烫,他慌乱收回指尖,愣怔在原地手足无措。

    “别闹”策凌压着嗓子求饶。

    “好看吗?”

    “好看”

    吕云黛转身,却瞧见凌哥哥紧闭着眼,她忍不住捂嘴轻笑道:“闭着眼如何看?你睁开看看看我可好?”

    “别闹,洞房再看”策凌闭着眼,抓住她肆意在他身上游走的手。

    “那就买这身。”

    吕云黛绕到屏风后,准备将这身暧昧的寝衣换下,却听凌哥哥轻声细语道:“多买几声,不够撕”

    吕云黛脚下一踉跄,原来凌哥哥喜欢野的,早知道她就不装了。

    从花想容离开之时,吕云黛瞧着凌哥哥双手拎满锦盒,想伸手去帮他,却被他避开。

    “有我在,你无需操心这些琐碎之事,芸儿,还想买什么?”

    吕云黛眼角酸涩,原来被疼爱呵护的感觉真是甜的,难怪有人会用甜来形容感情。

    “我还想吃那家的糖葫芦。”她指着不远处叫卖糖葫芦的老翁。

    “好,你等我。”策凌放下锦盒,疾步到百步开外买回糖葫芦。

    吕云黛拿着糖葫芦把玩,却并未着急吃。

    “不喜欢吗?还想吃什么?我去买。”策凌见芸儿不吃,关切问道。

    “没,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

    吕云黛闪身挡在凌哥哥面前。

    “我今晚特意点了最喜欢口脂,你瞧。”她仰头看向凌哥哥。

    “甚美。”策凌看着她眸中缱绻笑意,忍不住沉醉。

    “笨,口脂不是瞧的。”

    “那该”策凌话音未落,却倏然被她勾住脖子袭吻。

    砰地一声,他下意识松开手中之物,迫不及待拥她入怀,直到撩拨的吻渐渐朝着失控的欲念沉沦,二人才呼吸急促的分开唇。

    “凌哥哥,口脂是这样欣赏的,喜欢吗?”

    “哦嗯喜喜欢”策凌慌乱低头,重新拎起锦盒。

    极短的回程,却满是甜蜜折磨,终于熬到归家,策凌长舒一口气,他身上早已被她撩拨得发疼。

    温馨的小院内张灯结彩,吕云黛支腮坐在水井边,看凌哥哥为她抚琴。

    心微动,她起身和着凌哥哥情意绵绵的音律翩翩起舞。

    她丝毫不曾察觉到,不远处的房梁上,一道落寞孤寂的身影被暗夜吞噬。

    那道身影抱着一块灵牌,一整晚都不曾离开她。

    那是他的暗卫,只能属于他,即便他不喜欢她又如何?她只能属于他!

    谁都不能抢!即便他厌弃她,毁掉她,也绝不会让任何人染指他的东西!

    她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他手中!

    胤禛冷笑着看向那对琴瑟和鸣的狗男女,忍下将她触碰过旁人的手与唇砍下的念头,轻碾间,手中灵牌瞬时化为齑粉。

    吕云黛正为凌哥哥起舞,却瞧见小乌鸦盘旋落下。

    小八派小乌鸦来通知她,明晚酉时去潭柘寺杀人的私单已谈妥。

    紧接着又一只小乌鸦带来四爷的指令,明日需执行三项杀人任务,其中一个任务是灭门。

    她担心大婚前一日杀孽太重会遭报应,将任务分派给暗二与暗三,而灭门任务则派遣暗四小七与她同行。

    后日即将与凌哥哥成婚,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下惴惴不安。

    直到凌哥哥唤她试穿婚服,那股不安感才勉强被压下。

    “芸儿,大婚前日不能见面,后日酉时,我来迎娶你。”

    “你快些回去吧。”吕云黛依依不舍从凌哥哥怀中离开。

    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子时刚过,吕云黛揉着惺忪睡眼,起身更衣,前往南郊灭门。

    也不知这家凌姓人家到底哪儿得罪四爷,竟遭此横祸。

    吕云黛翻出凌家族谱,让暗四与小七照着族谱上的名字杀人。

    她则翻墙到马厩内,抡剑杀鸡鸭鹅马牛羊。

    丑时将至,她蹲在雪地中擦剑,祈愿万般罪孽都报应在她身上,别连累凌哥哥。

    此时暗四与暗七完成任务,一道凑到她身边,三人一起擦剑。

    “六子,听说你后日成婚,以你的经验该不用我送春宫图了,祝你早生贵子!”暗四丢来一个锦盒。

    吕云黛打开一看,竟是一支沉甸甸的大金簪,登时眉开眼笑。

    她反手从袖中取出昨晚买的长命锁递给暗四。

    “还未庆贺你弄瓦之喜。”

    暗四眉眼笑意压不住,连连点头:“多谢六子,也祝你儿女双全。”

    “六子,这是我的贺礼,还有小八和三哥二哥的贺礼,他们托我一并送来给你。”

    “多谢多谢,回头我在柳泉居补请大家喝喜酒。”

    “成成成。”

    三人完成任务之后,吕云黛将暗四与小七带到凶宅内,小八早就坐在棺材盖上等候多时。

    “来来来,刚买的豆浆油条和大肉包子,吃完再虐我。”暗八丢给六子一根油条。

    四人排排坐在棺材上用早膳。

    “今日一个个进去,暗四先。”

    暗四将竹筒内的豆浆喝完,闪身入血棺内。

    临近半个时辰不到,暗四求饶的铃声传来。

    紧接着是小七和小八,这二人今日倒是比昨日延迟一盏茶才告饶。

    集训之后,四人坐在棺材上吃过午膳,才各自归家。

    吕云黛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独自入血棺内,临近酉时才气喘吁吁爬出棺材。

    稍缓过神来,她即刻赶往潭柘寺执行私单任务。

    这桩私单潦草的让人害怕,难怪出价五百两。

    昏暗的禅房内压根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吕云黛大胆推开窗户,翻窗入内潜伏。

    她蹑手蹑脚走到屏风后,一抬眸,却瞧见一个用帕子遮住脸的男子正躺在浴桶内。

    她竟丝毫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

    死人?她警惕拔剑,缓缓靠近浴桶。

    正惊疑间,脚下一滑,不待她闪身躲避,却被男子抓住手腕,将她拽入浴桶内。

    噗通一声,她一个趔趄栽进宽大的浴桶内。

    “狗奴才!”

    熟悉的凉薄声音钻入耳中,吕云黛绷紧的情绪顷刻间松懈下来。

    “主子,您怎么在这?”

    四爷并未回应,依旧用帕子遮住面容,看不清情绪。

    吕云黛正欲从浴桶内扑腾起身,却感觉到一阵侵肌入骨的严寒。

    浴桶内的水早就凉透,甚至结出一层冰碴儿。

    她登时忧心忡忡看向仰头遮面的四爷。

    “主子,水已凉透,奴才去准备热水来。”

    “不必。”

    “主子莫要任性,您会着凉生病的!奴才先伺候您起身更衣可好?”

    吕云黛焦急伸手搀扶四爷的胳膊,却被异常滚烫的触感吓得缩回手。

    四爷发烧了!

    她心下慌乱不已,顾不得许多,一把掀开他遮面的冰冷帕子,伸手覆在他额头上。

    “主子!您快些起来!”

    “滚开!”

    “爷不需要人关心,也无人会关心爷是

    死是活。”

    四爷怒喝着将她一把推开,她对四爷素来全无防备,眼瞧着脑袋即将磕在木桶上,她身子一轻,竟被四爷拽入怀中搂紧。

    “主呜呜呜”

    她竟蛮横的吻她,依旧是糟糕生涩的吻,啄得她嘴唇刺疼。

    人皮面具被他一把撕开,吕云黛想起明日大婚,若被凌哥哥瞧见她身上有牙印子和吻痕,定会被凌哥哥误会。

    她心急如焚,拼命将他推离,可他却变本加厉。

    脖颈处传来刺痛,他咬破她的脖子,竟病态的吸血,吕云黛又疼又怕,却压根推不开他。

    他在情事上愈发狂暴,趁着她走神之时,竟一把撕开她的衣衫。

    肩胛处传来剧痛,她甚至能清晰听到唇齿与她的肩胛骨碰撞的咔咔声。

    “疼”她没忍住呜咽出声。

    兀地,他暴戾恣睢的噬咬顷刻间化为绕指柔,轻轻。舔。舐。她肩上的伤口。

    吕云黛压下慌乱,不敢乱动,就怕激起四爷别的反应。

    可才安静没多久,他方才平静的气息却再次紊乱,狂乱的吻不断落在她耳后腮边,逐渐下移,他的大掌钳住她的腰肢,将她压在怀中。

    后背传来阵阵温热的触感,他竟在吻她的后背,吕云黛绷直身子,忍不住颤栗,可耻的生出欲念来。

    迷乱之时,她感觉到不可言喻的危险靠近那,登时在他怀中拼命挣扎。

    最后她只能无助抱住他的脖子,贴着他耳畔轻声细语安抚:“爷,我关心你,谁说没人关心你,我啊,我是暗六,四爷乖,暗六抱着爷歇息可好?”

    四爷什么都好,唯独生病之后若意识迷离,定会任性妄为。

    上个月他高烧之时,甚至迷迷糊糊抱着她叫额娘。

    她不能与病人斤斤计较,只能温柔抱紧他,一遍遍耐心哄着他。

    “不要走”

    四爷的嗓音嘶哑低沉,她再次被他抱紧,他的将脸颊埋在她的怀中。

    吕云黛抱住四爷的脖子,猝不及防间,却被他打横抱起,他踉踉跄跄间,二人滚落在床榻上。

    四爷整个人趴在她身上,吕云黛不敢乱动,扯过被子,盖住他不着寸缕的身子。

    她瑟瑟发抖抱住四爷发烫的身子取暖。

    一整晚他都在说胡话,不知他心底藏着谁,竟成为他潜意识里的执念。

    他连在无意识的梦中都哑着嗓子,用哭腔不断求着让谁别走。

    无奈之下,吕云黛主动回应他的呢喃:“好,我不走,我不走,我永远都陪在爷身边,哪儿都不去,乖乖”

    天将破晓之时,吕云黛松开贴在四爷额上一整晚的手掌,轻点他的睡穴。

    她吃痛的将四爷翻到身侧,焦急坐起身来。

    一低头,果然瞧见肩胛骨上深可见骨的血红牙印。

    她仓皇失措跑到落地铜镜前,被满身羞人痕迹吓得捂脸。

    顾不得许多,今日还需赶回去成亲,吕云黛抓过四爷的衣衫焦急裹在身上,冲到院外,给今日上值的暗五与暗八传递消息。

    趁着等候间隙,她偷来一身袈裟披在身上救急。

    暗八最先赶到,瞧见六子人模狗样的披着一身宽大的袈裟,登时捂嘴偷笑。

    “六子,你今儿不是大婚么?怎么披着袈裟?”

    “小八你给我接的私单有毒,还是剧毒!刺杀目标是四爷!明日你去查查雇主是何底细!”

    “啊!!我真不知道,我就说这单邪性,让你别接的!”暗八大惊失色。

    “我赶着回去成婚,主子刚退烧睡下,你需近身伺候主子。”

    暗八郑重点头,闪身入禅房内。

    吕云黛目送小八入禅室之后,这才裹紧袈裟,纵身离开。

    此时暗八越上房梁,一抬眸,却见方才还在沉睡的四爷不知何时已然站起身来,正在屏风后更衣。

    “不必伺候,回去。”

    “是。”暗八懵然离开,顺便给赶来的暗五传递遣退消息

    吕云黛紧赶慢赶回到居所,喜娘和梳头的全福老太太早已恭候多时。

    她躲在闺房内,盯着镜中满身的暧昧痕迹唉声叹气,这些伤痕压根无法当日消除,少则小半个月才能彻底消失。

    而她肩胛上的牙印更是烙印入骨,估摸着得用上一回那奇怪的红色药汤才能彻底去除。

    今晚就要与凌哥哥洞房花烛,该如何是好,她愁眉苦脸沐浴更衣,换上嫁衣。

    与此同时,策凌正在私宅内整装,他握紧手中红绸,心潮澎湃,今晚红绸另一端,将牵系他此生挚爱的女子。

    “呵”

    身后传来一道陌生冷笑。

    策凌警惕转身,却见一个陌生的锦衣少年坐在窗边。

    “你是谁!”他寒声抽刀防御。

    “你该问你是谁!”锦衣少年仰头豪饮。

    “你可怜的母亲还在准噶尔军营内当犒赏勇士的军。妓,而你的父亲被噶尔丹五马分尸,大仇未报,而你,绰罗斯策零,流亡到大清的准噶尔王子,你又在做什么?”

    “你在与爷的奴才谈情说爱,而你的母亲却在军营里度日如年,遭千人染指,一双玉臂万人枕。”

    “白眼狼,你的部下随你流亡数年,战死无数,你踩着他们的骸骨和鲜血,在尸山血海中,风花雪月,乐不思蜀。”

    “别说了!我没有忘记报仇雪恨!你到底是谁!你是芸儿的主人!你是谁!”

    策零痛苦嘶吼。

    “绰罗斯策零,因你一意孤行,暴露行踪,你母亲下个月要给噶尔丹祭旗,现在赶回去救她,还来得及。”

    “只是你一无是处,任性妄为,早已让追随你的旧部寒心,又该如何挽回颓势?”

    “我额吉在何处?不可能!我搜寻她的行踪数年,若她当真藏身军中,为何我苦寻不得!你到底是谁!为何我要信你!”

    胤禛笑而不语,随手丢出一块残破玉玦。

    看到额吉的玉玦,策零目眦欲裂,哽咽屈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将玉玦按在心口。

    “救她!求你救救我额吉,你想要什么?”

    胤禛嗤笑着将酒坛子砸在地上,碎瓷与残酒四溅。

    “凭什么?你的筹码是什么?王子!”

    他抬脚踩在策零肩膀上,戏谑的碾压着,直到他彻底匍匐在他脚下。

    “今日的确是黄道吉日,你是该成婚,爷教你破局如何?”

    策零忍着滔天屈辱,谦卑点头:“多谢。”

    “爷若记得没错,你麾下有一重臣旧部,你父亲生前就已将他的女儿指婚于你,娶她!”

    “你二人今日完婚,洞房花烛夜,明日立即滚回准噶尔!此生不准踏足大清国境。还有,别靠近爷的奴才!”

    “听话,大清和准噶尔开战在即,爷可助你报仇雪恨,夺回王位。”

    “要你的额吉与王位,还是要她?选!”

    “你!!你喜欢芸儿!”

    策零盯着锦衣少年面无表情的脸,却不曾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情绪波动。

    少年幽冷的眼眸此刻蕴含轻蔑,唇角扬起嘲讽的冷笑。

    “爷与你不同,爷不可能喜欢一条狗,只不过这条狗已有主人,你不配染指。”

    “王子!你犹豫了。”胤禛抬脚,踩在他昂起的头顶上,碾压,直到他彻底臣服在他脚下。

    “这是爷为你精心准备的路引,持此路引,可一路畅通无阻,直抵大清与准噶尔边境。”

    胤禛取出火折子,引燃路引,低沉冷笑着,看向已然崩溃的流亡王子。

    倏地,他手中点燃一角的路引被那人夺走。

    “呵呵呵呵”

    策零耳畔传来蚀骨剜心的冷笑声,那残忍的笑声犹如万箭穿心,刺得他痛不欲生。

    “额吉”他握紧玉玦,无助喃喃着,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压得他窒息,绝望的眼泪夺眶而出。

    眼见吉时已过许久,都不曾见到新郎官前来接亲。

    柿子站在门外,时不时焦急探头张望巷口。

    吕云黛穿着凤冠霞帔,坐在闺房内,心中升腾起强烈的不安。

    凌哥哥绝不会在这辈子最重要的时刻迟到,他定遇到麻烦了!

    吕云

    黛一把掀开红盖头,起身准备去寻凌哥哥。

    “哎呦新嫁娘不可任性,红盖头一旦盖上就不能掀开,只能在洞房内让夫婿以金杆喜秤挑开红盖头,否则不吉利。”

    吕云黛闻言,恐惧的心跳都漏下半拍,她捂着狂乱不安的心口,将红盖头抓在手中,心急如焚去婚房寻凌哥哥。

    一踏入婚房前院,她登时大惊失色,为何此地高朋满座,而凌哥哥正与一个同样穿着凤冠霞帔的女子拜天地?

    “策凌!你欠我一个解释!”她痛苦厉喝,愤怒的扯下凤冠霞帔。

    “你芸儿,你怎么提前来了?你先回去,待我与她完婚之后,就能立即去纳你。”

    “纳?”

    妻为娶,妾为纳,他明明信誓旦旦说要娶她为妻!

    “等我。”策凌用金杆挑起新娘子的红盖头,露出一张端丽秀美的陌生脸庞。

    “你是吕妹妹吧,夫君都与我交代过了,你我前后脚进门,今后一道伺候夫君。”

    “你既自己来了,就不必再让夫君费心去接,我喝下妹妹敬的茶,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策凌!你是不是有苦衷?是不是谁在威胁你!告诉我!”

    吕云黛总觉得凌哥哥一定有苦衷,他绝不会如此处心积虑的欺骗她。

    “芸儿,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心里装着她,你不会介意,对吗?”

    “不可能!我才是你的”

    “一直是她,你与她眉眼有几分神似,是你的福气。”

    “凌哥哥,我最后问你一次,是否有苦衷?我此生只问你一次。你若欺瞒,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

    策凌压下心间灭顶哀伤,笑着牵起身边女子的手。

    “哲娜是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我希望你能与她和睦相处。”

    “你若不愿,我不勉强你。”

    策凌握紧哲娜的手,满眼柔情蜜意转身,转身那一瞬,无助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心不在焉与哲娜饮下合卺酒,他知道芸儿并未离开,而是在窥视他。

    他吹熄龙凤花烛,在暗夜里撕开哲娜的衣衫,脑海里却全都是芸儿的一颦一笑。

    那合卺酒不对劲,原始的本能将他的理智彻底吞噬,策零猩红着脸,呜咽而急迫的占据哲娜的身体。

    吕云黛绝望的坐在房梁上,直到屋内那些羞耻的动静停歇,顷刻间再次扎入耳中,将她刺得千疮百孔。

    她决然起身,游魂似的回到居所。

    “柿子”

    “主人,是不是凌公子欺负你,我去杀了他!”

    柿子看到主人失魂落魄的模样,气的转身冲进厨房,抓住一把菜刀,就要找那混蛋算账。

    “柿子我们搬家,现在就搬家,可好?”

    吕云黛抱着自己的肩,却仍是觉得彻骨寒冷,心更是拔凉。

    “好,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嗯。”吕云黛瑟瑟发抖蜷缩在门后,心好痛,疼得她屏住呼吸,却仍是万劫不复的痛。

    眼泪簌簌落下,她正不知所措的擦泪,眼前却出现四爷的身影。

    “狗奴才”从她离开这座院子那一瞬,胤禛就不曾离开她半步。

    他从未看到他的暗卫露出这般万念俱灰的神情,胤禛心中懊悔,怕她伤心欲绝,怕她太难过。

    “你”胤禛手里还拎着她最喜欢吃的牛舌饼,猝不及防间,被她一把抱住腰。

    “主子,奴才很冷,好冷”

    吕云黛呜咽着抱紧四爷,犹如浮沉孤舟般支离破碎的心,在这一瞬才勉强得到避风的港湾。

    “回来就好。”胤禛甩开斗篷,将她笼罩在怀中藏好,轻轻摩挲她颤抖的肩。

    第33章 第33章千里走单骑

    “暗六,爷带你去柳泉居吃烤鹅可好?”胤禛温声细语哄着她。

    “去致美斋尝你喜欢的四吃鱼如何?”

    他指尖轻轻穿过她凌乱的发丝,将乱发小心翼翼抚平,挽到她耳后。

    “别哭,暗六乖,他不要你,爷要你。”

    “吃鸭子,我要吃鸭子!”

    暗六染着哭腔的沙哑声音从斗篷内传出。

    胤禛唇角浮出笑容:“好,爷带你去百年老店便宜坊吃烤鸭,不哭了。”

    从斗篷内钻出毛茸茸的脑袋,胤禛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

    “主子,斗篷脏了,都是鼻涕眼泪,奴才没银子赔”

    她仰头,眼睛肿得厉害,红彤彤像只憨憨的兔子,眸中雾蒙蒙蓄着泪,胤禛心间猛地一撞,继而涌出难以言喻的慌乱。

    他压下狂乱的心跳,淡笑着伸手擦拭她眼角的泪痕。

    “爷,奴才想挪个新窝。”

    “好,这座宅子不要了,金鱼巷天字三号,你去那座宅子住着。”

    “人去就成,旁的都不许带。”

    “那奴才的棺材”

    “不准带,爷会给你准备新的。”

    “爷今日为何来这?可是有任务安排给奴才?”

    “没有,只是路过,看到一只哭鼻子的小狗,顺便瞧瞧,爷先带你个地方,再带你吃鸭子,你敞开怀吃。”

    胤禛轻抚着她发颤的后背,揽紧她的腰肢,飞身离开。

    当眼前再次出现花想容的招牌,吕云黛心内百感交集,还是那日与策凌呆过的雅间,甚至伺候的妆娘都是同一个人。

    此时四爷正矗立在一整面墙的华贵簪钗耳环前,精心挑选。

    “你喜欢山茶花,这套首饰头面极好。”

    四爷手中捧着一套钗环头面,踱步来到她面前。

    吕云黛眼角酸涩,捂着眼睛由着四爷替她簪钗。

    “那支银簪不要,其余都送到金鱼巷天字三号。”

    眼瞧着四爷买下一整面墙的首饰钗环,吕云黛吓得站起身来。

    “使不得,这些钗环加起来少说上百件,至少二三十万两,奴才这辈子都用不完。”

    “无妨。”

    胤禛取出印鉴,在清单上盖下印章,这些铺子自然知道去哪结账。

    “过来。”

    此时四爷朝着她伸出手掌,吕云黛懵然走到四爷身边,被他牵起手,来到专卖女子衣衫鞋袜的二楼。

    “喜欢哪件?爷给你买。”

    胤禛目光下意识落在那身绯红寝衣,藏在袖中的手攥成拳。

    “这两件!”吕云黛就怕四爷买下整层楼的衣衫,赶忙胡乱抓起距离手边最近的衣衫。

    “哦,这两件不要,还有第一二三排不要!鞋架第七八十三不要,其余送到金鱼巷天字三号。”

    胤禛执笔,熟练写下她的身量与鞋袜尺头。

    “爷,奴才伪装不必换那么贵的衣衫,奴才自己去准备,您给报销就成。”

    吕云黛没想到四爷眼睛都不带眨,竟为她买下如此昂贵的工作服。

    “无妨。”胤禛将捻在指尖一支墨玉发簪插在暗六发髻之上。

    方才第一眼就瞧中发簪,她肌肤白皙,戴着该是极好看。

    “赏你。”

    “多谢主子。”吕云黛扯出苦涩微笑。

    回程之时,吕云黛正怏怏不乐,四爷倏然拔步走到同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翁面前,买回两串糖葫芦。

    “吃吧。”

    “多谢主子赏赐。”吕云黛咬下半颗糖葫芦,却觉苦涩无比。

    “不好吃?换爷这串。”

    “没”吕云黛话还没说完,就被四爷夺走手中糖葫芦,四爷将他手中的糖葫芦塞到她手里。

    眼见四爷倏然咬下她吃一半的糖葫芦,吕云黛大惊失色。

    “主子那颗奴才”

    “嗯?”

    吕云黛把提醒的话咽下去,既然四爷没发现,她也不敢提醒他,免得挨骂。

    “味道尚可,尝尝。”

    眼见四爷似笑非笑看向她,吕云黛盯着四爷咬一半的冰糖葫芦默不作声。

    若此时将那半颗糖葫芦丢掉,或者越过那半颗冰糖葫芦,四爷定会多想。

    毕竟主子吃剩的菜赏赐给奴才,是奴才的荣幸。

    她小心翼翼将半颗糖葫芦送入口中咀嚼,口中囫囵奉承道:“的确好吃,主子选的糖葫芦就是甜。”

    她总觉得哪儿怪怪的,直到半颗糖葫芦咽下,他才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啧她和四爷竟间接亲吻了

    “嗯。”胤禛扬唇笑道。

    主仆二人吃完糖葫芦,也恰好来到柳泉居。

    吕云黛方才其实说的是气话,她不想吃鸭子,只想骂天下男人都是鸭子。

    “爷,奴才想回家了。”

    “不吃鸭子了?”胤禛盯着她落寞的神色。

    “明儿再吃。”吕云黛尴尬的笑了笑。

    “嗯,直接去金鱼胡同新宅。你的小仆人和小狗,以及院内家禽与苗木蔬果都已送去新宅。”

    吕云黛心下一惊:“那八大胡同的宅子还没清理好,如何能”

    “不必管!”胤禛眸色晦暗。

    “去吧。”

    “是。”吕云黛闪身离开。

    胤禛站在柳泉居门口,目送暗六走远之后,踱步回到八大胡同那座小院。

    他擒着火把,从暗六与那人亲昵拥吻的床榻开始引燃,直到将院内的琴也付之一炬。

    转瞬间,整座宅子彻底被火海吞噬。

    扑朔明灭的火光,翻涌于漆深墨眸中,他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吕云黛来到金鱼巷的新宅子门前,愕然发现这座宅子竟是座三进院豪宅。

    大门口的石狮子都比旧宅的门洞还大。

    入了豪宅内,她惊愕的张大嘴巴,这座宅子简直壕无人性!

    比她的私宅还豪华,甚至屋顶藻井都妆点璀璨星空,美轮美奂的星空都奢侈的由一颗颗熠熠生辉的夜明珠镶嵌而成。

    百福犬撒欢的跑到她脚下轻蹭。

    “主人,方才来一群人,说是您请来搬家的,他们把菜地都整块铲来了。”

    柿子手里拿着抹布,满眼惊慌失措:“主人,这宅子他们说您去赌场赢来的。”

    “嗯,是,你放心住着。”吕云黛摸摸价值万金的太湖石雕。

    早知道当暗卫老大能住豪宅,她当初就该努力进步,当个狗腿子,不摸鱼了。

    “柿子,早些歇息。”

    吕云黛闷声回到房内,躺在摇椅上,盯着头顶上方的星空藻井出神。

    暗夜里,她发出嘶嘶嘶的轻响,小雍爬到她脑袋上盘成一团。

    “你去监视策凌,看看他与谁接触,都说些什么。”

    小雍歪头,嘶嘶嘶吐着蛇信。

    “嗯啊,他不是男主人了,他是狗男人。”

    小雍激动的将脑袋蹭到主人的脸颊,

    “快去吧,啰嗦蛇蛇不蜕皮,长不大就没有小花蛇蛇喜欢你了,快去!”

    吕云黛将盘在她脑袋上的小家伙揪下来,轻轻放在地上。

    小家伙嘶嘶嘶朝着主人继续啰嗦,最后被主人丢出窗外。

    它气得立起身子,却听砰地一声,窗户顷刻间关得严严实实。

    它气得骂骂咧咧许久才离开。

    小蛇离开之后,吕云黛趁夜赶往八大胡同的宅子。

    她全部家当还藏在棺材底部的夹缝里,必须拿回来。

    否则她这些年来辛苦攒下的血汗钱就全都打水飘了。

    远远就瞧见八大胡同的方向火光冲天。

    她不喜欢住在这,若非从前那人在八大胡同,她定会对八大胡同嗤之以鼻。

    那些喝醉的嫖客们时常在墙根底下随地大小解,还时常为妓女大打出手,杀人纵火更是家常便饭。

    今晚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估摸着被瓢虫烧家了。

    可随着视线越来越清晰,吕云黛眼前一黑,险些踩空。

    她悲痛欲绝冲向火海,却只救回个生锈的粪瓢。

    完了!她一夜沦为一穷二白的倒霉蛋,情场失意也就罢了,钱场也塌房了

    吕云黛气得直跺脚,将粪瓢敲得砰砰响,整条街都被粪瓢闹醒了。

    “谁干的!到底谁干的!给我出来!!”

    她正气得冒烟,小雍扭着身子凑到她面前

    晨光熹微,胤禛站在城门角楼处,正挽弓瞄准缓缓驶出城门的马车。

    苏培盛揣着手,缩起脖子盯着爷箭锋所指之处,也不知今日谁又将死在四爷箭下。

    此时一只乌鸦盘旋着落在箭矢之上。

    胤禛初时还眼含笑意,待听清楚暗六传递的消息之后,面色瞬时阴沉。

    “呵还命。”胤禛冷笑着松开箭矢,却倏然看见一道熟悉的纤弱身影,说时迟那时快,他慌乱抓住飞箭。

    从六子纵马出现在城门口那一瞬,苏培盛就不敢去瞧四爷阴鸷的脸色。

    六子真是疯了,竟找爷告假三个月,理由竟是还命。

    还谁的命?还能是谁,她的旧情郎!

    “去告诉太子,去川陕督军的差事,爷愿接下,即刻出发。”

    马车内,策凌面色惨白,心如刀割。

    “殿下,吕姑娘在前面。”曾经的小龟奴一身马夫装扮。

    “乌日图,把她赶走”

    “是。”

    “等一下,别说重话伤她。”策凌攥紧掌心破碎的玉玦,死死咬着牙关。

    乌日图领命,但却很快铩羽而归:“殿下,她说与你无关。”

    马车内沉默许久:“随便她。”

    离开京城不远,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不期而至。

    刺骨的山风裹挟无边丝雨吹开马车帘子。

    策凌凝眸盯着前方不远处那道瘦削身影,忍不住潸然泪下。

    “殿下!有埋伏!”

    随从们尚未拔刀,前方的少女已然飞身下马,动作凌厉仗剑杀敌。

    “去帮她!快!”策凌握紧拳头,一把掀开马车帘子。

    却见芸儿已然收剑,正沉默的将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尸首拖拽到密林中。

    乌日图奉命去帮她,却被她剑指眉心:“滚!”

    乌日图无奈的转身看向殿下。

    雨势渐甚,她带着斗笠,身披黑蓑衣,独坐在河岸边。

    策凌擒伞,坐在她身边,将伞面完全倾斜向她,可她却执拗的起身避让。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从前都是骗你的。”

    “呵。”吕云黛冷笑:“知道,但我欠你一条命,欠债还命,还完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芸儿,前路凶险,求你回头可好?你不欠我,是我欠你太多,对不起,我该死对不起,求你,此生都别原谅我”策凌哽咽道。

    她并未如从前那般,含情脉脉温柔回应,而是冷着脸拔剑,冲向密林中窜出的刺客。

    整整三十二日,策凌日日都遭受万箭穿心凌迟剧痛。

    她不曾再开口,而是沉默的挥剑,为他披荆斩棘,铺平归家的血路。

    这日,马车驶入科尔沁草原腹地。

    策凌红着眼眶,曲膝半跪在芸儿面前,替她包扎手臂上又一道新伤。

    在她数不清第几次推开他的手之时,策凌终于跪在她面前崩溃恸哭。

    他只是恸哭,不曾开口,和着血泪,咽下所有事与愿违,与言不由衷的苦果。

    吕云黛沉默的撕下衣襟包扎伤口,仰头躺在草地上,刺目的暖阳熏得她眼角酸涩,却没有眼泪。

    蛇蛇小雍从草丛内钻出,盘在主人脸上,朝着狗男人凶巴巴的吐信子,骂得很脏。

    可它没骂多久,却警惕的竖起身子。

    “几个?”吕云黛一把揭开小蛇。

    得到答案之后,她面色无比凝重。

    “往西北走!快些!”吕云黛推搡着策零,将他推上马背。

    “芸儿,出何事了?”

    “没有,我只是累了,不想再还命了,却心有不甘,罢了,我数到一百,你若还不快滚,我就追去准噶尔王庭!此生都与你不死不休!”

    “滚!别回头,回头我就砍掉你的脑袋!”

    吕云黛抓过小蛇盖在脸上,继续仰躺在草地,惬意的翘起二郎腿。

    “一二三四!五!六”

    “珍重。”策零勒紧缰绳,策马扬鞭,带着一众旧臣离去。

    此去经年,他彻底与此生挚爱渐行渐远。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吕云黛

    的语气顿了顿,她彻底听不见凌哥哥的马蹄声。

    “后会无期。”吕云黛坐起身来,面色惨白看向前方。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狂乱如潮水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支一千三百二十一人组成的轻骑,正朝她奔涌而来。

    被蛇群驱赶而来的数千野马同时扬蹄朝她奔袭而来。

    吕云黛朝着盘在头马脑袋上的小蛇大喊道:“若敢让他们活着穿过野马群,我你把你剥皮炖蛇羹!”

    小雍气得竖起身子骂骂咧咧,却是急得窜到马背上,一口咬住疯马的脖子。

    在附近放牧的牧民看见一个小姑娘站在缓坡上,不远处的胡杨林冲出无数准噶尔士兵,吓得转身就跑。

    “快跑!准噶尔人又打来了!”

    牧民们四散逃跑。

    “喂!大叔!往西北方跑!”吕云黛扯着嗓子喊道。

    “小姑娘你不跑吗?快跑!”

    “不跑,我若跑,你们谁都跑不了!”

    吕云黛握紧长剑,飞身跃上马背,藏身于野马群中狂奔。

    准噶尔追兵被发狂的野马冲散,时不时传来士兵痛苦的哀嚎声。

    待野马群穿过,半数士兵还安稳端坐于马背之上。

    野马散尽,众人终于看清楚方才偷袭他们的敌人。

    “方才就你一人?不可能!”

    为首的魁梧男子难以置信盯着那伤痕累累的单薄少女。

    “下马卸甲,饶尔等不死。”吕云黛孤身一人,横刀立马。

    “哈哈哈,黄毛丫头好大的口气!”

    “一会儿我们定让你在身。下哭着求饶!来啊!抓活口!”

    几个嬉笑的准噶尔士兵不以为意,横刀向前,却眼前一花,瞬间身首异处。

    没人看清楚她何时出剑,地上的人头甚至还在咧嘴笑。

    吕云黛一脚将尸首踹成堆,站在尸首上挥剑。

    “来战!”

    准噶尔士兵们面面相觑,终于开始正视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女,一拥而上。

    吕云黛脚下的尸首逐渐堆积成山,佩剑都已卷刃。

    她抓过一把蒙古弯刀,继续不知疲累的砍杀。

    与此同时,策零策马狂奔出几十里之后,心中愈发惴惴不安,他倏然勒紧缰绳,心口一阵刺痛,他捂着心口,却触碰到一块硬物。

    是她的骨头做成的骨笛,自从与她相认之后,他都贴在心口戴着。

    策零转身回眸,看向苍茫草原深处,含泪吹响骨笛。

    可他停步许久,都不曾见到她的身影。

    策零心灰意冷,决然转身,却愕然发现天际渐渐出现数道身影,策零定睛看去,却失望叹气。

    逃窜而来的牧民看到有几十个中原装束的年轻男子站在那不知逃跑,赶忙提醒道:“快跑!好多准噶尔士兵追来了!”

    策零满眼恐惧,抓住一个老牧民的袖子,他浑身都忍不住恐惧的颤抖:“可曾见过一个黑衣少女?”

    老牧民点头:“有,一个瘦弱的少女,我让她跑,她不跑,她还大言不惭,说她若跑,我们谁都跑不了!”

    “芸儿!不!芸儿!”

    策零逆着逃窜的牧民与绵延不尽的羊群,痛心疾首朝着来时路狂奔。

    “殿下!您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王后还在等您救她!殿下!我已身怀您的骨血,您不能丢下我和孩子,您不能丢下我们所有人不管不顾!殿下!”

    哲娜双手捂着平坦小腹,声嘶力竭哭喊道。

    兀地,从天光云影交界处,赫然出现一道孤寂身影。

    “芸儿!!”策零目眦欲裂,朝着趴在马背上生死未明的挚爱狂奔而去。

    滴血长刀被勒入肌肤的血红发带束缚在掌心,拖拽一路,她却执拗的不肯松开手。

    刀锋仿佛凌迟般,将他的心一并撕裂揉碎。

    “求你快走!求求你求你”策零呜咽着曲膝跪在马前,却得不到她的回应。

    他满眼惊恐,下意识站起身,却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还欠你半条命,当年在乐善堂欠你的命,还你!跟着我。”

    小蛇咬住马耳朵,帮虚弱的主人控缰前行。

    随从们跟在王子身后,王子的目光始终追逐前方踽踽前行的少女。

    落日余晖将她的身影笼罩住王子,乌日图心酸看王子悄悄低头拭泪。

    那个纤薄瘦弱的少女啊,她竟有勇气千里走单骑,为王子挡下千军万马。

    日暮四合之时,小蛇感觉到主人意识逐渐涣散迷离,它咬住马耳朵,将马儿赶到一处浅溪内,马儿吃痛扬起前蹄,它的主人径直跌入浅溪内。

    藏在黑袍之下无人知晓的一身淋漓鲜血,被溪水涤荡,漾成一条血河。

    吕云黛被灌入口鼻的溪水惊醒,撑着坐起身来。

    眼看那人泪流满面朝她冲过来,她仰头再次躺在溪水中。

    “芸儿,杀我!”策零颤抖着手,将匕首塞进她的手中。

    “我愿以死谢罪,杀我,杀死我之后,求你回去。”

    吕云黛甩开匕首,坐在溪水中清洗周身伤口。

    “五日后,即便抵达大清与准噶尔交界处扎萨克围部落,将是一场鏖战,你快纠集旧部,我打不动了。”

    “你没有错,只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不是我而已,我不怪你,虽心有不甘,但你我只能这般结局,我不原谅,也不恨你。”

    “王子,后会无期!”

    “对不起!为我一个人,害你体会了所有痛苦,对不起!”

    策零潸然泪下,想伸手拥抱她,可她满身伤痕,却让他不忍心拥抱。

    “去吧,你的妻子还在等你。”

    吕云黛翻身上马,行出百步之遥,独自升起篝火取暖。

    从前被她嗤之以鼻的丹药,此时被她仰头大口大口咽下。

    蛇蛇叼回来一只野兔,看到主人在吃那要命的丹药,急得嘶嘶用尾巴甩飞那些丹药。

    吕云黛躺在篝火堆旁,听着小蛇啰啰嗦嗦。

    “你才桃花癫,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结局。”

    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吕云黛坐起身来,策零的妻子哲娜捧着一条烤羊腿款款走来。

    “谢谢你保护我们。”哲娜曲膝跪在少女面前,将羊腿捧到她面前。

    “殿下为你病倒了,在马车内昏迷不醒,求你放过他可好?他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你会彻底毁掉殿下。”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父亲。”

    “哦!你的殿下来了,你这些话与他说吧。”吕云黛以为自己会伤心,却出乎意料的心如止水。

    此时策零踉踉跄跄冲到哲娜面前,满脸怒容抓住她的手,将她带走。

    二人入了马车内,哲娜正要开口求饶,却惊恐看见殿下满眼狰狞暴怒,不待她张口,殿下却恶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殿下小心,别伤着我们的孩子”

    “诺颜哲娜!这孩子是你如何算计得到的,你心中有数!他可以生,也并非不能死!安分些!否则你与他一起下地狱吧!”

    “殿下!为什么!那是您的亲骨肉!”哲娜痛苦恸哭。

    “殿下,她走了。”乌日图焦急的声音传来。

    “好,乌日图,拿着这件信物,去扎萨克围部纠集旧部,我要杀回王庭。”

    “殿下,您要去哪?您去才更合适。”

    “我不能再抛下她。不能!”策零含泪看向那道遁入暗夜的孤寂身影。

    吕云黛趁着暗夜解决掉几个棘手的阻碍。

    随着愈发靠近大清与准噶尔边境,她原本颓丧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清明。

    服下丹药之后,她不知疲累,随时处于亢奋的备战状态。

    金创药早已用尽,蛇蛇上蹿下跳叼来好些草药,吕云黛将草药塞入口中嚼碎。

    满口的苦涩,她将嚼碎的草药涂抹于还在渗血的伤口上。

    此时此刻,她忽然对四爷涌出浓烈愧疚。

    冥冥之中,她竟然放走了四爷一生死敌。

    四爷登基之后,与准噶尔汗王策零素来面和心不和。

    雍正九年和通泊之役,骁勇善战的八旗精锐惨遭策零暗算,甚至被逼得割辫血战,最终全军覆没。

    京城家家戴孝,但凡能打战的八旗精兵强将几乎消耗殆尽。

    四爷经此惨痛败战之后,

    几乎一蹶不振,为后世唾骂诟病百年,终其一生,直到驾崩都未有再战之力。

    直到策零死后,乾隆才彻底打败准噶尔汗国,更是传闻大清汉尼拔乌雅兆惠故意踹翻车轮,低于车轮者不杀。

    可即便是襁褓中的婴儿,也比放倒的车轮高,故而准噶尔被大清灭族,杀的只剩下名字。

    也不知这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一辈子都致力于灭掉对方,不死不休。

    吕云黛越想越对不起四爷,忍不住勒紧缰绳来到策零面前。

    “策零王子,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好。”策零脱口而出。

    吕云黛愣怔,她都没说什么事呢,他就满口答应。

    “我还没说什么事!”

    “都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策零从脖颈取下随身携带的信物。

    跟在王子身后不远处的哲娜看到王子竟然将送给王妃的狼獠牙送给那个汉女,顿时怒不可遏。

    准噶尔男子成年之后,会将猎得的第一条狼王的獠牙取下,以此作为定情信物,送给心爱的女子,一生只能送一次。

    即便女子死去,第二任妻子都没有资格得到獠牙。

    那是属于她的定情信物,可脖子上隐隐作痛的瘀伤,却在提醒她,必须咽下这口恶气。

    “这是你赠我骨笛的回礼。”

    “嗯。”吕云黛接过那对看似普通的动物牙齿吊坠,猜测是他亲手做的,于是随意戴在脖子上。

    “王子,答应我,今后你若登基为新汗王,若大清不主动侵犯,可否与大清和睦相处?”

    策零唇角的笑容僵硬无比,他垂眸敛去眸中怨恨。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他已然知道芸儿的主人是大清四皇子,也已立下血誓,此生将与那四皇子不死不休!

    “不行。”他咬牙切齿说道。

    “为何?”吕云黛诧异,为何策零对大清的仇恨如此深刻。

    “只有这件事不行,旁的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策零期盼听到她开口说要与他重归于好。

    可他知道,以她爱憎分明的性子,已对他失望至极。

    此刻她的眸中更是不再温情脉脉,满是疏离淡漠,即便不愿承认,可他已永失所爱。

    说话间,吕云黛倏然趴在地上,将耳朵紧贴着地面。

    “有一支不下五千的骑兵在三里开外,正往此地集结。”

    她面色凝重,握紧长刀,下意识挡在策零身前。

    倏地,后背一暖,策零从身后抱住她。

    “你做甚?”吕云黛伸手反抗,却忽然察觉到一滴滴温热的眼泪滑入脖颈儿。

    她沉默不语,垂首任他抱着她哭泣。

    “别哭了,我都说了不怪你。”

    “是我的亲兵。”

    “芸儿,对不起”

    “我不原谅。”吕云黛了解策零,倘若她开口说原谅,他定会痛不欲生,这些年他颠沛流离,已经过得很苦,她不忍。

    不消片刻,眼前赫然逼近一群身穿甲胄的准噶尔骑兵。

    吕云黛掰开策零环抱在她腰上的手掌:“珍重。”

    她并未回头,而是朝着扬手道别。

    就在此时,策零身边的随从忽然指着不远处的缓坡:“殿下,有大清的士兵追来了!”

    “奇怪?怎么才几十人?”

    “杀无赦!”策零已然看清楚冲在最前方的少年到底是谁。

    “别杀他!”吕云黛看着策马朝她冲来的四爷,不禁潸然泪下。

    “你喜欢他?”策零的的语气忍不住染着凄惶。

    “不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伤害他半分!”吕云黛转身,剑指策零眉心。

    “撤兵!”策零扬手间,严阵以待的骑兵顷刻间潮水般退到他身后。

    “芸儿,他并非善类。”

    “我知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吕云黛翻身上马,朝着四爷纵马疾驰。

    “主子怎么来了?”

    胤禛勒紧缰绳,目光始终不曾从她满身的伤痕离开。

    他板着脸解下披风,兜头丢给狗奴才:“来给你收尸!”

    跟在四爷身后的苏培盛难受的挪着屁股,疼得龇牙咧嘴,天晓得这些天日夜兼程到底是如何熬过来的,马都跑死好几匹。

    第34章 第34章情剑

    旁人固然不知,但苏培盛心里门儿清,爷虽然面无表情,但每回扑空寻不到六子的身影,爷的面色就阴沉几许。

    一路上他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长生天保佑,今日终于寻到六子,苏培盛暗暗擦一把冷汗。

    “爷别逗奴才。”吕云黛勒紧缰绳,掉转马头挡在四爷身前。

    “只是路过。”胤禛挑衅笑看不远处端坐在马背之上的丧家犬。

    他正凝眸将视线重新投向挡在身前的背影,却愕然发现她的身型竟摇摇欲坠。

    “暗六!”

    他下意识冲到她面前,将昏厥的女子抱入马车内。

    策零也已气喘吁吁冲到芸儿面前,却咬牙收回即将触碰到她衣袖的指尖。

    他活在尸山血海里,被无数死人托举着踽踽前行,早已万劫不复。

    家国天下的滔天恨意,已然将他拆骨削肉,他再无法言爱。

    他站在原地,眼睁睁看她被那人抱在怀中离开,他的心也跟着一空,随即是钻心刺骨的痛。

    “殿下,那是大清四皇子,您若将他生擒,我们就能要挟清国与我们连手对付噶尔丹逆贼,再不济也能换来一批粮草辎重。”

    乌日图已然握紧长刀,只待殿下一声令下,五千儿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大清四皇子沦为阶下囚。

    “不,若出战,我会唾弃自己。”

    策零眸中含泪,盯着那辆渐行渐远,逐渐驶出他生命的马车。

    那位四皇子明明对芸儿有情,甚至无惧千军万马,也义无反顾救回芸儿。

    他看向芸儿的眉眼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与说出口的冷言冷语互相顶撞与背叛,矛盾至极。

    只是个胆小如鼠之人。甚至不敢看清楚他自己的心,实非良人,芸儿定与他无果。

    他必须尽快夺回王位,今后以天下为聘,才有资格求芸儿原谅,方能破镜重圆

    马车内,苏培盛焦急撕开六子的衣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叶太医,没法撕了,伤口都和衣衫黏在一起,若强行撕开,定连皮带血扯下肉来。”

    “快些烧热水,将她泡在温热汤药内,将衣衫与伤口黏连处慢慢剥离。”随侍的心腹太医叶天士焦急催促。

    暗四与暗八看到六子奄奄一息,俱是心急如焚的加快手中动作,不消片刻,就支起篝火与帐篷。

    暗八刨坑的铁铲都冒出火星来,刨好土坑之后,暗四火急火燎取来油毡布,将土坑做成临时的浴桶。

    暗八几乎下意识伸手去抱六子,却被眼疾手快的苏培盛推开。

    “你们出去戒备,杂家来。”

    暗八后知后觉,才想起六子到底还是女儿身,他们是男子,的确不方便伺候六子沐浴,苏公公是无根的太监,算不得男人,还是他来照顾六子妥当。

    于是与暗四推到帐篷外。

    此时苏培盛褪去外袍,光着膀子来到六子面前,六子还躺在四爷怀中。

    苏培盛挠头,语气染着些许不确定:“主子,可要让奴才伺候六子沐浴药汤?”

    “转过去。”四爷无甚波澜的语气传来。

    苏培盛诶一声,背过身回避,身后很快传来水花荡漾声,爷竟亲自伺候六子沐浴。

    浴池内,胤禛亲自清理她为别的男子承受的累累伤痕,他的指尖描摹她身上每一寸肌肤,小心翼翼处理伤口,抹去那些恼人的痕迹。

    胤禛莞尔,属于他的东西,他到底还是夺了回来。

    此刻她安静的让他心烦意乱,即便太医说她累的昏厥。

    他的指尖掠过她脖颈。

    攥住两颗镶嵌在一起的獠牙,胤禛冷笑着将那对獠牙碾碎。

    他的指尖游弋而下,勾住她从不离身的骨笛。

    一抬手,那骨笛挂在了他的脖颈上。

    入夜,暗六开始高烧不退意识迷离,苏培盛忙前忙后照料着她。

    四爷则坐在马车内,低头沉默看手札。

    苏培盛瞅一眼爷手中不曾放下的手札,愕然张了张嘴,爷并不似面上那般云淡风轻,他的手札都拿反了。

    苏培盛眼珠子转了转,一咬牙,凑到四爷跟前:“爷,奴才去看看

    六子的药可熬好。”

    “嗯。”

    苏培盛躬身离开之后,胤禛放下手札,目光落在身侧的软榻上。

    “差”

    “嗯?”

    “太差劲四阿哥”吕云黛沉浸在一段冗长的梦中,梦里四阿哥再次撕下温文尔雅的伪装,对她蛮横掠夺。

    “什么差劲?”胤禛板着脸沉声质问。

    在看到她紧闭的眼睛与满头的冷汗之后,瞬间哑火。

    记忆中还是头一回听她说梦话,胤禛好奇凑到她面前。

    “差吻的好疼别咬人差呜”

    胤禛面染薄红,恼羞成怒的以吻封缄,脑海中回荡着她嫌弃他不会吻女人的嘲讽,暴怒之后,他将动作放得极轻极柔,忽而凤眸微眯,食髓知味。

    苏培盛掀开马车帘,一抬眸,与四爷幽冷的目光对视,苏培盛瞬时尴尬的闭眼,他默默放下马车帘子,坐在马车前头。

    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没想到爷对六子当真动了心思。

    此时暗四捧着药盏踱步而来:“苏公公,奴才来伺候暗六服汤药。”

    “杂家来吧。”苏培盛忙不迭接过药盏,挡在马车帘子前。

    担心四爷还没结束,苏培盛清了清嗓子:“主子,奴才来伺候六子服药。”

    不待他话音落下,从马车帘内探出爷的手掌:“拿来。”

    苏培盛诶一声,将药盏放在爷手里,转身去取一截空心芦苇给六子灌药用。

    他悉心处理好空心芦苇杆,在马车外头低声提醒:“爷,奴才准备了空心芦苇杆,给六子灌药方便些。”

    倏地从马车内递出空药盏,苏培盛惊得接过碗,一丝晚风恰好拂开马车帘,他偷瞄见四爷正用帕子擦拭他嘴角一丝可疑的水渍。

    胤禛用帕子擦拭干净怀中人的嘴角,刚想将她放回软榻,却被她抱住腰肢。

    “不要不要过来杀!杀!杀啊”

    吕云黛眼前出现一个蓬头垢面的六七岁小姑娘,此时那小姑娘正被道貌岸然的乐善堂主剥光衣衫,跪在他油腻肥硕的身体前。

    小姑娘鼻青脸肿,跪在堂主面前,被他按住脑袋,被迫抓住他肮脏腥臭的尘柄,吞吐。

    那小姑娘的眉眼极为眼熟,哦,原来是幼时的自己。

    乐善堂明面上收养孤儿,暗地里却是滁州恶名昭彰的淫。窟。

    咚地一声闷响,堂主肥硕的身型摇摇欲坠,如山般躺倒在地。

    “凌哥哥!”

    衣衫褴褛的凌哥哥将沾满血的砍柴刀蹭干净,别在腰间。

    “小芸儿别怕,我带你跑!”

    凌哥哥颤抖着替她穿好衣衫,满地都是堂主的血,她赤脚踩着粘稠的血,抓过桌案上两个冷馒头,趴在凌哥哥发颤的后背。

    她被凌哥哥捡回乐善堂,今晚又跟着凌哥哥离开这魔窟。

    “哥哥吃。”发黄的馒头沾染五个血指印。

    “不吃!脏!”

    “堂主赏我的,不脏!”

    画面一转,她蜷缩在浴桶内瑟瑟发抖,今夜借宿的老猎户狞笑着将手覆在她幼嫩的肩上。

    凌哥哥被鞭子抽打得遍体鳞伤,却声嘶力竭呐喊:“我伺候您,让我伺候您,我会很多花样,我比她更有经验。”

    “我伺候过许多权贵,我比她更有能耐取悦您。”

    绝望的窒息感扼住她的脖子,她眼睁睁看凌哥哥为老猎户宽衣解带,朝她露出染泪的温柔浅笑,他说:别怕,转过去捂着耳朵闭上眼,很快就好了,很快。

    这笑容就像穿肠毒药,她顿觉肝肠寸断。

    这一路上颠沛流离,他总在为她杀人。

    “啊!!”吕云黛崩溃怒吼一声,扑到老猎户后背,一口咬住他的耳朵,呜咽着像发狂的幼兽般,咀嚼撕扯下他的耳朵。

    口中溢满人血腥甜与耳朵脆弹的怪异口感,老猎户嚎叫着将她掀翻在地,她咬牙切齿将耳朵和着血咽下,猛地窜到他面前,咬住他的脖子。

    极速涌动的血液灌入口中,鼻腔内满是酸楚的血腥弥漫,喷薄而出的血漫出口鼻,咔嚓咔嚓,她拼命咀嚼着温热的喉管。

    “芸儿,松开!快些松开!他的脖子已被你啃断,松开,乖,别怕。”

    深山老林内的破茅屋连同无尽罪恶,一并付之一炬。

    千山风雪,孤山难越,他们混迹在北上逃荒的流民中。

    “喂,小鬼,与我交换米肉可好?”

    面颊干瘪凹陷的方脸大婶,浑浊的眼睛贪婪盯着躺在她身侧昏迷不醒的凌哥哥。

    饥荒年岁,沿途任何能裹腹之物已被搜刮一空,甚至瞧不见草根与树皮。

    吕云黛手里捧着一把抢来的泥白色观音土,这东西入口就如石灰,咽下口虽有饱腹感,却让人腹痛难忍。

    “什么米肉?”她一脸懵然。

    “就是他啊!”大婶指着她身边的凌哥哥。

    “我拿我孙女与你换他,我们换着吃,我孙女肉嫩,我让你占便宜。”

    “小姑娘,他醒了。”

    老大婶指着凌哥哥。

    吕云黛欣喜若狂,转身看向凌哥哥,却愕然发现他双眼依旧紧闭着。

    不待她转过脸来,后劲处却传来一阵闷痛。

    “男肉腥臊不可餐,还是小姑娘的肉香嫩。”

    好烫,她仿佛置身于沸腾的熔炉中煎熬,吕云黛艰难睁开眼,却发现她被捆绑着手脚,坐在逐渐温热的铁锅内。

    砰砰砰一声声拳头入肉的闷响与痛苦闷哼传来。

    凌哥哥拖着沉重病体,正踉踉跄跄与两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在缠斗。

    她的手臂压在铁锅上,嘶嘶烤出白烟来。

    她忍着剧痛,将麻绳紧紧贴在铁锅边缘。

    老大婶还在指挥两个儿子将凌哥哥一块抓住,换菜人吃。

    她拼尽全力挣脱开,抓起豁口的菜刀,一刀砍向老恶魔的脖子,菜刀嵌进老大婶细长的脖颈,吕云黛死死咬着牙,将菜刀拼命按进老虔婆的脖子。

    头颅连着一层薄人皮,耷拉在老大婶后背,一双怨毒的浑浊双眼死死盯着她,吕云黛咬牙将她推进沸腾的铁锅内。

    顷刻间一股令人垂涎的肉香飘散开。

    “都来吃菜人!”她朝着破庙外的饥民大喊道。

    饥肠辘辘的饥民蜂拥而至。

    “快开!那还有两个壮实的菜人!大家抓住他们就有肉吃!杀啊!”

    她将生锈的菜刀和柴刀塞进两个壮汉手中,朝着那两个哭着喊娘的壮汉丢去石头。

    乱石砸破他们的脑袋,潺潺鲜血仿若甘霖,那二人顷刻间被饥民包围。

    吕云黛一只手抓紧奄奄一息的凌哥哥,另外一只手颤抖着伸进沸腾的铁锅,费力扯下一截半熟的手臂。

    她咽着口水,先递到凌哥哥嘴边。

    凌哥哥被打肿的眼皮艰难掀开,颤抖着抬手将肉推向她。

    鼻子一酸,她咬下一口腥臊的肉,吃力俯身,一点点喂给凌哥哥吃。

    “不知羞,姑娘家不能随便亲男子。”

    “我嫁你,现在我是你的小媳妇,可以亲,你别再动了。”吕云黛温声细语哄着满脸羞红的小少年。

    山雨欲来,有大户人家来买奴仆。

    凌哥哥踉踉跄跄抱起她,将她扛在肩上:“老爷,您看看我妹妹,她冰雪聪明容貌绝美,她还识字,求您买下她可好?买她送我,您买下她,我也跟您走。”

    嘬烟袋锅的虬髯大汉目光盯着她的脸,满意点头,揪住她的衣领丢入身后木笼内。

    “凌哥哥!求您带他一起走吧!”吕云黛焦急伸手穿过木笼,揪紧凌哥哥破烂不堪的袖子。

    “笼子满了,要他就不能要你。”

    “选她!”

    “选他!”

    二人心急如焚异口同声。

    “哎呦,我瞧着你这皮囊和身段甚好,他不要你,我要你。”

    一个掐着兰花指的阴柔男子揪起凌哥哥的衣领子,将他丢给身后的仆从。

    离别猝不及防,她甚至来不及与他好好道别。

    兀地,凌哥哥变成草原天际翱翔的海东青,她正要开口唤他,倏然看见一张阴鸷俊逸的脸,正阴测测笑着挽弓,箭指朝她飞来的凌哥哥。

    “不要!四阿哥!”

    吕云黛惊呼着抓住四爷的肩  ,睁眼看见四爷正盯着她瞧,她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将他冷冽无情的脸压向怀中。

    “狗奴才!松手!”

    四爷清冽的声音传来,她惊魂未定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不是梦,她竟僭越的抱着四爷。

    “主子息怒,奴才该死。”吕云黛惊出一身冷汗。

    “主子,您这是要赶往何处?”吕云黛扯开话题,眺望窗外湖光山色,无边丝雨。

    “去边境督军。”胤禛重新拿起手札。

    “啊?”吕云黛费解,四爷在军中势力薄弱,且对军务不如朝政熟悉,为何忽然接下军务?

    “啊什么?歇息好就滚下去。”胤禛轻哼,目光落向窗外。

    雨势渐甚,山风寒凉,他支腮盯着雨帘,缓缓道:“留下沏茶。”

    吕云黛已然掀开马车帘子,半个身子都探出马车外,闻言,再度折返回四爷身边。

    她跪坐在马车软毯上,将红泥小火炉上沸腾的水浇入茶盏。

    她一意孤行离开京城一事,四爷不主动提及,她自然不会愚蠢的提及。

    主仆二人俱是沉默看向窗外绵绵细雨。

    吕云黛下意识抚向腰间佩剑,才想起来佩剑已然被准噶尔士兵斩断。

    一时间失去防身利器,她陡然生出不安。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身上的衣衫都已更换,不用猜都知道,这几日定是苏哥哥照顾她,她才能如此神速的痊愈。

    她正想着一会去向苏哥哥道谢,迎面却飞来一把长剑。

    “此剑名曰霜华,你新晋暗卫统领,赏你。”

    吕云黛拔出霜华剑,瞬时被锋利寒芒晃得睁不开眼,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剑,一看就很贵。

    “奴才叩谢主子赏赐。”她美滋滋将新佩剑挂在腰间。

    坐在马车前头的苏培盛乍听到霜华剑,暗暗心惊,这把剑对爷意义非凡,与爷的湛卢剑是一对儿,放在一块能拼凑得严丝合缝。

    爷赐六子这把剑是何意?

    马车内,胤禛放下手札,目光落在暗六满是喜色的面庞。

    “都过去了?”

    “还回去吗?”

    吕云黛嘴角笑意敛起:“主子放心,都过去了,奴才已还清债,与他形同陌路,再也回不去了。奴才就呆在主子身边,哪儿都不去。”

    如今她彻底断情绝爱,只想在四爷身边好好捞钱,当个小富婆,十七年之后,即可功成身退,带着丰厚的退休银子退隐江南。

    待她赚足银子,找几个颜色好的男宠养着消遣即可,再不为谁动心伤情。

    “主子在吃什么呢?”

    吕云黛笑眼盈盈凑到四爷跟前的梅花拼盘。

    “不好吃,赏你。”胤禛扬唇,低头继续看手札。

    “哎呦哎呦,主子您不能挑食,你瞧这如意糕松软可口,哇唔~糕点里还加了芝麻碎与炒香的核桃碎,您尝尝?”

    吕云黛用筷子捻起一块如意糕凑到四爷唇边。

    四爷瞧都不带瞧,只敷衍轻抿一口:“不好吃,赏你。”

    “您再尝一口”吕云黛哄着挑食的四爷不情不愿又抿一口。

    眼瞧着一块糕点只缺一角,她不假思索将糕点送入口中。

    风卷残云吃光梅花拼盘里的六样糕点,挑食的富贵花又在唠叨茶不好喝,她端起茶一饮而尽,这才没被糕点噎着。

    临近午膳,吕云黛离开马车,急步走到正在烤野鸡的苏哥哥身边。

    “苏哥哥,这几日多谢您照顾。”

    苏培盛先是一愣,继而笑着看向六子:“瞧你说的,你别嫌弃苏哥哥我这个太监伺候就成。”

    “那个苏哥哥,您可曾见过我脖子上挂着的骨笛和一对儿獠牙吊坠?”

    苏培盛压下脑袋,敛起眸中懵然,他哪儿会知道六子脖子上到底挂着何物。

    不是他拿的,自然只能是爷拿走的,苏培盛挠挠头,只能硬着头皮背黑锅:“那两个吊坠是吧,杂家瞧着都是血,黏糊糊臭烘烘的,给扔了,哎呦六子,是不是很贵重,杂家赔银子给你吧。”

    吕云黛心下骇然,却只能无奈摇头:“只是粗鄙之物,不值当几个钱,没事儿。”

    “六子!不会是你肋骨做的那对骨笛吧?”暗八背着一捆柴走到火堆旁。

    “什么肋骨?”苏培盛诧异道。

    “就是六子取下的肋骨做的一对儿骨笛,她赌咒发誓说要送给情郎当定情信物,也不怕把人吓跑。”

    暗八嘟囔道,却被一旁的暗四伸出胳膊肘推搡几下。

    暗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六子的情郎的确是跑了,登时尴尬低头不敢吱声。

    “丢了好,丢了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不定你的正缘马上就来了。”

    苏培盛笑呵呵说着吉祥话缓和尴尬气氛。

    趁着晚膳间隙,吕云黛将暗四与暗八唤到一旁,核对四爷此行的任务明细。

    “小八对不住了,耽误你新婚燕尔了。”

    吕云黛满脸歉意,若非她任性妄为,小八也不必抛下新婚没多久的妻子远行。

    “六子你说得什么话!我才不是重色轻友之人!”暗八甩手丢给六子和暗四一串红彤彤的野樱桃。

    暗卫们只需藏匿行踪保护主子,无需在主子跟前出现。

    三人躲在树后吃野樱桃,被酸得龇牙咧嘴。

    深山野林压根无法准备多份膳食,故而暗卫只会吃丹药充饥解渴。

    眼瞧着暗四和暗八取出噎死人的丹药,吕云黛扬手夺走。

    “走!去打野鸡,捉鱼去,暗四负责烤。”

    “好,带上红红。”暗四俯身捡拾枯枝。

    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吕云黛和小八已然满载而归。

    暗四早已升起篝火,三人围坐在树后,吕云黛吃烤野鸡,暗八吃烤鱼,暗四则吃烤野鸭。

    暗卫严禁在同一时辰吃相同的食材就是麻烦。

    吕云黛将鲜切的野蜂巢挤出甜香蜂蜜,与摘来的野菊熬出一锅清热解毒的野菊茶。

    又分别给小八和暗四调制了紫苏饮和酸梅汤。

    正惬意之时,苏培盛揣着手来到树后。

    “呦呵,你们都吃上了,吃什么呢?杂家老远都闻着香味儿了。”

    “苏哥哥来啦,奴才正准备给您和柴玉哥哥送去呢。”

    吕云黛指了指烤野兔和烤野雁。

    瞧见苏哥哥目光落在烤野雁上,她乖巧的将烤野雁子捧到苏哥哥面前。

    “六子,杂家正有一件事要吩咐你。”

    苏培盛被香嫩的烤野雁烫得直吹气儿。

    “苏哥哥请讲。”吕云黛奉上几颗新鲜的野果子。

    “此行因是前往军中,爷身边没带侍奉的奴婢,你也知道,太监不能在马车内近身伺候主子。”

    “杂家思来想去,还是你来假扮成小太监,近身伺候主子,如此更为妥当。”

    “那些个五大三粗的侍卫笨手笨脚,杂家不放心让他们伺候爷。”

    苏培盛心中叫苦不迭,别看他们这些太监在人前风光,可若有得选,谁想当断子绝孙的邢余之人。

    宫里的太监,十中有九都有尿裆的习惯,只要略一跑动,尿就不受控制地流出,虽有厚巾子垫着,但身上难免有特殊的气味。

    所以骂臭太监与骂他断子绝孙一样恶毒。

    他和柴玉还算好的,花大价钱请最好的刀子匠阉割,味儿不大,也不时常尿湿巾子,才能近身伺候主子。

    若贪图小利寻差劲的刀子匠,割不好还得再挨第二刀,甚至因为割得不干净,一截脆骨还会往外鼓,每年都必须挨刀子。

    能被选上近身伺候主子的太监味儿不算大,勤更衣熏香还能见人。

    要命的是爷不准身边的奴才佩戴任何香囊,长途跋涉下,又不便时常沐浴更衣,马车内更是不怎么透气儿。

    是以,他与柴玉二人若非要紧事,定不会入马车内惊扰主子。

    再加上爷这几日精神不济,苏培盛私心想让六子这个解语花陪伴在爷身边,给爷解解闷。

    “好,苏哥哥,奴才会安排暗四与暗八轮流侍奉在主子跟前。”

    “那你呢?”苏培盛焦急追问。

    “奴才是暗卫首领,岂能自己揽下舒服差事?若假公济私,还如何让他们服我  ?”

    “今日暗四随侍主子。”

    “是!”暗四闪身换一身便服,飞身来到马车内。

    “狗”胤禛一抬眸,却看见乔装的暗四矮身入内。

    “主子,奴才奉命随侍。”

    “嗯。”胤禛笔锋顿挫几许,字迹愈发狂乱无章。

    歇息半个时辰之后,吕云黛与小八一前一后藏匿于山道两侧的密林内,如影随形。

    苏培盛与柴玉二人坐在马车前头赶车,神色自若。

    血滴子早就清除必经之路所有障碍,这一路上不可能遇到任何危险。

    日落之时,一行人歇息在甘州驿站内。

    吕云黛盯着漆黑的官道出神,忍不住轻摇头:“小八,你可曾察觉出哪儿不对劲?”

    “哪?”暗八一看六子露出凝重的神情,下意识拔刀防御。

    “这一路上太安静,太平静,太顺遂。”吕云黛蹙眉。

    “六子你吃饱撑着,太平顺遂还不好?我巴不得早些完成任务,平安无事归家。”

    “甘州多猛兽和山匪,这一路上都不曾遇到拦路虎。”吕云黛纳闷。

    她心中惴惴不安,取出四爷此行规划好的路线图。

    待明日穿过一片密林,第三日即可平安抵达格尔木西北边军营。

    “小八,你去与苏哥哥说一声,明日更换路线。”她盯着路线图凝眉思索。

    苏培盛一听暗六忽然更换路线,微挑眉。

    暗卫统领若察觉到风险,可临时更改既定路线,只要主子点头应允就成。

    “是何危险?如此兴师动众?”苏培盛懵然,这一路上明明顺风顺水,毫无波澜。

    “暗六说有就是有,奴才相信她的判断,她说这一路上太安静,太平静,太顺遂,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苏培盛噎得说不出话来,不成想让血滴子开道却成为最大的破绽。

    若一意孤行坚持前行,以暗六的机敏,定会瞧出更多破绽。

    “新路线图在何处?”苏培盛朝暗八伸手。

    “这她说在她脑子里。”暗八垂首,不敢看苏公公铁青的脸。

    苏培盛无奈摇头,赶忙拧身去禀报四爷。

    “爷,六子申请更换明日路线。”

    “哦,新路线图何在?”

    蹲在马车窗前的乌鸦闻言,跳到主子肩上,伸着脑袋,想将新的路线记下,及时传递给血滴子。

    “她说在她脑子里,明日她亲自驾马车,让我们跟着就成。”

    苏培盛无奈看向四爷。

    马车内沉默片刻,传来四爷低沉的声音:“可。”

    苏培盛急眼了,却不敢违抗四爷的命令,只能将这个消息转告六子。

    是夜,疏星朗月,吕云黛坐在屋顶上看地图,琢磨明日前行的路线。

    她眯着眼睛,取下叼在嘴边的狗尾巴草,用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划出一条曲折路线。

    路线图只存在她脑子里,只有她知晓的路线才有安全可言。

    第二日一早,胤禛踱步来到马车前,眼前倏然伸出一只手臂。

    胤禛凝一眼站在马车旁的圆脸少年,扬唇浅笑,将手放在少年纤细的手背,由着他搀扶着登上马车。

    今日风和日丽,吕云黛叼着狗尾巴草驾车,迎面有三两路人嬉笑打闹。

    行过一段拱桥,一对夫妻不知为何大打出手,女子拎着菜刀追着大汉骂骂咧咧。

    砰地一声,吕云黛惊得拔剑,却瞧见桥下河畔有几个渔夫在炸鱼。

    目光所及都是烟火气,她心底压抑的惶恐和不安顷刻间烟消云散。

    马车缓缓驶入万宝山内的莽莽密林中。

    小八和暗四时不时从前方传来清除障碍的消息,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琐事,不是遇到狼就是遇到埋伏在林中的山贼。

    因无从得知具体路线,二人只能跟在马车前百步之外。

    朗风和日之下,苏培盛和柴玉却完全没有前几日那般惬意,都绷着身子,警惕张望四周。

    担心让暗六发现血滴子,故而昨日血滴子已然提前赶往军营等候主子。

    这一路上只能靠十几名侍卫与三名暗卫保护爷的安危。

    暗卫们虽能以一敌百,暗六甚至实力比血滴子还强,苏培盛心里仍是惴惴不安。

    与暗卫相比,他更信任爷的心腹血滴子。

    就在此时,从前方密林内传来砰砰砰数道巨响,吕云黛以最快的速度闪身冲进马车内,挡在四爷身前。

    她腾出手探向四爷的肩膀,察觉到四爷并未穿防身用的软甲,登时急的转身从马车暗格取出软甲,伺候四爷换上。

    “主子,奴才都提醒过您多少回了,出门在外您必须穿软猬甲防身。”

    “暗六!快带主子离开!”

    此时暗四声嘶力竭大喊着,浑身是血的冲到马车前。

    第35章 第35章肉莲明妃

    眼见暗四浑身是血,吕云黛大惊失色:“小八在何处!”

    “在这!前方有准噶尔与罗刹红毛鬼埋伏,他们有火铳!”

    暗八捂着手臂冲来。

    “定是那流亡王子与罗刹人沆瀣一气!”苏培盛咬牙切齿。

    “四、八,你们立即护送四爷回甘州,我去刺探一番!”

    吕云黛说着,焦急转身入马车内,跪在四爷面前:“主子,奴才伺候您乔装。”

    “可。”

    吕云黛脱下四爷身上的鸦青外袍,穿在自己身上,又伺候四爷戴上一张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

    “对不起,是奴才连累主子!”吕云黛满眼愧疚,若非她一意孤行,四爷压根就不会被策零盯上。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至亲亦可杀,毕竟策零早就在她和权力之间作出抉择。

    “狗奴才,爷说过只是路过,别自以为是。”

    “是是是,您只是路过。”

    吕云黛吸了吸鼻子,格尔木西北边军营与国境最北简直南辕北辙。

    他绕一大圈来救她,却只说是顺路,从不提他对她的恩情。

    吕云黛将四爷的恩情铭记在心,今后又多出一条为他卖命的理由。

    “主子,暗四与暗八护送您回甘州,届时您再由甘州护军护送前往西北边军营。”

    “你呢?”胤禛看她可怜兮兮的吸鼻子,心间轻颤。

    “一起走!不必查探!”

    胤禛笃定埋伏之人定非绰罗斯策零,毕竟那流亡王子已然与他达成联盟。

    那些准噶尔刺客背后的主人若非策零,他们定不会对暗六手下留情,他绝不允许她无谓的涉险。

    “是!”吕云黛已易容成四爷的容貌,端坐在马车内。

    四爷则从容走下马车,混迹在便衣侍卫中。

    马车狂奔入万宝山西麓,倏然从密林中传出密集火铳声。

    吕云黛一咬牙,将驾车的苏哥哥和柴玉踹下马车,抓住缰绳往反方向逃窜。

    苏培盛和柴玉对视一眼,朝着六子西侧狂奔。

    那些人定无法分清爷到底在哪。

    此时侍卫们也开始在岔路分道,以此拖延追兵。

    暗四紧随在四爷身后,他盯着四爷后背出神许久,悄然从袖中钻出一只翠色红斑毒蛛。

    这场针对暗卫的屠杀骗局,总要有人付出代价,暗一已死,如今他们彻底失去主心骨,若今日不出手,他永远无法再手刃始作俑者。

    他若身死,也必须让四阿哥陪葬!

    暗四激动的呼吸急促,目光怨毒看向四阿哥。

    “四,你在做甚?快些跟上!”暗八轻功绝佳,时不时回身催促暗四。

    “好!”暗四收回毒蛛,闪身跟上  ,随着距离四阿哥越来越近,暗四再次取出毒蛛。

    暗六实力强悍,对四阿哥更是忠心耿耿,好不容易甩开暗六,今日四阿哥必须死!

    就在他扬手准备将致命毒蛛抛向四阿哥之时,四阿哥却倏然莫名其妙调转马头,纵马疾驰冲向六子的马车。

    暗四咬牙低头,敛去眸中滔天杀意。

    此时吕云黛正驾着马车狂奔,可奇怪的是,身后却并无追兵。

    她的伪装完全不可能漏出任何破绽,那只能说明那些刺客刺杀的目标并非四爷。

    四爷身边的随从与准噶尔人有交集的只有她一人。

    他们要追杀的目标原来是她!

    她愈发对四爷心存愧疚,她竟再次连累他。

    她心急如焚,当即勒紧缰绳,朝着来时路狂奔。

    迎面却瞧见穿着便服的四爷正策马扬鞭朝她冲过来。

    “狗奴才!此地不与久留,撤!”

    胤禛坐在马背上,朝暗六伸出手掌来。

    吕云黛仔细检查四爷身上是否有伤口,确定他并未受伤,一颗悬着的心才勉强放下。

    她正欲飞身跃上马背,坐在四爷身后,却瞧见密林中闪出数名手持火铳的准噶尔人。

    “主子!快走!别回头!”吕云黛大喝一声,祭出飞镖,顷刻间十几个露头的刺客眉心精准嵌入飞蝗镖,应声倒地。

    吕云黛朝着刺客出现的密林追逐。

    身后传来狂乱马蹄声,她转头瞧见四爷追来了。

    “走啊!”她真的快被四爷逼疯了,这个傲娇的富贵花不知又在逞什么英雄,不知死活的跟上来。

    他该不会以为跟着她才安全吧!

    吕云黛无奈转身拦住四爷。

    “主子,对不住,是奴才连累您,您离奴才远些,刺客的目标是我!”

    “哦。”

    “???”吕云黛欲哭无泪,生死关头,他怎么还是这幅拽哥的死样子。

    无奈之下,她运转轻功飞身跃上树梢,在树梢间刻意发出大动静吸引刺客的注意。

    刺客的目标是她,只要她将刺客引开,四爷就能安然无恙。

    她逃窜之际,下意识分神观察四爷的安危。

    四爷人呢?她惴惴不安,却瞧见四爷不知何时跟在她身侧。

    她正要催着四爷离开,却发现身后有刺客举起火铳。

    要命!吕云黛下意识侧身挡在四爷身后,火铳呼啸着擦过她的左臂。

    她一拧身,却愕然发现四爷左腿被箭矢射穿。

    “主子!”

    “笨奴才,顾前不顾后!”

    胤禛忍着脚踝处传来骨裂剧痛,反身替她劈开一支暗箭。

    与此同时,吕云黛侧身替四爷挡下一记飞镖。

    “主子啊,别再闹了!奴才不能再连累您!对不住,奴才这辈子最愧对之人就是您!”

    吕云黛咬牙,拼尽全力将四爷一把推到左后方泻湖中。

    “暗卫!保护主子!”吕云黛声嘶力竭大喝一声,随即转身往反方向逃窜。

    她将自己变成移动的活靶子,于风过林梢间穿梭。

    若今日能大难不死,她一定要好好报答四爷的恩情。

    砰砰砰!火铳声此起彼伏。

    手臂剧痛,晃神间脚下踏空,愕然发现前方已是绝路悬崖,她眼疾手快抓住峭壁上凸起的石头,趴在峭壁不敢动。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峭壁下竟是湍急大河。

    吕云黛趴在峭壁一动不动,屏息凝神,艰难咬断披风系带,披风顷刻间坠入崖下。

    数道箭矢与火铳追逐着早就飘远的披风。

    崖上似乎安静下来,她听到准噶尔士兵在说对王妃交代。

    王妃?呵,是策零的新婚妻子,难怪他们的目标是她。

    不待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却听到阵阵哀嚎声。

    她正诧异,眼前却落下一道熟悉身影。

    她吓得赶忙抓住四爷的马鞭,将他拽住。

    “笨奴才!谁让你跑!”胤禛气喘吁吁,飞身往暗六身边挪动。

    吕云黛正欲将四爷推到悬崖上,却脚下一滑,猝不及防间,她与四爷的处境调转,此时她吃力的抓住缰绳,四爷趴在峭壁上,拽着缰绳另一端。

    几丈的悬崖而已,对她来说并不难翻越。

    她仰头准备将四爷拽上悬崖,却惊恐发现几管黑漆漆的火铳正对着她。

    罢了,总不能无耻的连累四爷死吧。

    “对不起,主子。”吕云黛朝着四爷无声致歉,松开马鞭,闪身往崖下坠去。

    “笨奴才!谁让你跳!”

    身后传来四爷暴怒的声音,竟越来越近,吕云黛惊得瞪圆眼睛,他不会凫水啊!这祖宗跟来做甚!这下真要同归于尽了!

    她又气又急,一把抱住四爷:“主子,抱紧奴才,双腿并拢入水!吸气!”

    砰地一声,主仆二人被湍急的流水冲散。

    吕云黛心急如焚,在昏暗水中搜寻四爷的身影,果然看见他拼命在水中扑腾。

    她急得往他身边靠近,却被乱流阻碍,待她精疲力尽游到四爷身边,他的脸都憋青了。

    还好,逞能的富贵花还知道闭气,没让污浊河水灌入肺腑中。

    吕云黛抱住他的腰,他竟发狠的挣扎起来,待看清楚是她,才松开拳头。

    她仰头吻住他的唇,为他渡气。

    二人钻出水面,俱是精疲力尽,只能随性随波逐流缓缓神。

    暮色苍茫,吕云黛抓住四爷的手,将他拽到一处荒僻河滩。

    “主子!”她转头却发现四爷面色煞白,紧闭着双眼。

    心下骇然,她颤抖着指尖探向他的鼻息,感觉到气息越来越微弱,登时吓得坐在四爷身上,拼命按压他的心口。

    “醒醒!主子!四阿哥!”吕云黛压下惶恐不安,焦急为他做人工呼吸。

    兀地,她的后脑勺被扣紧,他一个转身反客为主,将她桎梏于身下。

    危险的吻压下,吕云黛下意识想挣扎,可唇上传来刺骨冰冷,让人心悸,她渐渐张开防御的手肘,张开双臂回避更多的触碰。

    炙吻过后,她的脑袋被压进他的怀中。

    “笨奴才,不准再跑了!”

    四爷的语气不对劲,太温柔,温柔的甚至让她产生错觉,觉得他对她有意思。

    吕云黛伸手抚向他的额头,果然,她触及到一片滚烫。

    就知道他又发烧说胡话了。

    “不跑了,四爷乖,乖~”

    吕云黛说着软话,温言软语哄着他,趁他昏迷不醒之时,她闪身离开四爷怀中。

    吕云黛坐起身,第一时间检查四爷身上是否受伤。

    他伤得不轻,手臂被火铳擦伤,左肩还有一簇断箭并未取出。

    最要命的是他脚踝上的箭伤,不用细看就知道伤筋动骨。

    吕云黛取出金创药,仔细处理四爷身上的伤口。

    待将肉眼可见的伤口处理好之后,她伸手去解他的衣衫盘扣。

    咿?他脖子上何时多出个吊坠?隔着衣料的轮廓,该是细长玉佩之类的饰物。

    吕云黛好奇去解四爷盘扣,却被他滚烫的手抓住手腕。

    “做甚?”

    四爷有气无力看向她。

    “您醒了?奴才看看您身上是否还有伤口需处理。”吕云黛将手再次探向四爷的衣襟。

    “没有!”

    啧听到熟悉的冰疙瘩语气,她就知道四爷已然清醒,有时她还是喜欢病娇四爷多一些,至少说话的语气让人觉得酥酥的暖。

    四爷绷着脸,伸出指尖戳进肩上伤口,眉头都不皱一下,云淡风轻徒手挖出嵌在血肉中的断箭。

    潺潺鲜血涌出,吕云黛眼疾手快撒上金创药止血。

    “主子,您怎么跳下来了?”

    “嗯,爷脚滑,不小心掉下来。”胤禛缓缓坐起身来。

    那一瞬意识混乱,待回过神来,他已然飞身跃下,胤禛头疼扶额。

    暗六对他和策零的结盟至关重要,想必是他潜意识里想不计代价保住这枚棋子。

    此时脚踝传来剧痛,胤禛只麻木皱眉,盯着暗六用树枝固定他的断骨。

    “主子,奴才已在伤口撒上促进骨缝愈合的秘药,半个月内您绝不能走路。”

    “嗯。”

    伤筋动骨少则三个月,方能勉强下地行走,半个月他还耗得起。

    此时暗六忽然背对他,拍了拍后背:“主子,上来,奴才背

    您。”

    “不要!”胤禛斩钉截铁拒绝,他还未废物到让一个纤弱女子背负。

    “主子,奴才一只手就能扛得动二百斤的红薯,您放心,奴才稳当得很。”

    “来吧主子!”

    胤禛凝眉盯着她单薄的后背,随手捡起一根木棍。

    “你扶着爷。”他扶着暗六的肩膀,单腿站起身来。

    可他才咬牙蹦出两步,却被脚下乱石绊倒,径直落入暗六怀中。

    鼻息间传来血腥气息,胤禛抓住她的手腕。

    “哪里受伤?”

    “不碍事。”

    “脱掉衣衫!”

    “主子!”

    “脱!”

    吕云黛无奈诶一声,当着四爷的面,宽衣解带。

    “金创药拿来!”

    她身上数道还在淌血的伤口,就知她并未敷药。

    “主子不可,奴才皮糙肉厚无碍,金创药不多,还得留着给您治伤,您瞧,奴才只是破皮而已。”

    “拿来!”胤禛恼怒盯着她肩上贯穿的箭伤,一把夺过金创药。

    “主子,奴才无碍!”吕云黛劈手夺回金创药。

    “主子,您就是奴才的命奴才们的命”吕云黛话说出口,觉得不对劲,赶忙解释:“您就是奴才们的命,您若有三长两短,奴才也不活了。”

    咿怎么听着怪怪的,不过这句话也没错,四爷死了,他们这些暗卫也只能给主子陪葬,当然活不成。

    只不过她说出的话为何如此暧昧?

    “奴才的意思是,您不能出事。”她忍不住解释道。

    却见四爷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转过去!”

    “啊?哦。”吕云黛乖乖转过身,倏然手上一空,金创药被四爷抢走。

    “不准乱动。”胤禛伸手揉着发红的耳根,他好像烧的很厉害,浑身都开始滚烫灼烧着。

    这种感觉难以言喻,与从前生病发烧的病症不同,是从心底开始蔓延开灼烧感,每一寸血肉都抑制不住轻颤,甚至莫名生出可耻的反应来,忍的发疼,他难受的呼吸都变得凌乱。

    这无所适从的慌乱,直到指尖触及到粘稠的冰冷,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的后背都是伤,满是淤青,入水那一瞬,她闪身挡在他面前,替他劈波斩浪,充当护盾,他才未被高处俯冲下的阻力伤及。

    “主子,奴才好了”

    吕云黛后背传来酥酥麻麻的温热触感。

    她的背部极为敏感,此时她咬着唇,忍着即将溢出口的呻。吟。

    “再等等。”胤禛小心翼翼为她上药。

    “奴才真的好了!”吕云黛囫囵穿好衣衫,趁着四爷在走神,折腰将他拽到后背。

    “你!笨奴才!放下爷!”

    胤禛被她束缚住双脚,整个人极为不雅的趴在她后背上。

    “主子别害臊,您趴在奴才后背,奴才也瞧不见您害羞,奴才不告诉别人。”

    吕云黛轻轻跃起,将四爷修长的腿往上拢一拢,免得曳地。

    “您看,奴才就说主子身型匀称,奴才定能背得动,奴才不是自夸,奴才三百五十多斤的番薯都能轻松一只手扛起,您比番薯轻多了,主子多吃些肉,平日里别总茹素。”

    “方才不是才二百斤番薯。哼!”胤禛双手搭在暗六的肩上,轻哼道,别以为他听不出她在骂他是番薯。

    “主子,奴才的地图丢了,只能看星斗辨别方向,咱往北走,奴才估摸着五六日就能到格尔木。”

    “奴才已在河滩做好标记,暗卫看到定会很快找到我们。”

    胤禛默然不语,眸中杀意渐甚,那些暗卫不可信,说不定会趁机对他落井下石。

    方才他就将暗六留下的标记篡改,以防止暗卫居心叵测。

    胤禛头痛欲裂,趴在她的后背,侧过脸,却忽然听到她狂乱的心跳声,他好奇的将耳朵贴在她后背,狂躁不安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主子,一会我们去前头破庙歇息,您对外就说是奴才的弟弟。”

    “笨奴才,休想占爷的便宜!你对外就说是爷的小书童!”听着她的心跳声,胤禛竟觉得困顿,眼皮子也愈发沉重。

    “奴才遵命~”吕云黛龇牙,鬼精的四爷,从不会吃亏。

    没想到破庙内还有旁人,此时几个牧民正围坐在一起吃糌粑。

    吕云黛将再次昏迷的四爷放在神案上,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

    “大哥,可否卖给我一杯酥油茶?”

    “汉人?”一个刀疤脸壮汉嚼着肉干,警惕看向她。

    “不,我是满人,你瞧我都没裹三寸金莲。”吕云黛笑道。

    看方才那大汉的神色,似乎对汉人心存芥蒂,她自然不敢说自己是汉人。

    “哦。满人也不是好东西。”

    “”

    “不瞒您说,其实我还有蒙人和藏人血统。”不管了,搞成混血得了,总有一个血统能戳中对方的心窝。

    “呸!杂种更可恨!滚!这座破庙我们先来的!”

    迎面飞来一块骨头,吕云黛闪身躲过。

    “我买你们的酥油茶和糌粑,我给银子,不白拿。”她从荷包取出一块最大的银子,递给对方。

    “我就算喂狗也不给你!昆布,进来!”

    随着大汉一声令下,后门处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黑暗的门洞外,一双红瞳赫然闪现。

    一头百来斤的彪悍藏獒缓缓踏入破庙内,竟然是吃过人肉的鬼獒。

    哎,有时候她也想当好人,奈何世道就是这般恃强凌弱。

    吕云黛拔出佩剑,正欲砍下狗头,却瞧见藏獒脖子上挂着个小布偶,布偶上还用蒙语和藏语写下幼稚的字迹:昆布是桑格雅最好的朋友。

    她深吸一口气:“各位大哥请高抬贵手,我只是路过此地,歇息一晚就走。”

    “滚!”迎面飞来一块石头,倏地砸在四爷后背。

    吕云黛慌忙伸手轻揉四爷后背。

    她深吸一口气,闭眼,手起剑落间,满目猩红血色。

    来不及处理地上的尸首,她甚至顾不得擦剑,转身掀开四爷的短褂,把手伸进四爷衣襟下,检查是否有淤青。

    岂有此理,四爷后背果然肿起拳头大的淤青,吕云黛心疼的揉散淤青。

    吕云黛将尸首处理干净,掌心攥着小布偶。

    “桑格雅,对不起,他们杀人也不对,你说是不是?”

    那三人并非真正的牧民,没有牧民会随身奇怪的行囊,带着新旧不一的首饰和大量金银珠宝,有些首饰背面还刻着原主人的名字:方娘,香月、明珠、小兰。

    还有许多刻着名字的首饰,她懒得查看,这几人想必是打家劫舍的流犯,也算罪有应得。

    “桑格雅,让你阿爸来寻我索命!与我主子无关!”

    她扬手将布偶丢进熊熊烈焰中。

    沸腾的小铁锅内熬着羊肉,吕云黛用银针试毒之后,这才开始吃肉喝汤。

    她每吃一块肉,都会撕下一半丢回锅内,苏哥哥不在,她就必须为主子尝菜试毒,她入口后一个时辰的食物,才能端到四爷面前。

    她坐在火堆前喝酥油茶,时不时查看四爷的状况。

    清晨薄雾之时,当她将额头再次贴在四爷的额头,终于松一口气。

    她正准备离开四爷的额头,一抬眸,却发现四爷睁着眼,默不作声盯着她看。

    “哎呀主子!您怎么不说话,吓死奴才了!”

    吕云黛最怕四爷盯着她不说话,这代表四爷要惩她了。

    “做甚?”胤禛坐起身来,凝眉盯着披在身上的外袍默默良久。

    “阿嚏~”吕云黛抱着手臂没忍住打喷嚏。

    “现下在何处!”胤禛将外袍丢给她。

    “该是入了青海地界,主子,奴才伺候您梳洗,您稍后。”

    吕云黛撕下中衣一角,用木桶里的清水洗干净之后,捧到四爷面前。

    “”胤禛接过碎布,随意擦拭脸颊,想了想,还是将碎布攥在手里。

    此时吕云黛也端着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和糌粑羊肉来到四爷面前。

    “主子,奴才都尝过了,您请用膳。”

    “嗯,你也去吃。”

    “奴才遵命。”吕云黛坐会铁锅边,抓起羊排囫囵啃起来,目光还时不时看向四爷。

    主仆二人饱餐之后,吕云黛将盐巴递给四爷,将小铁锅别在腰上。

    “主子拿好盐,我们该出发了。”

    “嗯。”胤禛趴在暗六后背,指尖把玩盐罐子。

    “哎嘿,主子,这还有一袋花生。”

    “哦,爷不吃。”

    胤禛见笨奴才盯着花生两眼发光,想起这家伙最爱吃五香花生,无奈的接过油纸包。

    吕云黛背着四爷,看他修长如玉的手剥花生,啧,他的动作优雅的让她以为是在弹琴似的。

    “主子这五香花生可好吃了,你,哎”猝不及防间,她口中被塞进一把花

    生。

    “闭嘴!”

    “唔唔唔,咔擦咔擦,主咔擦咔擦,多谢咔擦主子。”

    她鼓着腮帮子啃的欢。

    “主子您也尝尝看,可好吃了。”

    胤禛不喜欢吃发出不雅声响的零食,看暗六兴高采烈,他不想扫兴,于是捻起一颗红皮花生浅尝。

    “好吃吗?主子。”

    “嗯,尚可。”

    吕云黛听着后背都没动静,皇子的举止仪态端方雅正,他的主子除了脾气不大好,哪哪儿都好。

    她眉眼弯起笑意。

    “主子,渴不渴?奴才看到路边有桑椹和野樱桃。”

    吕云黛将四爷放在一块大石头上,纵身跃到樱桃树,摘下饱满的野樱桃。

    她尝了两颗,嘶挺适合四爷,平日里他端着架子,吃到再难吃的食物都面不改色,绝不让人猜出他的喜好,酸樱桃给闷葫芦吃刚好。

    她又摘来一大把熟透的桑椹,捧到四爷面前。

    “主子吃樱桃,樱桃一看就甜。”

    “哦,赏你。”胤禛方才就瞧见她在树上被酸得龇牙,也就只有她敢这般戏弄他。

    “是”吕云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绷着脸吃酸樱桃,还不敢龇牙。

    吕云黛好不容易吃完酸不拉唧的樱桃,一抬眸,登时抿唇憋笑。

    四爷的嘴唇都被桑椹染紫了,还真别说,他若涂脂抹粉,定能艳压京师。

    此时他正蹙眉盯着指尖擦不掉的紫红桑椹汁,板着脸。

    胤禛紫唇轻启:“哼!”

    吕云黛憋笑,摘下几片桑椹叶揉开,在四爷薄唇轻揉。

    又抓过他的手,紫红的桑椹汁顷刻间就被桑椹叶搓干净。

    “主子,这就叫十步之内必有解药,瞧瞧,都擦干净了。”吕云黛捧住四爷的手满眼笑意。

    “哦。”胤禛抽回手掌,主仆二人继续前行。

    沿途渐渐出现许多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

    前些时日,准噶尔敌军南下掠夺粮草牛羊,加上今年雨水充沛,时有山洪暴发,百姓苦不堪言。

    此时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少女在用藏语聊明妃,她们口中的明妃,并非是别名为肉莲明妃的藏地红莲。

    而是与阿姐鼓和人皮唐卡同样恶名昭彰的密宗明妃。

    所谓明妃,就是密宗通过苛刻条件,选出十二到十六岁的纯洁少女作为明妃,给僧侣泄欲之用,美其名曰双修。

    藏地的土地和山林雪原,几乎都被僧侣寺院垄断,农奴苦不堪言。

    青海与藏地毗邻,自是深受其害。

    此时一个密宗喇嘛正拿着个镶嵌绿松石和红珊瑚石的喇叭状乐器吹奏,声音尖利刺耳,就像被扼住咽喉尖叫似的,让人毛骨悚然。

    而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串发黄的念珠。

    身上更是披着骨片组成的外袍,腰上还挂着个精致小巧的鼓和一个发黄的小碗。

    吕云黛忍不住反胃干呕起来。

    这个大和尚浑身上下挂着上百条无辜亡灵,他身上每一件物品都是人骨所制。

    那喇叭状乐器,是一种叫腿骨号的法器,必须用十四岁少女腿骨生刨所制。

    他身上的骨片法衣,则是用人骨片串系而成。

    腰上的发黄小碗是一种名曰嘎巴拉的法器,用头盖骨做成。

    他腰上的小鼓,比阿姐鼓更为恶毒,名曰达玛茹,是驱鬼的法器,用十六岁的少男和十二岁的少女颅骨拼凑组成。

    更为丧心病狂的是他脖子上的念珠,并非寻常的菩提珠,而是人骨念珠,只取眉心骨打磨成念珠,一百零八颗念珠就代表一百零八个人的眉心骨。

    吕云黛想起历史上雍正帝似乎信奉密宗,甚至将潜邸雍王府都改为供奉密宗,忍不住转头看向四爷。

    “嗯?”胤禛正在剥花生,见笨奴才转头盯着他发愣,他将一把花生塞进她微张的口中。

    “主子,您能不信密宗吗?”

    “为何这般问?爷为何要信密宗?”胤禛并未停下剥花生的动作。

    吕云黛愕然,想起四爷其实也不信禅宗,别看他时常与大和尚辩经,就差挂一串佛珠装作京城佛子,其实都是做给旁人看的。

    他这般嗜杀成性之人,若真笃信禅宗,早就放下屠刀了。

    “好,那您记住了,主子千万别信密宗,否则奴才该下十八层地狱了。”吕云黛面色凝重,盯着四爷的眉眼。

    她没说笑,倘若四爷沉迷密宗,逼着她去做人骨法器,她在下地狱之前,一定会提前物理超度四爷,与他一起下地狱。

    “胡说什么!”胤禛莫名慌乱,将剥好的花生米一股脑塞进她胡言乱语的口中。

    “别动!”吕云黛倏然抓起一把地上的炭灰,涂抹在四爷的脸上。

    第36章 第36章报应

    “做甚!”胤禛反手也给她摸一脸灰。

    “日头毒辣,主子又嫌弃带人皮面具,奴才担心您晒伤,哎呦,奴才好心好意的,真是吕窦娥啊”

    她嘴快,把吕洞宾强凹成窦娥冤。

    “狗奴才,你是想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讽刺爷是狗吧,呵呵,爷竟不知窦娥姓吕!”胤禛冷哼。

    “主子,奴才的意思是奴才是窦娥。”

    吕云黛嘴硬狡辩,她发现四爷太了解她,甚至了解她的欲言又止。

    “别耍贫,寻个隐秘之处,爷要沐浴,你也需沐浴!”

    吕云黛憋嘴,四爷定是觉得她这个牛马身上有汗馊味,嫌弃她呢。

    她背着四爷来到一处荒僻山涧瀑布下。

    “主子,奴才伺候您沐浴。”

    “嗯。”胤禛张开双臂,由着暗卫伺候他宽衣。

    吕云黛用路上捡来的皂荚制成简易的澡豆,将四爷换下来的衣衫先用皂豆浸泡,一会搓洗方便。

    担心四爷嫌弃她衣衫有汗馊味,她脱掉衣衫,身上只留一条裹胸布和一件亵裤遮挡私密,将换下的脏衣衫一并丢到皂豆水里。

    “暗”胤禛此时只穿着一件亵裤,正等的不耐烦,一转头,却发现暗六不知羞的装扮。

    “主子,奴才来了!”

    吕云黛撕下一片自己的中衣,用皂豆清洗干净,一会伺候四爷擦洗身子用。

    暗卫眼里只有编号,没有男女之分,更何况她又不是光着身子,看四爷一脸浩然正色,他都不曾介意,她自然大大方方上前伺候。

    “嗯。”胤禛背过身,闭眼。

    吕云黛麻利将四爷的辫穗散开,手舀沁凉泉水为他洗头。

    “什么味道?”胤禛闭眼躺在她膝盖上,鼻息间一阵清雅花香。

    “是薰衣草,奴才方才随便在路边摘的,此花香气清新,做成枕头或制成香囊,还可助眠凝神。”

    “甚好。”

    温热指尖穿过他的发丝轻揉,没来由的亲密感,让他不适的蹙眉。

    “主子,您少皱眉,瞧瞧眉心都拧出川字苦相纹了。”吕云黛腾出一手,轻轻揉开四爷紧拧的眉心。

    “嗯。”胤禛眉峰舒展开,在她轻柔按压下,绷紧的身子渐渐放松。

    伺候四爷洗头之后,吕云黛将四爷搀扶起身,用撕下的中衣充当澡巾,卖力为他擦背。

    “主子,力道可还够?”

    “尚可。”

    吕玉黛诶一声,转到四爷面前搓洗,啧。他穿着衣衫看似斯文儒雅,但却是薄肌身型,盘靓条顺,肌理匀称,坚实有力。

    难怪抱着人乱亲之时,她竟挣脱不开。

    此时只剩下最后一处没清洗。

    “主子,奴才来还是您自己来?”吕云黛指了指被四爷纯白亵裤遮挡的地方。

    说起来她还没偷看过四爷的屁股,四爷沐浴之时,暗卫不得靠近。

    只不过他一把劲腰,屁股定也好看的紧。

    咳

    拽回乱七八糟的浮想联翩,吕云黛面前飞来一条亵裤。

    “转过去!爷自己来!”

    吕云黛接住亵裤,背过身去洗衣服。

    将四爷的衣衫鞋袜洗干净挂在篝火堆边烘烤,她坐在火堆旁,用小竹竿挂着四爷的亵裤烤干。

    他贴身衣料透气吸汗,没多久就烤好,吕云黛闭着眼,将亵裤递给四爷:“主子,烤干了。”

    “嗯。”

    身后传来细微的水花四溅声。

    “好了。”

    四爷的声音传来,吕云黛睁开眼,见四爷扶着石头站在深潭边。

    吕云黛任劳任怨将四爷搀扶到篝火堆旁,抓住他的辫子,正要伺候他烘干辫子,却被他拽回。

    “爷自己来,你去沐浴。”

    “奴才遵命。”吕云黛噗通跃入深潭内。

    背对着四爷,她将裹胸布取下,又褪去最后一件遮羞的亵裤。

    用皂豆将裹胸和亵裤清洗干净,穿在小树枝上,她轻启朱唇,发出嘶嘶嘶的声响。

    草丛内传来小雍的回应。

    小菜蛇扭着胖乎乎的身子,游到主人身边。

    “烤干!”吕云黛将小树枝卷在小雍尾巴上。

    小家伙恨不得把亵裤甩在她脸上,也不看看火堆旁坐着谁,那个活阎王蛇见蛇愁。

    它正要溜走,却被主人捏住七寸。

    小家伙疼得嘶嘶求饶,用尾巴卷着小树枝,盘在活阎王对面瑟瑟发抖的甩着树枝,树枝上,主人绣着小黄鸭子的亵裤迎风飘扬。

    胤禛看那胖蛇憨态可掬,扬唇浅笑,忍不住伸出脚,用脚趾戳它胖脑袋。

    小雍张开的嘴巴被塞进个大脚趾,好气!不能咬。

    活阎王是主人的主人,等于是它的主人,它歪脑袋躲开活阎王的戏弄,摇着尾巴继续为主人烘亵衣亵裤。

    头顶上方,死鸟阿正丢下一串果子和一只半死不活的野兔。

    小雍骂骂咧咧,让阿正再抓只老鼠给它吃,死鸟竟嘲笑它低俗。

    胤禛看傻蛇仰头不知在做甚,似乎很生气,于是跟着仰头,竟与一只傻乎乎的猫头鹰对视。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她豢养的宠物古灵精怪,都是傻憨憨。

    山风微凉,他掩唇打了个喷嚏。

    “主子!您的中衣该烤干了,奴才伺候您更衣。”

    吕云黛一听到四爷打喷嚏,暗道不妙,他若再生病,遭殃之人还是她。

    她心急如焚囫囵擦干净身子,此时小雍也摇着她的亵衣亵裤爬过来。

    “爷自己穿。”胤禛将烤干的中衣从树枝取下,尚未来得及系盘扣,她就冲到面前,半跪着伺候他穿衣。

    他的目光落在她双膝,此时她发红的膝盖正跪在嶙峋的乱石上,他忍不住推开她的手:“爷自己来!”

    “是。”吕云黛起身拍干净嵌在膝盖肌肤上的碎石头,扯过半干的中衣穿上。

    穿好衣衫,吕云黛将猫头鹰阿正抓来的野兔处理干净,坐在火堆边烤兔子。

    “暗六,还在生气吗?”胤禛捻起手边的野果,递到她面前。

    刺在主仆二人心底心照不宣的隔阂,今日必须解开。

    “奴才不生气。”吕云黛口是心非敷衍道。

    气!她甚至怨恨四爷拆散她的姻缘,想与他同归于尽。

    可她更气策零,她仅仅是策零权衡利弊之后,放弃的苦果,而非他坚定不疑的选择。

    他甚至从不考虑她的感想,只一意孤行,权衡他觉得该做之事。

    若他将那些不得已的国仇家恨提前告诉她一声,她定会义无反顾与他站在一起。

    可到头来,他做的事情只是在自我感动,全然不顾及她是否能接受。

    即便二人勉强成婚,今后他若再遇到艰难险阻,定又会对她的感情再次权衡取舍,再次放弃她。

    他并非良人。

    当然,她的主子四爷更是并非善类,他如今虽与策零结盟,但吕云黛一想到历史上雍正帝被一生死敌策零打败,精兵良将尽亡,甚至气得郁郁而终,就对他恨不起来。

    毕竟他的报应在后头,毕竟他奔袭千里,不顾安危救她,毕竟他数次舍命救她,她都看在眼里。

    毕竟是她放走了策零,才会有多年后的生死夙仇。

    反正她和四爷主仆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也别嫌弃谁,至于以后,就交给报应吧。

    她千里走单骑,已然将欠策零的命还清,再见之时,只是故友,再无任何儿女私情。

    “你气。”

    “不气。”

    “气。”

    “好好好,奴才气,主子多赏点金银珠宝,奴才就不气了。”吕云黛龇牙笑道。

    “主子,您如何得知他是流亡王子?”这个问题吕云黛疑惑许久。

    “毓庆宫的消息。”胤禛瞒下血滴子查到策零身份的真相。

    原本他的计划是与流亡王子联手,将他送回国,让准噶尔汗国内乱四起,解决边关战祸,今后这股势力再助他夺嫡。

    可一切的计划,统统被她的婚事搅乱,如今那策零虽与他联盟,但却面和心不和。

    此人彻底沦为废子,甚至已然与他结仇,再无利用价值。

    “主子,他母亲到底在哪?”

    “哼!是他自己愚蠢,被噶尔丹蒙蔽多年,他母亲就藏在噶尔丹亲卫兵营内。”

    为探查到策零母亲的线索,胤禛煞费苦心,甚至折损数名他精心潜藏在噶尔丹身边的探子。

    这场他一开始就料到注定无果的交易,除了暗六,他一无所获,甚至损失惨重。

    罢了,好歹他得到忠心耿耿的奴才驱使。

    “还喜欢他吗?”胤禛丝毫未察觉他的语气染着酸意。

    “不。”吕云黛爱憎分明,虽遗憾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但她和策零已彻底结束。

    “哦。”胤禛扬唇浅笑。

    接下来主仆二人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吃饱喝足之后,吕云黛用蕉叶编织两顶绿帽子,主仆二人戴着绿帽子,再次前行。

    “爷不戴绿帽子!”胤禛扯下绿帽子,满脸嫌弃。

    “主子您并未成家立室,又无心爱的姑娘,戴绿帽子无妨。”吕云黛双脚轻跃,将四爷托在后背,让他趴着更舒服些。

    绿色在古代的含义就开始不正经,最贴切的就是用红男绿女来区分男女,古代男尊女卑,故而大婚时女子婚服为绿衣,男子则穿红。

    古人贱卖妻女之时,就需裹着绿色头巾,而汉代卑贱者需佩戴绿色头巾,元朝时娼妓家中的男子也需戴绿头巾。

    久而久之,绿头巾延伸到女子红杏出墙,男子被陶侃为活王八,戴绿帽。

    吕云黛觉得自己头顶戴着绿帽子简直实至名归,她可不是才刚被人戴绿帽子么。

    她就是故意的,想报复四爷,也想宣泄心情,她自己戴绿帽子又怕被人嘲笑,干脆坑四爷一把,独被绿不如一起绿。

    “主子,哎嘿!莫非您有喜欢的姑娘了?谁啊谁啊!”吕云黛忍不住转头看向四爷,满眼兴奋。

    谁这么倒霉,被冰疙瘩瞧上了,她在心底默默为那可怜的姑娘默哀。

    “没有。”胤禛将揪下的绿帽子重新戴在头上。

    鼻息间是清新的花香,与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皂豆香气,还有独属于她身上的女子馨香。

    胤禛侧过脸颊,将耳朵贴在她后背,听她有力的心跳,困顿之意逐渐袭来

    咚咚咚咚咚胤禛被一阵狂乱的心跳声惊醒,他愕然发现天边已被晚霞染红。

    他竟在她后背睡得如此深沉,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经历,他素来浅眠,甚至能察觉到暗卫们在房梁上翻身的轻响。

    无法想象若方才有人刺杀他,他甚至在睡梦中就已身首异处。

    胤禛冷汗涔涔,抬眸看向她的后颈。

    她头顶上的绿帽子都被晒得发蔫,脖子更是晒的通红。

    胤

    禛伸手揪下头上的绿帽子,盖在暗六脑袋上。

    “已到何处?”

    “主子,翻过两座大山即可到边军营。”

    吕云黛腾出一只手擦汗,却触及到一块缺角的帕子。

    四爷竟亲自为她擦汗,吕云黛受宠若惊,夺过帕子随意擦干净糊眼睛的汗珠:“多谢主子。”

    她正要开口与四爷商量今晚在何处歇脚,却惊喜发现前方八角亭站着数道熟悉的身影。

    苏培盛拔腿朝着他们跑来。

    暗四与暗八飞身跟在苏培身后,目光焦急看向她。

    “哎呦爷,奴才吓得魂都飞了,您可算回来了,呜呜呜”苏培盛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庆幸是最为忠心耿耿的暗六一路保护四爷,否则若换成别的暗卫,他和柴玉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吕云黛将四爷交给太医照料,暗四和暗八二人围到她身边。

    “没事吧?六子。”暗八的目光在六子身上逡巡,就怕见血。

    “没事,你们怎么才来?没瞧见我留下的暗记?”

    吕云黛纳闷,按照她的设想,她和四爷离开河滩第二日,暗卫们就可追寻暗记寻到他们,可他们却诡异的没跟上。

    “别提了,你的暗记都糊了。”

    “糊了?”吕云黛费解:“怎么可能糊?”

    “你留下记号那座山有主,许是山主看到觉得碍眼,就擦掉了。”

    “哦。”吕云黛放下戒心。

    “出发了,主子的马车动了。”此时暗四盯着缓缓离去的马车提醒道。

    “走!”吕云黛领着暗卫们,潜伏在马车前后护航。

    是夜歇息在一处盐湖边。

    趁着四爷沐浴间隙,吕云黛叫上暗八。

    “小八,来来来,帮我搓搓背,我这几日觉得身上不对劲,许是钻进山蚂蝗了。”

    原始密林内层峦叠嶂,潮湿苔藓上更是有让人发怵的山蚂蝗,那些凶悍的小东西甚至能跳到人脚踝上,再钻进肉中吸血。

    恰好此地有盐湖,用淡盐水正好杀杀虫子。

    “成啊!”暗八边走边脱衣衫。

    吕云黛早就褪去衣衫,坐在盐湖里挠背,却听小八惊呼一声:“别动!”

    “六子你后背都烂了!好多痱子!”

    暗八看着六子血肉模糊的身子,忍不住心疼。

    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山蚂蝗一个个吸饱血,撑得比铜钱还大,六子后背和腰上以及腿上挂了好几十只,看着就头皮发麻。

    “六子你快被山蚂蝗抬走了!别动,我抓两把盐给你驱虫。”

    暗八在岸边晒盐场抓一大把盐冲到六子身后,小心翼翼替她清理蚂蝗。

    “一会蚂蝗别丢,我拿来喂蛇。”

    正蜿蜒游到主人身后的小雍昂头,两眼放光凑到主子腿边,张嘴咬下一只爆血浆的蚂蝗,又香又鲜。

    “哎哎哎小八帮我搓搓后背,往左,往左,往右,往上一寸,再往右,对对对,就这多搓两下。”

    “还有哪?”暗八耐心替六子搓背。

    暗八和六子是过命的挚友,小时候在哀牢山那鬼地方煎熬三年,相依为命了三年,才踩着无数小暗卫的尸山血海爬出来。

    在暗八眼中,六子不是女子,而是亲姐姐,有时候她更像他娘,二人并非血亲,却更甚血亲。

    “哎呦,小八你用点力,再用力啊!”吕云黛舒服的直哼哼。

    “你丫的别叫了!我老脸都被你叫红了!”暗八如今成了亲,面皮也薄了。

    “你再给搓搓后腰。”

    暗八嗯一声,卖力伺候暗六搓澡。

    就在此时,一颗拳头大的石头噗通一下砸在湖面上,吕云黛躲闪不及,被溅一脸水。

    她边吐盐水边气得转头,愕然发现四爷站在湖边,正被苏培盛和柴玉二人搀扶着除衣。

    “你们在做甚!”胤禛板着脸幽幽道。

    “主子,奴才们在沐浴呢。”

    “男女有别,男女暗卫不准共浴。”

    “”

    四爷到底怎么回事?她最讨厌旁人将男女有别扣在她身上,抹杀她身为暗卫的荣光。

    “主子,暗卫并无男女之别,只有实力悬殊之差。”吕云黛反驳道。

    “住口!你不知羞,爷还知羞,暗卫如此不守规矩,丢的是爷的脸面。”

    “哦!”吕云黛无力反驳。

    如今她是暗卫老大,她若顶嘴,怕四爷给暗卫们穿小鞋,若换成从前,她定会暗戳戳的与四爷唇枪舌战。

    “这条规矩加进暗卫守则内。”

    吕云黛憋嘴:“奴才遵命,暗卫守则第三千一百六十二条新规,暗卫不得共浴。”

    她扯过小蛇从湖水中站起身来,将小蛇盘在脖子上纳凉。

    “奴才们告退。”

    与小八一前一后来到一棵槐树后,二人隔着槐树穿衣衫。

    “六子你是不是得罪四阿哥了?方才他脸都黑了。”暗八边穿衣边忐忑问道。

    “谁知道,他成日里不就是这般喜怒不定,难伺候。”吕云黛无奈摇头。

    二人穿好衣衫离开,吕云黛环顾四周,却并未见到暗四的身影。

    “暗四在哪?”

    与此同时,在密林深处,暗四正满眼惊恐的看着他最信任的竹叶青红红盘在一个与他容貌完全一样的男子肩上。

    “你是谁!”暗四祭出毒蛛,可那人却轻松将毒蛛收伏,反手丢向他。

    “我是你!许米忱。”

    “你”暗四后背发凉,只觉得毛骨悚然,对方的声音都与他完全相同,甚至行走间的步调都如出一辙。

    他浑身都在恐惧的颤抖,忍不住取出危险信号示警,却倏然痛苦跌坐在地。

    砰地一声,他的脑袋炸开,从断裂的脖颈钻出无数小蛇来,那些小蛇顷刻间就将他连皮带骨,和衣吞噬。

    “暗四”揪住竹叶青红红,红红乖巧趴在他肩上,主仆二人一道离开静谧的深林。

    此时吕云黛正盘膝坐在马车后吃饼。

    见暗四来了,丢给他一块青稞饼与一块卤牛肉。

    “去哪儿了?方才叫你都不应。”

    “去屙屎。”暗四咬一口卤牛肉。

    “啧,洗手了吗?”吕云黛陶侃道。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暗四揪下一块松软的青稞饼。

    “今日暗四在四爷身边伺候,明日暗八。”

    “是!”

    “好。”暗四回应。

    用过晚膳之后,暗四来到马车内,跪坐在四爷面前。

    “嗯!”胤禛意味深长看一眼影四。

    “是奴才。”影四毕恭毕敬回应。

    此时吕云黛正坐在一棵高耸入云的冷杉树梢。

    “六子,喊我来做甚?”暗八飞身坐在六子身边。

    “暗四这几日可曾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吕云黛总觉得暗四从晚膳开始就不对劲。

    她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可却莫名对暗四排斥。

    “前日他收到家书了,他娘子抱怨他总是神出鬼没不着家,骂他在外头养姘头,他气的把树都打断了。”

    “哦,难怪,我就说他瞧着比从前更阴郁了。”吕云黛恍然大悟。

    “那现在如何?他和娘子和好如初了吗?”

    暗八摇头:“没呢,今儿又来家书闹,说要与他和离,暗四今日魂不守舍的,你没发现吗?”

    吕云黛点头:“是,我就说他为何极为反常。”

    “小八,暗四心情不好,这几日就让他在主子身边伺候,免得他分心。”

    藏匿在四爷身边戒备的任务复杂,吕云黛担心暗四一不留神会错过风险预警。

    后半夜暗四从马车内出来,吕云黛将暗四叫到跟前。

    “老许,待入了边军辕门,你去城里转转,给你妻儿买些特产,就买京城没有的特产,再从当地寄回京城,如此也能消除你娘子的猜忌。”

    “六子,对不住让你见笑了,她生完孩子后,就这般疑神疑鬼,大夫说她得了什么郁郁还是血郁,我想告个假成吗?我怕我没陪在她身边,她病情会加重。”

    暗四满脸愁容。

    “成,明日我去禀报四爷,若四爷恩准,你可立即回京。”

    吕云黛猜测暗四的娘子定是得了产后抑郁,这种病症可大可小,若照顾不好,许多产妇甚至会生出轻生念头。

    暗四顾家,更是对娘子情深意重,若他娘子有三长两短,暗四定一蹶不振。

    “暗四,有件事我想与你说。”

    “何事?你说。”

    “你最近不对劲,我说不上来,所以我必须确认你的身份,一会我带你去见四爷,你需在他面前露出真容验证身份。”

    吕云黛还是决定彻底确认暗四的身份。

    暗卫们的真容只有四爷能看,她今晚必须请四爷为暗四验明正身,如此方能安心。

    “六子你抽什么风?我不是我还能是谁?”暗四气不打一出来。

    “对不住对不住,一会让主子验明正身之后,我给你磕头认错。”

    “好!你给我磕三个头!”暗四满脸怒容。

    二人来到四爷马车前。

    “六子,何事啊?主子刚歇下。”苏培盛笑眼盈盈走到六子面前。

    “苏公公,六子怀疑我不是暗四。”

    苏培盛脸上的笑容越甚:“哎呦你不是暗四又是谁,六子你近来怎么回事,疑神疑鬼的。”

    吕云黛尴尬挠头:“烦请苏公公去请四爷验明暗四正身。”

    马车内,胤禛攥紧湖笔,面色凝重。

    “暗六,有何异动?”

    四爷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染着明显的不悦。

    苏培盛凑到马车窗前:“爷,六子请您查验暗四真容,他死活说暗四不是暗四。”

    “嗯,兹事体大,既有怀疑,更需查证,暗六做的极好。”

    “暗四,进来。”

    “不行!暗四,你背对着我,站在马车窗前查验即可。”吕云黛握紧佩剑。

    暗四瞪一眼六子,踱步来到马车窗户前,背对着众人揭开人皮面具。

    四阿哥支腮,慵懒的抬眸看向暗四:“是暗四。”

    “那就好。奴才该死,惊扰主子了。”吕云黛收剑入鞘,屈膝跪在马车前请罪。

    “暗四你瞧好了,我当着主子的面给你赔不是。”吕云黛爽快的咚咚咚朝暗四磕三个响头赔罪。

    “哼,都散了。”

    四爷放下马车窗帘子。

    吕云黛赶忙凑到暗四面前,满脸堆笑赔不是:“咱许哥大人不记小人过,许哥最大气了。”

    “狗登西你给我起开!”

    暗四笑着推开她:“你滚犊子,我一会还要去主子跟前伺候,你真要道歉,就帮我告假,我要赶回家陪娘子。”

    “成!”吕云黛满眼歉意。

    苏培盛看着六子和影四有说有笑离开,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六子太难骗了,她到底怎么瞧出暗四不对劲?甚至才一日不到的功夫,就开始怀疑暗四的身份。

    七个暗卫才替换掉暗三与暗四暗五,还有暗二与暗七暗八需尽快替换。

    以暗七暗八和六子熟识的程度,替换这二人的计划需延后。

    苏培盛拧身看向马车,也不知爷下一个要替换的暗卫会是谁,暗二难缠的程度与六子不相上下。

    苏培盛忍不住叹气,若非暗一冷婵自爆,影一早就顺利接管暗卫,何必让六子这麻烦精染指暗卫统领。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六子迟早有一日,会将天捅出大窟窿来。

    吕云黛回到冷杉树上,瞧见小八正嘿嘿傻笑。

    “小八你乐什么呢?”

    “我家里传来消息,我娘子有孕,我要当爹了嘿嘿嘿!”暗八笑得合不拢嘴。

    暗卫们离家办差之时,会在家中安排乌鸦盯着家中一举一动。

    家眷们可通过乌鸦传递消息给暗卫。

    吕云黛正羡慕小八,倏然一只小乌鸦扑腾着翅膀落在她肩上。

    她从小乌鸦腿上取出家书,咧嘴笑个不停。

    柿子说家里槐花开了,他要把槐花晒干,等她回来做槐花面吃。

    家书在指尖顷刻间化为灰烬,吕云黛站在树梢远眺京城方向,她也想回家了。

    “小八,恭喜你。”

    “六子你也早些成家吧,有家有亲人的感觉真好,我不骗你。”

    “谁说我没亲人,你和小七就是我亲人啊,还有主子也是我亲人。小八,你的崽子今后得喊我姑!”

    “成啊,就等你这句话了,亲姑母得给大礼,你得准备一斤重的金长命锁,我生八个你就要给八斤。”

    “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哎呦主子好像喊我了。”吕云黛笑呵呵逃跑。

    第二日一早,吕云黛换上一身侍卫装束,跟在四爷马车后。

    西北边军营门外,大阿哥胤禔正站在辕门口踱步。

    “四弟,你怎么才来啊!”大阿哥面露焦色。

    “大哥,胤禛路上耽搁几日,出了何事?”

    大阿哥刚想说军中不比六部散漫,军令如山,却见四弟左脚绑着夹板,被奴才搀扶着下马车。

    “你这闷葫芦,受伤也不吭声。何必再来军营遭罪,四弟,要不你还是先回吧。大哥在这也一样。”

    “不打紧,过三四日即可痊愈,大哥您但说无妨。”胤禛松开奴才搀扶的手,拄着拐站定。

    “四弟,这几日准噶尔爆发内乱,前汗王的儿子策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打得噶尔丹措手不及。”

    “汗阿玛密令,趁乱收复安西州。可因你延误军机,粮草迟迟无法运抵,前日更是被一队准噶尔人劫走了粮草!”

    “四弟,大哥已帮你压下这消息两日,大哥撑不住了!对不住!”

    吕云黛听着大阿哥冠冕堂皇的理由,心底鄙夷。

    大阿哥与四爷素来不和睦,难得揪住四爷延误军机的疏漏,自然下狠手对付四爷。

    粮草从前安然无恙,为何轮到四爷监军粮草,就恰好出事?

    第37章 第37章滑胎

    说话间,大阿哥身边的心腹大太监胜春哭丧着脸前来。

    “爷,福晋她福晋滑胎了”

    “什么!那些狗奴才是如何照顾福晋的,废物,都是废物!”胤禔痛心疾首,竟在人前失了仪态,急得低头抹泪。

    大阿哥胤禔虽算不得好人,但却是祖传的痴情种子,富贵人家出情种,爱新觉罗一族的男子更甚。

    大阿哥与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伉俪情深,他甚至以期盼嫡子为借口,独宠嫡福晋整整十年之久,十年里更是只与嫡福晋生儿育女。

    可天不遂人愿,大福晋诞育下三个小格格之后,明年所出的第四胎还是小格格,直到康熙三十五年,也就是五年后,大阿哥才迎来嫡子。

    这边厢胤禔转头让奴才将暗中给福晋下的生女秘药停一停,以免福晋伤身子。

    福晋滑胎,大阿哥心情郁结,愈发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他那好四弟。

    只不过四弟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倒是生得神清骨秀,我见犹怜。

    他烦躁的随手拽住一个贴身伺候他的小太监,撕开他的裤子,大开大合宣泄不快。

    吕云黛正乔装成一名驻守在大阿哥营帐外的小兵。

    她真是夸早了大阿哥!呸呸呸!禽兽!

    似乎古代贵族对太监都有些不可描述的特殊癖好,大阿哥虽独宠大福晋,却不影响他睡太监泄。欲。

    皇族子弟还真是极端割裂的性子,又当又立。

    她正忍着恶心听帐内传来的难以言喻声响,却瞧见不远处薄雾弥漫的胡杨林边,暗四站在雾中,他的背影被朦胧雾色笼罩,轮廓模糊不清。

    兀地,暗四转身看向她,他的眼神依旧满是阴郁,让人发怵,仿佛被恶心的毒物舔过手背的阴湿感。

    眨眼间,他就消失在迷雾中。

    大阿哥帐内一时半会没法结束,吕云黛闪身回到四爷营帐内。

    此时四爷正在废寝忘食琢磨西北军布防图,不出三日,军中再无米粮可用。

    五日后,方能再补给粮草。

    “尔等可有良策可解决军粮短缺难题?”苏培盛见四爷凝眉苦思,忍不住开口询问幕僚。

    “主子,奴才有百计,可解决燃眉之急。”吕云黛跃跃欲试。

    “哦,不许让爷遗臭万年,不能有损爷阴德,不可让爷折寿,说吧。”

    她满眼兴奋,胤禛看得眉头突突跳。

    吕云黛挠头嘿嘿笑道:“那奴才已黔驴技穷。”

    “哼!”胤禛斜乜一眼贼眉鼠眼的狗奴才。

    “主子,其实奴才还有最后一计,军中尚有俘虏三百五十六人。”

    苏培盛嘿一声:“六子!主子在说解决军粮短缺呢,你说俘虏做甚?跑题了。”

    “苏哥哥稍安勿躁,奴才没跑题,奴才说了,还有俘虏三百五十六人。”

    “咱先杀了俘虏,节省一批军粮,再把俘虏四肢和躯干留作应急军粮,肉割完之后,把死俘虏和得瘟疫的死

    人放一起,沤两天,用投石车丢到敌军水源上方,再加点金汁儿和毒虫。”

    “啊这这这!”苏培盛听的后背发凉:“六子,那那那用你的法子能生擒多少俘虏?”

    吕云黛费解,搓着下巴看向苏哥哥:“为什么要生擒俘虏?死的不行嘛?”

    “不急,还不致于此。”胤禛无奈扶额。

    苏培盛无奈看向满眼雀跃的暗六,每次他觉得自己太歹毒,和暗六聊完之后,又觉得自己算难得一见的好人,甚至有些心慈手软。

    “第二批粮草停滞于夷且以西,今夜子时,爷亲自前往夷且押送粮草。”

    “主子万万不可,奴才去即可。”

    吕云黛焦急揽下,四爷骨裂的左脚尚在恢复,绝不能伤筋动骨,否则受罪的还是她。

    “无妨,暗四为急先锋,暗六近前护卫爷,暗八殿后。”

    苏培盛听明白四爷话里有话,让影四为急先锋的意思,就是让血滴子先行开道。

    爷将暗六留在眼皮底下,是为防止心细如发的暗六再发现任何血滴子存在的端倪。

    “是。”吕云黛心中忐忑,四爷的安排并不妥当。

    比起暗四,她更适合为前锋,可身在军中,军令如山,她只能无奈领命。

    从四爷营帐离开之后,吕云黛满脸歉意拍了拍暗四的肩膀:“对不住老许,军令如山,待押送粮草归来之后,我再向主子提一提你归家之事。”

    “没事,趁着天色尚早,我先去城里转转,买些土特产送回京城,安抚安抚她。”

    暗四说着,欲要拔步离开,却被吕云黛抬手拦住去路。

    “暗四,待粮草运送归来,我与你一块去城里转转,正好我也要买特产带回家。”

    吕云黛潜意识里觉得暗四在她眼皮底下更安心,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暗四愣怔一瞬,轻点头:“好。”

    目送暗四离开,吕云黛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此时暗八从身侧的胡杨树探出脑袋。

    “六子!你吃蒸羊肉包子还是烤牛肉包子?米粥还是面茶?”

    “烤牛肉包子,面茶。”吕云黛飞身跃到小八面前。

    “我就知道你会选这两样,拿去!我已经吃过晚膳了,你吃吧。”

    “小八,有时候你会不会产生一种错觉,觉得暗四不是暗四?”吕云黛啃着烤包子喃喃道。

    “他不是暗四还是谁?主子都说是,难道主子也认错人不成?除非双生子,天底下绝对不可能有同样容貌之人,那日你不是都请主子查验过了?”

    “也是,我可能太累了,回京后歇息歇息。”

    “六子,不过暗四看来很想早些归家,他这几日总是自己躲着发呆。”

    暗八从袖中取出两个鸡蛋,笑着将鸡蛋敲在脑门上,将鸡蛋剥好,丢进六子的面茶里。

    “你吃了吗?”

    军粮短缺,小八竟将两个鸡蛋都给她,吕云黛忙不迭向将鸡蛋捞出来,还给暗八。

    “六子你见外了!你瞧瞧你都瘦成排骨精了,多补补。”

    “好,不见外了!小八!”

    吕云黛从腰间取出她改造的六十连发短柄火铳递给小八:“拿着,防身用,还有这个,也拿着。”

    “这是什么?六子你为何总能做出如此稀奇古怪之物,这火铳的弹丸为何与上回你给的不一样?”

    暗八好奇摆弄着银红弹丸。

    “这个威力更惊人。”

    “你们在捣鼓什么好东西呢?”

    苏培盛时常分一只眼窥视暗六的一举一动,此时看到六子又拿出奇怪的兵器,忍不住凑上前来。

    “四爷,六子又捣鼓出新玩意儿了。”苏培盛朝着营帐内喊道。

    “哦。”胤禛踱步而出,他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百望山那场死局。

    暗六与暗八之间默契的配合让他震惊,更让他忌惮的是暗六深藏不露的杀器。

    “六子,来来来,咱去靶场,在爷面前露两手,让杂家也开开眼。”

    吕云黛摩挲着刀柄,有时候苏哥哥特别嘴碎,藏不住秘密。

    “可。”四爷倏然幽幽看向她。

    “奴才遵命。”吕云黛无奈应允,跟着四爷前往军中靶场。

    “开始吧,六子。”苏培盛站在靶子边上,笑呵呵朝着六子招手。

    “苏哥哥,您可能还需再远离靶子七十步。”吕云黛抱臂,站在靶子百步开外。

    “哎呦六子你好大的口气,你以为是红夷大炮啊!”

    吕云黛摇头,让小八将苏培盛对面老远距离的靶子浇透水,射出一枪。

    砰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苏培盛吓得脸都白了,被火铳打中的靶子连同左右一丈的两个靶子全都被碎弹丸烧着了。

    “这东西为何如此邪门,遇水反而烧的更旺?”

    “若是打中人,人身上的血水也是水,岂不是会被烧死,六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苏培盛腿肚子都在发抖。

    “火铳而已,只是弹丸特殊,弹丸入肉之后,会像花瓣似的炸开,划破血肉,让伤口更深,紧接着弹丸里的秘制成分遇水自燃,从内而外燃烧,火焰扑不灭,直到化为灰烬,火焰方灭。”

    这个杀器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开。花。弹。

    这种弹药因为太过残忍,在后世被国际战争法明令禁止,吕云黛制作的只是简易版,但在冷兵器时代,已然能够所向披靡。

    “六子你也真是的,如此神器都不曾献给主子。”

    苏培盛盯着六子手中的火铳,两眼放光。

    “苏哥哥,此物危险,随时可能走火,主子有奴才保护即可。”吕云黛将火铳藏到身后。

    站在四爷身后的影四手心直冒冷汗,血滴子好不容易破解暗六在百望山杀局使用的神器,可她转头又拿出更为惊悚的神器来,还真是棘手。

    “六子,我怎么没有?”影四阴阳怪气道。

    “你不是从来不稀罕这些奇技淫巧?”吕云黛挑眉。

    “现在稀罕了,我也要。”

    “成。”吕云黛从腰间取出另外一把火铳丢给暗四。

    “无趣。”胤禛面色如常,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

    破解暗六的神器之后,每个血滴子已然装备此等神器,可在暗六今日展示的神器面前,简直不堪一击,眨眼都成了废铁。

    “主子息怒。”吕云黛领着两个暗卫,曲膝跪在四爷脚下告罪。

    说话间,柴玉施施然前来。

    “爷,大阿哥设宴款待您,说是为您接风洗尘。”

    “嗯。”胤禛对大哥嗤之以鼻,也不知今晚又是什么鸿门宴。

    吕云黛跟在四爷身后,来到大阿哥的营帐内。

    早有七八名妖娆的军。妓在清跳胡旋舞。

    “四弟,军中不得饮酒作乐,不免冷清,大哥只能设下薄宴,你别介意。”

    “大哥不必如此隆重。”胤禛板着脸,避开一个轻佻舞姬的触碰。

    大阿哥说是薄宴还真没自谦,狭小四方桌只摆着四道菜:一盘花生米、一碟麻油拍黄瓜、一碟卤牛肉,加上一盘土豆炖鸡。

    吕云黛站在四爷身后,正百无聊赖之时,冷不丁与大阿哥直勾勾的眼神相遇。

    那眼神太直白,太不清白,她着实不想看懂。

    “四弟,军中无酒,为兄权且以茶代酒,为你接风洗尘。”

    “四弟,你这奴才倒是从前在紫禁城里没见过。”

    大阿哥似笑非笑,大方将目光落在四弟身侧的纤瘦奴才身上,忍不住逡巡流连。

    吕云黛欲哭无泪,大阿哥的眼神无处不在,此刻她正在被大阿哥视奸。

    她倒是不担心四爷会自打嘴巴,将她送给大阿哥,毕竟她是女儿身,军营不得进出除军妓外的女子。

    从前大阿哥和太子偶尔也会看中四爷身边伺候的小太监。

    碍于情面,四爷曾无奈将小太监赠予二人几回,久而久之,四爷身边伺候的太监颜色都变得平庸,就怕被谁再要走。

    她今日用的是一张清秀少年的面具,没想到正对大阿哥的胃口,真是倒八辈子的血霉。

    “嗯。”胤禛放下筷子。

    大阿哥有一瞬愕然,四弟这是何意?听不懂吗?

    从前他稍一暗示,四弟从不吝惜将身边的奴才

    送给他亵玩。

    “这奴才不错。”大阿哥开始明示。

    “是不错。”胤禛绷着情绪,面无表情放下茶盏。

    “怎么?四弟,为兄记得你不喜欢男风,怎地舍不得这别致的小东西?”

    大哥心里窝火,没想到四弟竟为这点小事对他甩脸色。

    他正准备冷嘲热讽一番,却瞧见四弟倏然眸中含笑看过来:“大哥,谁说我不喜欢。我用过他了。”

    大阿哥:“”

    吕云黛:“”

    她完全想不到四爷会用如此暧昧的理由搪塞大阿哥,显然大阿哥也没料到,此时满脸错愕,张着嘴哑口无言。

    “四四弟,大哥这有几个颜色更好的,你若需要,尽管开口,军营无趣,那些个军妓不干净,我们还需洁身自好些。”

    大阿哥被四弟一番话噎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真没想到素来谪仙般清心寡欲的四弟竟也喜欢男风,还真看不出,他还真虚伪。

    兄弟二人接下来谁也没再开口,散席之后,大阿哥气得砸了茶盏。

    他早就看不惯他这个四弟,爬床贱婢所出,却总是臭着脸,总以为比他高贵,只不过是孝懿皇后的养子而已,还真当他是中宫嫡子似的。

    “爷,您息怒,眼下倒是个绝佳的好时机。”大阿哥最得力的幕僚郑先生拱手道。

    “什么时机?先生但说无妨。”大阿哥将地上挡路的碎瓷片踹开。

    郑先生笑而不语,目光落在大阿哥身后的奴才们。

    “都下去吧。”大阿哥振袖扬手间,奴才们垂着脑袋,鱼贯离去。

    此时郑先生又意味深长看一眼站在门口的大太监祝羽,祝公公会意,让奴才们把耳朵堵得严严实实。

    郑先生这才幽幽开口道:“主子,佟佳一族和赫舍里一族是死敌,佟佳一族绝不会支持太子,若四阿哥这个孝懿皇后养子死了,佟佳一族定会扶持新的皇子。”

    “年长的皇子中,您最为出色,今后若有佟家支持,夺嫡也更有胜算。”

    “先生,你的意思是”大阿哥目露凶光,伸手做出横刀刎颈的手势

    四爷散宴归来,独坐在书桌前,盯着布防图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子夜将至,暗四先行出发,扫清前路障碍。

    吕云黛则躲在马车内,跪坐于四爷身侧伺候。

    不时有血腥气息飘入马车内,显然暗四遇到诸多伏兵。

    “主子,前方一里处约一丈的索桥被斩断,无法前行,砍树填平断桥需半个时辰。”暗四的声音从马车顶传来。

    “嗯,不必砍树,用你杀的尸首填平断桥,不够再杀!”吕云黛云淡风轻替四爷斟茶,给出最优解决方案。

    站在马车顶部的影四诧异张了张嘴:“是。”

    待暗四离开之后,吕云黛放下茶盏:“爷,我们的行踪已暴露,奴才先送您回去,奴才去押送粮草即可。”

    “啊!六子,你怎么知道我们暴露了行踪?”坐在马车前头的苏培盛勒紧缰绳。

    “障碍太多,显然准噶尔人有备而来。”

    两军交战若伪装成平民突袭,是最为下作的行为。

    会让交战双方无法区分无辜平民,故而历史上吕蒙把军队假扮成商人突袭,“白衣渡江”被后人所不齿,唾骂千年。

    这批准噶尔伏兵很奇怪,与她从前见过的准噶尔士兵有所不同。

    “他们并非准噶尔士兵,只是准噶尔人假扮的刺客。”吕云黛语气笃定。

    苏培盛默然不语,如今暗卫愈发成为四爷的累赘。

    若四爷不顾及暗卫,早就下令骁勇善战的血滴子前往押送粮草,哪儿还需如此大费周章。

    “此行需不计代价。”

    “令御赐黄马褂侍卫前去查探。”胤禛并未停笔,漫不经心道。

    吕云黛闻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四爷这句话大有深意。

    御赐侍卫这一路上都不曾随行,侯在军营中随侍两位皇子,谁都知道这些侍卫是康熙爷安插在皇子身边的耳目。

    四爷让御赐侍卫前去查探,恰恰是想让御前侍卫知道一些事情,从而将消息传递给康熙爷。

    四爷又在筹谋什么阴谋诡计?

    到底何事必须让康熙爷知晓?兀地,吕云黛想起大阿哥来。

    该不会这些假扮准噶尔士兵的刺客,与大阿哥有关吧?

    “暗六,按照这条路线前行,不得延误。”

    胤禛将墨迹未干的地形图推到暗六面前。

    吕云黛看清路线图之后,先是一惊,继而情绪复杂。

    四爷竟铤而走险,穿过准噶尔与大清交战的战场,而与大清交战的准噶尔残部,竟然是策零。

    “主子,奴才有私仇要报!可否容奴才离开两个时辰。”

    胤禛笔锋顿挫片刻,凝眉道:“那王妃身怀双胎,王子颠沛流离数年,好不容易双喜临门,你又何必再让他家破人亡痛失爱子?”

    胤禛私心想保住诺颜哲娜腹中的孩子,策零与别的女子越是纠葛不清,就越无法觊觎他的东西。

    “是”吕云黛到底还是没狠下心来。

    四爷说的对,策零从前过得很是凄苦,她又何必再杀他的孩子。

    罢了,当她行善积德吧。

    马车风驰电掣许久,窗外渐渐出现星点火光,吕云黛掀开马车帘子,愕然发现已靠近策零的军营。

    眼看身披铠甲的策零纵马疾驰而来,吕云黛不悲不喜,放下马车帘子。

    “不看看你的旧情郎?”胤禛戏谑。

    “主子喜欢奴才看?那奴才看就是了!”吕云黛伸手去掀马车帘子,却被四爷以折扇挡开。

    “主子到底让奴才看还是不看?”吕云黛懵然。

    “不看!”胤禛冷哼道。

    “”

    还真是喜怒不定的傲娇富贵花,越发难伺候了。

    策零亲自护送那一队人马,他的目光始终追随那辆马车,他知道芸儿就在马车内,只是她甚至厌恶的不肯见他。

    他心如刀绞,失魂落魄跟在马车边,直送出三十里,看到大清的龙旗,才勒马离开。

    他很想一辈子跟在她身边,可他的子民和旧臣还等着他杀回王庭,他是所有人的希望和荣光。

    回程之路,并不似来时艰险,策零下令退兵三十里,与大清休战,两日后,更是潜入准噶尔国境腹地,西北战事彻底止戈。

    与此同时,康熙爷的八百里加急口谕在这日清晨抵达。

    没人知道康熙爷的口谕是何内容,当日大阿哥胤禔被杖责五十,连夜送回京师。

    明日暗卫也将跟随四爷归京,吕云黛却愧疚的唉声叹气。

    昨日传来噩耗,暗四的娘子抱着一双儿女投缳自尽了。

    “对不起,老许。”

    吕云黛愧疚曲膝道歉,若非那晚她不让暗四进城采买物件,安抚他生病的娘子,说不定暗四就不会家破人亡。

    “吕云黛,我不想再听你诡辩,因为你疑神疑鬼,害得我家破人亡,今后你我二人只是同僚,呵,若你我并非同僚,我定会让你血溅当场!”

    “暗六统领,若无旁的事情,属下告退!”

    “暗四,你可立即回去料理你妻儿后事,对不起,是我该死。”吕云黛愧疚的朝着声泪俱下的暗四磕头道歉。

    暗四并未回应,抹泪离去。

    苏培盛站在一旁叹气,暗四的妻儿与他在那头一家团聚也好,省得影四下手。

    目送暗四离开之后,吕云黛愁闷躲到树后宣泄崩溃内疚的情绪,她脑海中浮现暗四那一双可爱的儿女。

    他的女儿还未满百日,画像中带着虎头帽,被暗四温婉的娘子抱在怀里。

    吕云黛张大嘴巴剧烈喘息,仍是被绝望的窒息感笼罩。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她

    愧疚的泣不成声。

    “谁欺负你了?”

    四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赶忙用袖子擦拭眼泪。

    “主子,是奴才该死,奴才害死暗四的妻儿,奴才有罪。对不起对不起”

    “主子,奴才愿意将未来二十年的俸禄赔偿给暗四,求主子随便找个理由赏赐他即可,别让他知道。”

    吕云黛含泪跪在四爷脚下,磕头祈求。

    “与你无关,怪爷让他出远门。”胤禛将她搀扶起身,可她却执拗的不肯起来。

    “求主子答应奴才!否则奴才寝食难安。”

    “你先起来,否则爷不答应。”

    “是。”吕云黛含泪站起身。

    “赔偿十年吧,无需再议,爷亦会给他一笔赔偿。”胤禛叹气。

    站在爷身后的苏培盛却五味杂陈,暗四执行任务本就是暗卫职责所在,倘若每个暗卫都如暗四这般,家中有人生病就惫懒懈怠,爷还要暗卫做甚?

    “奴才想带暗八进城买特产带回家。”吕云黛被吓怕了,就怕小八的娘子也疑神疑鬼,害得小八也家破人亡。

    “去吧。”胤禛取下荷包,随手丢给暗六。

    苏培盛急眼了,爷的荷包里都是大面额的银票,他今儿一早刚装进三千两呢。

    吕云黛一捏荷包就知道是大额的银票,当即感激的看向四爷。

    “奴才替暗卫们叩谢主子隆恩。”

    “去吧。”胤禛负手离开。

    吕云黛擦干眼泪,将小八叫回来。

    见小八垂头丧气,她心下一惊:“小八,你家中还好吗?”

    “六子,我成亲是不是错了?”暗八语气失落。

    “怎么会错?两情相悦终成眷属,这是多少人盼不来的良缘。”

    “可我甚至做不到陪伴在她身边,我很担心,怕她和孩子需要我之时,我在千里之外,或因身份使然,不得不离开妻儿。”

    “六子,我后悔莫及,我不该招惹她,我。我对不起妻儿。”暗八愧疚忍泪。

    “今后我少给你安排夜间与离京的差事即可,你别忘了还有我,我是暗卫统领。”吕云黛安慰道。

    暗八满眼感激,却很快摇头:“六子,不成,你怎可为我假公济私。”

    “别废话!有家眷的我都会照拂,我就假公济私又如何?我若连你都护不住,我还当什么王八暗卫统领。”

    “小八,我可以身入局,把所有人当棋子,包括我自己,但我即便输了自己,也会让你好好活着!记住了!”

    “六子,出什么事了?”暗八大惊失色。

    “没事儿,走,给弟妹多买些好东西,主子赐了三千两银子,咱去买些珍贵的红宝石昆仑玉和乌兰玉之类的籽料特产,带回去给弟妹做首饰。”

    “那成,她白皙,戴红宝石好看。”小八眉眼温柔,咧嘴笑道。

    “成,那咱就多买几颗”吕云黛语气顿了顿:“给暗四也买,回去之后,你交给他,就说爷赏的。”

    二人俱是沉默。

    “成。”暗八郑重点头。

    二人在格尔木城内转悠许久,在原产地买宝石价格实惠至极,小八更是掌眼高手,二人买下的籽料物超所值。

    三千两银子最后还剩下二十三两,吕云黛一拍脑袋。

    她反应过来身为暗卫统领,自己思想太不积极,太不够进步了,花四爷的银子买礼物,怎么能不给四爷买礼物呢?

    “小八,你给找一块扇坠儿吧,昆仑玉的,品相要好,莹润通透些。”

    “给谁的?男子还是女子用?”暗八好奇看向六子:“扇坠可不能乱送,六子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给主子的。”

    暗八白眼:“狗腿六!从前你都敢与他对骂,你气吞山河的气势呢?风骨呢?”

    吕云黛苦笑摇头:“统领可不就是最大的狗腿子,你再唧唧歪歪,我下个月安排你去茅厕蹲守。”

    “别别别,六姐姐,您瞧那块扇坠如何?”暗八指着一个老者手中捧着的大木匣子。

    匣子内装满籽料,吕云黛一眼就看到一块圆溜溜的昆仑玉籽料。

    “不错,就要这块!”

    “成,一会你别吱声,假装瞧不上,不耐烦的催着我看下一家,记住了六子。”暗八提醒道。

    “那是自然,我才不当冤大头,那籽料你估价多少银子能拿下?”

    “最少五十两,咱一块贴点银子?”

    “不用,我自己掏!”吕云黛低头咬牙。

    “你掏什么掏?掏得出来吗?荷包比你脸还干净。”暗八憋笑。

    “咳咳那先算我向你借的。”吕云黛尬笑。

    银子花光之后,吕云黛揣着圆玉籽料回到军营内。

    此时四爷正在沐浴。

    她飞身跃到一棵白桦树上,用刻刀雕琢那籽料,盏茶的功夫,寥寥几道刻线勾勒出一个憨态可掬的狗头,吐着舌头,笑得眉眼弯弯。

    刻好狗头扇坠,她正用锉草抛光玉面,伺候四爷沐浴更衣的苏哥哥和柴玉端着铜盆走出帐内。

    “苏哥哥,柴哥哥,方才奴才进城闲逛,给二位哥哥买了礼物,接着。”

    吕云黛将两块大小成色一致的红宝石籽料抛向二人,柴玉和苏培盛是四阿哥身边最为心腹的奴才,巴结好二人绝对错不了。

    “哎呦六子,这红宝石籽料成色极好,多谢了。”苏培盛欢喜的将宝石揣入袖中。

    “六子,多谢,主子让你进去。”柴玉和颜悦色笑道。

    吕云黛踱步入帐内,此时帐内只有她和四爷二人,依照规矩,她低头取下人皮面具,用真容面对主子。

    “主子,奴才今晚特意煞费苦心为您千挑万选出一块成色绝佳的昆仑玉,奴才还绞尽脑汁,亲自为主子雕琢了一块扇坠。”

    “您瞧。”吕云黛将打磨好的扇坠用指腹摩挲片刻,才捧到四爷面前。

    “哦。”胤禛接过她说得天花乱坠的秀气小巧扇坠,嫌弃。

    待看清楚扇坠上的图案之后,他眉眼舒展开,扬唇道:“不错。”

    “笨奴才,答应爷的荷包呢?”

    “奴才明儿就开始绣,主子等两日。”

    吕云黛暗道不妙,她给忘了。

    “暗六,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件至关重要之事?”胤禛寒着脸质问道。

    第38章 第38章情愫

    吕云黛战战兢兢,她压根就想不起来到底是何事。

    她求助的偷眼看向在四爷身后侍立的柴玉公公,见他用唇语无声说着考核二字。

    吕云黛感激的收回目光,冷汗涔涔:“主子,每年三月的暗卫考核今年可否推迟到归京五日后?”

    “可。”

    “今年暗卫单独向爷考核。”胤禛踱步来到书桌前。

    “啊?往年暗卫统领都需与主子一道考核暗卫,为何今年有变?”

    吕云黛懵然,惶恐是不是自己哪儿做的不好,让四爷不认可她的能力。

    “你与暗四之间到底还是处境尴尬,你又该如何在考核中面对暗四?”胤禛提醒道。

    “是啊六子,倘若你只是回避暗四,参与旁的暗卫考核,暗四本就多疑敏感,定会多想。”

    柴玉忙不迭顺着四爷的话。

    其实爷真正担心的是暗六若参与每个暗卫考核,万一瞧出暗三四五的端倪,后果定不堪设想。

    “还是主子考虑的周详。”吕云黛躬身,对四爷的贴心提醒感激不尽。

    ……

    康熙三十年五月初六,吕云黛跟随四爷车驾归京。

    回程之路风细雨斜,她坐在马车内近身伺候四爷,此时她正拿着绣绷在绣荷包纹样。

    她分一只眼,时刻留神四爷的举动,时不时停下绣活,为四爷斟茶递水,红袖添墨。

    “六子,你再给主子做一双皂靴吧,这两日淫雨霏霏,爷的皂靴满是潮气儿。”

    苏培盛在马车帘外笑呵呵说道。

    “奴才笨手笨脚,就怕四爷瞧不上奴才做的鞋。”

    吕云黛不想揽活,要不是答应四爷绣荷包,她压根不可能在执行任务之时动针线。

    毕竟杀人比绣花容易。

    “可。”

    四爷冷冽的声音传来,吕云黛认命的牵起笑容:“那奴才就献丑了,主子。”

    午膳之后,雨过天青。

    轮到暗四入马车内伺候,吕云黛与小八穿梭于密林中,在马车前百步开外护卫。

    “六子你绣什么呢?大猫?”暗八还是头一回见六子在执行任务之时绣花。

    她捻针绣花的模样才有些女儿家的娇柔。”

    貔貅。”

    “小八,回京五日后需进行暗卫考核,你与暗四说一声。”

    “回京之后,你与暗七一道入那凶宅地底,每日练足三个时辰。”

    吕云黛将墨玉钥匙丢给小八。

    “好好练,你已连续两年在考核中垫底,若今年再垫底,你就会被退回佟家。”

    “小七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年年倒数第二。”

    “知道了。”暗八一听到佟家,就忍不住浑身轻颤。

    从前那些连续三年考核不通过被退回佟家的暗卫,他再也不曾见过他们。

    可想而知他们的下场。

    此时碧空如洗,一只海东青翱翔而来。

    “六子,你的大雕来了。”暗八好奇看向六子的大雕爪子上抓住的大竹篮。

    篮子里似乎被树叶包裹着什么东西。

    待那大雕落在树梢上,暗八终于看清楚篮子里到底是何物。

    “六子你真是暴殄天物,竟让它不远千里从岭南运这玩意。”

    “啧啧,这四五斤荔枝若运到京城,一颗卖二十两都得抢破头。”暗八满眼震惊。

    “主子爱吃,做奴才的自然要尽力而为。”

    四爷喜欢吃西瓜和荔枝,西瓜在北边随处可见,但唯独荔枝却珍贵异常。

    每年从岭南进贡入京师的荔枝,都是珍稀的按颗来赏赐王公大臣。

    四爷去年得到一颗荔枝赏赐,竟舍不得一口吃完,愣是分成两半儿,分作两次食用。

    从前她懒得献媚,如今她是暗卫老大,可不得多为主子分忧,如此才能为暗卫们多谋求福利。

    吕云黛扯下一串色泽红润的荔枝,丢给小八。

    拧身拎着篮子去寻苏哥哥。

    苏培盛正热得直摇扇子,冷不丁瞧见六子竟不知从何处变出一篮子新鲜荔枝,登时瞠目结舌。

    “六子,这些荔枝哪儿来的?杂家看着比去岁康熙爷赏给主子那颗荔枝,还更为饱满新鲜。”

    “山人自有妙计,苏哥哥,您拿去检查检查,再辛苦您与柴玉哥哥二人试吃一番,用冰镇了送到主子面前。”

    “哎呦哎呦。那敢情好。”

    苏培盛笑得合不拢嘴,当即拎着荔枝与柴玉二人去取冰鉴。

    马车内,胤禛正热得无精打采,昏昏欲睡之时,苏培盛却捧着冰鉴入内。

    “主子,六子献上岭南新鲜贵妃荔枝一筐,共计四十一颗。”

    “爷您瞧瞧这些荔枝,比去岁康熙爷赏下那颗品相还更好。”

    “嗯,剩下的留几个好的,分几日再吃。其余的劈开,赐给随行奴才。”胤禛满眼笑意,捻起晶莹的荔枝,送入口中,脆爽清甜。

    “让暗六进来。”

    “是。”

    吕云黛正坐在树上纳千层鞋底,听苏哥哥说四爷唤她,她不曾停下手上活计,矮身入马车内。

    一钻入马车内,冰盆内的浮冰散发出沁凉舒爽凉气,她忍不住往冰盆边挪了挪。

    “主子。”

    “你也吃。”胤禛指了指桌案上的冰鉴。

    “主子您吃。”

    “呜”猝不及防间,她口中被塞进一颗去核的冰荔枝。

    她赶忙咽下,焦急谢恩:“主子,奴才谢呜”

    口中再次被四爷塞进一颗荔枝。

    “吃,不准啰嗦。”

    “主子,奴才在纳鞋底,一会再吃。”吕云黛扬了扬手上的千层鞋底。

    “无妨,你做你的。”

    胤禛捻起一颗荔枝,递到暗六唇边。

    吕云黛拗不过四爷,只能笑着点头。

    苏培盛捧着冰酥山入内之时,就瞧见爷满眼温柔的伺候六子吃荔枝。

    苏培盛挠挠头,转身将另外一份酥山赏给了柴玉。

    他则捧着一份酥山回来,探头入马车内。

    “主子,蜂蜜牛乳酥山做好了,您尝尝看?”

    胤禛本想拒绝,可眼角余光看到他的暗卫盯着那酥山咽口水,女子似乎都喜欢此等华而不实的甜腻之物,连她都不例外。

    他不禁莞尔:“好。”

    吕云黛看到苏哥哥端来的酥山,忍不住低头咽口水。

    所谓酥山,就是古代版的冰淇淋,从奶制品提取出酥,加热后撒上蜂蜜或糖浆,再佐以坚果碎或碎果丁,再次返回冰鉴中冷冻。

    不管是何朝代,女孩子都对冰淇淋没有抵抗力,她也不例外。

    她盯着酥山上点缀的豆沙小鱼儿怔愣片刻,赶忙垂下脑袋,咽口水。

    她正低头纳鞋底,倏然面前多出一柄雕花的银勺子,勺子装满冒尖儿的酥山。

    四爷还贴心的挖下一整条精致的小鱼,放在酥山顶上。

    “吃吧。”

    “多谢主子。”吕云眉开眼笑,张大嘴巴嗷呜一口,将酥山含在口中。

    浓郁奶香混着口感层次丰富的果香,在味蕾间千回百转,入口即化。

    比后世添加各种人工调料,配料表比她命还长的冰淇淋美味多了。

    “笨奴才!”胤禛随意取来帕子,细心将她嘴角的糖渍擦去。

    “嘿嘿~”吕云黛咧嘴,没心没肺的笑着看向四爷。

    思想进步积极的奴才,若想爬得高,需要想尽办法接近主子,于公于私都要当主子最亲近的狗腿子。

    眼看一盘酥山都快进她的五脏庙内,吕云黛即便再厚脸皮,也绷不住了,尬笑着推开四爷再次递到她唇边的酥山。

    “主子您也尝尝看。”吕云黛笑眼盈盈看向四爷。

    坐在马车前头的苏培盛将马车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听到六子让主子吃她剩下的酥山,他摇着头取来一把新勺子。

    才掀开马车帘子一角,却瞧见爷已然将一勺酥山送入口中。

    苏培盛忙不迭放下马车帘子,将勺子放回食盒内。

    他愕然发现四爷和暗六二人独处之时,愈发不似主仆,反而让他察觉出一种老夫老妻间细水流长,鹣鲽情深的暧昧情愫。

    苏培盛满眼震惊,爷素来敏锐,难道他自己没察觉出不对劲吗?

    他不敢声张,决定继续观察观察。

    若六子对四爷的影响太深,他这个做奴才的定会开口提醒主子,免得四爷不知不觉沦陷其中,无可救药。

    六月初,骄阳似火,入了直隶境内更是闷热无比。

    今晚歇息在一处野湖畔,此时吕云黛正抱臂看向坐在湖边钓鱼的四爷。

    “六子,要不你去洗个头吧,你头顶上一窝小蚊子在打转。”暗八小声提醒。

    “咳,我昨晚才洗过头。”吕云黛尴尬仰头,果然看见头顶上方盘旋成群结队的蚊子。

    暗八头顶上方的蚊子也不少。

    她再看四爷,却不曾见到有蚊虫靠近,真羡慕四爷能随身携带驱蚊的香囊。

    暗卫不得佩戴有气味的香料,除了寒冬,暗卫最恨炎炎夏日。

    此刻她热的发蔫,浑身更是被汗水浸透,脖子上满是捂出的痱子,不馊才奇怪。

    吕云黛褪去外袍,径直跃入水中。

    暗八下意识想要褪去外袍,与六子一起凉快一番,却倏然想起新增的暗卫守则:暗卫不得共浴。

    他只能耷拉着脑袋坐在河边,朝得瑟的六子丢小石子儿。

    吕云黛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消失不见。

    苏培盛站在四爷身后,伸长脖子搜寻六子的身影,冷不丁从水中钻出个人影。

    “主子,这是您钓的鱼儿吗?”

    吕云黛怀里抱着一条十几斤重的胖头鱼,游到四爷面前。

    “苏哥哥今晚加餐炖个鱼头汤吧。”

    她笑呵呵把胖头鱼丢到岸上,再次潜入水底,四爷不喜欢吃多刺的鱼,她得找两条刺少的鲈鱼或者黑鱼。

    苏培盛嘿嘿笑着揪一片荷叶,盖在脑袋上遮阳:“六子,再瞧瞧有没有甲鱼,晚上烧甲鱼吃。”

    说话间,迎面飞来个脸盆大的甲鱼,苏培盛乐的扬手让小太监抬回去。

    此时吕云黛举起一条大鲈鱼朝着四爷扬了扬:“主子,这是您想钓的鱼吗?”

    胤禛莞尔,用鱼竿轻轻敲她冒出水面的狗头:“你才是。”

    “成成成,奴才自己上钩。”吕云黛笑呵呵抓住鱼竿,飞身来到四爷身边。

    眼见她又穿得不知体统,胤禛恼怒转身:“转过去。”

    小太监们捂着眼睛背过身回避。

    “没事,奴才穿了的。”

    吕云黛真的很想只穿裹胸和五分长的亵裤招摇过市。

    只不过这是在古代,即便她多穿一件中衣,也会被人戳脊梁骨,骂她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但办法总比困难多,趁着这几日为四爷做荷包,吕云黛趁机给自己做了一双漏脚趾的透气布鞋,又省去中衣,只罩着一件葛布外袍纳凉。

    可此时,她穿着凉鞋,被四爷沉默的眼神盯着脚,尴尬的抠脚。

    “主子看什么呢?奴才的脚怎么了?”

    “哼,苏培盛,立即去给暗六买一双鞋,爷还没穷得让自己的暗卫穿破鞋。”

    吕云黛蜷缩起脚趾,苦着脸解释道:“主子,奴才是故意把鞋剪得漏风的,奴才都捂出汗脚了。”

    “不行!”胤禛想起汉女的玉足等同于私隐部位,除了在闺房内给夫君看,不得让任何外男窥视。

    他盯着暗六蜷缩的脚趾,轻哼一声,随手抓过帕子盖住她的脚。

    吕云黛无奈之下,在凉鞋里套了一双萝袜,土气至极。

    晚膳之时,暗八挠头:“六子你脚趾头别钻袜子了,我想打你。”

    “我就钻!”吕云黛扭着大脚趾,一个大巴掌打在头顶,满手都是小蚊子尸首。

    如此闷热的夏夜,有人被蚊子当成聚餐宵夜,而有的大清富贵花却在风花雪月不知人间疾苦,点名她的主子。

    四爷倒是有闲情逸致野游,她和小八二人却倒霉的躲在草丛里喂蚊子。

    “娘啊,我快被蚊子抬走了,六子你别动,你肩上有两条赖毛虫。”

    暗八揪下虫子丢掉。

    “六子,蝉鸣恼人,主子烦躁的很!”苏培盛从帐篷内探出头。

    “知道了。”吕云黛磨牙!!

    “小八,抓蝉。”

    “六子满山的蝉怎么抓啊?”暗八愁眉苦脸。

    “我也想知道。”吕云黛无奈召唤大雕阿正和蛇蛇小雍。

    阿正居高临下站在树梢上,朝她tui了一口唾沫,傲娇的飞走了。

    小雍歪着脑袋,似乎在嘲笑她脑子坏了。

    “六子,哈哈哈哈!你的蛇是不是在对你翻白眼哈哈哈。”

    吕云黛尴尬挠头,有时候她觉得她养了两个迷你四,小雍阿正简直集四爷的臭毛病于一身。

    她简直养了两头爹!!

    吕云黛呼哧呼哧飞高爬低,累死累活抓了一整晚的蝉,五更天之时,与小八二人趴在树上,累得被蚊子包围都懒得再动一下。

    六月十五,吕云黛回到阔别数月的金鱼巷豪宅内。

    柿子早就得到她今日归家的消息,在墙外就闻到饭菜香了。

    吕云黛翻墙入内,径直来到厨房。

    厨房内传来笃笃笃切菜的声响,她扛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推门而入。

    “柿子,主人我回来了!”

    “主人,午膳快好了,您稍等片刻,柿子把排骨装盘。”

    “让主人瞧瞧你。”吕云黛抓过柿子的手,焦急替他切脉。

    “不错,你都胖了些,脸色都红润了。”

    “柿子,这是主人给你买的礼物。”吕云黛将包袱放下,就火急火燎去沐浴更衣。

    “主人,有祛痱子的灯笼草,我给您熬水沐浴。”

    柿子方才看到主人脖子上都是痱子,心疼的焦急转身去寻草药。

    在家中休息半日之后,第二日一早,吕云黛来到四爷的私宅内。

    四爷上朝未归,今日当值的暗卫是小七和暗三。

    “六子,带什么好吃的了?”小七扒拉着六子送的锦盒。

    “成日里就知道吃,五日后暗卫考核准备的如何了?”

    吕云黛话音刚落,就见小七哭丧着脸。

    “这天没法聊了,今儿我偷听到苏公公和主子说话,说是今年佟家会派人来一道监督暗卫考核。佟家派的是瞬安颜公子。”

    吕云黛呼吸一窒,压下满心恐慌:“多练练,今日和后日,我替你和小八当值。”

    “多谢六子救命之恩,我这就回去练练。”暗七感激涕零。

    “咿?暗三何在?”吕云黛环顾四周,却并未看见暗三的身影。

    “他方才还在房梁上,这会不知去哪儿了。”

    “嗯,你早些回去。”

    “走了。”暗七飞身离开。

    吕云黛踱步来到廊下,忽而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慌乱和压迫感,她下意识仰头。

    猝不及防间,与一双熟悉的眼睛对视。

    “六子你干嘛呢,你吓我一跳!”暗三飞身跃下房梁。

    “阿三哥!你近来龟息功夫渐涨啊,我方才都没察觉到你的气息。”

    “别提了,这不是准备暗卫考核么,我不多练练该如何是好,六子你帮我瞧着点,我再去练练飞镖暗器。”

    “去吧。”

    吕云黛含笑看向暗三离去的背影,暗三擅长临摹笔迹与奇门遁甲之术。

    可暗卫除了必须考核自己擅长的技能,还需随机抽取三项考核内容。

    总之所有暗卫擅长的技能,都有可能随机被别的暗卫抽中,包括她这个暗卫统领都需抽签考核

    弹指间就到暗卫考核这日。

    “六子,你先进去吧。”暗八推了推六子。

    “不急,小八先去,之后小七、暗三、暗五、暗四、暗二依次入内,我最后。”吕云黛抱着手臂,盯着紧闭的厅门。

    暗八愁眉苦脸入内,约莫半个时辰后,暗八哭丧着脸走出来。

    “完了六子,我抽中了老三的临摹和你的剑法,还有老二的医毒技法,完了,我方才没发挥好。”

    “没事,成绩如何?”吕云黛温声安慰小八。

    “甲中、乙中、丙末、丙上。”暗八嘴唇都在发抖。

    “没事。”吕云黛压下担忧,假装镇定从容安抚小八焦虑恐惧的情绪。

    接下来轮到小七,他的成绩依旧是万年倒二。

    待暗二出来之后,吕云黛让暗卫们先行散去:“今日不当值的可速速归家。”

    暗七和暗八垂头丧气留下当差。

    吕云黛面色凝重,推门而入。

    但见上首坐着四爷和瞬安颜公子。

    吕云黛垂首避开瞬安颜轻蔑的眼神,开始抽签。

    他抽到了小八擅长的轻功、暗四擅长的控兽和暗三擅长的奇门遁甲之术。

    面前摆着数百盏烛火,吕云黛需屏气凝神,运轻功在烛火上空抓住所有飞鸽,脚尖点地着力之时,还需稳住气息,烛火不得熄灭,熄灭十盏则考核失败。

    苏培盛对六子的考核信心十足,从前她每年都是暗卫考核第一名,从无例外。

    他正准备欣赏暗六矫健身姿,却愕然张大嘴巴。

    六子今日怎么回事?抬腿间就熄灭十二盏烛火。

    “暗六吕云黛,轻功,丁。”苏培盛难以置信开口说道。

    “属下无能。”吕云黛曲膝匍匐在四爷和瞬安颜公子脚下。

    接下来是控兽之术,吕云黛需要在一盏茶内操控木箱内的老鼠,让它们乖乖的排成两列,并控制它们将木箱内的猫啃噬。

    可时辰已过,木箱内的猫还在抓老鼠。

    “暗六吕云黛,驭兽,丙中。”

    “属下无能。”吕云黛再次曲膝匍匐在四爷和瞬安颜公子脚下。

    接下来她需在一刻钟的时辰内拆开精巧密盒,取出盒中铜铃。

    吕云黛满头

    冷汗,聚精会神拆卸密盒,眼看密盒露出一丝缝隙,她将拨出的塞子悄悄塞回原处,密盒再次紧闭。

    “暗六吕云黛,奇门遁甲之术,丙末。”

    接下来是她最擅长的媚术和剑法考核,她正准备施展剑法,迎面却飞来一记鞭子。

    看清楚挥鞭之人是谁之后,她收回防御的手,用巧力扛下一鞭,虽并未伤及肺腑脏器,但仍是疼得眼冒金星。

    啪一声巨响,吕云黛忍着疼,不偏不倚匍匐在瞬安颜公子和四爷当中的位置。

    “废物!”瞬安颜满脸怒容继续扬鞭,却听四表哥重重放下茶盏。

    “她随行西北军中,为救爷以身涉险,今日是负伤考核。”

    吕云黛匍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对四爷一番维护之言感激涕零。

    “罢了,既四表哥为你这废物求情,今次就算你末位通过,明年若还是如此不争气,杀无赦!暗六今年的解药迟三日。”瞬安颜将染血的鞭子丢给身后的随从。

    “是。”吕云黛忍着后背剧痛,听到今年她的解药延迟三日,心中叫苦不迭。

    “四表哥,今日我是奉长辈之命,前来给您送新暗卫的,暗九暗十殉职多年,暗一也不成器,家中特意为您精心挑选了更为出色的暗卫增补。”

    瞬安颜扬手间,从屏风后走出一女二男三名暗卫。

    吕云黛跪在地上,盯着那三个暗卫出神,没想到佟家竟找来与暗一极为酷似身型的女子顶替暗一的位置。

    而另外两个暗卫的身型与小七小八酷似,显然瞬安颜想在今日替换掉小七或者小八其中一人,却意外被她搅乱了布局,才恼羞成怒。

    “暗一,九、十,过来参见四阿哥。”瞬安颜一个眼神,那三人匍匐在四阿哥面前。

    “表弟,如今我入朝堂议政也无需太多暗卫伺候,将暗一与暗九调遣给我即可。”

    “都听表哥的。”

    “暗一冷婵,叩见主子。”

    “暗九江左淮,叩见主子。”

    第五个暗一连嘴角弯起的幅度都与上一个暗一完全相同,只是为何这个暗一让她看不透境界。

    还有与小八酷似的暗九,实力更是超凡。

    没想到佟家暗卫进步如此神速,一出手就是两个绝顶高手。

    吕云黛一看到暗一就后背直发凉,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眼前的暗一实力绝对在她之上,给她的压迫感和威胁感令她毛骨悚然。

    “四表哥,暗六资历尚且,可否让暗一为暗卫统领?”

    瞬安颜似笑非笑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小东西。

    “可。”胤禛垂眸敛去滔天怒意。

    吕云黛心中叫苦不迭,没想到她这个暗卫统领的交椅还没坐热,就又被打回原形。

    “给我爬!”瞬安颜抬腿将小东西踹翻在地。

    “是。”吕云黛缓缓爬出门外。

    她一爬到廊下,就疼得龇牙咧嘴,此时小七和小八将她搀扶到假山后。

    “六子是我对不住你”暗八哽咽道。

    方才六子差强人意的考核成绩一公布,暗八满眼愧疚,他知道六子在替他兜底。

    她为了不让他死,挨了一顿打。

    “我一定好好努力,六子对不起,对不起。”暗八愧疚的热泪盈眶。

    “快快快,快给我上药,后背裂了,疼死了。”吕云黛疼得眼冒金星。

    厅内,目送瞬安颜离开之后,胤禛扬手将桌案上的茶盏甩在地上。

    苏培盛战战兢兢匍匐在地上,佟家这位瞬安颜公子狂妄自大,压根不将四爷放在眼里,方才甚至僭越的替四爷发号施令。

    胤禛压下狂怒的心情,此时他在琢磨该如何名正言顺的在年末将解药交给暗六服下。

    “主子,奴才会处理好暗六的解药问题,您且放心。”

    “影一,影八,可等到你们了。”苏培盛满眼笑意。

    “多亏主子未雨绸缪,将奴才安插在佟家暗卫之中。”血滴子影一拱手道。

    “主子,奴才年末会假装将解药让给暗六,趁机笼络人心。”

    苏培盛默然,在心底盘算,如今影一三四五取代了暗卫的身份,影八以暗九的身份混入暗卫中。

    血滴子完全掌控在四爷手中,并未服下佟家的蛊毒,反而每年能从佟家多套取五颗多余的解药来。

    如今还剩下暗六与暗二暗七暗八,也不知四爷又将如何处置他们。

    爷今日开口要来替换暗八的影八,显然不准备替换掉暗八。

    苏培盛心下一惊,爷到底还是舍不得伤害六子的挚友,他在担心六子伤心难过吗?

    却说吕云黛处理好后背的鞭伤之后,正准备归家,却被新来的暗一拦住去路。

    “暗六,你后背的伤势如何了?让我看看。”

    暗一殷勤替她宽衣,丝毫不给她推脱的余地。

    “统领,属下无碍。”

    “还真是,你收着巧劲儿了,这一鞭子看似瘆人,却只是皮外伤,你是如何做到在瞬安颜公子眼皮子底下使诈的?”

    影一慨叹暗六的聪慧过人。

    “稍稍运转内力到后背即可。”吕云黛不喜欢这个暗一,赶忙披衣。

    “可你如何预判他一定会打你后背,而非脸上或者别处?”

    “因为他最喜欢看人爬的像狗似的,抱着他的腿求饶,他挥鞭只打后背。”暗八满眼惊恐,那些被压下的恐怖记忆席卷而来。

    “奇怪!佟家的暗卫还不了解瞬安颜公子?”吕云黛诧异凝眉。

    影一点头:“我并非瞬安颜公子亲自调教的暗卫。”

    “今后多多指教,暗六暗七暗八。”影一抱拳。

    “从明日开始,暗卫三人一组,固定当值,不再轮换,暗六暗七暗八为一组,暗一二三为一组,暗四五九为一组。”

    “你们可否有意见或者建议?但说无妨。”暗一取来纸笔认真做记录。

    “我不同意!”

    第39章 第39章四福晋

    暗二从廊柱后闪身而来,满脸怒容。

    “统领,如今四阿哥已上朝议政,暗卫们无需跟随前往,四阿哥初涉刑部,暗卫更需要在外执行主子安排的任务。”

    “何故反而增加暗卫当值?”

    “再有,统领做出决定之前,为何不与属下这个副统领商议?我记得主子并未撤去我副统领之职。”

    简瑶瞠目结舌,素来温文尔雅的暗二今儿怎么回事?

    此刻竟对着新来的顶头上司咄咄逼人。

    “葛蘅!我是统领,无需与你商议,你只需服从。”暗一语气不悦。

    “那我们去主子面前讨论一番,如何?”

    暗二盯着眼前之人,恨不能撕下这个恶魔的伪装。

    暗三暗四暗五早就被调换,接下来他们该会对谁下手?他?还是暗六暗七暗八?

    “统领如此反常的安排,倒像是欲盖弥彰,您又在掩盖什么?”

    暗二咬牙切齿,恨不能破釜沉舟,当场揭穿这些人的丑恶嘴脸,与他们同归于尽。

    可他不能!他的妻子才刚有孕,他不能吓着她,不能让他的妻儿与他一道万劫不复。

    暗二深吸一口气,低头平复失控的绝望心境。

    “暗二!随我来!”暗一怒喝道。

    “暗六七八立即离开,不得逗留。”

    “是!”吕云黛与小七小八翻墙离开。

    此时书房内,暗二松开拳头,曲膝匍匐在四爷脚下。

    “主子,奴才想活,求您指一条生路。”

    “何意?”胤禛不曾停笔,嘴角却浮出一丝冷笑。

    暗二葛蘅恐惧颤抖,脑海里倏然想起冷婵临死前问的那句话:猎人会爱上他的猎物吗?

    暗二一咬牙,惶恐不安仰头看向四阿哥。

    “主子,暗六心细如发,若无人掩护,这件事迟早会败露,以她性子,定会玉石俱焚。”

    “奴才愿意当掩护之人,周旋于血滴子与暗卫之间遮掩。”

    “何时知道的?还有谁知道?”胤禛终于搁笔,却是不屑抬眸。

    “一年前,冷婵私自联系已隐退的前任暗三,发现暗卫隐退是谎言,是您和佟家编造的谎言,所有暗卫在隐退后都会死,我们很愤怒。”

    “除了暗六和暗八,所有暗卫都参与了对您和佟家的刺杀和报复,那一回在香山别院,若无暗六,我和暗一暗三暗四已然成功。”

    “七个月前,暗一发现血滴子的存在,我们知道您想除掉我们,于是重新制定了报复的计划。”

    “可计划却因暗六改变,暗一说”

    暗二目光投向

    窗台,此时一只乌鸦落在窗台上,对着暗二焦急的叽叽喳喳鸣叫。

    暗二听清乌鸦传来的噩耗,顿时悲愤交加,绝望怒喝道:“四阿哥!您为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爱新觉罗胤禛,如你这般冷血残暴的畜生,难怪爹不疼娘不爱,兄弟无依、祖宗难佑,我诅咒你此生众叛亲离,沦为孤家寡人,即便有心爱之人,也会反目成仇永失所爱。”

    噗呲一声轻响,暗二的嘴还在翕张,却已然身首异处,苏培盛眨眨眼,甚至没看清四爷何时拔剑。

    “六子!你怎么又回来了!”柴玉守在门口,愕然看着六子翻墙入内。

    “主子在吗?奴才有事要禀报。”

    吕云黛其实在担心暗二,暗一将暗二架空,他今日情绪如此激动,吕云黛担心暗二惹怒四爷,她一路上始终惴惴不安,到底还是没忍住折返而来。

    “谁受伤了?好浓的血腥气!”吕云黛按住剑柄,警惕盯着书房门内。

    “嘘,暗二挨罚呢。你回吧,别在这添乱。”柴玉故作镇定,将六子拽到廊下通风处。

    从书房内传来棍棒入肉的闷响,吕云黛不免心惊,四爷极少对暗卫下狠手,如此重的血腥气,暗二的后背定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主子息怒,暗二也是无心之失,求您饶他一命。”

    书房门打开半扇,四爷负手踱步走出,关门间隙,吕云黛偷眼瞧见暗二后背血肉模糊,暗暗心惊。

    “何事?”胤禛负在身后的指尖沾染粘稠血液,他寒着脸冷冷质询。

    “暗二跪着,静思己过,谁都不准为他求情,否则,杀!”

    吕云黛才迈出的脚步悄悄缩回,嗫喏道:“主子,奴才只是想起今日奴才的考核尚未结束,想来请示主子是否要继续。”

    吕云黛随意编造借口,压下满眼恐惧惶然,她要把四爷引开,如此暗二也能少遭罪。

    “可。”

    胤禛懊恼今日为何无法克制杀意,暴怒杀人,这是不曾有过的狂悖举动。

    事发突然,他决定先行将暗六引开,让影二顺利顶替暗二。

    “是。”吕云黛跟随四爷来到前厅内。

    趁着四爷去更衣的间隙,她麻木褪去衣衫,不着寸缕,抱臂站在原地。

    苏培盛伺候爷换掉沾染血气的衣衫,一推门却愕然伸手捂眼睛:“哎呦六子!你怎么不穿衣衫?”

    “苏哥哥,奴才考核的是媚术,穿什么衣衫?”

    “啊这这这”苏培盛欲言又止看向四爷。

    若换成从前,苏培盛定眼睛都不眨,抬腿入内,可如今不一样了,爷对六子的心思不纯,此时爷更是面色阴沉,竟不知何时挡在了门口,阻拦他的视线。

    砰地一声,苏培盛险些被忽然关闭的隔扇门碰一鼻子灰。

    媚术考核内容极为羞耻,吕云黛需要在一盏茶的时辰内,用所学媚术撩拨四爷,若撩拨得他动欲念,则算合格。

    她每年的媚术考核都不合格,四爷太难撩了,她都不着寸缕站在他面前,他却依旧面不改色,眼神正得发邪。

    “吃吗?”胤禛慵懒揶揄,捻起一颗枣子递给她。

    “别闹,爷认真点,奴才在用媚术呢!您就不能尊重尊重奴才么!”

    吕云黛气窒,不应该啊!他到底行不行啊,眼看他还在无趣的吃枣子,吕云黛深受打击,涌出郁闷的挫败感。

    “媚术若再不合格,罚俸一年。”胤禛轻笑。

    “奴才可以的!”一听到要扣钱,吕云黛咬牙勾住四爷腰间格带,将他往屏风后的软榻拽去。

    她妩媚扭着身子,眼角勾情扑入四爷怀中,却被他侧身躲开。

    “就这点能耐?哼。”

    不成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一雪前耻,吕云黛伸手抓住四爷的衣衫,用内力将他的外袍震碎,露出纯白中衣。

    中衣宣软,她稍一运功,就轻易撕开他的衣衫,露出精壮结实的腰腹。

    “主子疼疼奴才可好?”吕云黛忍着恶心,钻入四爷怀中,仰头吻他脖子。

    可他的目光却依旧清明,吕云黛傻眼了,一时间被他板正的举止整不会了。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不管了!先按照流程搂住他狂亲一顿再说。

    若还是无效,她得建议四爷去请擅长调理男子不举的太医瞧瞧暗病。

    啧啧,他方才喝的普洱茶定非凡品,竟满口留香。

    吕云黛壮着胆子将香舌勾住他的舌厮磨开,浑身都在不老实的轻蹭着他的身子。

    一双手更是往男子最喜欢的地方游移。

    “嗯~爷~”

    她没忍住动了欲,唇角溢出低。吟。

    她吓得在四爷怀中坐正身子,见他仍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这才放心的继续勾住他的脖子拥吻。

    他的唇与他的性子一般冷冷的,吕云黛被冻得难受,转而开始吻他的脖子,用牙齿轻轻啮咬他的喉结。

    也不知过去多久,她甚至没忍住被撩拨出欲念来,可四爷却依旧闭着眼睛在假寐。

    吕云黛气馁的离开四爷的怀抱,起身穿衣衫。

    “主子,奴才回去再好好练练,明年再战。”

    “可,去吧。”

    “是,奴才告退。”吕云黛换上假面,闪身离开。

    软榻之上,胤禛抓住方才压在膝上的软枕,将早就失控的铁证摁下。

    良久之后,他睁开假寐的双眸,眸中盈满被欲念折磨的薄红。

    是夜,困扰他数月的梦中人再次侵袭,这一回的旖梦比从前更为清晰,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指尖无处不在,所过肌肤瞬间若烈火燎原之势。

    “主子疼疼奴才可好?”她灵巧的舌逗弄他敏感的耳尖。

    他紧咬牙关,正要如从前那般推开她,她却贴着他耳畔无助啜泣:“主子不要奴才了吗?要我”

    他失神间,已然与她纠缠不清,他的指尖划过她肩上的牙印,那是他留下的痕迹。

    可他却控制不住想要的更多更凶。

    迷乱的索取间,他听到自己陌生而羞耻的温柔声音,一阵急过一阵,这狂悖失控的极乐,让他忍不住慌张,却不肯松开她半分,而是愈发拼尽全力,将她揉入骨血中。

    少顷,身心震荡,她握着霜华剑,剑锋戳穿他的心口。

    濒死与极乐交织,他终于看清女子的容貌——暗六。

    胤禛下意识抓住藏在枕下的匕首挥舞。

    眼前却并无她的身影,只剩下无尽的凄清与孤独。

    他的旖梦和噩梦,都是她。

    兀地,他慌乱扯过锦被裹住身子,掩盖住羞耻的痕迹。

    “爷,您是不是梦魇了,奴才给您取定惊茶来。”苏培盛的身影映照在棱格窗纹间。

    苏培盛没敢说,方才爷的声音与其说是梦魇,更像是

    若非爷屋内并无女子侍寝,他都要提醒爷克制些,莫要伤了身子。

    屋内沉默许久,苏培盛正支着耳朵,却听四爷沉声道:“天热,爷要沐浴。”

    “啊?”苏培盛眨巴着眼睛,久未回过神来。

    爷的房内放着好几个冰盆,为何会觉得热?

    不会是苏培盛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不可置信看向房门,继而露出了然。

    担心爷血气方刚憋坏身子,苏培盛忙不迭开口。

    “爷”苏培盛语气顿了顿:“可要奴才去寻合适的宫女为您侍寝?”

    “不必,啰嗦。”胤禛面颊泛红,强压下紊乱不堪的呼吸。

    “爷,热水准备好了,奴才伺候您沐浴。”苏培盛在窗户边小声提醒道。

    “嗯。”

    苏培盛诶一声,推门而入,却见爷莫名其妙裹住薄锦被,只露出肩膀来。

    苏培盛目光扫过四爷那,看破不说破的垂首侍候。

    却愕然看见四爷裹着锦被踏入浴池内。

    “”爷此举无疑做实了他出精的真相,简直是欲盖弥彰

    弹指间已是六月末。

    清晨时分,暴雨如注,雷电交加,吕云黛穿着蓑衣斗笠,与小八在书房外的房梁上值守。

    雷雨天暗卫可不能躲在房顶或者树上,容易被雷劈死。

    上个暗六死的很滑稽和潦草,她是在雷雨夜躲在树上被雷劈得外焦里嫩,不幸殉职。

    此时吕云黛看到小八要飞身去屋顶查探,忙不迭揪住他后领,将他拽回到身边。

    “六子你干嘛呢!”暗八扯了扯后领。

    “雷雨天气别逞能,在房顶和树上容易天打雷劈。”

    “你说的也是。”暗八老老实实蹲在六子身边。

    “六子,暗四最近都不

    怎么与我说话了。“暗八惆怅道。

    “哦。”吕云黛对暗四心生愧疚,平日里都躲着他。

    这几日她总觉得浑浑噩噩,看谁都不对劲,也不知怎么回事。

    “小八,你有没有觉得暗二和暗三、五不大对劲?”

    暗八凝眉:“六子,你近来是不是压力太大,怎么看谁都不对劲?”

    “我看你和小七就很对劲,说不清,反正暗一二三四五九都不对劲。”吕云黛挠头,她有一种孤掌难鸣的无力感和憋屈感。

    此刻的心情很难形容,就像整个世界都不对劲,就像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觉得他滥杀无辜。

    单丝不线,孤掌难鸣。

    “也许我该歇息几日,好好歇息歇息。”吕云黛喃喃。

    当她觉得全世界都有问题,恰恰可能是她自己出了问题。

    吕云黛飞身跃下房梁,来到四爷书房内。

    “何事愁眉不展?”胤禛放下奏折,捻起一颗葡萄,正欲丢给她,却担心她又唠叨葡萄皮难剥,于是垂眸认真剥葡萄皮。

    “主子,您答应过奴才,奴才破获凶宅案之后,可赏赐奴才一个月带薪休沐,奴才想明日开始休沐一个月,去江南游玩。”

    指尖失控将葡萄戳破,胤禛颔首:“可,要去江南何处?路线图何在?你的行踪需报备清楚。”

    “还没想好,先去江宁,再去苏杭,然后再去桃花岛瞧瞧。”吕云黛没想到暗卫出远门如此麻烦揪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去吧。”胤禛将整串葡萄丢给她。

    “奴才多谢主子!”吕云黛满眼喜色,捧着葡萄转身离开。

    交班归家之时,天已放晴,柿子正在晒笋干,吕云黛将竹篾搬到屋顶上。

    “柿子,明日与主人一道去江南游玩可好?”

    柿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麦子快熟了,我得守着,菜也要看着,还得喂鸡喂鸭,还有一窝鸭蛋过几日即将破壳。”

    “主人,我不喜欢江南,我就喜欢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

    “你啊你,那你好好看家,主人回来给你买江南特产,你有想要的礼物吗?”

    柿子抓住扫帚,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忽而绷着脸神情严肃。

    “主人,我想吃钱塘江潮头鱼,吃了能长命百岁。”

    柿子的语气无比凝重,几条鱼而已,她心疼他的小心翼翼。

    她笑着点头:“好,主人抓一大桶潮头鱼,冰镇了带回家。”

    六月十二,吕云黛包袱款款,正准备出门,却被盘旋的乌鸦拦住去路。

    四爷临时安排她参加今日秀女殿选任务。

    她的身份是知府李文烨之女李氏。

    换上早就准备好的人皮面具,她匆匆忙忙赶往顺贞门。

    顺贞门外,延绵望不到头的骡车停成两列,这些骡车是专门接送秀女前来复选的。

    打头阵的骡车都是后宫嫔妃的亲戚,吕云黛正在搜寻李氏的骡车,却倏然发现身侧的骡车上挂着灯笼,赫然就是李氏的骡车。

    与坐在骡车前的丫鬟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眸中的平静之后,吕云黛伸出纤纤玉手,在丫鬟的搀扶下,到马车内静候。

    很快就有拿着名册的太监来唱名,唱到名的秀女五六人一排,跟着老嬷嬷入顺贞门。

    秀女需进行留宫住宿的考察,待殿选复看之后,或入宫为嫔妃,或被皇帝赐给王公大臣。

    此次选秀,最为惹眼的就是年已二十四岁的秀女佟佳氏。

    谁都知道她只不过走个过场而已,这位孝懿皇后的庶妹将带着皇帝母族的荣光,入宫承宠,只可惜康熙爷对佟半朝的势力颇为忌惮。

    这位格格不曾比肩孝懿皇后的荣宠,直到康熙爷驾崩,也仅仅只是屈居贵妃之位。

    吕云黛竟意外瞧见佟格格也在此次秀女参选之列。

    佟格格前些时日大病一场,已许久不曾来寻四爷了。

    此时看着若柳扶风的佟格格在奴才的搀扶下,跟着姑母一道入宫选秀,吕云黛不免唏嘘。

    佟氏一族女子金尊玉贵,是天子母族,大清第一外戚,佟格格即便不入宫为妃,注定要被赐给皇族或蒙古王公为妻。

    也不知佟格格会被赐给哪位王公大臣为妻。

    吕云黛混迹在秀女中,被带到撷芳殿内留宫住宿。

    哪儿是简单的留宫住宿啊,时不时有后宫嫔妃假借闲逛的名义,在附近逡巡观察秀女。

    吕云黛正百无聊赖的站在海棠树下纳凉,却瞧见回廊下站着几道芝兰玉树的挺拔身影。

    猝不及防间,她的目光与四爷对视。

    “那秀女不错,你去打听打听,她是哪家的。”大阿哥一眼就看中站在海棠花树下的天青旗装秀女。

    那秀女生得小家碧玉,可一双妙目却顾盼生姿,让人心痒难耐。

    “三弟四弟,还要五弟,你们可有瞧中的秀女?”太子对这些庸脂俗粉兴致缺缺。

    “不曾。”胤禛眼角余光始终追逐着他的暗卫,她还真是祸水,到哪儿都不让他省心。

    小太监拔步来到海棠花树下,瞪圆眼睛盯着秀女衣襟上的牌子,看清楚之后,小跑着来回话。

    “爷,那是滁州知府李文烨之女。”

    “嗯,甚好,你把李氏报给额娘。”

    站在一侧的苏培盛眼见四爷板着脸目光幽幽,赶忙拔腿往不远处的八角亭内跑去。

    “小东子,你着急忙慌去哪呢?”

    苏培盛在回廊拐角拦住大阿哥派去给惠妃传话的小太监。

    “哎呦是苏哥哥啊,我正要去惠妃传话呢,这不,今儿太子领着几个年长皇子去撷芳殿相看,我们爷瞧上个秀女。”

    “大福晋不是才怀上,你作死才去传话,我听说大福晋这会儿正在惠妃娘娘宫中,你这不是自找死路吗?若大福晋听到你传这句话,胎有个闪失,你脑袋还要吗?”

    “哎呦,还是苏哥哥想的周到,那我等大福晋离开,再去惠妃娘娘跟前传话。”

    苏培盛咋舌道:“若我是你,就把这烫手山芋送回去给大阿哥,就说去时遇见大福晋,福晋不高兴,你不敢说。”

    “他们夫妇二人关起门来掐架的事儿,回头也怪不到你身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对对对,这个主意好,多谢苏哥哥提点,回头我请您去柳泉居吃席。”

    小东子拱手道谢,转身火急火燎回大阿哥身边回话。

    苏培盛目送小东子离开,捏一把冷汗,虾着腰,回到四爷身边伺候

    第二日一早,吕云黛正前往体元殿复选,却倏然瞧见水榭处有两个拉扯不清的身影,她定睛一眼,登时瞠目结舌。

    四爷和佟格格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做甚?

    此时佟格格倏然呜咽着抬腿跳进荷花池内,吕云黛下意识想冲上去救她,却碍于秀女身份,收回已然迈出的脚步。

    噗通一声,四爷跃下荷花池,将衣衫不整的佟格格抱在怀中离开。

    怎么回事?吕云黛懵然。

    “入殿复选啦!”一个方脸老太监高声提醒。

    吕云黛与五个秀女一道站在殿门外,远远就瞧见四妃与如今执掌后宫的钮祜禄贵妃陪坐在皇帝和太后两侧。

    她站在殿外,前方还有十几排秀女等候。

    吕云黛偷眼窥视殿内的动静,不出意料,康熙爷径直将荷包赐给了小表妹佟佳氏。

    紧接着御前太监梁九功倏然疾步入内,不知与皇帝说些什么,康熙爷绷着脸起身离开。

    太后阅选两排秀女之后,揉着眉心在奴才的搀扶下,也很快离开。

    轮到吕云黛入殿内阅选之时,上首主持选秀之人,已是钮祜禄贵妃。

    “贵妃娘娘,左边第一个秀女看着乖巧伶俐,臣妾斗胆,替胤禛讨要。”

    说话间,吕云黛手中被塞进个小荷包。

    “奴才叩谢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恩典。”吕云黛匍匐在地上谢恩。

    她起身离开之际,却又听德妃开口要秀女武氏伺候四阿哥胤禛。

    四爷后宅一下子进来两个美娇娘,吕云黛真怕

    四爷周旋在两美之间,会力不从心,想着回去给四爷精心调制闺房娱情之物,让他助助兴。

    离开紫禁城,吕云黛回四爷私宅向暗一赴命,却惊闻康熙爷将佟格格赐给四阿哥为嫡福晋。

    “噗你说谁?”吕云黛惊的喷出一口茶来。

    “佟格格啊,隆科多大人的掌上明珠,就佟淑媛啊。”暗八被六子喷一身茶水,嫌弃的胡乱擦拭着。

    “她?”吕云黛懵然,佟格格与鄂尔泰眉来眼去多年,她怎么忽然被康熙爷指婚给了四爷。

    哦莫哦莫,她现在兴奋的像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主子回来了,戒备。”暗七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吕云黛赶忙躲到房梁上,四爷一回来就默不作声坐在书房内,也不知在做甚。

    此时苏培盛小跑着来寻四爷:“爷,佟格格求见。”

    “呵,让她滚!!”

    迎面飞来个茶盏,苏培盛顶着一身的茶渣,苦着脸去送客。

    吕云黛兴奋的搓手,当即飞身去追佟格格的马车。

    远远就听到佟格格的哭声,吕云黛飞身蹲在马车顶上,焦急开口:“格格,奴才暗六。”

    “呜呜呜呜,小六子,我对不起四表哥呜呜呜”

    “格格,出何事了?”吕云黛钻入马车内。

    佟格格哭得面色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万岁爷要将我赐给科尔沁王公为妃,我不要,我不想离开京城,所以所以”

    吕云黛惊得瞪圆眼睛:“所以您算计了四阿哥?”

    “我没办法了,阿玛不可能让我低嫁,我只能算计四表哥的福晋之位,我死也要死在京城里。”

    吕云黛叹气:“格格是想死在鄂尔泰公子身边吧。”

    佟格格止住哭声,低头不语。

    “可四阿哥是无辜的,您怎么能算计他呢?今后您还需与四阿哥成婚,您该如何面对他?”

    吕云黛忽然很可怜她的主子四阿哥,他最疼爱的表妹并非爱慕他,更心有所属,却算计着嫁给他。

    他还不能杀了她。

    “什么怎么面对?我嫁给表哥又没逼着他喜欢我,我会弥补我对他的亏欠,我给他找很多很多姬妾伺候他,这样不好吗?”

    吕云黛紧锁的眉头舒展开,她想起来历史上雍正帝的真爱是连历史都承认被偏爱的年贵妃。

    他的发妻乌拉那拉氏简直倒了血霉才遇到他,

    乌拉那拉氏的额娘是努尔哈赤长子褚英的后代,在血缘姻亲上,乌拉那拉氏还需叫四爷舅舅。

    二人可谓是亲上加亲的死亡结合,所以她这一生只诞育一个孩子,还早早夭折。

    历史上雍正只喜欢汉女,对满蒙女子并不上心,登基后甚至因为皇后吃一盘与他一样的菜,而抠门的专门下旨训斥皇后。

    雍正七年端午节筵席上,皇后的膳食与皇帝相同,雍正帝竟大发雷霆,专门下一道谕旨,斥责皇后成何体统。

    吕云黛义愤填膺,若她是乌拉那拉氏,高低得把四爷的饭桌掀翻,谁都别吃了!反正废后丢脸的是皇家,丢的是他自己的老脸。

    更过分的是乌拉那拉氏死后,雍正大病,大臣只是装装样子,求雍正帝不去参加皇后的入殓仪式,他就答应了,装都懒得装。

    在对元后长情这一点,四爷连他爹康麻子脚趾头都比不上。

    他那般刻薄寡恩之人,和谁都过不到一块去,倒不如让他的表妹以毒攻毒,凑合着乱过一辈子。

    “格格,那拉格格高低得给您磕头感恩。”吕云黛忍不住搓着下巴。

    “啊?我抢走她的姻缘,她怎地还感激我?”佟格格一头雾水。

    “没什么,奴才只是觉得皇家儿媳不好当,今后您免不得辛苦一番。”

    吕云黛倏然激动抱住佟格格的大腿。

    “主子~福晋~我的好福晋~今后您就是奴才的女主人了,福晋!求您一定护着奴才,最好将奴才调拨到您身边伺候。”

    她真是受够了四爷喜怒不定,还是可爱善良的四福晋对她好。

    “小六子你放心,并非难事,眼下我还有一件更重要之事求你。”

    佟佳氏面色凝重,握紧暗六的手。

    “我知道我坑了四表哥一把,但我会补偿他的,你可否帮我查一查四表哥喜欢何种样式的女子,我想多找几个送给四表哥赔罪。”

    “我需尽快让四表哥消气。”

    “赐婚圣旨已送到我府上,我将在康熙三十四年八月十五与四表哥完婚。”

    “啊还要等到四年后啊,奴才等得摧心剖肝,恨不能您明日就嫁过来。福晋啊!”

    吕云待欲哭无泪,还要等四年她才能咸鱼翻身。

    “我倒是巴不得这辈子都不嫁,小六子,你需尽快帮我查清楚四表哥对女子的偏好,这对我很重要。”

    吕云黛诧异看向佟格格:“福晋,您寻四阿哥喜欢的女子做甚?您该把握机会,抓住他的心才对。”

    “你尽管去就成。”佟佳氏面露痛苦和愧疚。

    她到底还是因一己之私,选择伤害她最敬重的表哥。

    只盼着表哥别恨她,她这辈子注定如附骨之蛆般,缠着表哥,拖累表哥。

    说话间,吕云黛倏然面色一凛,拔剑看向马车窗外。

    第40章 第40章天谴

    “小六子,出何事了?”

    佟佳氏攥紧小六子的胳膊。

    “没事,是鄂尔泰公子,您想见他吗?奴才带您去见他。”

    吕云黛替四爷尴尬,伴读哈哈珠子的心上人是他的枕边人,他的枕边人不爱他。

    可怜的四爷,爹不疼娘不爱,兄弟阋墙妻子出墙,最后活成孤家寡人,难怪性子孤僻乖戾。

    若她是四爷,一定要黑化发疯,然后创死所有人,谁都别想好过。

    佟佳氏垂眸敛去痛苦神情:“不必,我与他已各自婚配,形同陌路。”

    吕云黛沉默不语,最终还是将鄂尔泰虽被隆科多设计,逼着娶了悍妻,但却与跋扈福晋话不投机,甚至执拗不肯与福晋圆房一事藏在心底。

    他在为谁守贞,已昭然若揭。

    可即便她说出口又如何?

    鄂尔泰和佟格格这段注定无果的孽缘,不仅毁掉四爷的姻缘,还伤害鄂尔泰的福晋,简直是两败四伤。

    将伤心欲绝的佟格格护送回佟府之后,吕云黛重新背着行囊,独自前往江南。

    四爷虽答应报销一应开销,可四爷今日正在气头上,她才不敢狗胆包天找四爷要银子。

    她身上那点铜板还得留着到江南买特产,吕云黛决定穷游江南,沿途接些打杂的活计赚银子,回头开假票据,狠狠坑四爷一把。

    书房内,胤禛把玩着狗头扇坠,心情颇佳。

    他早就知晓汗阿玛要将步军统领费扬古之女那拉氏指婚于他。

    费扬古已病入膏肓,也就这几个月的光景,胤禛对这桩婚事最为愤怒之处,就是汗阿玛明知费扬古将死,却仍是将他的女儿赐给他为嫡福晋。

    简直奇耻大辱,汗阿玛竟将他的福晋之位当成安抚费扬古亡灵的冲喜工具!

    一个濒死挣扎的步军统领,已然是废子。

    他的妻族势力对他颇为重要,今日明面上是表妹在算计他,可他又

    何尝不在算计表妹?

    表妹以死相逼,于大庭广众之下与他纠缠不清,他有无数法子让她就范,可今日他却顺水推舟,故作为难顺着表妹的计划。

    今日这场阴谋算计,究竟谁才是猎物,尚未可知。

    他是这世间最有耐心的猎人,他今日甚至连共度一生的枕边人都在算计,他的妻子,也只不过是他的棋子而已。

    至于男女之情这种无聊之物,他不需要,更不屑。

    此时窗台落下两只小乌鸦,随着乌鸦不断嘶鸣,胤禛面色愈发阴沉。

    他蹙眉翻开挤压许久的一份卷宗,摩挲掌心扇坠。

    “苏培盛,去毓庆宫禀报太子,爷接下朱三太子逆案,今日就动身。”

    苏培盛一听到爷竟然接那要命的差事,吓得面色惨白,曲膝匍匐在地。

    “爷!!”

    “奴才求爷三思!江南是前朝余孽盘踞地,剿灭江南逆党这差事,无异于虎口拔牙,这就是烫手的山芋,甚至危及性命,求您三思啊,主子!”

    江南是前朝余孽盘踞之地,更是满人的炼狱,江南百姓素来记恨大清和满人。

    江南绿营即便囤积重兵驻守在江南,依旧时不时需与反贼火拼。

    丧心病狂的天地会反贼和南明余孽哪管什么皇子还是皇帝,康熙爷下江南都曾数度遭反贼刺杀。

    苏培盛已然能料想到爷在江南会如何步履维艰,命悬一线。

    朱三太子逆案在刑部从大阿哥轮值到三阿哥,甚至最后落到毓庆宫,几位皇子都不曾接下这烫手的山芋。

    谁都知道前明逆党反贼沾不得,否则这辈子都将遭受反贼无休无止的血腥暗杀与疯狂报复,他们将会不死不休。”

    若非如此,这能立奇功的差事,早就被前头几位轮值刑部的皇子们接下,哪儿还轮得到四爷。

    “无妨。”胤禛自有考量,听闻汗阿玛欲晋封年长皇子爵位。

    大哥这些年在军中战功彪炳,又是皇长子,晋为郡王不在话下。

    三哥附庸风雅,汗阿玛最喜他歌功颂德拍马溜须。

    五弟自幼养在皇太后膝下,他额娘宜妃更是对他极尽宠爱。

    三哥五弟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轻松封贝勒。

    若连五弟都封为贝勒,而他还是阿哥,定会被人嘲讽。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只能靠他自己打拼,步步为营,江南,势在必行。

    苏培盛哭丧着脸去寻血滴子,有句话他憋在心中,有口难开。

    爷为何一意孤行去江南?到底是为诛杀反贼,还是为了六子

    吕云黛背着柿子做的卤肉干和烧饼上路,路上遇到个去保定府运枣子的牛车,她用一块卤牛肉换乘牛车。

    骄阳似火,此时吕云黛仰躺在牛车上,头顶上方盘旋着乌鸦。

    时不时有几只乌鸦飞离,又有几只乌鸦从北面飞来。

    她在乌鸦严密监视下,一举一动都被四爷牢牢掌控,四爷的掌控欲愈发病态了。

    吕云黛将荷叶盖在脸上,勉强隔绝属于她自己的一方独处世界。

    倏地,一阵劲风袭来,她抬手抓住飞来之物,一颗李子。

    她赶忙揭开敷面荷叶,竟看见暗七坐在不远处的李子树上晃腿。

    “大叔,我就在这下车,多谢。”吕云黛拱手道谢,飞身来到小七面前。

    “小七你怎么来了?”

    “主子在后边一里处,小八也来了,还有暗一暗五。主子要下江南。”

    “下江南做甚?”吕云黛诧异凝眉。

    “主子接了前明朱三太子逆案,要去江南办差。”

    “什么!!”吕云黛惊的瞪圆眼。

    朱三逆案的卷宗她见过,当时她给四爷的建议是:这辈子都别碰这桩案子。

    他是嫌暗卫命长吗?还是嫌他自己命长?竟接下如此穷凶极恶的差事?

    南明余孽勾结的天地会反贼与诸多江湖高手勾结,江湖中排上名的高手,几乎都与天地会沆瀣一气。

    吕云黛又气又急,捏碎李子。

    “算了!我在休沐,一个月后再见!”

    她不想在私人时间免费加班,有暗卫和四爷身边的大内侍卫头疼,她先装一个月死再说。

    “替我向主子问好,小七,我在休沐,别吵我!”

    她说完就飞身去追牛车。

    “张大叔,不好意思我认错路了,您好心载我一程。”

    “成,小姑娘坐稳啰!”

    “多谢大叔,一会我帮您喂牛。”

    吕云黛将荷叶重新盖脸上,谁都别想耽误她带薪休沐,天塌了再说。

    天擦黑,牛车停在一座城隍庙内。

    吕云黛牵着老黄牛,来到河畔,将老黄牛赶到水草丰茂处吃草,她悠闲坐在大石头上啃卤肉。

    冷不丁瞧见暗七穿梭在林梢,吕云黛蜷缩起身子,用荷叶盖住脑袋。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数辆马车轮毂声,马蹄声由远及近。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吕云黛默默祈祷,可头顶上盘旋的小乌鸦早就将她的行踪出卖。

    “干嘛呢,六子!”

    苏培盛揣手,笑呵呵走到暗六身边。

    “真巧啊苏哥哥,您怎么在这?奴才今日开始休沐一个月,去江南游玩,这会正吃晚膳呢,苏哥哥也来点儿?”

    吕云黛用匕首划开松脆的烧饼,将切薄的卤腱子肉填入其间,再抹点柿子亲手做的大酱和路边随便摘的几片小野菜。

    她厨艺糟糕,平日里柿子不准她碰厨房。

    担心她在路上饿着,柿子连夜做几十个烧饼和五斤卤肉,又特意买两斤肉干,临出门前还塞给她一罐子大酱。

    这是她头一回带如此富足的干粮出远门,满足与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啧啧,主子也还没用膳呢,正好给主子送去。”

    苏培盛想起爷今儿听到小七说暗六休沐中,让他代请安之时,低头那一瞬阴沉的脸,忍不住战战兢兢。

    “成,一会奴才再给您做一个,这饼子奴才今晨尝过了,主子若不嫌弃可尝尝。”

    目送苏培盛离开,吕云黛又将小七小八悄悄召唤到密林内,让他们也尝尝柿子的手艺。

    “把主子去江南的路线图给我。”

    吕云黛忍不住担心四爷此行会遇到麻烦,她决定下江南穷游之时,顺便替四爷提前清除沿途障碍。

    “六子,江南之行我总觉得不安,这几日眉头突突跳。”暗八惴惴不安,将路线图塞给六子。

    “船到桥头自然沉,主子撞过南墙,就知没有什么困难是打不倒他的,自然就会迷途知返,忍忍吧。”吕云黛无奈叹气。

    “走了!”吕云黛闪身来到河边,牵起吃饱喝足的老黄牛去寻大叔。

    夏日炎炎,她和大叔决定昼伏夜出,趁着夜间凉快赶路,烈日当空之时歇息。

    “大叔,我们可否走安平镇,再过萍河,至云集镇南下至保定府?”

    “你这条路倒是比我走的小道近些,好,听你的。”

    老汉满眼喜色,方才他见识过小姑娘轻松将几个拦路山贼三两拳赶跑。

    他走这条路半辈子。从前都需战战兢兢给买路钱,托小姑娘的福气,此番终于能扬眉吐气,腰板硬一回了。

    吕云黛盘膝坐在牛车上昏昏欲睡,第二日清晨,牛车驶入安平镇内。

    她正揉着惺忪睡眼,却瞧见苏培盛揣着手,在看张榜红纸。

    “六子,你来。”苏培盛朝六子招招手。

    吕云黛憋嘴,乖乖来到苏培盛身边。

    “平安镇前日发生一桩天谴案,主子觉得此案有蹊跷,令你与暗五立即前去侦破。”

    “这是此案资料,去吧。”

    “苏哥哥,查案刑讯暗五擅长,奴才哪儿敢班门弄斧啊。”吕云黛叫苦不迭。

    苏培盛皱眉道:“暗五没辙了,要不也不喊你来了。”

    吕云黛想好歪理邪说拒绝,却倏然看见红榜上写着天谴案悬赏三百两寻凶。

    “六子,若你能侦破此案,赏金都是你的。”

    苏培盛见六子那死出果然盯着悬赏红榜眼冒绿光,就知道爷方才让他张榜的举措简直一下戳中她的死穴。

    “哎呀呀,为民除害是奴才该做的,奴才最喜欢路见不平一声吼了。”

    吕云黛搓着手,问清楚大叔白日在何处歇脚之后,就喜滋滋去案发现场。

    所谓天谴案,就是被天打雷劈的死者,古人迷信,觉得被天打雷劈就是此人作恶多端,遭到天谴。

    死者是一位千里迢迢来安平镇认

    亲的妇人。

    具知情者供述,她自称儿子三岁之时被拐走,她和夫君二人散尽家财寻子多年,夫君去岁客死他乡,而她终于在安平镇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

    那孩子是安平镇首富张员外独子,年十五,在明年成婚后,即将继承万贯家财。

    啧啧,即将继承家产的富家少爷却被一个穷妇人认子,怎么看都觉得有阴谋。

    前日那妇人说是去山上女娲庙还愿,感谢神明指引,保佑她寻到儿子。

    第二日清晨,两名砍柴的樵夫发现满地血迹与被猛兽撕碎的衣衫碎片。

    “暗六,死者尸骸已被一场天雷焚毁,彻底挫骨扬灰,此地为命案第一现场。”暗五将掌心焦土扬洒。

    “定是她心术不正诬陷张少爷,被天打雷劈遭报应,嫌犯张少爷与张员外夫妇有不在场证明,且有多名证人。”

    一名仵作愤然道,张少爷是远近闻名的善人,不可能犯下此等凶残命案。

    此时吕云黛抱着手臂,站在一片焦黑枯黄的山坡之上。

    死者被野兽啃噬,又被天雷焚尸,骨灰又被一阵雷雨冲刷得残渣都不剩,地上只剩下一抔依稀能辨别出人形状的痕迹。

    现场只剩下一支简朴的飞鱼银簪。

    碎衣残片上有野狼噬咬的痕迹和杂乱的狼毫,证明死者先被野狼分食,残骸又被天雷击中,被雷电劈死的狼尸恰好能佐证。

    吕云黛沉默不语,指尖摩挲那飞鱼银簪,兀地,她发现银簪造型极为别致特殊,鱼尾细长飞扬朝天。

    关键是,若是佩戴多年的老银,不该是此等触感与光泽,说明银簪是一支新簪。

    死者散尽家产寻子,又如何有闲钱与闲情逸致买簪装扮?

    吕云黛眼前一亮:“去把张家人统统带来。”

    “暗六,你找到什么线索?”暗五围上来。

    “不确定,但差不离。”吕云黛紧锁眉头,她不喜欢暗五如此殷勤靠近她,方才暗五靠近那一瞬,她的手都控制不住按在剑柄。

    半个时辰之后,张家主仆共计二十一口人统统被带到她面前。

    吕云黛举起飞鱼银簪,目光在张家众人脸上逡巡。

    “这支飞鱼簪,是谁赠予死者的?此簪并非老银,乃是新簪,若你们不说,我可立即派人盘问方圆三十里所有首饰铺子!”

    她话音未落,却见张家众人看向张夫人。

    “是我,当日她又来我儿生辰宴打闹,我为安抚她,将她早些打发走,随意拔下发髻上的簪子。”

    “哦,这支簪是张少爷所赠,对吗?”

    吕云黛眼角余光看向搀扶张夫人的翩翩佳公子。

    张夫人满目诧异:“是,你从何知晓?”

    “哦,结案吧,张夫人,张少爷,你二人到底谁是真凶?其余人等,散了吧。”

    吕云黛扬手让官差把闲杂人等带离。

    “暗六你结案的太过儿戏,不会断案就别逞能。”暗五满脸怒容。

    “你去主子面前告我吧,你若能,我也不必在此逞能。”吕云黛反唇相讥。

    “闪开,别耽误我审犯人。”

    暗五面色铁青冷哼离开,以他的狗腿劲儿,定是去四爷面前颠倒黑白了。

    此时吕云黛取来一束枯枝,将满地焦黑与染血的碎步清扫干净。

    这世间并非就是黑白分明,有时候凶手也可能是受害者。

    她不确定,还需看看张家母子的态度,若死者无辜,她自然不会姑息。

    若死有余辜,三百两赏金即便再诱人,她也必须取之有道。

    “取白炭和芝麻来,一百斤白炭,一百斤芝麻。”

    “啊?六子你查案呢,我怎么觉得你想榨芝麻油?”苏培盛懵然挠头。

    “苏哥哥您也回避。”吕云黛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张家母子。

    “你们都下去,我审讯人犯之时,不得有人窥视。”

    白炭和芝麻取来之后,吕云黛将官差和仵作赶走。

    此时空地上只剩下张家母子和她,吕云黛将白炭一块紧挨着一块,排列在人形轮廓上,生火引燃。

    又趁着火势烧得正旺,将芝麻撒在白炭之上。

    芝麻被烧的焦香,香气都飘到山坡下,苏培盛咽了口水,头一回验尸让人香得忍不住咽口水。

    白炭和芝麻烧尽,地面上出现轮廓清晰的人形。

    天雷焚尸之后,人身上被烧出的尸油沁入地面,又因深山老林夜间寒冷,而凝固在土内。

    只要沿着尸体焚烧后的轮廓再烧一次,芝麻燃烧后会产生芝麻油,渗入地下与尸油融合,尸体形状就能完全显现出来。

    但见人形印子上,竟有几处颜色异于别处,平整的让人不得不怀疑,且都在致命部位。

    一处在脖颈儿,几乎直接斩断脖子,一处在心口处,还有一处更是歹毒,拦腰斩断。

    “张夫人,张少爷,你们二人还有何话要说?最好与我说,否则我的同僚绝不会如我这般温柔,等你们张嘴。”

    “凶手不止二人,若我猜测没错,张员外定也是帮凶之一,你们三人虽都有不在场证明,但漏洞太多,素来疼爱张公子的张夫人,为何会在那日责罚张公子跪在祠堂?”

    “还将祠堂门窗紧锁?”

    “为何张老爷那日风寒病倒?今日却看不出病容?案发之时,当真是张老爷在床榻上歇息吗?”

    “应该还有第四个帮凶吧。”

    “若我现在去张家祠堂查探,我也许还能查到更多有趣的线索。”

    “还有这只飞鱼簪,造型别致有趣,当真是居家必备的引雷杀人神器,你们说是不是?”

    “若需我验证,我现在就取头猪来,用这只飞鱼簪引雷,如何?”

    吕云黛话音未落,就见斯文清俊的张公子倏然面露悲切,挡在张夫人面前。

    “与我爹娘无关,是我!”

    “她与那畜生不停诞下孩子,就是为卖孩子谋生。”

    “我的兄弟姊妹都被他们发卖在各处,可即便我被卖掉,还是沦为那对畜生的敛财工具!他们甚至撺掇我对养父母下毒手,妄图鸠占鹊巢,我忍无可忍,我”

    “娘,我对不起你们,孩儿不孝,再不能连累您和爹。”

    张公子猝然取出匕首想自刎,吕云黛弹出一颗小石子,救下他。

    “哎,对不住二位,这桩无头案当真是恶人遭天谴,你们可以回去了。”

    吕云黛抬腿将地上明显的人形轮廓踹散开,尘土飞扬间,她看到四爷寒着脸,站在坡下。

    她早就察觉到四爷的气息,本就不想瞒着四爷断案。

    吕云黛负手,将藏在掌心的飞鱼发簪碾碎藏好。

    “主子,奴才无能,奴才判定此案为天灾,并非人祸。”

    “哎,只可惜与三百两赏金无缘了”吕云黛唉声叹气,藏在身后的手,朝着张家母子的方向搓得起劲。

    这母子二人若明事理,也该意思意思。

    掌心被抓住,她手腕上一沉,还是张夫人懂人情世故,方才她就看到张夫人手腕上一只至少有半斤重的大金镯子金灿灿晃她眼睛。

    吕云黛假装扬手,趁机将大金镯子撸到手腕上藏好:“走吧,打扰二位。”

    送走凶手,吕云黛嘿嘿笑着拔步跑向四爷。

    “主子,奴才无能,奴才先滚了,免得您看得糟心。”

    她一抬眸,迎面飞来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拿去!抠抠搜搜也不知买匹马!赏金。”胤禛执扇,轻敲她咧嘴灿笑的狗头。

    “主子啊,奴才用不了这么多啊。”

    “呵呵呵,你是找不到如此多假票据报销吧。”胤禛轻哼。

    被四爷戳中她的小心思,吕云黛本想狡辩,却又听四爷幽幽道:“不必找票据了,都是你的。”

    “奴才多谢主子赏赐。”

    吕云黛虾着腰,乖乖跟在四爷身后,眼看到饭点,她都瞧见小八在啃鸡腿儿了,她决定先蹭顿午膳再走。

    胤禛岂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揶揄道:“笨奴才,不啃你的烧饼和能砸死人的卤肉了?”

    “烧饼噎得慌,奴才见不到爷,简直茶不思饭不想,奴才得看着爷吃才香。”

    是很香,四爷今日的午膳竟然有五菜一汤,还有她爱吃的排骨和清炖鸭汤。

    真香啊~她再看小八啃的鸡腿儿,瞬间没了兴趣,于是贼兮兮凑到马车内。

    “嗯?”胤禛明知故问,夹起一块红烧排骨。

    “主子,您吃您的,奴才看着您吃,奴才两天饿了六顿,都没机会吃口热乎的,奴才不饿。”

    吕云黛说着,从包袱里取出烧饼和发硬的酱肉,边吃边看四爷面前的山珍海味。

    “香,奴才这卤肉切薄煮面也好吃,主子您怎么不吃鱼,挑食不对。”

    “闭嘴!”胤禛丢一块糕点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主仆二人各吃各的,胤禛吃下半碗饭之后,放下筷子,端雅擦拭嘴角。

    “吃不完,赏你。”

    “主子您多吃两口吧,您瞧瞧红焖糟鱼和鹿肉都没动筷子。”

    吕云黛意思意思劝膳,手也没闲着,端起四爷吃剩的半碗饭风卷残云。

    “饕餮!没人和你抢,慢些。”胤禛无奈替她盛一碗汤。

    吃过午膳之后,吕云黛惬意端着托盘离开马车,将托盘交给苏哥哥,闪身去寻牛车。

    她决定今日开始,掐着饭点来蹭饭。

    这几日,她不辞辛劳,在休沐之时,还兢兢业业免费为四爷扫除路障,四爷吃的美味佳肴是她应得的报酬。

    马车内,胤禛正把玩狗头扇坠,马车帘子被掀开,他下意识抬眸,继而漠然垂眸。

    “爷,天气闷热,您先在驿馆歇息歇息,待日落再赶路。”

    苏培盛将冰盆放入马车内。

    “嗯,准备一碗。卤肉面。”

    “啊?”苏培盛挠头,爷不是才刚吃完午膳么?

    “去。”

    “奴才这就去。”苏培盛拧身让随行的厨子准备一碗卤肉面,又吩咐厨子明日多准备些膳食,免得爷吃不饱。

    他再要拔步去瞧瞧暗一,倏然想起来六子今日在马车内伺候四爷用午膳。

    苏培盛顿时明白为何爷吃不饱了,当即又回身,叮嘱厨子明儿开始为四爷准备两人份的膳食。

    残阳西斜,轮到吕云黛赶牛车,大叔坐在牛车之上,取出他的二胡拉得呜呜作响。

    天气闷热,她没忍住将冰凉的小雍盘在脑袋上纳凉,又揪住它的尾巴,在脖子上也盘一圈。

    嘶蛇这种冷血动物在夏天还真是有妙用,她被冻得一激灵,缩起脖子来。

    “满街上迎灯儿看得心欢喜,刀灯儿割断恩和义。”

    大叔扯着嗓子唱起民歌《劈破玉》。

    这首明代就有的《劈破玉》,吕云黛简直耳熟能详,每年元宵大街小巷都在传唱。

    她惬意扯开嗓子一起唱:“无心看灯火,懒去打灯毬。走甚么桥来,走甚么桥来”

    哎嘿,调子起得太高,破音了。

    吕云黛捂嘴。

    树林子传来小八那家伙的嘲笑声。

    牛车慢悠悠穿梭在一处小山村。

    远远就听到锣鼓喧天,原来今晚村里搭戏台子,全村都围在村口空地看大戏。

    时不时有看尽兴的村民将几个番薯或者玉米丢到台上。

    更有年长的村民爬上戏台,将铜板塞在武生的帽子里。

    三教九流都有规矩,落在戏台上的赏赐归戏班子,若放在戏子身上的赏赐,则归戏子所有。

    “下雨了,躲躲雨再走。”吕云黛披上蓑衣斗笠。

    此时看台下的男女老幼搬着板凳四散离去,戏台上的戏子却并未停下唱戏。

    一场大戏得唱完才能结账,若遇到风霜雨雪耽误了,演到第几出,就给几出的银钱。

    好戏收场之时,只要台下还有一位看客,这出戏才算整场落幕。

    吕云黛从牛车取下两个小板凳,与大叔一道坐在台下看戏。

    雨势渐甚,已成瓢泼,大叔早就牵着牛车寻地方躲雨。

    此时吕云黛独自坐在台下喝彩,身上都被大雨浇透,浑身沁凉舒爽。

    “好!”她边喝彩,边摸出七八个铜板丢到戏台上。

    这世间庸庸碌碌多是芸芸众生,她喜欢纯粹的活着,她也是芸芸众生沧海一粟。

    离开四九城之后,她才不会麻木不仁,才能感觉到满腔热血的活着,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饮冰难凉。

    她身后,苏培盛披着蓑衣斗笠,擒伞看六子在暴雨里发疯。

    “有时候我觉得六子就像一只挂在囚笼里,栩栩如生的麻雀。”

    柴玉被苏培盛这个毛骨悚然的比喻吓着了:“何为栩栩如生?你该说叽叽喳喳的金丝雀。”

    苏培盛摇头,缄默不语。

    鲜活的金丝雀在牢笼打开之后,还能展翅高飞,重获自由。

    可六子就像死去许久的死麻雀,看似毛色鲜亮,内里却死气沉沉,即便打开囚笼,她也无法自由,那是她的命,她早就与牢笼分不开了。

    此时马车帘子掀开,苏培盛手上一空,油纸伞被四爷夺走。

    胤禛踱步来到暗六身边,坐在她身侧。

    “主子,您怎么来了?”吕云黛抹去满脸的雨水。

    “看戏。”胤禛将伞面倾斜向她。

    “成,还有一出就落幕了。”吕云黛下意识抓住伞柄,将油纸伞倾斜向四爷。

    “唱的什么?”

    “啊?不知道啊”

    “不知还看?”

    “看戏是一种心境。”吕云黛随口胡诌。

    “你的心境只值三两五?”胤禛目光落在戏台旁点戏的戏单上。

    他莫名恼怒,随手从荷包取出一张银票丢到戏台上:“散了。”

    正在戏台边上敲梆子的戏班主眼尖的看见一张五百两银票,满眼喜色扑到那银票前,颤抖着手将银票塞进怀中捂紧。

    “多谢看客,多谢看客!”戏台上的戏子们纷纷跪地作揖。

    主仆二人沉默看着戏子们在收场,此时风住雨歇,老汉赶着牛车前来。

    “走吧,我们该赶路了。”

    “来了!”吕云黛朝四爷拱手,转身离开之际,袖子却被抓紧。

    “站住。”
图片
新书推荐: 恶毒白月光被迫营业 [快穿] 虫族判你无妻徒刑 我对公爵始乱终弃后,他黑化了[西幻] 替身攻,但机械迷情 [综]身为恶役的我如何拯救世界 穿书后被恋爱脑黏上了 揣崽小可怜被大佬宠上天 长安街444号[无限] 叶幸司,给我火 失忆后怀了前男友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