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何为帝王之术的关键所在?”康熙帝目光落在四子始终沉静淡然的脸上。
胤禛不知为何汗阿玛会问这个浅显的问题,他毕恭毕敬回应:“回汗阿玛,帝王之术讲究权衡利弊,恩威并施,知人善任。”
却见汗阿玛轻摇头:“这只是为君之道。”
“帝王之术,是断情绝爱,无爱可破情局无情方可破全局。为了大清江山国祚金瓯永固,即便是至亲至爱,亦可杀。”
胤禛垂眸压下惶恐不安:“是,儿臣定谨记在心。”
康熙帝幽幽叹气:“胤禛,那佟家的暗卫,终将成为佟家束缚在你身上的枷锁,留不得。”
“汗阿玛,佟家暗卫都短寿,她活不了几年,儿臣别无所求,只想让她得到善终。”
“佟家暗卫寿元绝大多数不超过三十岁。”
“即便是紫禁城里的暗卫,也熬不过四十岁,她还有十年时间,儿臣发誓,待她亡故,儿臣定断情绝爱,努力当合格的君王。”
胤禛匍匐在地,苦苦哀求。
“罢了,你去将积压的奏疏处理完再回去,别让朕再看到那女暗卫。”
康熙帝怒不可遏,那卑贱的女暗卫正在一步步毁掉他千挑万选的最优秀储君。
“是,儿臣定不会让她出现在您面前碍眼,汗阿玛息怒,儿臣叩谢汗阿玛隆恩。”
胤禛压下欣喜,起身前往畅春园御书房内处理积压的奏疏。
与此同时,吕云黛躲在四爷书房内,就怕康熙爷瞧见她,会迁怒于四爷。
此时她坐于支摘窗前缝衣,闲来无事,她为四爷新缝了一件氅衣。
昨
儿他试过,腰线还需收几针,方能合身。
耳畔倏尔传来几道细碎的脚步声,吕云黛没来由的不安,走神之际,指尖被绣花针戳破,将氅衣月白内衬染上凄迷血色。
李德全捧着一条白绫似笑非笑来到她面前。
吕云黛将目光从白绫收回,低头焦急收针。
“李公公,可否等奴才片刻,还差几针就好了。”
李德全点头:“不急,王爷今日都会在畅春园内伴驾。”
“多谢。”吕云黛并未停下手中针线活,待缝好新衫之后,她焦急拔步整理四爷的秋衫,将他昨晚被墨痕沾染的短褂亲自浆洗干净。
趁着天朗气清,她将四爷的藏书和四爷给她买的话本子拿出来晾晒。
畅春园内,此时胤禛愈发心绪不宁。
汗阿玛今日安排的差事繁杂,他被困在畅春园无法回去。
临近午时,焦躁不安的心情逐渐转为莫名悲痛,仿佛他正在失去一件至关重要之物。
胤禛痛苦的捂着心口,下意识朝着书房门外走去。
“王爷,万岁爷有旨,您今日不得离开此地半步,否则以抗旨罪行论处。”
梁九功领着数名大内高手拦在书房门外。
“梁安达,本王衣袖被墨汁污浊,需回去更衣。”胤禛压下慌乱,抬起袖子。
“何必劳烦王爷亲自走一趟,杂家派人去取衣衫即可。”
梁九功这句滴水不漏的话,让守在门边的苏培盛都不免心下一沉。
完了
康熙爷处心积虑将王爷扣留在畅春园内,显然是想将王爷支开,将六子赐死。
苏培盛正心惊胆战之时,果然看见王爷不管不顾的冲出了御书房。
“哎呦,快拦着王爷!”梁九功被雍亲王掀翻在地,疼得站不起来。
临近午时,吕云黛到厨房里煮了一碗面。
她答应过他,今年他三十岁生辰之时,要为他亲手做长寿面。
她悄悄学了好久,但煮出来的味道总是差强人意。
这辈子来不及了,下辈子吧,下辈子她一定努力为他洗手作羹汤。
她将煮好的长寿面用大海碗扣紧。
含笑折步回到书房内。
“有劳李公公送奴才最后一程。”
“应该的。”李德全攥着白绫,勒紧她仰起的细颈,笑着收紧。
濒死之际,出于本能,是人都会下意识挣扎扑腾。
这女暗卫也不例外,此刻更是大力挣扎着。
李德全幽幽开口:“你就安心走吧,你一死,从这狮子园出去的就是未来的万岁爷。难道你忍心王爷为你一无所有,沦为阶下囚?”
这句话仿佛定身咒似的,那女暗卫竟生生违抗求生本能,攥紧拳头不再反抗。
白绫绷紧,传出阵阵裂帛轻响,力道之大,甚至能听到骨骼挤压的脆响。
砰地一声,李德全一个趔趄,被踹翻在地。
濒死之际,吕云黛忽而察觉到白绫松开,她赶忙催促:“李公公,奴才不挣扎了,您快些,别惊动王爷,他快回来用午膳了。”
“奴才不挣扎了”她焦急喃喃着。
兀地,她被揉进熟悉的怀抱,吕云黛惊的睁开眼,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砸在她眉心。
她心疼的伸手为他擦泪,他却沉默的将满是泪痕的苍白脸颊埋在她颈窝。
吕云黛嗫喏着开口安慰正在悄悄为她落泪的四爷。
“爷,我没事了,别怕。”
“嗯。”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传来。
“王爷,万岁爷口谕,今日这女暗卫若死了,您可立即以太子之尊,离开困守两年的狮子园。”
李德全捂着后腰,艰难站起身来。
“汗阿玛龙体欠安,畅春园景致宜人,最适颐养,即日起,汗阿玛就歇息在畅春园内吧。”
胤禛冷笑着站起身来。
李德全愣怔片刻,意识到雍亲王谋逆之心那一瞬,心口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瞧见染血的长剑戳穿他的心口。
他满身的血尚来不及流淌到地上,就被血滴子拖出去毁尸灭迹。
须臾之后,新的李德全虾着腰,施施然前来,举手投足间,与李德全无异。
“去吧。”胤禛牵唇笑道。
‘李德全’躬身回到了畅春园内。
康熙帝此刻正在舞剑怡情,目光平静落在李德全的脸上。
“万岁爷,没成,王爷赶回来了。奴才无能,求万岁爷息怒。”
康熙帝提剑走到李德全面前,忽而低低冷笑道:“滚回去告诉胤禛,朕可以给,但他不能伸手夺!”
‘李德全’懵然抬眸,忽而眼前一花,胳膊被卸下一条,他疼得捂着飙血的伤口,曲膝跪地。
“万岁爷,您龙体不豫,该在畅春园内温养,切莫动怒啊。”
“这个逆子”康熙帝气窒,不免牵动顽疾,此时他捂着嘴角,痛苦蹙眉。
待李德全离开,梁九功呜咽着冲上去搀扶万岁爷。
“万岁爷”梁九功满眼惊恐。
康熙帝没好气的伸手敲梁九功狗头:“装什么?你以为朕不知你与胤禛沆瀣一气?朕身边的奴才中,有二十三人是胤禛的狗,朕说的没错吧。”
“万岁爷,奴才该死。”梁九功战战兢兢匍匐在地。
原来万岁爷都知道,甚至还确切知道雍亲王安插多少人。
“罢了,让他折腾吧,朕总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治国良才。”
“你们按兵不动即可。”康熙帝轻抬手,房梁上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离去。
“狗奴才!”康熙帝一脚将这个自小就伺候在他身边的狗奴才踹开。
“万岁爷,奴才也是被逼无奈啊,呜呜呜”
康熙帝面色一凛:“这些年,他可曾令你对朕下毒手?”
梁九功头赶忙摇头:“王爷从不曾让奴才弑君,否则奴才宁愿死也不会伤害您半分。”
“哼。”康熙帝抬腿将滚到脚边的死奴才踹飞,狗奴才伺候他五十余载,自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早就发现狗奴才有异心,这些年来,眼睁睁看着狗奴才与胤禛沆瀣一气搅弄风云,他从最开始的愤怒,继而转变成期待。
康熙帝每一日都在冷眼旁观胤禛在他股掌间翻腾,渐渐煺去青稚,逐渐能独当一面。
他甚至开始主动给逆子使绊子,逼着他磨砺心性,蜕变成储君该有的气度与风范。
幸而逆子并未辜负他的期望,康熙帝欣慰之余,又忍不住恼怒,逆子竟没出息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将他软禁在畅春园内。
罢了,他的身子骨的确需要精心温养,逆子什么苦难都经历过,唯独在情爱上,不曾栽过跟头。
那女暗卫,终将是逆子勘破情障的踏脚石。
两个月之后。
梁九功鼻青脸肿的再次爬回万岁爷脚边,像只乖顺的哈巴狗。
“梁九功,传朕口谕,朕于畅春园内温养,谕令皇四子胤禛监国,并皇三子、皇五子、皇八子、皇九子、皇十三子辅政。”
“另,赐婚湖广总督年遐龄三女年氏为雍亲王侧福晋。再选两个容貌绝色的秀女,一并送去给胤禛。”
这两个月来,康熙帝对四子治国能力不再质疑,如今也该到了敲打那逆子的时候了。
胤禛偏爱娇媚汉女,那湖广总督年遐龄之女艳冠京师,他原不想将如此艳色赐给胤禛,免得他沉迷女色,如今却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女暗卫虽容貌不俗,奈何已是花残粉褪韶华不再,又如何能与风华正茂的绝色佳人相提并论。
相信胤禛尝过绝色之后,很快就会收心。
康熙帝忍不住惋惜,他已时日无多,无法再如从前那般,对四子循序渐进的栽培
吕云黛苏醒之时,竟发现回到了雍亲王府前院内。
她惊的挣扎起身,却被四爷按回床榻:“别动,你颈骨挫伤,还需静养几日。”
“爷,我们怎么在这?”吕云黛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李德全被斩杀。
“汗阿玛在畅春园养病,爷自然需要回来稳固朝野。”
“爷”吕云黛满眼震惊,她意识到四爷为了她,也许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
胤禛握紧她的手,扬唇笑道:“汗阿玛龙体不豫,正于畅春园内养病,你以为爷做了什么弑逆之事?”
“除了爷,没有人能坐稳储君之位。”
四爷踌躇满志得意不已,吕云黛却愈发惶恐不安,愧疚万分。
她到底还是活成了拖累四爷的累赘。
此时苏培盛白着脸入内。
“王爷,万岁爷有旨。”
“哦。”胤禛从容接过圣旨,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
整个畅春园都在他的严密看守之下,汗阿玛这道圣旨又是从何而来。
他面色凝重攥紧圣旨,当看清楚圣旨上御笔亲书的内容,顿觉如遭雷击。
汗阿玛这道圣旨将他的自信彻底击碎。
原以为他是执棋之人,掌控全局,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惊恐的意识到,所有人都是汗阿玛掌中之物。
这些年来,在汗阿玛眼中,他也许就像跳梁小丑般,在汗阿玛股掌间出丑。
胤禛压下恐惧,强装镇定:“准备车马,爷立即去畅春园谢恩。”
苏培盛腿肚子都在发颤,方才接到这封圣旨之时,他吓得魂飞魄散,就怕宣旨太监身后跟着抄家的侍卫。
主仆二人心照不宣,急步离开。
而此时吕云黛盯着放在桌案上的圣旨,悲从中来。
康熙爷竟在此时将年氏赐给四爷为侧福晋。
算算年岁,如今年氏才刚满十三岁。
这些年来,她阴暗的窥探年氏的一切消息。
吕云黛知道,年氏蕙质兰心,丕著芳声,赋质温良,名满京师,京中文人墨客与权贵子弟几乎对年家三姑娘用尽世间所有溢美之词。
这样的女子凡夫俗子岂敢攀折,也只有皇族子弟才配得上。
趁着四爷去畅春园的间隙,吕云黛让吕家死士立即打听年氏的踪迹。
得知她此刻正在红螺寺斋戒,吕云黛忍着心间无处安放的酸涩失落,悄然前往红螺寺。
浮屠塔前,一明眸皓齿的绝色佳人正款款而来,莲步轻移间仪态万方,梳云掠月气度高华。
此时年氏一双翦水眸正远眺远山云雾,吕云黛屏住呼吸,年氏之美,难画难描,她甚至词穷得无法形容眼前的绝色。
她阴暗的躲在一株迎客松后,心烦意乱间,正要黯然离去,忽而瞧见大雄宝殿前,站着一道熟悉的清癯挺拔身影。
她忍不住潸然泪下,四爷说去畅春园谢恩,而此刻却出现在与畅春园南辕北辙的红螺寺。
此时他负手静立在廊下,与年氏二人遥遥相望,却是一派情意绵绵,岁月静好,让人不忍打搅。
他的目光让她心碎,他的眼神,满是惊艳与独占欲。
吕云黛唇角牵起苦涩笑容,绝望转身离去。
而此时胤禛却有些不耐烦。
他赶往畅春园,在半道上奉汗阿玛口谕,前来红螺寺相看侧福晋年氏。
年氏美则美矣,即便再天香国色,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个容貌姣好,年轻的少女而已,并无甚特别。
可他还需装腔作势,装作为年氏痴迷,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那人,也不知她是不是在王府里拈酸吃醋。
他想着早些回去,今晚带她出去散散心,免得她胡思乱想。
“王爷,您可还满意年氏?”梁九功含笑问询。
王爷方才眸中满是惊艳,这般绝色佳人,王爷不动心才奇怪。
“嗯,甚好。”
胤禛垂眸压下不耐烦。
“哎呦那就好,钦天监已请吉期,婚期定在腊月十六,恭喜王爷抱得美人归。”
梁九功匍匐在地,笑呵呵道贺。
胤禛心不在焉离开红螺寺。
左不过后宅里多一双筷子而已,他并未将年氏放在心上。
回到王府,却听奴才禀报,十四弟已在书房恭候多时。
“呵。”胤禛冷笑,十四弟与八弟沆瀣一气,这些年来,没少与他做对,他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不知所为何事。
入了书房,胤禛竟诧异发现十四弟不但态度谦逊,甚至还带来不少贵重礼物。
“胤禵给四哥请安。”
胤禛冷眼看十四弟谦卑请安,待他起身之后,才缓缓道:“十四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胤禵岂会察觉不到四哥的冷淡和傲慢,他压下屈辱和狂怒,语气愈发谦卑。
“四哥,胤禵今日前来,是想求您拒婚的,听闻汗阿玛将年羹尧之妹年氏赐给您当侧福晋,不瞒您说,胤禵与年氏两情相悦,本打算待她明年开春选秀之时,求汗阿玛将他赐与我。”
“岂料竟横生枝节,胤禵与年氏相识多年,更是对她情根深种,求四哥成全。”
十四阿哥胤禵曲膝匍匐在四哥脚下。
为了心爱的女人,今日无论四哥如何折辱他,他都要隐忍。
胤禛唇角牵起玩味冷笑:“十四弟,汗阿玛已赐婚,年氏即将成为你的小四嫂,今日就当你没来过。”
“四哥!您又不喜欢她,甚至没见过她,为何就不能成全我,求您了,四哥,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皇位我不争了,四哥,求您把年氏还给我,可好?”
胤禵绝望的朝四哥磕头,却听到四哥鬼魅般阴测测的笑声。
“十四弟,谁告诉你,我不喜欢年氏?谁说我不曾见过年氏?不瞒你说,我对年氏心愉在侧,一见钟情,早就想得到她。”
胤禵忽而暴怒的起身,一拳砸向道貌岸然的四哥。
“爱新觉罗胤禛,你是不是什么都要与我争!她不是你我之间争斗倾轧的玩物,她是有血有肉的人,她只是单纯善良的弱女子,为何你要丧心病狂的将她卷入阴谋算计!”
“呵。为何你能喜欢年氏,我就不能喜欢?我很喜欢她,呵呵呵”胤禛抬手推开暴怒的十四弟。
从小到大,十四弟总能轻而易举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凭什么他却要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艰难的跪行,方才走到如今。
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怨恨,在这一瞬开始作祟,即便他不喜欢年氏又如何,只要能让胤禵痛不欲生,他留下年氏又何妨?
此刻胤禛已然下定决心,为了宣泄心口恶气,他一定要让年氏成为雍亲王侧福晋,成为十四的嫂子。
“胤禛!我与你不死不休!!”胤禵被两个奴才拖出了书房。
“你这般冷血阴险之人,注定永失所爱,注定活成孤家寡人!”
听到这句,胤禛满面春风顷刻间满是阴鸷暴戾。
“胤禵!”胤禛暴怒的冲出书房,猝不及防间,眼前出现一张含笑的面容。
他下意识慌乱,可这慌乱在看到十四弟失控的啜泣之时,瞬间被志得意满的畅快取代。
难得看到十四弟如此绝望无助,为个女人要死要活哭哭啼啼,他灿笑着欣赏十四弟的丑态。
吕云黛站在四爷身后 ,听着十四爷为年氏歇斯底里的咆哮啜泣,却心如刀割。
方才四爷和十四爷的对话,让她忍不住绝望。
没想到四爷只见过年氏一面,就对她情根深种。
罢了,毕竟年氏才是四爷命定的真爱。
历史上素来循规蹈矩的雍正帝为了心爱的年贵妃,数次破例。
甚至连年贵妃的朝冠都与皇后的凤冠相同,僭越的使用三层金顶与七凤,只在重量差三两。
雍正甚至赐给年贵妃数十件龙鞯之物,恨不能将世间最美好之物,捧到心爱的女人面前。
他还癫狂的将只给帝王用的谥号敦赐给年氏,更是取雍肃和鸣之意,将肃字一并此给年氏。
他们的名字会被永远篆刻在一起,千秋万代之后,世人提起雍正,就能立即想到雍正帝的真爱敦肃皇贵妃年氏。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胤禛攥紧她冰冷的手,蹙眉轻轻搓揉。
王府内有汗阿玛的人,他不能再行差踏错半步,过往那些情话再不能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
汗阿玛是唯一让他恐惧和臣服之人,汗阿玛的爪牙似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即便如此,他仍是忍不住牵起她的手,将心爱之人拽入内室屏风后。
无法言说的缱绻爱恋,悉数化为欲语还休的炙热贴近,他克制而压抑的将满腔情愫融进她的身子。
情浓之时,胤禛贴着她耳畔喁喁低语,柔声唤她的名字。
吕云黛含泪咬住他不断压下的肩。
怎么办,当真是宿命不可违。
这无法言说,注定不得善终的孽缘,正加速奔向必死的结局。
她早就知道,知道她与四爷迟早会分开,知道年氏的出现,就是这段感情的死期。
此刻她嫉妒的面目全非,忍着酸涩,小心翼翼开口。
“我我不想让年氏入王府。我不要”她呜咽着将扭曲的面容藏在他的怀中。
“不要妒,相信我,吕芸黛,无论何时,都必须相信我。”胤禛捧起她的下巴,极尽温柔的吻尽她的泪。
“年氏必须入王府,你不准妒。”
“好。”
似乎除了相信他,她已束手无策。
今晚胤禛孟浪的让自己心惊,她只有在他怀中酣睡,才能让他安心。
无所适从的不安,被怀中熟悉的温暖身子驱散,他亲昵的将心爱之人揉进胸膛,与她相拥而眠
距离四爷与年氏大婚,还有四个月。
这几日内务府已然呈上婚服,侧福晋虽比侍妾格格尊贵,到底不是嫡福晋,四爷无需去年家接亲。
可亲王侧福晋也有固定制式的婚服。
此时吕云黛轻抚着内务府送来的婚服,忽而想起那年,她偷穿四福晋婚服,被四爷当场发现的窘境。
她将侧福晋的婚服攥紧,失神许久。
“六子,你在做甚?”
耳畔传来苏培盛的声音,吕云黛这才回魂。
顺着苏培盛的目光,她垂首看向侧福晋婚服,却见华贵的嫣红婚服被她给揉皱了。
“对不住,这婚服太好看,奴才没忍住。”
吕云黛慌乱将揉皱的婚服抚平,忐忑将双手负在身后。
“王爷,内务府送来了您与年侧福晋大婚的婚服,请您过目,王爷若无修改意见,奴才派人将侧福晋的婚服送到年家。”
“苏培盛去办,婚服,可。”胤禛屏退奴才,将背对他的女人揽入怀中。
“待过了孟冬时节,你回娘家陪伴你爹娘两个月,待除夕,爷接你回家,可好?”
胤禛担心她沉不住气,会惹得汗阿玛龙颜大怒,伤及她的性命。
“好。我想过了中秋就回娘家。”
“不准!”胤禛将拈酸吃醋的女人抱紧,两个月,已然是他能容忍的极限,多一日都不成。
“好。”吕云黛含笑点头。
随着四爷被康熙爷秘立为储君,他日渐忙碌,成日里都待在紫禁城内。
吕云黛被四爷带到了紫禁城乾西阿哥所,陪伴在他身侧。
十月十七,是四爷三十岁生辰,趁着四爷去南书房议政,吕云黛躲在小厨房里做菜。
只是,做菜着实比杀人还麻烦,无论她如何用心,却仍是不尽如人意。
在不知第几回倒掉做坏的肉沫烧萝卜之后,她叉腰站在灶台前,越挫越勇。
胤禛回到阿哥所内,才靠近正门,就嗅到一阵焦糊味。
“怎么回事?这什么味啊,忒臭!快些去散散味。”苏培盛怒目圆睁,呵斥阿哥所里的奴才。
“无妨。”胤禛噙着笑,拔步入了小厨房内,果然看见她正站在灶台边做菜。
烟雾缭绕于她身周,渐渐将她含笑的眉眼吞噬,胤禛莫名心慌意乱,急步冲到她面前,拥她入怀。
“爷来。”胤禛挥袖驱散烟雾,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再试试,若不成,我们午膳就吃长寿面。”吕云黛指了指桌案上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一刻钟之后,二人坐在了膳桌前。
吕云黛将海碗推到四爷面前:“爷尝尝。”
这道长寿面,她不知做过多少回,还悄悄向娘取经,如今俨然成了她的拿手菜。
吕云黛满眼期待看着四爷开始吃面。
他尝了一口,满眼笑意点头赞许:“甚好。”
“那是自然,也不瞧瞧是谁的手艺。”吕云黛托腮看四爷慢条斯理的吃面。
这男人做什么都是从容优雅,俊极雅极。
此时四爷吃完一碗面,忽而看向她面前那碗长寿面:“没吃饱,这碗一并给我。”
“啊?怎么会没吃饱呢?”吕云黛诧异,赶忙将面碗推到四爷面前。
倏地,她焦急将面碗夺回,尝了一口,顿时被齁咸的面汤噎的直皱眉。
见四爷将那晚咸死人的面重新夺走,吕云黛心疼抓住他的手腕。
“别吃了,爷怎么吃得下!”
“我再给爷做一碗。”
她心中懊恼,定是方才哪个步骤不对劲。
“不必如此费神,你只要乖乖呆在爷身边,就是爷此生最好的生辰礼物。”
“你不准做这些粗鄙之事。”
吕云黛莞尔,他连说情话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虽是硬邦邦的情话,却让人忍不住动容。
“我还给爷做了一身寝衣,我做的寝衣,爷此生只能穿给我一个人看。”吕云黛握紧四爷的手掌。
胤禛回握她温暖的柔荑,温声细语:“除了你,爷还能穿给谁看?”
吕云黛唇角勾了勾,到底还是将到嘴边的年侧福晋给咽回去。
为四爷庆贺三十岁生辰第二日,吕云黛回到娘家。
没想到却撞见娘亲正在绣嫁衣。
“娘,这嫁衣甚美,您难道还想与我爹爹再拜堂成亲一回吗?吉日选好了吗?”
“傻孩子,这是娘为你绣的嫁衣。”
吕云黛错愕看向绣架上即将收针的嫁衣。
“女儿,你怎么回娘家了?是不是与那雍亲王吵架了?”
不待吕云黛解释,就听见她爹吕观稼冷哼:“雍亲王下个月即将纳侧福晋,哪里有空顾得上与四娘吵架。”
“什么!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四娘,你既然回来,就不准再回去,还回去做甚,去伺候雍亲王大婚吗!岂有此理!”
“吕观稼,今年过年回江南,我不想在这鬼地方过年!”
“四娘,娘带你回家,你爹爹在江宁城鸡鸣寺置办了一座宅院,那是给你添的嫁妆,今年我们在新家过年。”
“现在就走。”
“樱娘,你若将四娘带走,岂不是惹得雍亲王不快,到头来还是四娘受罪。”
“哼!那就在雍亲王大婚那日,我们回家!吕观稼你若不与我一起回家,你就永远别回来。”
“走,女儿,娘带你去京郊的庄子住上一段时日,那是给你置办的陪嫁庄子,依山伴水,景色绝佳。”
吕观稼还想开口劝阻,却被樱娘柳眉倒竖瞪了一眼,挠挠头,再不敢劝阻。
她去京郊的消息,很快传到胤禛耳中。
此时他默然踱步来到栽种于窗台边的茶花前。
掐一朵半开的名品鸳鸯凤冠。
“你去,将这支花送给她。”苏培盛诶了一声,将茶花藏在袖子里,悄悄离开。
待苏培盛离去,胤禛掐一朵花,随手插在梅瓶内,忽而想起她喜欢簪花,于是笑着将茶花簪在耳后,埋头继续处理政务。
吕云黛半夜三更收到了四爷送来的一朵茶花,她揉着惺忪睡眼,将茶花簪在鬓边。
她犹豫片刻,将梅瓶里今日摘的一束柿子递给苏培盛。
苏培盛带着一束柿子回到王府内,瞧见素来不喜浮华的王爷竟饶有兴致的在耳畔别了一朵茶花。
六子和王爷还真是心有灵犀。
两日后,胤禛早起上朝之时,目光落在发蔫的茶花上,拔步到窗台前,摘下一朵花开正盛的十八学士。
“送去给她。”
吕云黛坐在妆镜前,正在惆怅花蔫了,不能佩戴,忽而传来苏培盛细碎的脚步声。
“六子,爷让我来送花。”
苏培盛的目光落在六子手中发蔫的茶花上,忍不住百感交集的张了张嘴,久久不语。
爷谨慎的不敢频繁靠近六子,却将满腔情愫寄托在鬓边茶花上。
他隐忍的熬到花儿蔫了,巴巴的又送来。
难怪爷簪花,原来是想与她同赏花开,
同悲花落,想第一时间察觉到她鬓边的花蔫了。
吕云黛愈发诧异,每逢茶花发蔫,苏培盛总能掐着时辰送花。
腊月十六一早,娘就焦急催促她快些起来用膳。
吕云黛魂不守舍,今日是四爷大喜之日。
满人娶妻的吉时在半夜,纳侧福晋该是在正午。
正午她都已身在回江南的楼船上了。
心事重重用过早膳,吕云黛坐在马车内,与娘亲一道听爹爹说书。
此时马车外传来柿子的声音:“姑娘,雍亲王来了,将前路堵死了,过不去。”
“柿子,调头,换别的路走。”翁氏怒不可遏,抓紧女儿的手腕。
柿子应一声,马车调头继续前行。
耳畔很快传来狂乱的马蹄声。
“夫人,雍亲王将前后路都堵了。”柿子焦急的声音再次传来。
“那就与他耗着,他不是午时一刻的吉时?呵呵,他若能耗到午时之后,今后我再也不拦着四娘去寻她,否则他去纳侧福晋,我带着四娘归家。”
“此后桥归桥路归路,嫁娶不须啼。”
“娘,我去与雍亲王说一说。”吕云黛并没有妄图破坏四爷大婚的邪念,此刻她的心情平静的让她自己都诧异。
“吕四娘,他并非良人,你还在期待什么?”翁氏哽咽呵斥道。
她的女儿无名无份跟了雍亲王十几载,为他生儿育女,他连光明正大前来求娶的勇气都没有,算什么男人?
“岳母,胤禛来接四娘归家,待二老从江南归京,再带她回娘家探望。”
马车外传来四爷谦和的声音。
翁氏咬牙切齿,死死抓住女儿和夫君的手腕。
吕观稼大气不敢喘,乖乖垂着脑袋握紧樱娘的手,她高兴就好,无论捅出多大的篓子,他都会为她顶着。
吕云黛忍不住开口:“王爷,奴才只是陪伴爹娘回江南过年,下个月末即可归京。”
“您先回去吧,别耽误了吉时。”
“雍亲王,我女儿还没出嫁,归什么家?要归家也是与我夫妇二人回江南。”
翁氏阴阳怪气。
马车外许久不曾传来声响。
“岳丈,岳母,是否今日胤禛熬过午时,你们就能衷心祝福我与四娘?认可我为吕家女婿。”
“是!”翁氏开口回应。
“娘,王爷今日大婚,别闹了,女儿先将他送回去。”
吕云黛焦急出了马车,瞧见四爷站在马车前。
“爷,快些回去成亲吧,我不走了,我去渡头将我爹娘送上楼船就回王府。”
吕云黛焦急将四爷往马车推去,却被他猛地拽入怀中抱紧。
“过了子时再回家,不要走,你答应过我,永不分离。”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快些回去吧。”吕云黛急的在四爷怀里挣扎,却被他按住了穴道。
她顿时无力的靠在他怀中。
“爷你做甚,快解开我的穴道,我们回去吧,我哪儿都不去。”
“再等等,很快就好。”胤禛在她眉间啄吻,将她揉进胸膛。
无论吕云黛如何劝说,四爷依旧执拗的站在马车前,她劝的口干舌燥之时,男人甚至还会贴心的喂水。
直到过了子时三刻,她才被四爷解开穴道,瘫软在他怀中。
“岳母,岳丈,小婿先带四娘回府,小婿准备了年节嘉礼,已提前送往江南。”
马车内,翁氏讷讷看向一脸严肃的吕观稼:“怎么办,我没料到他真能留下。”
“樱娘,儿孙自有儿孙福,走吧,我们回江南过年,再早些回来看四娘。”
眼见爹娘的马车离开,吕云黛在四爷怀里挣扎着想要离开,却被他打横抱起,径直入了马车内。
“还想去哪?”胤禛反手将准备好的镣铐取出,将二人束缚在一起,再难舍难分。
“爷做甚?”吕云黛拽着手腕上用宣软布帛包裹的镣铐,顿时哭笑不得。
“呵,某些人只有锁在本王身边,或者与本王葬在一起,才能让本王彻底安心。”
“疼”吕云黛假装呜咽。
“不可能!爷缠了三层棉花和布帛。”胤禛焦急抓过她的手腕仔细查看。
却听到她一声轻笑。
“哼,小骗子!”他轻哼着拥她入怀
雍亲王府,四福晋佟佳氏笑着放下茶盏,目光落于跪在她面前敬茶的年侧福晋。
她忍不住露出惊艳的神态。
准备好的尖酸刻薄之言,瞬时不忍心开口。
“年氏,不赶巧,直隶突发暴乱,王爷临时前往平乱,归期不定。”
“我既喝了你敬的茶,也算代王爷与你行了礼数,你且下去歇息吧。”
“妾身先行告退。”
婉转若莺啼的娇柔声音,让人如沐春风,佟佳氏嫉妒不已,垂眸不去看那绝色佳人。
直隶的确发生天地会反贼暴乱事件,只不过并不严重,可四爷却在直隶待到正月十六,才领着她归京。
随着越来越接近王府,吕云黛忐忑握紧四爷的手。
她很怕,怕四爷见到年氏,会将她彻底抛诸脑后。
“今晚需歇息在年氏屋里,过了子时,爷再回来陪你。”胤禛语重心长安抚道:“你且放心,爷不会对她做什么。”
“好。”
她压根不能拒绝,四爷的口吻不是在询问她的意思,而是通知她而已。
“爷明日还需带着年氏入宫请安。”
“好。”
“你不准醋。凡事需以大局为重。”
“我没有醋,爷若再喋喋不休,我真要醋了。”
吕云黛甩开四爷的手。
回到王府之后,她恹恹的躺在软榻上补眠,却毫无睡意。
辗转反侧间,脸颊被轻吻一下。
“爷去了。”
吕云黛下意识勾住四爷的脖子,含泪看向他:“可不可以不要去,求你了。”
胤禛摇头,再次耐心解释:“大局为重。”
“好。”吕云黛缓缓松手。
她不想戳穿他,他若不想去找年氏,有一百种法子敷衍,分明是他自己想去。
虽不愿承认,可四爷的心,正渐渐朝着年氏奔去。
胤禛安抚好她,踱步来到年氏居所。
此时年氏正于月下独酌,新婚已然接近一个月,她甚至连雍亲王的面都没见到。
就连大婚之夜,都在独守空房。
可那又如何?这就是她的宿命,年氏摩挲掌心的玉佩,忍不住垂泪。
“怎么?嫁给本王委屈你了?嗯?”
身后传来冷冽的嘲讽,年氏低头擦泪。
“妾身给王爷请安,妾身不是委屈,只是只是担心哪里做不好,惹得王爷不快。”
“王爷,若妾身做得不够好,请您告诉妾身,妾身定改到您满意为止。”
她的性子温婉谦和,倒是与她张扬娇媚的容貌截然相反。
暴怒的情绪一瞬间偃旗息鼓,胤禛垂眸走到软榻上,径直躺下。
“没有。”
“王爷,妾身伺候您就寝可好?”
第82章 第82章雍正五年
年氏心里发怵,雍亲王虽容貌俊美,但性子却清冷的让人不寒而栗,全然不似他的亲弟弟十四爷温润随和。
想起十四爷,年氏一颗心揪紧,疼得锥心刺骨。
胤禛垂眸假寐,年氏甚美,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全然符合他曾经的喜好。
难怪汗阿玛会将年氏赐给他。
只不过,也只是曾经的喜好。
如今他的心早就被那人装满,满腔的情愫此刻甚至溢出胸膛,忍不住思念那人,他心微动,不知她在做甚,定又在拈酸吃醋。
很想她,想要立即见到她,想要她。
胤禛不耐等着苏培盛前来。
年氏忐忑站在软榻前,没听到王爷拒绝,就代表王爷需要她侍寝。
她红着脸,主动宽衣解带。
此时苏培盛掐着时辰敲门:“王爷,盛京城来了加急公函。”
“哦。”胤禛起身,淡笑着看向年氏:“早些歇息,明日爷带你入宫请安。”
“妾身遵命。”年氏目送王爷离开,后怕的捂
着心口。
今日能躲过侍寝,可明日呢?她迟早都要彻底成为雍亲王的女人,成为十四爷的嫂子。
胤禛从年氏居所归来,回到书房内等消息,今晚西北军中的确会有密报传来。
此时苏培盛将吕宣逸的密报呈上。
胤禛盯着那密报,忍不住头疼扶额,吕家与年家在西北军中缠斗数年。
近来西北军中势力彻底尘埃落地,遗憾之至,吕家不敌年家,年羹尧彻底在西北军中站稳脚跟。
西北二十万大军绝不能在他夺嫡的节骨眼上失控。
他本就盘算与年家联姻,只不过是将年氏赐给四子弘历,而非让年氏当他的侧福晋。
胤禛疲累揉着眉心:“去爷的私库,选几样华贵些的首饰,送去给年氏。”
“寿康宫如何了?”胤禛之所以逗留在直隶许久,就是在等候那个消息。
苏培盛虾腰:“一个时辰才传来消息,太后已在弥留之际,左不过就是这两日的光景。”
“嗯,密切关注。”
太后若崩逝,皇族近支宗室需服二十七个月热孝,不许嫁娶,不许作乐宴会,孝期间更不准孕育子嗣。
他在等着国丧,如此他就能以守孝为冠冕堂皇的借口,二十七个月不再踏足后宅。
在此之前,他必须与年氏虚与委蛇,笼络年家,顺便气死十四弟。
“让吕家尽快在西北军中站稳脚跟,爷只给吕家两年时间,若两年后还无法取代年羹尧,让吕宣逸那废物滚回京军。”
苏培盛战战兢兢垂首,爷关心则乱,操之过急了,甚至有些揠苗助长的势头。
六子的亲弟弟吕宣逸才二十出头,就已官居正三品前锋参领,而年羹尧已过而立之年,官居正二品总兵官衔,正是锋芒最甚的年岁。
吕宣逸的仕途在四爷登基之后,才算真正开始,正三品只是他仕途的起点,而非终点。
在书房内处理完琐事,胤禛急步回到内室。
内室昏暗,她侧身躺在床榻里侧,只听呼吸声,他就知道她在假寐。
胤禛褪去衣衫,躺在她身侧,拥她入怀。
倏地,锦被一角传来濡湿的冰凉,他瞬时乱了心神,焦急伸手触摸她的脸颊。
触手间满是温热的泪痕。
“为何要哭!爷答应过会回来,爷不曾食言,吕芸黛,是不是要爷将一颗心挖出来,捧到你面前,你才愿意彻底相信我?”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全身心信我?”
胤禛将假寐的女人掰过身,心疼吻尽她的眼泪,直到彻底占据她,无所适从的不安才勉强压下。
“吕芸黛,吕芸黛”
他哑着嗓子轻呼她的闺名,失控的要她,有时候真想将她拆吃入腹,连她的骨髓都一并嚼碎咽下,将她完完整整彻底融在他的骨血里。
如此再不担心她会狠心的抛下他。
溢出胸膛的爱恋,潮水般奔涌向那处,化为令他心醉神迷的欲念,直到她开始主动迎合他的爱意,他才彻底安心。
第二日一早,吕云黛坐在妆镜前,抚着从下颌蔓延到脖颈之下的密密麻麻吻痕,羞的转身戳正在为她挽发的狗男人。
“今日甚美。”胤禛折腰吻她尚未点口脂的唇瓣。
只是浅尝即止的吻,就足以让他心猿意马,他眸中欲色翻涌,艰难离开她的唇瓣。
“去岁猎的银狐,爷前几日让人做了龙华领巾,毛茸茸煞是可爱。”
胤禛为她梳好发髻,折步取来领巾。
“爷今日带年氏入宫请安,午膳回来陪你,乖些。”
转身之际,手腕被她握紧。
“我也要去。”吕云黛一听四爷要和年氏入宫,下意识想阻拦。
“好。”她眸中将落不落的泪,灼痛他的心尖,胤禛不忍心拒绝她。
“只是,入了紫禁城之后,用你的心看爷,你所见皆是言不由衷的假像,切记。”
“知道了。”四爷没有拒绝,吕云黛心中欢喜,换上钮祜禄氏的行头,跟着四爷登上入紫禁城的马车。
马车帘子掀开那一瞬,她屏住呼吸,年氏今日即便只着一身素净缃色旗装,可眼波流转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吕云黛客套的唤了句年妹妹。
胤禛蹙眉转身离开马车内,冷冷瞪一眼办错差事的狗奴才。
“备马。”
吕云黛眼睁睁看着四爷仓皇离开马车,选择骑马跟在马车边。
此时年氏也在悄悄打量这位盛宠多年的钮祜禄侧福晋。
满女大多身型高大,眼睑细长,钮祜禄氏除了皮肤白皙之外,五官平平无奇,与大多数满女的容貌如出一辙,勉强算端庄。
雍亲王的容貌是皇子里的佼佼者,放眼京中权贵子弟,无人能出其左右。
也不知王爷到底看上钮祜禄氏什么,竟与钮祜禄氏诞下四阿哥与五阿哥两位子嗣。
就连她身边伺候的奴婢,生的都比钮祜禄氏明艳端方。
吕云黛垂眸,不动声色任由年氏打量她,早知道今日就扯李侧福晋的皮囊来了,钮祜禄氏的皮囊普通了些。
年氏指不定在心底嘲讽她貌丑呢,吕云黛咬唇不语,低头剥了个橘子,掀开马车帘子,伸出手,将橘瓣递给跟在马车窗边的男人。
一截素手伸出马车窗,皓腕上的青丝镯子轻晃,胤禛凝眸盯着她白皙的手腕,伸手将她卷起的宽袖抻直,直到彻底遮挡住她白皙的手臂,才接过橘瓣。
“王爷,还要吗?”吕云黛说着,正要继续递给四爷橘瓣,忽而从马车窗伸进来修长如玉染着薄茧的手掌。
“好。”
吕云黛咬唇忍笑,将橘瓣放在他掌心,男人握紧橘瓣,将手掌收回。
年氏愕然,她岂会看不出钮祜禄氏在炫耀王爷对她的宠爱,到底是为王爷诞下两个子嗣的宠妾,王爷的确对她宠爱有加。
“年妹妹吃吗?”吕云黛递过去半个橘子。
“有劳钮祜禄姐姐,我来时吃过了。”年氏客套婉拒。
“哦。”吕云黛低头继续剥贡橘。
入了紫禁城之后,她和年氏二人一左一右跟在四爷身后。
雪后初霁,洒扫的奴才正在扫雪,吕云黛穿着花盆底鞋,走得有些不稳当。
再看年氏,她穿的花盆底鞋比她还高许多,却走得四平八稳。
吕云黛绷直身子,学着年氏轻移莲步。
一抬眸,却与四爷的目光对视,这男人真是的,一路上都悄悄转头偷看她好几回了。
见她没跟上,还悄悄放缓了步伐。
吕云黛才不想拖累他,急步跟上。
忽地耳畔传来年氏的惊呼,吕云黛眉心一跳,竟瞧见四爷已然将年氏抱在怀里。
“对不起,王爷,妾身方才脚下打滑,许是踩到薄冰。”
胤禛眼角余光看见十四弟正挽着福晋完颜氏的手,相携而来。
他眸中玩味一闪而逝,换上一副深情缱绻的面孔,抱住即将跌倒的年氏。
“无妨。爷抱你。”
他折腰将惊慌娇羞的年氏打横抱在怀里。
吕云黛垂首,压下眸中伤情,从前来紫禁城,无论她是李侧福晋还是钮祜禄侧福晋,四爷都不曾如此不顾体统的当众与她搂搂抱抱。
而此时四爷不但抱了年氏,还将独属于她的怀抱,分给了年氏。
此刻他还在柔声细语的安抚怀中的年氏。
他在逢场作戏,逢场作戏,逢场作戏,不是真的,他说在紫禁城要用心看他,不能用双眼。
吕云黛不断在心底提醒自己,垂眸,再不忍细看走在前方的一对恩爱璧人。
她跟着四爷与年氏到养心殿请安,从养心殿离开之后,四爷就牵紧年氏的手不曾再松开。
一路来到永和宫内,吕云黛瞧见了眼眶发红,失魂落魄的十四阿哥。
今日失意之人,岂止是十四爷。
直到离开紫禁城,年氏的手掌始终被温热有力的大掌包裹,从未料到雍亲王温柔起来是这般让人心动。
他与和煦活
泼的十四阿哥不同,更为沉稳凝练,气度雍容。
今日面对宜妃的刁难,王爷将她护在身后,握紧她的手,让人心安。
直到被王爷亲自搀扶上马车,手掌被松开那一瞬,年氏心如擂鼓,忍不住失落的攥紧尚带着余温的手掌。
是夜,年氏的目光忍不住落向门外,也不知今晚雍亲王会不会来。
她与王爷尚未圆房,依照规矩,他一定会来的。
年氏收回期盼目光,红着脸颊,亲自将验贞的元帕铺在床榻上。
可天不遂人愿,她并未等来王爷,而是等来了太后崩逝的噩耗。
年氏心中叫苦不迭,太后崩逝为国丧,国丧期间不得同房。
第二日一早,年氏得到了更让人心悸绝望的消息,王爷至纯至孝,决定为太后守热孝二十七个月。
这意味着二十七个月内,王爷绝不会踏足后宅,宠幸任何一个后宅姬妾。
可皇族礼法森严,除了咽泪装欢,年氏别无选择。
只是虽不能同寝,但年氏还是忍不住日日亲手做糕点吃食,亲自送到前院。
她更是殷切盼着每月初一十五入宫请安的日子,王爷永远都会牵紧她的手,对她温柔晓意,百般呵护
康熙五十年九月,从上个月开始,四爷就前往畅春园侍疾,康熙爷已是强弩之末,估摸着熬不到明年如春。
前两日,吕云黛瞧见了传位诏书,如今一切尘埃落地,只等康熙爷驾崩,四爷即位。
这两日,不断有血滴子的死讯传来,四爷忙着在畅春园内侍疾,吕云黛自然而然挑起大梁。
今日需去八阿哥府邸调查潜伏的血滴子。
这些时日派遣到八爷府邸的血滴子折损率诡异至极。
待处理完这件事,她还需赶到畅春园,亲口告诉四爷一件喜讯。
他若知道她怀上他眼馋多年的小格格,定会欣喜若狂,吕云黛眉眼温柔,轻抚平坦腹部。
为了不让四爷分心,这三个月来,她甚至不敢提及有孕之事,免得他在这节骨眼上分心。
暗夜里,吕云黛才靠近前院书房,竟瞧见屋脊上有两道缠斗的黑影。
其中一道看招数就知道是她亲自培植的血滴子。
她正要上前帮忙,忽而瞧见另外一道身影用诡异扭曲的弧度冲向血滴子。
此时那人倏然转身,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庞,他的眼眸充斥迷离的赤红。
吕云黛大惊失色,那竟是佟家暗卫,只不过那暗卫显然失了心智,沦为傀儡。
隆科多竟然在操纵暗卫戕害血滴子。
吕云黛痛苦的攥紧佩剑。
仿佛那麻木恐怖的暗卫,就是未来的她,只要佟家的母蛊还在,她随时都会沦为失控的屠刀。
她含泪一剑将那失控的暗卫斩杀。
杀完人之后,吕云黛浑身染血,回到吕府。
吕观稼正在书房内伏案疾书,他如今官居从一品兵部尚书,琐事繁多。
若非还需当四娘和小阿哥们的靠山,他真想辞官归隐,与樱娘日日厮守。
“爹。”
身后传来女儿的声音,吕观稼吓得转身,瞧见女儿满身染血,顿时目眦欲裂。
“四娘,你受伤了!”
吕云黛摇头:“我没事,爹,今晚我看到了被佟家操控失智的暗卫。”
“啊!是不是瞬安颜那混账!”吕观稼暴跳入雷。
吕云黛抬眸看向爹爹,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她强压下恐惧,装作镇定从容:“瞬安颜贼心不死,我很担心。”
“哎,雍亲王将这件事告诉你做甚,害得你担惊受怕。”
吕云黛心间苦涩,点头道:“我聪明,他哪儿瞒得住我。”
“爹,您别告诉他我知道此事,女儿不想让他担心。”
“你放心,待王爷登基,必定血洗佟家。”
“嗯,爹,我得回王府了。”吕云黛强压下恐惧,笑着转身离开吕府。
她失魂落魄回到空荡荡的前院。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自私的留在四爷身边,只差最后一步,四爷就能登基,她绝不能再拖累他。
此时她枯坐在书桌前,盯着十二扇屏风上的美人图,那是四爷送给她的《十二美人图》。
画中女子或于灯下缝衣,窗前观花,或巧笑倩兮,或对镜梳妆。
他将她的一颦一笑勾勒的惟妙惟肖。
吕云黛含泪执笔,想留下只言片语给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枯坐许久,她终是干巴巴的将‘不要为我难过’这六个字,藏在了美人图里。
第二日傍晚,她却再次惊闻噩耗。
吕家死士带来消息,四爷和年氏正前往红螺寺,为康熙爷祈福。
瞬安颜已然迫不及待对血滴子下手,难保不会对四爷下手。
幸而她早年就留下了后路,应该不会出大事。
吕云黛心急如焚赶往红螺寺。
暗夜里,瞬安颜阴鸷的目光盯着那道远去的背影。
杀四表哥的屠刀已然准备好,今晚四表哥必须死,这些年来,佟家被四表哥报复的险些灭族。
如今康熙爷即将驾崩,四表哥登基之后,定会彻底清算佟家,血洗佟氏一族。
他为四表哥准备的这把屠刀,定会让他无法抗拒,甚至甘心情愿引颈赴死,还不能挟怨报复。
靠近红螺寺,吕云黛忽然痛苦跌坐在地,再起身之时,眸中满是血红。
红螺寺内,胤禛为汗阿玛祈福之后,心不在焉坐在禅房内。
数日不见那人,甚是想念,一会必须下山回去看她。
此时屋脊上传来缠斗,胤禛面色一凛,拔剑冲出禅房。
庭院中赫然站着数十道身影,站在最前方的竟然是那人。
“你怎么来了?”胤禛上前抱紧她,喜悦的幸福感带着微微的痛楚,很痛。
他低头看向肩胛,却发现肩胛被匕首刺穿。
此时那人眸色迷离,表情麻木,胤禛骇然。
该死!她竟被瞬安颜操控为傀儡。
此时那人拔剑冲向他,胤禛横剑在身前,舍不得还手,只能吃力抵挡。
可她却招招致命,他被逼得步步后退,逼上红螺寺后山。
晃神间,肩胛传来剧痛,胤禛无奈闪身避开。
此时苏培盛领着大批血滴子追来。
“不准伤她!”
血滴子们蜂拥而上,可压根就不是暗六的对手,当最后一名血滴子倒下之后,苏培盛战战兢兢的握剑冲向六子。
“王爷小心!”
一道娇弱的惊呼传来,年氏扑到王爷身前,挡下那致命一剑。
“年氏!”胤禛将奄奄一息的年氏推向苏培盛,转而抓住那人握剑的手腕。
“王爷!她只是杀您的屠刀,奴才求您快还手吧!您会死在她手里的,呜呜呜,求您了!”
胤禛并未理会,依旧不曾出手反击,此
时她忽然将长剑换到左手。
从未见她用左手舞剑,她的剑法竟如此出神入化,甚至在他之上。
仅仅只是三招之后,胤禛手中长剑折断,只能徒手接白刃。
嗡鸣的锋刃楔入掌心,直逼心口,胤禛无奈合眼。
“苏培盛,不准告诉她,她会难过。”
苏培盛呜咽痛哭,爷都快被暗六杀死了,却还在担心暗六苏醒后知晓是她杀了王爷,会伤心难过。
长剑没入心口处,却倏然停顿。
胤禛含泪睁眼,竟看见她一只手抓住剑刃,锋刃划开她的掌心,而她另外一只手,却在矛盾的刺向他的心口。
她早已泪流满面,手掌都快被割断,胤禛心疼抓住剑刃,不忍她继续握紧。
“别哭,我只是快死了,又不是不爱你,别哭,不是你的错。”
胤禛温声安慰道,可她完全听不懂他的缱绻情意。
成为傀儡的暗卫只是杀人的屠刀,天性就是杀戮,他们绝不会做出违背天性之事。
而此刻,她即便失去意识,仍是在痛苦的违背天性,对他舍命相护。
咔嚓一声轻响,拇指上的同心结扳指寸寸碎裂,她手腕上的青丝镯被利刃划开,藏在镯芯的青丝散落一地。
“爷!!”苏培盛惊呼着拔剑冲向暗六。
“不准伤她!!”胤禛怒喝道。
就在此时,从密林中涌出密密麻麻的蛇群。
那些蛇群仿佛受到召唤,齐齐冲向暗六。
苏培盛吓得背起奄奄一息的王爷逃离。
那是暗六的蛇,定不会伤害她。
可苏培盛一转头,却惊愕不已,只见暗六身上都被蛇群包裹,仍是在奋力冲向王爷。
那些大大小小的蛇将她咬的血肉模糊,它们在做什么?那些蛇竟在一口口的吃掉六子。
蛇群顷刻间将六子裹挟着离去。
此时六子的小蛇爬到奄奄一息的王爷面前。
小蛇得到主人最后的指令是保护男主人。若有朝一日,主人对男主人起杀心,小蛇就必须带着蛇群绞杀主人。
她最后的指令,是命令蛇群杀了她自己。
苏培盛觉得自己疯了,竟从一条毒蛇眼眸中,看出悲痛欲绝。
蛇尾在雪地上蜿蜒,顷刻间出现一行小字:
君坐高台,我眠春山。珍重,绝笔。
“吕芸黛”剜心蚀骨之痛席卷而来,连呼吸都痛不欲生,胤禛痛的屏住呼吸,虚弱挣扎。
小蛇眼见男主人暴怒的神情,犹豫片刻,吓得狂扫蛇尾,又写下潦草的几个字:主人有令,护你,杀了她。
最后一笔没敢写完,小蛇扭着身上消失在密林中。
“不要走”胤禛奄奄一息,甚至站不起身来,他绝望跌坐在地,撕心裂肺的痛被无尽的恨意侵蚀,她甚至决绝的连尸首都不肯为他留下。
“我恨你恨”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四福晋佟佳氏一身缟素。
此刻她仍觉恍惚,暗六好端端没了,雍王府成了潜邸,而她的四表哥已登基为新帝。
今日潜邸旧人,即将入主紫禁城内。
佟佳氏悲喜交加,喜的是她不负众望,佟家终于要再出一位皇后。
悲的是她阿玛隆科多不知为何得罪了四表哥,佟家满门如今都被关在天牢内。
佟佳氏这几日对四表哥又哭又跪,奈何四表哥铁了心要血洗佟家。
如果六子活着就好了,四表哥喜欢六子,愿意听六子的劝谏。
雍正元年的春色,只剩下一片瘆人的血色。
午门斩首的囚犯甚至大排长龙,新帝用雷霆万钧的手段迅速镇压朝堂,君威再无人敢拂逆。
吕观稼如今官拜一品内阁重臣,如往常那般,他下朝后,脱下被冷汗打湿的官服。
“你怎么回事?日日上朝就像上刑似的,若不喜欢当官,就辞官去,反正女儿都被那人害死了,你还在为他卖命做甚!”
翁氏怒喝道。
“哎,万岁爷的手段愈发狠戾残暴,竟浑然不顾及身后名。”
如今准噶尔与大清的战乱一触即发,朝堂上人心惶惶,都被穷兵黩武暴戾恣睢的新帝杀怕了,没人敢反对御驾亲征。
“四娘若在天有灵,定不想看到他这般自暴自弃。”吕观稼叹气。
翁氏沉默不语。
紫禁城内,新帝登基后大封后宫,却并未册立嫡福晋佟佳氏为皇后,而是将她册封为皇贵妃。
明眼人都知道,如今佟家式微,佟佳氏出自罪臣之家,岂能母仪天下。
皇贵妃之下,出自潜邸的钮祜禄侧福晋和李侧福晋被册封为熹贵妃与齐贵妃。
而另外一位侧福晋年氏,却只被晋为年妃。
万岁爷入主紫禁城以来,就不曾入后宫,可后宫众人却压根不敢靠近养心殿。
上一位妄图邀宠的嫔妃,尸首都还没凉透呢。
翊坤宫内,年氏心中失落,后宫中,她的家世最为显赫,兄长年羹尧更是官拜抚远大将军,权倾朝野。
如今兄长正在前线平定罗卜藏丹津之乱,相信不日即将凯旋。
前几日兄长密信,年家如今地位如日中天,迫切需要一位拥有年氏血脉的皇子。
年氏脸颊泛红,盯着镜中曼妙身姿,心口处留下的剑伤依旧清晰。
她险些死在刺客剑下。
年氏并未将那道触目惊心的剑伤抹去,那是她为万岁爷留下的伤,他若见到这道伤口,定会感念,对她愈发青睐,她要将这道伤口留一辈子
雍正元年腊月,层峦叠嶂间,点缀稀疏湘西苗寨吊脚楼。
苗女阿兰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娃,正坐在血棺前,指着浸在血色药汤里昏迷不醒的绝色女子。
“小家伙,这是你娘,快唤阿娘。”
一岁大的小家伙边咬手,边软糯糯的唤娘。
盘在血棺前的小蛇仰头看向小主人,亲昵的凑到小主人胖乎乎的莲藕臂上。
阿兰将小家伙哄睡,放在血棺材边的竹篮里。
转头取来一堆毒物,一股脑倒入血棺内。
去岁十月,她第一次看到吕云黛之时,险些被吓晕。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磨难,为何心脉损伤如此严重,心气儿都散了,用中原人的话说,就是油尽灯枯,心如死灰。
即便阿兰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吕云黛筋脉尽断,她只能保证她留着一口气不死,成为活死人。
阿兰摩挲挂在脖子上的药葫芦,解药还有四颗,意味着四年之后,她不得不前往京城寻解药为吕云黛续命。
那怪异的蛊虫,当真让她束手无策,她甚至不知该去京城何处寻找解药
雍正五年。
这些年来,大清与准噶尔战火不断,兵戈不休,民不聊生。
也不知那准噶尔汗王到底在发什么疯,竟举全国之力,近乎自戕似的侵扰大清。
六岁的吕晓满今日很不开心,她背着药篓子去集市卖草药,被一伙满军旗人小屁孩指着鼻子骂她是苗狗。
她气的将那几个小孩踹翻在地,却被他们人高马大的爹爹追出五条街。
谁都有爹爹,就她没有,别以为她不知道,寨子里的小孩都骂她是蛮子野种。
吕晓满站在娘亲棺材前,气的张牙舞爪,委屈巴巴的诉说今日遇到的委屈。
“晓满,明日即将去京城,你都准备好了吗?”
苗女阿兰身子骨不大好,此时拄着拐朝着血棺材走来。
“都好了。”吕晓满将一桶毒物丢进血棺材内,又取来木棍,将毒物搅化开。
第二日一早,阿娘的血棺材被抬到牛车上,吕晓满坐在牛车前赶车。
阿兰的身子骨愈发虚弱,还未行出洞庭湖地界,就大病一场,走走停停间,直到七月才抵达京师。
更深人静,吕晓满蒙面从一处深宅大院墙头跃出。
“兰姨,不对啊,这座宅子里有人看守。”
“不可能!这是你娘的宅子。”阿兰诧异,这座凶宅在吕云黛名下,怎么会有主!
可恶,定是有人趁着吕云黛失踪,霸占了她的宅子。
阿兰犹豫片刻,决定暂居在南锣鼓巷那座焚毁的破宅子里。
入夜,寒风呼啸着穿过破洞的窗棂,吕晓满盘膝坐在血棺材边上,用指尖戳蛇蛇。
“快说,我要去哪找解药!再不说就把你红烧了!”
小蛇瑟瑟发抖,委屈的点头,扭着身子,带着小主人去往一处富丽堂皇的宅子内。
此时暗八刚就寝,忽而警惕的冲出屋内。
眼前赫然出现一个提着破旧羊角灯的五六岁小姑娘,只一眼,他就认出那是六子的女儿。
那孩子的眉眼与小时候的六子如出一辙。
“你你”暗八激动的哽咽,俯身将穿着草鞋的小家伙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大叔,你认识我娘吗?”
清稚的声音传来,暗八呜咽着点头:“嗯,她还好吗?”
“她不好,她快死了,告诉我,我要去哪里寻解药?”
“有,我有解药,你娘在哪?带我去看看她。”
暗八踉踉跄跄取来解药。
当看到沉睡在血棺内的六子之时,他趴在
棺材边痛哭流涕。
“醒不来了吗?还有何方法?告诉我,我去做。”
“我娘只能这样了,大叔,多谢您的解药,我明日得回去了。”
“你要去哪?我送你回去。”
晓满歪着脑袋,看向病重的兰姨。
“兰姨快死了,我要回苗疆。”
暗八含泪看向蜷缩在角落的苗女,擦干净眼泪,将小家伙抱在怀里。
“苗女快死了,你还回去做甚?我送你回家可好?”
却见小家伙板起脸,她板起脸的模样,竟有那位暴君的神态,暗八愣怔了一瞬。
“不可以,蛇叔说,阿娘不愿再踏足这里。”
“好,好,那叔陪你回去,叔照顾你可好?”
却见小家伙再次摇头:“我可厉害了,是寨子里最厉害的蛊师,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也能照顾好我娘亲的。您放心吧。”
此时小家伙忽而抓住暗八的袖子,仰头看向他。
“大叔,你是我爹爹吗?”
暗八哽咽摇头:“我不是。”
“那我有爹爹吗?”小家伙的语气失落至极。
暗八重重点头:“你有爹爹,你是世间最尊贵的小公主。”
“我爹是皇帝老儿?”
“是。”
“还有吗?”她觉得大叔脑子不大好,她总不能回去吹牛说自己的爹爹是皇帝老儿吧,定会被人嘲笑是疯子。
“”
“爹爹只能有一个。”
“这样啊,那算了。”小家伙盘膝坐在火堆边。
“你在这等我。”
暗八焦急离开,取来一大箱子的金银珠宝,又将厚厚一沓银票塞到小家伙手里。
“大叔,我想去看看皇帝老儿。”
京城来都来了,若没瞧过皇帝老儿,寨子里的小孩又该嘲笑她没见过世面了。
暗八错愕看向满眼期待的小家伙。
随着佟家倒台,佟家暗卫都被驱逐出了紫禁城。
如今的紫禁城里满是血滴子,他压根无法带着小家伙进去。
暗八犹豫片刻,矮身将小家伙抱在怀里。
“我带你去见你舅舅可好?”
六子的父母去岁双双作古,如今吕家掌权的是六子的亲弟弟,九门提督步军统领吕宣逸,他负责掌管京畿驻防。
“好,可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娘在这。”
“我答应你。”暗八带着小家伙连夜去寻吕宣逸。
吕宣逸才刚下值,正在书房内处理琐事,忽而窗外传来打斗声。
他拔剑冲出书房,竟看见长姐的挚友暗八抱着个苗人装束的小女孩。
吕宣逸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小女孩的脸上,再无法移开。
“你你是”他激动的冲到小家伙面前。
“舅。”小家伙警惕的往大叔怀里缩了缩。
第二日紫禁城重阳宫宴,吕宣逸怀里抱着个与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入宫赴宴。
苏培盛正在皇极殿内筹备宫宴,冷不丁瞧见吕大人抱着个陌生的孩子,待看清楚那孩子的面容之后,顿觉如遭雷击。
想起万岁爷近来的状况,苏培盛悲从中来。
若能让万岁爷瞧见这个与六子容貌酷似的小女孩,爷定会高兴。
苏培盛一咬牙,拔步来到吕宣逸面前。
“哎呦,吕大人当真好福气,这孩子竟与那位故人生的如此相似。”
“这是我妾室所出的女儿,晓满,叫苏安达。”
“哎呦,真可爱,苏安达带你去御花园走走可好?”
吕晓满忐忑看向舅舅,见他点头,才张开双臂,被苏安达抱走。
“小姑娘,一会苏安达带你去见万岁爷,你能不能想办法逗乐万岁爷,回头苏安达送给你漂亮的宫花。”
“好。”
吕晓满被带到一处宫殿,她仰头看向匾额,三个字她只勉强认识一个,什么心什么来着,她汉文不好,只会说,不会读,只懂得书写苗语。
一踏入殿内,吕晓满就被殿内奇怪的药味熏得头晕脑胀。
“苏安达,谁在这炼毒?好臭。”
她难受的捂着鼻子,整座宫殿里青烟缭绕,臭死了。
“这是犀角香。”苏培盛语气低落。
“犀角香?这是通灵招魂之物,燃之可通鬼神,只是好像不只有犀角香。还有一种臭臭的药味。”
“谁在招魂,召谁的魂?”
苏培盛愈发愁眉苦脸,那味道是能致幻的丹药,含有剧毒的朱砂水银之物,万岁爷日日都需服下一颗。
服下之后,万岁爷在养心殿内疯疯癫癫的迷醉,痛心疾首唤着暗六的闺名,日日如此。
此时厚重的幔帐后传来一阵痛苦而压抑的啜泣。
“吕芸黛芸黛”
吕晓满被那悲戚的啜泣震慑,到底失去了什么,才会如此痛苦的呜咽。
她紧张的抱紧苏安达的脖子,她开始相信大叔说皇帝老儿是她爹爹这件事。
“万岁爷,奴才带来吕宣逸的女儿来给您请安。”
苏培盛小心翼翼掀开幔帐,幔帐后浓烈的犀角香直扑面门。
烟雾缭绕间,吕晓满看到一个瘦削如清癯寒竹的明黄身影笼罩在袅袅云烟中。
“吕姑娘,您快些去吧,去给万岁爷请安。”苏培盛将华丽的山茶宫花簪在小姑娘的双丫髻上。
吕晓满挥散烟雾,缓缓走到正抱着灵牌在啜泣的皇帝老儿面前。
咿她的目光落在灵牌上,忽而板起脸来,她看到了阿娘的名字。
阿娘还没死,皇帝老儿怎么能诅咒阿娘!
“不准诅我阿娘!”她气的伸手去夺那灵牌,指尖即将触及到灵牌之时,却听到一声暴怒的呵斥:“滚!”
“万岁爷息怒啊!”守在幔帐外的苏培盛吓得冲到吕姑娘面前,抱起小家伙拔腿就跑。
胤禛眸色迷离,仰头咽下一颗朱红丹药,眼前浮现心爱之人婀娜身姿,他搂紧灵牌,低头吻她。
这边厢苏培盛抱着吕姑娘跑出养心殿外,惊魂未定的看向怀里的小姑娘。
倏地,苏培盛吓得瞪圆眼睛,此刻吕姑娘寒着脸的模样,简直与万岁爷如出一辙。
“你你娘是谁?”苏培盛磕磕巴巴恐惧询问。
“我娘就是我娘!”吕晓满生气的挣脱苏安达的怀抱。
原来皇帝老儿是个嗑丹药的疯子皇帝。
她才不要疯子当爹爹,即便他生的再俊俏都不成。
苏培盛焦急去皇极殿里追问吕大人。
偏殿内,吕宣逸沉默不语。
苏培盛心下大喜,喜极而泣的捂着嘴角。
六子不在了,可她留下了小公主,有小公主在,万岁爷定不会如此生不如死的活着。
他激动的拔步冲到小公主面前,抱起小公主冲回养心殿内。
“万岁爷,小小公主!小公主来了!”
胤禛
此时衣衫不整,浑浑噩噩头疼欲裂,他缓缓起身,擦干净一件陈旧亵衣沾染的秽物之后,不耐烦的走出幔帐。
“狗奴才,何来小公主。”
凤眸微眯,清冷慵懒的目光落在那孩子脸上,顿觉如遭雷击。
只一眼,他就知道那是他与那人的骨血。
“你她她在哪在哪”他激动的屈膝跪在孩子面前,将酷似那人的小公主抱在怀里,喜极而泣。
“告诉阿玛,你额娘在哪,求你”
吕晓满的肩膀被泪水濡湿,她不想告诉任何人娘亲在哪,可疯子爹爹哭的好伤心,哭的都快碎了。
吕晓满伸手轻轻拍着疯子爹爹颤抖不止的后背,沉默不语。
就在此时,疯子爹爹忽而痛苦的咳嗽起来,继而捂着嘴角泣血。
吕晓满吓得伸手为他诊脉,他真是疯的无可救药了,甚至已然时日无多。
他到底吃下多少丹药?定是将丹药当成饭吃了。
疯子爹爹边哭边呕血,声泪俱下求她。
他真是个可怜虫。
吕晓满挠头,最终还是带着疯疯癫癫的爹爹,到那座破宅子找阿娘。
第83章 第83章杀了么
“疯爹爹,你不能再乱吃丹药了,否则我就没爹爹了。”
“他们骂我是没爹的蛮子野种,旗人家的小泼猴们还揍我,他们的爹爹说要打断我的腿。”
“你别再吃丹药了,你得与我一起去揍他们。”
“你得在寨子里露脸,得让所有人知道,我有爹爹,我不是野种。”
吕晓满委屈的碎碎念,忽而脚下一轻,落入染着臭臭丹药气息的温暖怀抱。
“好,阿玛杀了他们。”胤禛哑着嗓子,将小公主放在他肩上。
“那倒是不必,人家只是骂我,我怎么能杀人呢?杀人是不对的,我们不能滥杀无辜。”
吕晓满抱紧爹爹的脖子碎碎念。
“好。”
“我得回去了,阿娘不喜欢这里。”
胤禛刹住脚步。
“阿娘这几日的状态不好,京城干燥闷热,阿娘脸上都出疹子了。”
胤禛脚下步伐愈发慌乱。
“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回去。”
“爹爹,你好穷。”吕晓满盯着爹爹拇指上用金线缠绕的破碎扳指。
寨子里阿乐的爹爹拇指上带着金灿灿沉甸甸的大金虎头扳指,看着就贵重。
“阿玛很有钱,坐拥四海,这是你额娘给的,坏了,修了许久,修不好了。”
吕晓满觉得疯子爹爹简直喜怒不定,甚至多愁善感。
这会又委屈巴巴的哭上了,好娇弱。
来到破宅子里,暗八正守在血棺材前,将一桶蛇蝎蜈蚣丢进棺材内。
见万岁爷前来,暗八默默退到一旁。
“兰姨在哪?”吕晓满不安逡巡四周。
“她走了,说要去陪她夫君,不回来了,她说钱匣子藏在腌辣椒的罐子底下。让你记得取。”
暗八的目光投向六子,她的心上人来了,想必她很快就能苏醒。
“哦。”吕晓满话音未落,却见她那娇柔的爹爹趴在棺材前泣不成声。
他真的太娇气了,定打不过那些满军旗的彪形大汉。
此时那疯子爹爹竟跳进棺材里,抱着阿娘无助啜泣。
“快离开血棺材!你会被毒死的!”
吕晓满吓得冲到棺材前,疯子爹爹就像傻子似的,抱着阿娘又哭又笑。
还亲上了,咦
吕晓满正要赶走他,却被苏安达捂着眼睛。
“哎呦,小公主,苏安达看到巷子口有卖糖画儿,咱们去瞧瞧。”
吕晓满憋嘴,苏安达的语气就像拐孩子的老骗子。
“傻爹爹,兰姨说要给阿娘吃母大虫的血才能苏醒。”
吕晓满歪着脑袋,认真思索,纠正道:“是母虫。对,是母虫。”
叶天士正跪在血棺材旁,忽而眼前一亮,如醍醐灌顶,赶忙开口道:“是母蛊,可母蛊与瞬安颜一道下落不明。”
“万岁爷,暗六用假死状态欺瞒了那蛊虫,蛊虫在暗六体内结茧休眠了。”
“暗六很聪明,利用蛊虫保住一命,度过了死劫。”叶天士慨叹道。
“可,若暗六苏醒,蛊虫也将一并苏醒,如今需找到那母蛊,让母蛊吞噬休眠的子蛊”
“不对!”叶天士欲言又止。
“万岁爷,母蛊只认佟家血脉,暗六无法承受母蛊的吞噬。”
“倘若,能让暗六喝母虫的血,也许能压制。”
“母虫早就与宿体相融,喝瞬安颜的血,就是喝母虫的血。”
“好。”胤禛在她苍白脸颊上轻吻。
苏培盛拧身离开,盏茶的功夫,两个暗卫抬来一个大瓮,大瓮上露出个瘦削的人头。
被做成人髭的瞬安颜忽而癫狂大笑。
“四表哥,恭喜你找到暗六的尸首。”
“杀了我啊,你杀了我,如今佟家再无男丁可承载母蛊,她也要为我陪葬。哈哈哈哈!”
四表哥登基之后,几乎将佟家赶尽杀绝,尚在襁褓中的男丁都被斩杀。
曾经遭权贵竞逐的佟氏女,也被屠杀个干净。
如今活着的佟氏女只剩下四福晋与三阿哥身边的佟毓琳。
佟家彻底举族倾覆。
大瓮被打碎,瞬安颜滚落在地上。
叶天士捻起柳叶刀,割开瞬安颜的血管,放出一大碗鲜血。
伺候暗六服下之后,叶天士长舒一口气:“万岁爷,成了。”
“嗯。”
胤禛起身走到瞬安颜面前,忽而低沉冷笑:“谁说佟家没有男丁,你别忘了,朕身上也流淌着佟家的血。”
康熙爷的生母孝康章皇后出自佟家一族,康熙爷的子嗣自然流淌着佟家的血。
瞬安颜痛苦皱眉,这是他刻意掩盖的不争事实。
康熙爷是他的姑父,又是他的亲表叔,爱新觉罗皇族自康熙爷起,每一个皇子龙孙的身上都流淌着佟氏一族直系一脉的血。
不待他求饶,忽而心口传来剧痛,残暴的四表哥竟徒手撕开他的心口,正在跳动的心脏被他攥在手里。
瞬安颜不甘的睁大眼睛,无助咽气。
“叶天士,蛊虫在这。”
叶天士被万岁爷的举动吓得瑟瑟发抖,赶忙起身,用柳叶刀割开龙袍,在万岁爷心口割开一道血痕。
“万岁爷,快让母蛊认主,把心脏贴在您的伤口上,快些!”
众人屏息凝神,眼睁睁看着一条漆黑的蛊虫钻出跳动的心脏,吱吱乱叫着钻入万岁爷的心口。
此时万岁爷痛苦跪坐在地,捂着心口跌坐在地,紧接着开始捂着心口呕血。
“万岁爷!”柴玉吓得面色煞白。
“没事,母蛊在清洁新家呢,它嫌
弃万岁爷体内积累的丹毒,倒是因祸得福了。“叶天士擦着满头冷汗解释道。
此时血棺内的六子倏然直挺挺站起身来,眸色迷离,径直朝万岁爷走去。
“叶神医快看。”柴玉惊声提醒道。
“这”叶天士无奈摇头。
没想到万岁爷收服蛊虫后第一件事,就是召唤六子到他身边。
“万岁爷,那什么”叶天士尴尬的咳嗽一声。
“龙精是精血,与血无异的,也能温养六子的身子,若让母蛊宿体与暗六多交合,能让她早些恢复。”
“哦,一日几回最佳?”
柴玉捂眼,万岁爷竟红着脸一本正经问出这种事来。
叶天士轻咳着别开眼,不敢看那已然交缠在一起拥吻的二人:“多多益善。”
后位空悬五年之后,这日早朝,雍正爷竟开口提立后一事。
而皇后人选,竟是潜邸后宅里的吕格格。
没有人知道吕格格是何许人也,只知道她为万岁爷诞下小公主,母女二人昨儿才入宫。
朝野哗然,不为别的,只因吕格格只是民籍汉女,甚至连旗人都不算。
就在朝臣们义愤填膺搬出祖宗家法反对立后之时,九门提督吕宣逸忽然站出来,言之凿凿说吕格格是江宁吕氏一族的嫡长女。
皇族宗亲们跪在养心殿前苦苦哀求,从大清入关至今,哪儿有册立民籍汉女皇后的先例。
没成想万岁爷当即下旨将吕家三百一十口人丁统统抬入了满军正黄旗。
这可是最为尊贵的上三旗之首。
可满蒙勋贵岂能容忍汉女骑在满蒙女子的头上,朝堂上满蒙大臣与汉臣争吵的不可开交。
结果万岁爷再次为吕氏破例,赐吕氏全族钮祜禄大姓。
并谕令怡亲王允祥为正使、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张廷玉为副使,于十月十七万寿节当日,册立吕氏为皇后。
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汉女,却能让文臣首辅与皇族勋贵心甘情愿为她持节受封,当真是稀奇。
张廷玉何许人也,文臣首辅,汉臣在朝堂上的主心骨,从不慕权贵,他竟主动请缨为皇后持节。
朝野反对声浪愈演愈烈,直到万岁爷赐死一名郡王和两位一品尚书与数名煽风点火的二品大员之后,再无人敢拂逆圣意。
如今这位万岁爷并非仁君,最喜欢以杀止杀,再无人敢触及逆鳞。
立后当日,文武百官终于见到那位神秘的皇后,她被万岁爷抱着受封,接受内外命妇朝拜。
只是,越来越多人发现皇后不对劲,她似乎病入膏肓,或只是一具艳尸,直到立后大典结束,都不曾苏醒。
就在众人惊疑之时,却惊闻准噶尔汗王策零亲自前来观礼立后大典,并献上休战国书。
准噶尔甚至赠予皇后安西州以南六座与大清交界的城池为贺礼。
准噶尔国书上白纸黑字写的是赠予皇后城池,而非赠予万岁爷和大清。
立后大典上,最欢喜之人莫过于四福晋佟佳氏。
同样都是娘家倒台,可年氏那贱人却一跃成为皇贵妃,而她却被贬为佟贵人。
等着吧,六子回来了,那年氏迟早要被赶出紫禁城。
而此时年氏脸上的笑容无比僵硬。
吕氏到底是哪冒出来的!
她已然坐上皇贵妃之位,只差一步,她就能成为皇后,名正言顺站在万岁爷身边。
满腔怨恨无从宣泄,年氏攥紧帕子,再也无法冷静自持。
万岁爷登基之后,就不曾踏入后宫一步,她还能安慰自己,她得不到万岁爷,旁人也得不到。
至少她在万岁爷心中不一样,她是唯一被万岁爷下旨钦封的皇贵妃。
至少她是后宫唯一能去养心殿请安,而不会被万岁爷暴怒驱逐的嫔妃。
万岁爷甚至不曾因为她出自罪臣之家而迁怒于她,反而让她统摄六宫,位同皇后。
如今后宫有了名正言顺的皇后,她这个皇贵妃俨然成了笑话。
“皇贵妃,万岁爷请您去养心殿一趟。”
苏培盛施施然来到年氏面前。
年氏忍泪,心中雀跃,焦急来到养心殿内,却见十四爷正跪在御前。
心底慌乱无比,年氏赶忙看向端坐在龙椅上的万岁爷。
她不敢多看十四爷一眼,就怕万岁爷觉得她与十四爷旧情难忘。
“年氏,今日起,你就是十四弟的侧福晋年氏,抱歉,是朕当年意气用事,拆散你与十四弟。”
“十四,今日四哥就将年氏还给你。你放心,朕不曾碰她,今日完璧归赵。”
“不!万岁爷!臣妾不愿,臣妾是您的妻子,是十四爷的嫂子,怎么能一女侍二夫,臣妾心悦之人是万岁爷。”
“求您别赶走臣妾,即便让臣妾在您身边当端茶递水的宫女都成。万岁爷呜呜呜”
“婉茹,你”胤禵痛苦的看向心爱的女人。
“十四爷,求您别再挑拨离间了。求您了!”年氏泣不成声。
“呵。”
一声凉薄的轻笑声传来。
“年氏,想必你误会了,朕对你并无私情。许你荣华富贵,只不过是在还恩。
年氏知道万岁爷口中的还恩,说的就是当年一剑之恩。
她岂会不知,这些年来的优待都是因为那一剑。
可他为何就不能喜欢她呢?她这般爱慕他,甚至为了讨好他,献祭了年氏全族。
如今她彻底一无所有,只剩下他了。
他怎么能如此狠心!年氏含泪看向爱慕多年的男人。
“万岁爷,臣妾死也不离开紫禁城,不离开您,臣妾愿以死明志!”
年氏呜咽着起身冲向殿柱。
砰地一声巨响,十四阿哥冲到满头是血的年氏面前痛哭流涕。
“传太医!快传太医!四哥,求您让她留下吧,求您了!”
“至少待她养好伤再离开,求您了。”
胤禛看着磕头如捣蒜的十四弟,沉默许久,轻叹道:“十四弟,是朕任性妄为,拆散你的良缘,对不起。”
“四哥不必道歉,能轻易拆散的就不是良缘,就像您与四嫂那般情比金坚,即便生死别离都无法拆散你们。”
旁人也许不知道,可胤禵却知道四哥身边有一个相伴多年的红颜知己,甚至能说是挚爱。
听闻是佟家的暗卫,姓吕,是以,一听闻皇后是吕氏,胤禵立即意识到对方的真实身份。
原本八哥九哥想利用吕氏的身份大做文章,让四哥难堪。
可想起这些年来四哥生不如死的活着,他有好几回入宫请安,四哥都在濒死之际,被太医数次从鬼门关拽回。
四哥是他的亲兄弟,他岂能在此时给四哥致命重创。
如今四哥知恩图报,将年氏还给他,他免不得感恩戴德。
只不过经年一别,早已物是人非。
“十四弟,她苏醒之后,带她离开紫禁城。”
“你四嫂爱拈酸吃醋,朕不想让她误会。”
胤禵张了张嘴,无奈点头,抱起年氏回到翊坤宫
吕云黛是被一阵羞耻情潮惊醒的,她气的睁开眼,一巴掌将还在对她作恶的狗男人掀开。
“雍亲王请自重!我受够了,我拼尽全力在你生命中留下的痕迹,竟如尘埃般渺小,甚至泛不起多少涟漪,别再用什么狗屁大局为重来敷衍我!”
“承认吧,你就是移情别恋了,对年氏动了情!”
吕云黛气的发抖,她的记忆停留在年氏被四爷抱在怀里,而她,则被万蛇噬咬,钻心剧痛。
今晚她正好与他摊开说,她不是傻子,四爷对年氏的亲昵,甚至远超过对她的感情。
兀地,她伸手摸着平坦的肚子,顿时万念俱灰。
“孩子!孩子呢!呜呜呜!”她绝望的为自己诊脉,痛苦的踹向负心汉。
孩子死了,她的孩子没保住。
她小产了,可渣男还只想着泄欲。
胤禛正欲极乐之时,竟被她一巴掌打得昏昏沉沉,此时扶着脑袋,难受的揉着眉心。
“皇后,冷静些。”
“什么皇后?”吕云黛懵然。
“哎呦皇后娘娘,您终于醒了。”苏培盛推门而入,站在幔帐外喜极而泣。
“公主歇下了,可要奴才去请小公主来。”
“等等,我好乱,让我想想,现在是康熙几年?不对是雍正几年。”
吕云黛一头雾水,掌灯之后,才发现满目都是明黄的龙鞯之物。
“回皇后娘娘,现在是雍正五年十月十七,是您与万岁爷大婚之夜。更是万寿节。”
好乱,她怎么一觉醒来就穿到雍正五年,这五年她又在做什么?
毫无头绪,吕云黛忽而苦涩摇头,不用猜就知道,她定是又沦为瞬安颜的傀儡。
“让我静静,好乱。”脑子里乱糟糟的毫无头绪。
吕云黛难受的揉着眉心,正无措之时,被四爷揽入怀中。
“你也出去。”
她还在愤怒的情绪中沉浮,压根不想再看到渣男的脸。
“不。”胤禛语气温柔。
“皇后,今晚是朕与你的大婚之夜。”
吕云黛扶额:“那我走。”
在没理清楚乱头绪之前,她不想见他。
“今日是爷的生辰,能不能将你送给我?你是爷此生最珍贵的生辰礼物。”
他的语气温柔至极,可他对年氏说话的时候更温柔。
吕云黛蹙眉,冷冷道:“王爷不对,是万岁爷,您去找年氏当礼物吧!”
“何必在此惺惺作态,万岁爷敢说后宫只有我一人吗?年氏至少是贵妃之尊,若我冤枉你,我立即向万岁爷磕头认罪,此后再不提年氏。”
吕云黛甩开他的手:“什么皇后,我才不稀罕,我要的是唯爱,我早就说过我的立场。”
吕云黛气窒,他太过了解她,知道她若清醒着,定不会答应当皇后,才会在她昏迷之时趁人之危。
“除非爷死,否则你此生只能待在爷身边。”
“皇上,您这般死缠烂打,让我很烦。”
她对他再不会偏听偏信,毕竟她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演技精湛得让她万劫不复,为他粉身碎骨。
她已经为他死过一次,再不想重蹈覆辙。
吕云黛甩开他的手,披衣离开。
苏培盛眼看六子消失,登时急的冲入内殿。
“万岁爷,您快些控制六子,让她回来啊,她跑没影了。”
胤禛扶额,默默良久。
“传朕旨意,遣散后宫诸妃。”
从前他不曾想过踏足后宫 ,故而并不在意后宫有谁。
不是她,他谁都不想要,是以,这些年来,无数个痛苦凄清之夜,陪伴他的都是她的旧衣。
即便是她留下的旧衣,也能让他情不自禁沦陷,将旧衣当成她,宣泄对她的思念。
想起那些狂乱心酸的夜,胤禛耳尖泛红,良久才压下狎昵念想。
“传佟贵人来见朕。”
佟佳氏来到养心殿之时,瞧见四表哥正坐在窗前侍弄一株异色茶花。
如今她已不是佟家贵女,而是罪臣之后。
佟家嫡支一脉,只剩下她和侄女二人。
也不知四表哥召她来做甚,若赐死她,她下地狱与家人团聚也好。
“表妹。”
“臣妾在。”佟佳氏小心翼翼曲膝,匍匐在地。
“朕欲赐婚大学士迈柱之女喜塔腊氏为鄂尔泰续弦。”
“表哥,我近来循规蹈矩,什么都没做,我是不是哪儿做错了,求您放过鄂尔泰可好?呜呜表哥,我愿以死谢罪。”
佟佳氏拼命磕头求饶。
“表妹,朕的意思是,你愿意换个身份,当喜塔腊氏吗?”
“啊?”佟佳氏错愕看向面无表情的表哥。
“去吧,他在神武门外等你。”
佟佳氏不敢乱动,她怕表哥又在使阴谋诡计,她怕自己害死鄂尔泰。
“淑媛,她不肯原谅朕,该如何是好?你帮帮朕,可好?”
听到这句话,佟佳氏猛地松一口气。
“表哥,六子对您一往情深,迟早都会回来的,您放宽心。”
“如今您已遣散后宫,她定会明白您的心。”
佟佳氏战战兢兢说着奉承话,其实她挺佩服暗六的,竟喜欢表哥这种冷血无情工于心计的男子。
若换成是她,早就被表哥算计的一无所有。
她只是接近表哥,如今都已家破人亡,若时光逆流,她宁愿嫁给康熙爷,也不要嫁给表哥。
“去吧。”胤禛对表妹并无太多情绪,他背弃了对汗阿玛的承诺,将佟家斩草除根。
他留下表妹,只不过是因那人与表妹的关系尚可。
他怕杀了表妹,那人在九泉之下会恨他,午夜梦回之时,不愿再入他梦中相会。
佟佳氏颤抖着肩,被两个奴才搀扶着离开。
走到殿门外,她顿住脚步,转头看向孤独坐在龙椅上的表哥。
“表哥”佟佳氏强压下恐惧:“我帮您劝劝她。”
“有劳表妹。”
吕府,吕云黛跪在爹娘灵位前,泣不成声。
没想到先离开的竟是爹爹,没想到爹爹竟因一场风寒而病逝。
爹爹离世当日,娘亲也跟着一道去了。
“长姐,节哀。”
吕云黛止住哭声,看向庶弟吕宣逸,如今他官至从一品九门提督,吕家子弟遍布朝堂,俨然成为江南第一世家。
“宣逸,为何是九门提督?”吕云黛面色凝重。
九门提督负责京畿驻防,这个位置太过敏感,上一位九门提督是隆科多。
以吕宣逸的才能,早就能入内阁议政。
“长姐,万岁爷这些年龙体欠安,我总要为吕家提前筹谋。”
“怎么?你想与哪位皇子逼宫不成!”吕云黛气窒。
吕宣逸曲膝:“长姐息怒,万岁爷并未册立皇太子,而是实行密储制,但所有人都知道,嗣皇帝只会在三皇子与四皇子之间。”
“三皇子不喜吕家,反而与佟家走得很近,唯有四皇子弘历,对吕家极为亲厚。”
“皇位只有一个,长姐,若您是吕家的掌舵人,又该如何抉择?”
吕云黛深吸一口气,压下无力感。
“不准伤害皇帝,这是我的底线。”
“长姐,我比任何人都盼着姐夫长命百岁,您且放心。”吕宣逸郑重说道。
“好。”吕云黛俯身在爹娘灵前磕头之后,起身离开吕家。
吕家后门处,小八抱着手臂靠在墙角。
“六子,你真不回去当皇后啊?那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啊!”
“才不稀罕!”吕云黛轻淬道。
那人还撒谎对年氏无情,年氏都当上皇贵妃了,若她真死了,年氏迟早当皇后。
她才不会愚蠢到继续被他欺骗。
“小八,杀了么的匾额做好了吗?”
“好了好了,金漆招牌亮堂堂的可气派了。”
佟家倒台之后,血滴子们拿着暗卫名册,对佟家暗卫进行了十日不封刀的血洗屠杀。
京中权贵身边的心腹奴婢、下属,或者后宅爱妾爱妻在一夕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今佟家的暗卫只剩下她和小八。
“六子,抓奸的单子接不接啊,十斤鸡蛋和两只烧鹅当赏金。”
“接!”
“六子,还有还有,这还有一单暴揍负心汉陈世美的单子,接吗?一百斤大米和一头牛当报仇。”
“接!牛不要!我就喜欢暴打负心汉,今后有打杀负心汉的单尽管接下。”
吕云黛与小八飞身来到安置在凶宅的杀了么。
二人坐在书房里整理案卷。
小八贱兮兮凑到她身边:“六子,你还喜欢皇上吗?”
吕云黛端起茶盏,咬牙切齿说道:“爱他与想让他死,并不冲突。我可以爱他,吻他,但无所谓他的头颅是否还挂在脖子上。”
“更何况!我如今心如止水,再不想愚蠢的被他欺骗,他的真爱是年氏,对我只不过是爱而不得的执念在作祟而已。”
“他最会演戏,连深情都能演绎的惟妙惟肖,这种人当你的枕边人,你不害怕吗?我怕了。”
“说不定哪一日,他就把我脑袋砍下来。”
“鬼才相信他爱我。”
“咳咳咳六子”暗八拽了拽六子的袖子。
“干嘛!别拉拉扯扯!”
“皇上来了。”
吕云黛顺着小八的目光,看到一身微服的男人站在窗外。
“来就来,我们打开门做生意,牛鬼蛇神来者不拒。”
吕云黛起身走到那人面前。
“敢问皇帝陛下来小店所谓何事?小八,看茶。”
胤禛伸手想牵住她的手,却被她甩开。
他委屈的垂眸。
“爷来雇凶杀人。”
“这是报酬。”
眼前赫然出现一块系着明黄宫绦的蟠龙玉佩,那是天子龙佩,见龙佩如天子亲临。
吕云黛接过龙佩,随意挂在脖子上,既然他都不怕她用龙佩造反,她害怕什么。
“杀谁!小八,去查查这个月的排期。”
暗八的脑袋从书房窗户探出:“六子,今明两天都满了,后日酉时之后都可。”
“那就后日酉时!贵客,留下对方的住址姓名即可,还有,我们需知道您杀对方的原因。 ”
胤禛目光灼灼盯着那人厌恶的神情,涩然道:“爱新觉罗胤禛,家住紫禁城。”
“没什么理由,他自己想死。”胤禛见她转身,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心中酸楚,忍不住缓缓靠近她。
吕云黛正在摩挲天子龙佩,想着明儿就用龙佩调动京军围困紫禁城,吓死那负心汉。
乍然听到这句话,她心间一颤。
疯子,他竟然买凶杀他自己。
吕云黛冷笑,他难道还以为她会因为这句话而愚蠢的感动?做梦!
“好!后日酉时,杀了么会准时为贵客解决对方。”
“贵客,慢走!”
“姬飒,送客!”吕云黛转身回到书房。
暗八挠头,尴尬的对万岁爷作出请的姿态。
待那人离开之后,吕云黛把玩着那天子龙佩,默默良久。
“六子,有贵客来寻你。”
吕云黛转身,竟瞧见四福晋佟佳氏站在门外,她身边站着鄂尔泰。
吕云黛眉心一跳,赶忙让小八关门谢客。
“六子,不必如此拘谨,我如今是鄂尔泰明媒正娶的福晋喜塔腊氏。”
“您要小心那人算计您。”吕云黛提醒道。
佟佳氏笑眼盈盈走到六子面前:“是表哥赐的婚。”
吕云黛诧异不已。
“六子,表哥已下旨遣散后宫,如今后宫无妃,你还不明白他的心意吗?”
“自从你离开之后,他就不曾踏足后宫一步,这些年来,更是可劲的折腾自己,紫禁城里成日乌烟瘴气,萨满和道士喇嘛日日都在念经招魂。”
“表哥日日服用那些伤身子的丹药,他存了死志,他为谁心存死志,不需我再多言吧。”
吕云黛唇角勾了勾,知道佟佳氏定是奉那人的命令来劝和。
“他要死早死了,何必惺惺作态,我看他活蹦乱跳面色红润,气色比我都好。”
“他登基初期,风雨飘摇,年党与八爷一党蠢蠢欲动,他自是要装出昏君嘴脸麻痹政敌,并不是因为我。”
吕云黛并不傻,她早就调查过那人登基到如今的近况。
他装病挑拨年党与八爷一党在朝堂上缠斗,坐收渔利。
年党倒台,八爷和九爷被赐名塞思黑和阿其那,那人第二日就精神奕奕的上朝了。
权势就是他的命,他并非儿女情长之人,怎么可能为她殉情。
还有那年氏,遣散后宫都是谎言,年氏明明还在翊坤宫内。
他惯会逢场作戏,真以为用皇后之位,就能逼她与年氏共处,可笑至极。
“福晋,您若是来当说客的,就请回吧。”
“六子”
“您请回吧。”
佟佳氏忧心忡忡看一眼鄂尔泰,见他摇头,只能含泪起身离开。
傍晚,临近酉时,吕云黛正在磨刀霍霍,准备酉时去紫禁城杀人。
杀了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吕云黛亲自斟茶。
“凌哥哥,若你也是来当说客的,就走吧,我不想听。”
“芸儿,我并非来当说客,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若想杀他,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毕竟,我与他交战五年,他数度濒死在我刀下。”
“不可能!”吕云黛低声喃喃道。
那人身手不凡,怎么可能成为策零的手下败将。
策零攥紧茶盏,幽幽道:“他御驾亲征从不佩铠甲,白衣素衫一身缟素的冲锋陷阵,即便再武功盖世,又如何能抵挡我的火铳和红夷大炮?”
“去岁冬,我与他在凉州城外血战,火铳击穿他的胸膛,火炮炸死他的坐骑,他浑身浴血从战壕里爬出。”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脑子有病,被打得爬不起来,第二日仍是执拗地来送死。”
“我岂能放过良机,一刀砍在他的后背,他的肩胛都被砍断,可他却像疯子,不但不躲避,反而迎向我的刀。”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想杀死他自己,想去陪你,我怎能如他所愿!”
“别说了”
“别说了!他的事与我无关!”吕云黛哽咽道。
“芸儿,他还没死,我很惊讶,探子来报,他该撑不过今年秋才对。”
“别说了!”吕云黛捂着耳朵仓皇逃离。
策零目送芸儿踉踉跄跄离去的背影,低头忍泪。
这一回,他再次亲手将她送给了那人,只不过与多年前被逼无奈不同,此刻他心甘情愿。
他承认自己背负太多家国天下的枷锁,再无法儿女情长,同样都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可他却没有那人爱的纯粹炙烈
吕云黛浑浑噩噩来到神武门外,竟看见苏培盛站在门口等她。
见她来了,苏培盛小跑着来到她面前。
“皇后,奴才带您从大清门入紫禁城。”
“万岁爷说,皇后进出紫禁城都需走大清门。”
吕云黛刹住脚步。
大清门平日不会开启,象征大清国门,只有元后嫁入宫中或者皇帝进出紫禁城,以及帝后崩逝,梓宫方能走大清门。
此时一辆朱轮马车从神武门内缓缓驶出。
驾车之人竟是本该在守陵的十四爷。
马车帘子忽然被掀开,年氏额间绑着染血的轻纱,多年未见,愈发明艳动人。
“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不是皇后,你若想当皇后自去找他哭,找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定会心软。”
那人最怕女人哭,反正她那些年只要一掉泪,那人就没了脾气,对她有求必应。
年氏嘴角浮出苦涩笑意:“皇后,我都试过了,却依旧无济于事。”
“那你再去哭,我教你怎么哭!”吕云黛心烦意乱,伸手就要搀扶年氏去找那人哭泣。
“娘娘啊,并非谁在万岁爷面前哭都有用的,得看是谁,若是旁人,即便死在万岁爷面前,又如何?”苏培盛哽咽提醒道。
“我不信你的鬼话!”
吕云黛拔步往神武门内走去,却听砰地一声,神武门顷刻间关的严严实实。
紧接着又听见苏培盛提醒说其余三大宫门都已关闭,只有大清门能出入。
吕云黛一剁脚,不就是走国门吗,她怕什么。
只是当双脚跨入大清门之时,她却愈发忐忑不安,脚下仿佛千斤之坠。
入了紫禁城,沿途都是匍匐在地的奴才,他们山呼着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我是来杀人的!”吕云黛咬牙切齿提醒站在身后的苏培盛。
“是,皇后娘娘。”苏培盛虾着腰毕恭毕敬。
终于来到养心殿内,眼前赫然出现大行皇帝用的金丝楠木梓宫。
此时那人正抱着堆叠整齐的衣物,将那些衣物放在棺椁内。
“来了稍等一会 ,快收拾好了。”
“好。”吕云黛横剑坐在龙椅上,看那人假惺惺在亲自整理破衣烂衫。
是真的破衣烂衫。
都是她的旧衣衫,以及她为他做的衣衫鞋袜。
许是他时常穿的缘故,寝衣都破洞了。
此时那人手里拿着个破破烂烂的小褥子,想折叠整齐,却蹙眉不知所措。
那褥子早就变形,硬的能戳死人,怎么折?
看他丑态百出的与那破褥子较劲,吕云黛忽而鄙夷轻笑出声。
堂堂一国之君随葬在身边的物件都是破衣烂衫,也不怕被后世子孙笑掉大牙。
可她笑着笑着,却苦涩的闭了眼。
他真是疯了,竟将那破烂的褥子贴身塞在怀里,鼓囊囊的极为滑稽。
深秋季节尚未落雪,他却里三层外三层的穿衣衫,脑袋上还戴着几顶破帽子。
都是她做的。
“我好了。”
男人欢喜的声音传来。
吕云黛睁眼,竟见他站在她面前,朝她张开双臂。
“你为何要哭,别哭了,死的人是爷,你不是恨不得爷早死早超生,不是该笑吗?”
“我没哭,风沙太大,一时鬼迷日眼!”吕云黛含泪拔剑,一剑戳进他的心口。
他到底穿了几件衣衫?剑锋触及到绵软的衣料,许久都不曾戳入肉中。
此时忽而听到那人惋惜轻叹:“都破了,哎”
“喂!我在杀你!严肃些!”吕云黛含泪松开剑柄。
他到底穿了几件?剑柄松开之后,长剑依旧戳在他衣料中不曾掉落。
“你到底穿了多少件啊?”她捂着眼睛啜泣。
“全部。你此生为我做的衣衫,全都在这。只有这些,太少了。棺材都放不满。”
后背一暖,她被那人趁虚而入,吕云黛伸手想要推开他,手中却被他塞进剑柄。
“别回头,我来。”
吕云黛刚想问他来什么,忽而感觉到剑柄被压紧,他正踱步朝她靠近。
她吓得松开手,转身拔出长剑,含泪扑进他怀里。
他真的穿的很厚很厚,触手间都是绵软的衣料,她与他之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般遥不可及。
吕云黛急的去剥他的衣衫,一件两件三件四件五件
起初她还能数清楚,后来随着寝衣一件件脱掉,数到三十七件之后,她忍不住扑进他怀里。
“还脱吗?还剩下九件。”
男人哑着嗓子,吻着她耳畔喁喁细语。
她将脸颊紧贴在男人的心口,听他为她逐渐狂乱的心跳声,泣不成声。
他很快就慌了神,不住的啄吻她的眼角眉梢,焦急认错。
“你错哪了?”吕云黛破涕为笑。
无论何时,他总会先为她低头折腰认错。
“哪里都错了。”胤禛压下狂喜,委屈回应。
倏地被她扑倒在龙榻上,此刻他的皇后正坐在他身上,一件件撕扯开他的衣衫。
胤禛脸颊泛红,情不自禁起了欲念。
吕云黛脱光四爷的衣衫,当看到他身上的累累伤痕之后,潸然泪下。
她俯身小心翼翼吻他的新伤旧痕,脑海里浮现他一身缟素,在战场上决然求死的可怜模样。
“我要穿嫁衣,她们都有,就我没有。”
“你有。”男人焦急起身跳进棺材内。
吕云黛好奇走到棺材边,见他低头在扒拉棺材里的破衣烂衫,从陀罗经被下取出一堆正红嫁衣。
有阿哥福晋制式、贝勒福晋制式、郡王福晋制式、亲王福晋制式,最后是皇后制式。
除了皇后大婚的婚服之外,其余几件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
“你有,爷只是怕你骄傲,觉得能将爷轻易拿捏在掌心,藏着没给你。”
吕云黛气窒,他就是个锯嘴的闷葫芦,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肯坦白。
也就她瞎眼瞧上他。
“闷葫芦!”她气的揪住他的辫子。
第84章 第84章册立皇后
他含情脉脉倾身靠近,辫子倏地从她掌心滑落。
吕云黛都做好亲吻的准备了,忽而瞧见他抓住自己的辫子,将辫子重新塞到她掌心,握紧她的手掌。
“此生都给你拿捏,想如何拿捏都成。”胤禛握紧她的手。
吕云黛莞尔,主动吻向他。
猝不及防间,被他拽入棺材内。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之后,她登时涨红脸:“别在棺材里,哪儿有人在棺材里行鱼水之欢的”
“呵,是谁嘲笑爷古板?你比爷还古板。”男人炙热的吻压下:“此生无论你想要做什么,爷都奉陪到底。”
“爷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准再抛下爷。”
他说抛下之时,近乎咬牙切齿。
吕云黛想起苏培盛说四爷这些年来疯癫无状的活着,心中愧疚不已。
若没有她,他这一生该过的更为顺遂,君临天下,妻妾成群,像一个正常帝王那般骄傲的活着。
“对不起,爷这一生,是不是做的所有噩梦都是我?”吕云黛愧疚落泪。
“不止”胤禛沉了沉身,缱绻说道:“爷此生春。梦与噩梦,都是你。噩梦全都是被你无情抛弃的愤恨惨景。”
他忍不住压下肩,与她贴的更近些,感觉到他被她紧紧束缚包裹着,才觉她永远不会离开他。
吕云黛羞的捂住他灼灼的目光,他的眼神炙热的都快将她融化。
这一回的欢好与从前都不同,她甚至羞耻的觉得自己就像吸男人阳气的艳鬼,永远不知餍足。
痴缠一回,仍是觉得隔靴搔痒,幸而他在床笫之欢上,素来贪婪的不知节制。
养心殿外,敬事房管事太监正拿着彤史册记录万岁爷临幸皇后的全过程。
记录内容包括万岁爷何时开始临幸皇后,万岁爷何时纾解泄了龙精。
“哎呦,小周啊,你还记什么啊?如今六宫无妃,偌大的后宫只有皇后一位主子,万岁爷除了找皇后侍寝,还能找谁?”
敬事房周太监奋笔疾书,笑道:“苏大总管,祖宗规矩不能废,即便是皇后侍寝也需记录,方便太医院查阅皇后遇喜情况。”
苏培盛嘴角的笑容僵了僵,紫禁城除非换了新皇帝,否则再不可能有新的皇子公主降生。
万岁爷压根不可能再让皇后辛苦孕育子嗣。
直到三更天,吕云黛缠着四爷又要了一回,这才勉强纾解。
“唔今晚这般激狂,会不会有孕?我不想再生孩子了。”吕云黛亲昵蹭蹭四爷的脸颊。
今晚四爷都没做措施,回回都宣泄在内,方才她沉沦情潮没反应过来,此时开始担心怀孕。
“不会怀,放心。再也不生了。”胤禛用了事帕子替她擦那。
吕云黛困得不行了,方才沐浴之后,困意袭来。
“再擦擦,还有太多了”
“恩”胤禛耳尖泛红,起身取来了事帕子
五更天,吕云黛正睡的迷迷糊糊,感觉到身边的男人离开,她瞬时惊醒。
“爷去上朝。”
胤禛轻抚她娇红的脸颊。
在她面前,他不喜欢用疏离的朕字,他习惯了她亲昵的称呼。
“那我伺候你更衣。”
吕云黛揉着惺忪睡眼执拗起身。
迷糊间,她随手抓过手边的明黄衣衫裹紧身子。
苏培盛入内伺候万岁爷更衣之时,看到皇后披着龙袍,登时吓得垂下脑袋。
如此大逆不道之举等同谋逆,也只有皇后才敢穿龙袍。
吕云黛伺候四爷洗漱,自己也洗了一把脸清醒一番,此时她踱步来到妆镜前,伺候四爷梳发。
倏地,她吓得低头看向身上的明黄蟠龙寝衣。
糊涂了,她怎么穿着四爷的御用寝衣啊。
她紧张的咬唇,抬眸偷看镜中闭眼假寐的男人。
不管了,穿都穿了,那就大大方方的穿给他看。
吕云黛为四爷编好辫穗儿,坐在他身边陪他用膳。
只不过苏培盛为何不住的朝她眨眼?
什么意思?
吕云黛懵然片刻,忽而想起未经皇帝赐
座,即便是皇后,都不能与皇帝同坐,需站着伺候皇帝用膳。
吕云黛头疼不已,紫禁城里的破规矩真多。
可她还不能逾矩,如今她和四爷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详细记录在帝后起居录中。
她没脸没皮的不要紧,若害得四爷被后世唾骂他昏聩,她定会沦为罪人。
吕云黛小心翼翼站起身来。
“万岁爷,臣妾伺候您用早膳。”
胤禛正在低头将麻糍的豆沙馅去掉,她嘴挑,爱吃麻糍却不吃馅。
乍一看她扭捏的站起身来,胤禛不悦的看向苏培盛。
“都下去,皇后伺候即可。”
奴才们垂首纷纷离去,吕云黛松一口气,就像压在头顶上的五指山被四爷搬开似的。
她欢喜的坐在四爷怀里。
“当皇后一点都不好,想笑不能笑,想亲还不能亲,还不能在人前坐在爷身边。”
“今后养心殿内只有你我二人,不让他们进来伺候。”胤禛将挑走馅的麻糍切成一小块,方便她食用。
“啊可我哪能总住在养心殿,定会被御史和宗亲口诛笔伐,骂我是惑主妖后。”
吕云黛仰头在四爷腮边落下一吻。
“臣妾要搬去皇后的寝宫。”
“好,但你不可以住坤宁宫,坤宁宫不吉,你住永寿宫。”
“哪儿不吉利”吕云黛正要反驳,却发现四爷说的极是。
传说坤宁宫闹鬼。
“坤”为众阴之首,然坤宁宫阴气也重,此处总让人莫名觉得一阵阴冷。
如同鬼魅诅咒一般,住在坤宁宫的皇后,几乎无一善终。
打从明朝开始,住在坤宁宫里的皇后,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个个都不得善终。
明朝嘉靖帝的陈皇后怀着身孕,被皇帝活活踹死在坤宁宫。
而嘉靖帝的第二任继后张皇后,更是被皇帝当着所有人的面扒光衣衫,羞愤而死。
嘉靖帝的第三位继后——方皇后,也死于非命,被活活烧死在坤宁宫。
在永乐和万历年间,坤宁宫数次毁于大火,修好几次诡异的反复出问题,不是有大火,就是吊死人。
还有崇祯帝的皇后,也横死于坤宁宫。
明朝住在坤宁宫的皇后,几乎不是生病,就是流产,或者上吊而亡,要么就是被废掉。
远的不说,大清入关之后,入住坤宁宫的顺治爷元后博尔济吉特氏被废了。
而顺治爷的继后,也曾入住坤宁宫,更是一生无宠,传闻顺治爷甚至不曾与她圆房。
康熙爷的元后赫舍里氏,更是在坤宁宫内难产而亡。
故而紫禁城众人对坤宁宫都有一种恐惧感,暗地里都在传坤宁宫是不宁之宫,人住进去就会变成死人,是个不祥之地。
在坤宁宫的后厨里甚至放着一个像牌位一样的猩红朱漆木板,叫丧板。
丧板前面摆放着香炉、烛台等物品,却不知供奉的是谁。
坤宁宫里早晚都需各杀两头猪,太监们每日都会在五更天把活猪抬到坤宁宫西边一间专门准备祭祀的屋内。
萨满用烫热的酒灌进猪的耳朵,猪被烫得嗷嗷叫,表示神灵接受祭拜。
每日早晚,萨满都会振振有词的诵经,弹奏三弦琵琶,击打手鼓,震动腰铃来侍奉长生天。
猪的嚎叫声与萨满的歌声和刺耳乐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简直让人难以忍受。住在坤宁宫的皇后还需早晚亲自参加祭祀拜神。
自从雍正帝开始,历代大清皇后不再居于坤宁宫,只会在帝后大婚之时暂居坤宁宫。
伺候四爷上朝之后,吕云黛闲来无事,决定好好逛逛紫禁城东西六宫。
如今后宫只有她一个皇后,吕云黛漫不经心的闲逛。路过哪座宫殿,就顺便进去观赏观赏。
从前当暗卫之时,都是偷偷摸摸夜逛紫禁城,今日她还是头一回光明正大的踏足东西六宫。
她看的很仔细,一会在景仁宫里掐一朵牡丹,一会在永和宫中摘蓝花楹。
路过延禧宫之时,吕云黛被延禧宫内的玻璃穹顶吸引。
“娘娘,翊坤宫最为富丽堂皇,奴才带您去瞧瞧可好?”
苏培盛忽而幽幽开口提醒道。
吕云黛觑一眼苏培盛,不对劲!
延禧宫里定藏着什么猫腻,苏培盛方才的举动太过突兀,延禧宫里到底藏着什么,苏培盛竟如此紧张。
吕云黛立即想到了炼丹,毕竟四爷曾经痴迷丹药。
可恶,狗男人不要命了,竟然瞒着她炼丹药!
吕云黛怒不可遏踹开延禧宫的宫门。
眼前赫然出现一片火红花海。
她又惊又喜,错愕捂着嘴巴。
竟是一串红,没想到来自美洲的一串红竟提前百年出现在这。
“娘娘,万岁爷还是阿哥的时候,就下令十三行在海外遍寻此花。十三行在雍正元年就将此花送来了。”
苏培盛的语气顿了顿:“这些花昨儿刚从娘娘的衣冠冢运回来,万岁爷下旨对您保密,说要在您的生辰之日赠予您。”
“衣冠冢?”吕云黛懵然,四爷都不曾与她说过这件事。
“在潜邸前院里的衣冠冢。”苏培盛解释道。
“带本宫去看看。”吕云黛愈发好奇衣冠冢,当即前往潜邸。
曾经的雍亲王府如今成了雍和宫,四爷不曾将潜邸赐给任何皇子。
吕云黛轻车熟路,来到四爷所居的前院内,却并非发现院中有任何衣冠冢。
难道是
吕云黛面色怪异的拔步来到内室,果然瞧见床边有一座孤坟。
怎么会有人疯的在床榻边立一座坟!日日与孤坟共寝。
难怪他不敢把潜邸赐给旁人。
吕云黛感动之余,不免心酸,她吸着鼻子,亲自将那座伤感的坟包铲平。
她迫切想见到四爷,低头忍泪,匆匆赶往御书房。
御书房内,内阁大臣们正与万岁爷议政。
关于废除贱籍制度的争论从立夏吵到入秋,仍是无法决断。
“万岁爷,自古长幼有序,尊卑贵贱有别,贱民自需用贱籍束缚,否则定会牝鸡司晨,于江山国怍百害而无一益。”
“万岁爷,没有人生而为奴,更无人生来低贱,贱民凭何世代为贱?如此只能激化良贱矛盾。”
“譬如乐籍贱户,男子世世为奴,女子代代为娼,受尽凌辱,自古祸不及父母妻儿,凭何他们的子孙后代要为贱奴娼妓?”
吕云黛站在御书房门口默默良久。
贱籍世代相传,盛行千年,贱民不得与良民通婚,更不能参加科举考试,只能从事本籍的行业。
她若记得没错,历史上雍正帝废除了贱籍制。
只是四爷似乎在犹豫,吕云黛眉心轻蹙,低声让人取一把蓝伞来。
苏培盛一听到蓝伞,忍不住颤了颤肩。
蓝伞只有江南一带的贱民才会使用,紫禁城钟鸣鼎食之地,哪里找得到如此卑贱之物。
却见皇后踱步来到偏殿,让人取来青金石颜料,将一把明黄御伞染成青蓝色。
不待伞晾干,她又将伞给收了起来。
不能太刻意,否则定会被四爷瞧出她的小心思。
于是她让人取来一把崭新的明黄御伞。
吕云待倒着拿伞,拎着食盒踏入御书房。
“万岁爷,臣妾为您和诸位臣工准备了清润去燥的秋梨茶。”
“有劳皇后。”胤禛眉眼温柔,看向正款款朝他走来女人。
倏地,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御伞,此刻她将倒拿着的御伞夹在腋下。
只有贱民才会如此执伞。
她年少当暗卫之时,受尽搓磨,有些贱民的习惯潜移默化,他见多了,也就习惯成自然,不曾觉得不对劲。
此时看到十弟与十二弟眸中鄙夷一闪而逝,胤禛怒不可遏。
“贱民制度实为糟粕,合该废止。传朕旨意,即日起废除贱籍,编入正户。”
“今日议政就到这,军机处张廷玉、讷亲、怡亲王督办废除贱籍一事。”
“微臣遵旨。”
“奴才遵旨。”
“臣弟遵旨。”
臣工们鱼贯离去,吕云
黛将御伞交给苏培盛,笑眼盈盈走到四爷身边。
“哼!对爷不必如此费心思,你差人说一声即可,何故如此作贱自己。”
胤禛将她拽到龙椅上坐稳。
废除历朝历代盛行千年的贱籍制度,于他而言并不容易,定会被士绅阶层抨击。
不用猜就知他定会被手握笔杆的士绅阶层口诛笔伐,遗臭万年。
他素来爱惜名声,自是在废除贱籍上犹豫不决。
罢了,还管什么生前身后名,他的功过是非,就让后人评说。
“方才去了雍王府,看到一座小坟包。”吕云黛哽咽的抱紧四爷。
“我给铲了。”
“好。”胤禛赧然,失去她的那些年,他着实癫狂无状,每每想起都不免唾弃自己。
“今晚想吃什么?”
“想吃炒面,爷做的炒面最好吃了。”
“好,那就吃炒面。”胤禛挽起皇后的手,夫妇二人相偕回到养心殿内
四爷将距离养心殿最近的永寿宫赐给她当寝宫。
在永寿宫修缮好之前,她暂时住在养心殿里也无可厚非。
可奇怪的是永寿宫在修缮期间,意外频发,不是偏殿着火,就是殿柱被虫蛀了。
修缮整整两年都不曾修好,昨儿永寿宫正殿的朱门又开裂了。
听到永寿宫修又遇阻,吕云黛低头憋笑。
不用猜就知道是四爷故意不想修缮好永寿宫。
他若想尽快修好永寿宫,怎么可能修了两年都没修好,估摸着终其一生都修不好一座小小的宫殿。
此时苏培盛垂首入内。
“娘娘,三阿哥和万岁爷在朝堂上吵起来了。”
“什么?时儿做了什么?”吕云黛骇然。
“三阿哥勾结阿其那,在万岁爷下旨整顿旗务期间,竟然与阿其那和佟家在军中的旧部沆瀣一气,妄图恢复八王议政,逼宫万岁爷。”
“三阿哥还还泄露科举考题牟利,甚至。甚至还派人暗杀从直隶归京的四阿哥。”
“万岁爷龙颜大怒,已下旨将三阿哥过继给阿其那为子嗣,还被革除了宗籍。”
“时儿绝不会如此大逆不道。”吕云黛语气笃定。
自从佟家倒台之后,明面上有佟家血统的三阿哥弘时在朝堂上举步维艰,多得是想落井下石之徒。
时儿定是遭人陷害。
吕云黛焦急去寻时儿,最后竟然在辛者库里寻到正在刷恭桶的时儿。
“爷,您快些走吧,妾身求您了呜呜呜”
佟毓琳抱着三爷的肩,泣不成声。
“爷帮你刷,你呆着别动。”
佟佳氏一身辛者库罪奴装束,吕云黛转头看向苏培盛。
“苏培盛,怎么回事?”
苏培盛呵了呵腰:“回皇后娘娘,佟家落败,三阿哥侧福晋佟佳氏竟为佟家求情,甚至敲登闻鼓鸣冤叫屈。”
“万岁爷龙颜大怒,下旨令三阿哥休弃佟佳氏,三阿哥宁死不从,万岁爷下旨替三阿哥休了佟佳氏,并将她发配到辛者库为罪奴。”
“这些年来,三阿哥为罪奴佟佳氏数次触怒龙颜,哎”
苏培盛不免惋惜,若非三阿哥被佟佳氏拖累,他早就被册立为太子,哪儿会落到如今墙倒众人推的惨景。
“苏培盛,与我说说朝堂上夺嫡的事儿。”
吕云黛一颗心七上八下,她没想到皇子夺嫡已然拉开序幕。
她的孩子们,正在为了那冰冷的龙椅自相残杀。
苏培盛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猜测皇后想知道皇子间争斗倾轧之事。
“皇后,无论谁当新帝,您都是太后,左不过储君之争是三阿哥和四阿哥之间的斡旋。”
“这些年来,三阿哥和四阿哥恶斗不休,如今四阿哥渐渐趋于上风。”
“好,传本宫懿旨,将辛者库罪奴佟佳氏,赐给三阿哥弘时。”
“哎呦,娘娘啊,万岁爷若知道,定会发怒的。”苏培盛吓得匍匐在地。
吕云黛气哼哼取出挂在脖子上的天子龙佩,阴阳怪气:“看来万岁爷赐给本宫的天子龙佩也不过是摆设,都没人听本宫的话。”
“娘娘,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苏培盛吓得撒腿就跑去宣旨。
不多时,弘时夫妇二人相偕前来谢恩。
吕云黛的目光落在二人十指紧扣的手掌,含笑点头。
“皇额娘,儿臣叩谢隆恩,额娘您终于回来了。”
弘时匍匐在额娘脚下,泣不成声。
“时儿,别怕,有额娘在,谁都不能欺负你,一会额娘把你迁回皇族玉牒,你汗阿玛不要你当儿子,你就只当额娘的儿子。”
“孩子,你是不是受委屈了,不要难过,额娘给你做主。”
吕云黛朝着时儿伸出手掌,又笑着朝战战兢兢的佟佳氏伸出手。
“时儿,那董鄂氏你若不喜欢,额娘赐你们和离,将佟佳氏赐给你当嫡福晋可好?”
“额娘给董鄂氏封县主,再给她安排一份良缘弥补,咱不亏她。”
“额娘,儿臣此生只要佟佳氏一人,求额娘成全。”
“好,额娘答应你。”
弘时年已二十三,膝下却只有佟佳氏诞育的一双儿女,不用猜就知道他后宅那些女人都在守活寡。
与其搓磨韶华,不如放她们离去。
处理好时儿的家事,吕云黛回到养心殿内。
此时佟家死士也带来消息,听完消息,吕云黛心情沉重。
“让那几个逆子都到养心殿跪着。”
胤禛下朝归来,就看见皇后拿着鸡毛掸子在教训孩子。
“弘历!是不是你做的!还是弘昀?晖儿,是你吗!”
“你们怎么答应额娘的,不准兄弟相残,可你们做到了吗?”
“都不说是吧!那让我说!”吕云黛怒不可遏,将死士查到的罪状砸在弘历脸上。
“混账!你为了陷害你三哥,与你五弟沆瀣一气,成日带着你五弟在朝堂上勾心斗角蝇营狗苟,你还有何话可说!”
“皇额娘息怒,是三哥先与佟家沆瀣一气,早年间儿臣和五弟差点死在佟家暗卫手里。”
“弘时!”吕云黛咆哮道。
“额娘,儿臣冤枉,佟家做的并不代表就是儿臣指使。”弘时焦急解释。
“四弟也曾派吕家死士暗杀儿臣,若非儿臣命大,早就殒命江南。”弘时红了眼眶。
吕云黛深吸一口气,用鸡毛掸子指着弘晖和弘昀。
“你们两个混账不但不劝和,还结党营私,撺掇老三和老四恶斗,算什么兄长!”
“额娘,儿臣知道错了,您别气坏了凤体。”
弘晖和他汗阿玛一个德行,认错态度良好,却死不悔改。
吕云黛抡起鸡毛掸子砸在逆子的掌心。
五个都当阿玛的皇子齐齐跪在皇额娘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若说他们对汗阿玛是惧怕,那么对皇额娘就是敬畏,毕竟,连汗阿玛都怕额娘。
汗阿玛惧内,额娘才是家中的定海神针,他们兄弟几人打小就知道这个秘密。
“皇后,该用膳了。”
正挨打的皇子们齐齐转头看向汗阿玛,在看到汗阿玛拿着锅铲,还挽袖围着围兜那没出息的样子,又齐齐低下头。
算了,怎么能指望汗阿玛救他们,他那一身威严的龙袍都穿成厨子的怂样了。
“不吃,迟早被你们父子气死!”
吕云黛拎着鸡毛掸子回到内殿,砰地将殿门关严实。
“密什么储!你就是想让我的儿子们互相残杀,你这是想养蛊吗!他们是我的孩子!”
“我舍生忘死为你生儿育女,不是让你将他们当蛊虫养的!”
养心殿里传来额娘的怒喝声。
“谁稀罕你的皇位!”
从窗户飞出来一物,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哎呦!娘娘息怒啊。”苏培盛吓得跪在地上,将传国玉玺捧在掌心。
待发现传国玉玺被磕破一角之后,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万岁爷,玉玺磕破了一角”苏培盛战战兢兢提醒。
“无妨。”
胤禛将锅铲攥紧。
“爱新觉罗胤禛,今日你们就当着我的面,把储君定下,定下储君之后,谁若再敢戕害兄弟,我就与他断绝母子关系。”
“还有!若当了太子,今后就不必来给我请安了,我受不起。”
胤禛头疼扶额,他的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五子,今后再不可能有新的子嗣。
其实他早已内定弘历为储君,只是三子弘时却比好大喜功的弘历更适合当皇帝。
可弘时耽于情爱,与那佟氏女纠葛不清,甚至独宠一人。
佟家好不容易被他弹压,岂可让佟氏女再次入主紫禁城。
“汗阿玛,儿臣推举三弟为太子。”弘晖性子谦润,又是长子长兄,素来对兄弟们宽厚,他也知道自己和二弟并无治国之才。
若要让他在三弟和四弟之间选择,他更偏向三弟。
“汗阿玛,儿臣推举四弟。”
“汗阿玛,儿臣推举四哥。”
二阿哥弘昀和五阿哥弘昼不约而同说道。
“汗阿玛,儿臣推举四弟。”弘时深知汗阿玛其实心中已作出抉择。
甚至正大光明匾后藏的立储秘匣内,定也写着四弟的名字。
他虽想一展抱负,成为一代雄主明君,可汗阿玛绝不会选择他,何必再执着,与皇位相比,额娘更重要,他倒不如当孝子,侍奉额娘。
“汗阿玛,儿臣推举三哥,三哥比儿臣更合适。”弘历咬牙。
他虽然很想当皇帝,可额娘都不要他了,他还当什么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
养心殿内,吕云黛坐在龙椅上憋笑,几个臭小子,算她没白遭罪生下他们。
“弘时,弘历,储君就在你们二人之间抉择吧。”
“不!让四弟当太子!”
“三哥休要害我,太子必须你来当。”
“四弟,你来!”
“我不!今儿你必须当太子!”
胤禛无奈扶额,他为夺嫡而与兄弟们尔虞我诈,艰难险阻才夺得皇位,个中艰辛酸楚只能咽泪装欢。
而他的儿子们,却对皇位视作洪水猛兽。
岂有此理!可他却没出息的压根发不起火!
他冷哼一声,气的转身回到养心殿小厨房里,将铁锅敲得咚咚响,多炒了七八盘菜。
“三哥四哥,你们别争了,要不你们就抽签决定谁当太子吧。”
五阿哥弘昼取来两根小木枝:“抽到最长的当太子。”
“不公平!”弘历面色铁青。
“为何
只有两根?大家都是汗阿玛和皇额娘的儿子,要抽签也是一起抽,为何只有我与三哥抽签!不公平!”
“就是,要抽也是大家一起。”弘时擦了擦冷汗。
“要不把皇妹唤来一起抽签,多一人抽签,我们就能少一分危险?”大阿哥弘晖面色凝重提醒道。
“说的极是,小春子,去把爷的皇妹请来抽签。”二阿哥焦急催着奴才去请皇妹。
“哼!朕的皇位就这般上不得台面,送都送不出去是吗!放肆!”
小厨房里传来汗阿玛摔碗的声音。
兄弟五人没空理会龙颜大怒的汗阿玛,只要哄好额娘,汗阿玛自然也就气消了。
“我要吃牛肉炒面,加两个溏心煎蛋。”
额娘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小厨房里传来汗阿玛炒菜的声音。
弘晖憋笑:“汗阿玛,多炒些,儿臣们没来得及用膳就来跪着了。”
“哼!都是废物,一个个成日里就知道吃吃吃。”汗阿玛冷嗖嗖的训斥伴随着涮锅声传来。
“苏培盛!没面了!去拿!”
苏培盛诶一声,忙不迭起身小跑着去御膳房取面。
“不要碱面!”
听到汗阿玛这句话,弘时感动的红了眼眶,他吃不得碱面,一吃就闹肚子,没想到汗阿玛都记着。
小公主正在头大如斗的学习汉语与满语,听奴才说皇兄们请她去养心殿抽签。
二哥身边的奴才说的眉飞色舞,说什么她若好运气抽中上上签,就能当女帝。
一听就知道是诈骗。
她才不上当。
小公主到底还是没被几位无良皇兄骗来,兄弟五人面面相觑。
完了,皇妹缺席,他们五人多了一分凶险。
此时奴才们端来海碗,兄弟五人跪在地上,端起海碗愁眉苦脸吃面。
“四弟,都怪你不思进取,否则汗阿玛早就册立你为太子,何必让大家遭遇今日这般困境。”三阿哥弘时愤恨道。
“三哥你怎么好意思说我?都是你沉迷女色,让汗阿玛犹豫不决,不肯册立你为太子,何故连累我?”弘历气的咬牙切齿。
“混账,若非你不够优秀,汗阿玛岂会用密储制。”弘时反唇相讥。
正在伺候万岁爷用膳的苏培盛死死咬唇,拼命掐自己的胳膊,就怕笑出声来。
“狗奴才,滚一边去。”胤禛气恼的低头继续吃面。
“你们几个混账决定好了吗?快些!”
“好了,快好了,四弟不肯当太子,额娘您快骂他。”弘时忙不迭提醒道。
“额娘,三哥诬陷儿臣,明明汗阿玛有意立三哥为太子!”弘历气的摔了筷子。
“吵什么!抽签!快些!”吕云黛惬意吃着炒面,笑着催促。
五阿哥弘昼擦干净嘴巴,取来五个纸团。
“诸位皇兄,抽到皇字者为储君。”
三阿哥推了推四弟:“你先。”
四阿哥摆手:“三哥年长,三哥先。”
“三弟四弟,别磨磨蹭蹭。”二阿哥弘昀丢给三弟四弟纸团。
“我自己来,二哥手气差,每回行酒令玩花牌都输。”弘时将二哥丢来的纸团丢回海碗里。
弘历亦如是。
“都别磨磨蹭蹭,按照长幼抽签。”
大阿哥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捻起一个纸团,摊开纸团,看到纸上写着臣字,顿时欣喜若狂。
再看其余四兄弟,却是面色铁青。
二阿哥颤着指尖,摊开纸团,看到亲切的臣字,如蒙大赦。
轮到三阿哥弘时,他紧张的咽了咽,正要取纸团,却被五弟眼疾手快拿走一个。
“哈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五阿哥弘昼险些喜极而泣。
此时弘时和弘历兄弟二人俱是面色煞白。
弘历更是手心直冒冷汗,摊开纸团,看到刺目的皇字,他顿时面如死灰。
争什么呢,额娘都争没了。
他难过的低头擦泪:“我不服,三局两胜,我不服!汗阿玛,额娘,儿臣不服!”
吕云黛没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弘历登基是宿命,他是未来的乾隆大帝,今日无论他抽几回,结果都一样。
“成,那就三局两胜。”吕云黛忍笑。
结果不言而喻,弘历第二局抽签依旧抽到储君。
“四弟,节哀。”
“四弟,你别太难过。”
“四哥,你虽然失去了额娘,但还有皇位。”
“四弟,大清江山都是你的,你哭什么?”
弘历低头抹泪,冲到额娘门前呜咽擂门。
“额娘,儿臣错了,儿臣再不敢争储,您别不要儿臣,求您了。”
“你想当储君就当个够,来人,把毓庆宫收拾出来,让太子立即入主。”
“除了弘历,其余几个皇子今晚留在养心殿用家宴。”
“把传国玉玺交给太子吧,太子啊,你汗阿玛成日里忙于朝政,你身为储君,也该为你汗阿玛多分忧。”
“我不要!”弘历推开奴才呈来的传国玉玺。
“四弟,愿赌服输。”三阿哥弘时说完,满眼笑意入了养心殿内。
“”弘历被奴才拦在门外,气的捶胸顿足。
胤禛踱步走到垂头丧气的四子面前,将磕角的玉玺郑重塞到弘历手里。
却被逆子退了回来。
“汗阿玛!您正值千秋鼎盛之年,不必急于立太子,说不定过两年又有新的皇弟诞生,到时候再抽一次也无妨。”
“”胤禛气窒,他千辛万苦得到的传国玉玺到底还是没送出去。
弘历推开玉玺,转头焦急擂门。
“额娘,汗阿玛没册立太子,儿臣还不是太子,您快让儿臣给您请安吧,额娘!额娘别不要儿臣。”
弘历到底还是没逃过当太子的厄运。
他不好过,也不能让几个兄弟闲着,于是才被册立为太子的弘历日日殚精竭虑,使唤兄弟们忙的不可开交。
端亲王弘晖被太子派遣到盛京祭祖,肃亲王弘昀被安排到西北督军,瑞亲王弘时被派遣到江南处理江南科考舞弊。
最小的和亲王弘昼也被安排去直隶治水。
如山般的奏疏被送入毓庆宫,弘历起早贪黑,处理永远都处理不完的奏疏。
“爷,侧福晋来了。”毓庆宫掌事太监李玉提醒道。
“恩,快些请表妹进来。”
弘历眉宇间的疲惫,在见到表妹吕氏那一瞬,顷刻间烟消云散。
“四表哥,小阿哥方才踢我了,你快来摸摸。”吕氏满眼欣喜。
“我听听。”弘历俯身贴耳在表妹隆起的腹部。
虽不是头一回当阿玛,但却是他最紧张的一次。
表妹娇柔,若非她闹着要子嗣,他压根舍不得她辛苦孕育子嗣。
“方才去给姑母请安,姑母还赏了好些宣软的料子,回头我给表哥做两身寝衣。”
“皇额娘赐给你衣料,不是让你辛苦做衣衫的,你需好好养胎,待我忙完这阵,带你出宫散散心。”
“哼,你上个月就说要带我出宫玩了,上上个月也这般说。”吕氏扶着肚子娇嗔道。
“再等等,后日七夕佳节,我定带你出宫。”弘历愧疚不已。
“逗你的,表哥,你如今是太子,自是要为万岁爷分忧,七夕那日,你陪我用晚膳可好?”
“好。”弘历抱紧心爱的表妹
养心殿内,吕云黛正在详阅来年开春秀女遴选名单。
那些秀女全都没有名字,只被冠以父兄名字与官衔。
吕云黛瞧见了数名吕氏一族的秀女。
此次遴选的秀女几乎都会被赐给王公大臣。
“皇额娘,此次秀女甄选可需为太子爷甄选佳人?太子爷身边许久没有新面孔了。”
太子妃富察氏温柔晓意,更是贤惠温良。
反正紫禁城后宫琐事迟早都要交到太子妃手中,吕云黛索性当了甩手掌柜。
只是上个月太子妃刚丧子,吕云黛瞧着
儿媳憔悴的面容,不免愧疚。
她将剥好的葡萄放在太子妃面前的瓷盘内。
“好孩子,你且养好身子,下一胎,额娘亲自照料你。”
富察氏眸中伤痛与委屈一闪而逝。
“多谢皇额娘。”
“不必让毓庆宫进新人。”吕云黛心中愧疚,吕家在紫禁城内的势力愈发猖狂,竟害得太子妃丧子。
吕云黛犹豫片刻,取来朱笔,将秀女名单上的吕氏女子统统划去。
没想到傍晚时分,她弟弟吕宣逸就递来了请安折子。
吕云黛无奈苦笑,如今内务管事大臣是吕家子弟,难怪消息这么灵通。
“苏培盛,你亲自去一趟,告诉我弟弟,若再敢戕害皇嗣,吕氏女子永远都别想有与皇族联姻的机会。”
“令,将内务府那两位吕大人裁撤,令钮祜禄讷亲与庄亲王允禄兼任内务府大臣。”
吕云黛以四爷的名义裁撤吕家在内务府的子弟,第二日一早,她弟弟吕宣逸就入宫给她请安。
吕云黛并未召见弟弟,她不想让四爷因为爱屋及乌,而养虎为患。
她更不能让吕家成为第二个佟家。
皇后整饬娘家之事,很快传到御书房内。
弘历正在与汗阿玛议政,听到这个消息,只笑而不语。
“舅舅这些年的确有些狂妄。”
“恩,你需权衡,莫要让吕家成为第二个佟家。”胤禛正色提醒道。
“汗阿玛放心,从前是担心额娘伤心,如今知道额娘对吕家的态度,儿臣也知道该如何拿捏吕家。”
“可。”
“今日这些奏疏处理好,阿玛要回去陪你额娘散步。”
胤禛起身,留下堆积如山的奏疏。
弘历苦着脸:“”
当太子有什么劲,成日里起早贪黑当牛做马,他已许久没陪表妹出宫散心,连乞巧节都在与臣工通宵达旦商议政务。
这日,太子弘历正埋首在奏疏山中,却惊闻汗阿玛带着皇额娘与皇妹微服出宫,归期不定。
第85章 第85章正文大结局(上篇)
雍正十二年,七月初七。
今日乞巧节,三五成群的宫女从神武门离开紫禁城,与等候在神武门外的家人团聚。
上月初,四爷下旨将宫女出宫的年龄从三十岁修改为二十五岁。
诸多年已二十五岁的宫女都在今日离开紫禁城。
与此同时,今日还是内务府包衣奴才小选复选之日。
与秀女遴选不同,今日的小选,是上三旗的包衣奴才甄选入宫为奴婢。
此刻神武门前围的水泄不通。
“满洲正黄旗包衣,内管领魏清泰之女魏氏,魏氏在何处?”
唱名太监扯着嗓子唤道。
“公公,奴才魏氏在此。”魏婉莹从人群中挤到前排。
她笨拙的用别扭的姿势见礼,四周围传来窃笑声。
该死的封建社会,破规矩多的烦人,希望她今日复选一定要撂牌子。
她才不想当盖章狂魔乾隆帝的小妾。
原主魏氏,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汉人皇后魏氏。
世人皆知,魏氏活成历史都承认的大笑话,她死后百年,被盗墓者掘墓抛尸,才被人发现她是被水银毒死的。
魏氏生前被水银毒死,大量水银浸入骨髓,不得往生,甚至将她的尸首毒的百年不腐,而同在地宫的乾隆和其余几名随葬后妃都化为枯骨。
魏婉莹冷笑,她就算死,也不要活成笑话。
点卯之后,魏婉莹站在神武门墙根下,虔诚祈求满天神佛,务必保佑她被撂牌子。
此时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坐在马车前头的美艳妇人鬓边簪着朵盛放茶花。正与驾马车的儒雅俊逸男子喁喁低语。
那妇人美得不似在人间,魏婉莹瞪圆杏眼,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满洲正黄旗包衣,内管领魏清泰之女魏氏!快些过来!”唱名太监疾呼道。
“婉儿,点卯了。”
“来了!奴才在这!”
魏婉莹被一旁的好友高氏焦急提醒,这才回过神来。
她忍不住惋惜的看一眼高氏,同为包衣奴才,高氏也逃不开被乾隆帝荼毒的厄运,她就是乾隆帝的高贵妃。
温柔晓意的高氏目送魏氏离开,低头压下眸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吕云黛正在给四爷簪芍药花,忽而听到魏氏,心中惊异,抬眸就见一个容貌清丽脱俗的十三四岁少女从马车前跑过。
“在想什么?”斜风细雨,胤禛将伞面倾向她。
“在想魏氏。”吕云黛喃喃道。
“恩?谁?”
“没,只是觉得那内管领魏清泰之女魏氏很美。”吕云黛将伞面推向四爷。
“爷,太子追来了。”苏培盛小声提醒道。
“阿玛额娘,你们要去何处!”弘历一身微服,气喘吁吁挡在马车前。
他才不想一个人孤独的呆在紫禁城内。
“额娘与你阿玛出去逛逛,准保除夕归来。”
“弘历,你瞧那姑娘好看吗?”吕云黛指着正站在神武门朱门前垂头丧气的少女。
弘历的目光顺着额娘的手看去,眸中厌恶一闪而逝。
“不好,妖艳无格,举止媚俗。”弘历漫不经心将目光移开。
吕云黛一愣,她开始期待弘历打脸那一日了。
“弘历,秋闱科考需盯紧些。”
“中秋宫宴你来坐镇,重阳祭祖由你支持。”胤禛徐徐嘱咐。
汗阿玛将他后头几个月的时间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弘历垂头丧气。
“是”
吕云黛伸手拍了拍弘历的肩:“等明年,额娘与你去江南玩。不带他们。”
弘历眼前一亮,欢喜点头。
“早些回来过年,你们不能留下儿臣一人。”
弘历后悔莫及,早知道就不把兄弟们外派出京,平日里连个拌嘴说笑的人都没有。
安抚好弘历之后,吕云黛正与四爷说笑,忽而见四爷从包袱里取出一张人皮面具。
“戴上吧。”
“为何要戴?”吕云黛纳闷的接过面具。
“风沙大。”胤禛侧目冷冷盯着满眼惊艳痴迷的登徒子,将那登徒子盯得慌乱低下头。
吕云黛看向蒙蒙细雨,无奈的戴好人皮面具。
行至南锣鼓巷附近,吕云黛去给小公主买糖葫芦,忽而一位老熟人朝着她热情招手。
“小吕,许久不见,最近哪里发财?我这最近有票据,你还要吗?”
吕云黛顿时慌了神,竟然是专门捯饬假票据的孔老三,她赶忙取出小镜一瞧,暗道不妙。
赶巧了,四爷竟给她这幅面具。
这是她年少时专门用来买假票据贪污四爷银子的面具,她那些年没少买假票据坑四爷的银子。
每回她来寻孔老三买假票据,都是带着
这幅面孔。
“咳咳咳孔三哥,我早金盆洗手多年。”吕云黛尴尬朝着殷勤走到马车边的孔老三疯狂眨眼。
别说了大哥,求求了。
孔老三今日生意不景气,好不容易逮到老主顾,自然要殷勤的推销一番。
“你瞧,这是柳泉居的假票,这张云集客栈的票据,要么?一次买走只二百文。”
“呵呵~”
耳畔传来四爷揶揄的轻笑,吕云黛瞧见四爷牵着小公主站在马车前。
她急的一把夺过孔老三手里的假票,丢给他一两碎银。
“三哥,我都买,多谢。”
“哎呦小吕姑娘,你给的太多了,我再给你张抱月楼和内聚班的戏票凭据。”
“咱做生意讲究童叟无欺。”孔老三热情的塞给她三张假票。
吕云黛尬笑着道谢,送走孔老三,她低头回到马车内。
“小吕,不多买几张假票据?”胤禛抿唇忍笑。
“”
“小吕早从良了,钓到了金龟婿。”吕云黛尬笑着扑进四爷的怀里。
她年少时当暗卫也不容易,成日里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还需面对喜怒不定的四爷,唯一能慰藉自己的就是那几两碎银。
想起暗卫,吕云黛心下一沉,如今的血滴子又与暗卫有何不同?
“爷,别再招募血滴子可好?”吕云黛忐忑开口。
“你死在红螺寺那日,就已不再招募血滴子,如今血滴子人数不过百。”胤禛将她手里的假票丢出马车窗外。
当年最为精锐的血滴子悉数死在红螺寺,他也一并死在了红螺寺。
这些年来行尸走肉的活着,如今上天将她还给他,他自是感恩戴德,不再妄造杀业,日日都需为她诵经祈福。
一家三口走走停停游山玩水间,于八月十六抵达苗寨。
十三岁的小公主回到阔别数年的吊脚楼内,从咸菜缸下取出一匣子碎银。
“兰姨还好吗?怎么都不回来。”
吕云黛默然,苗女阿兰与心爱之人葬在了一起,她每年都会去祭奠,却不敢告诉小公主,等过两年再带小家伙去祭奠阿兰。
小公主最为敏感多疑,初入紫禁城内之时,甚至野性难驯。
四爷为此自责不已,后来发现小公主被规矩束缚,成日里愁眉苦脸,索性由着她的性子。
是以,小公主依旧对汉文与满文并不擅长。
今日小公主特意换上苗女盛妆,甚至让她与四爷也换上一身苗人装束,在寨子里转悠了两圈。
“阿虎!这是我爹娘,瞧瞧!我阿爹俊不俊!”
“阿月,你看我娘亲美不美,我娘亲美不美?”
“小松,你现在跪下学狗叫吧,我有爹爹!我不是野孩子!”
被叫到名字的小少年尴尬挠头,苗家男儿一言九鼎,岂能输给狡猾无信的南蛮子,少年跪在吕晓满面前,涨红脸汪了两声。
“没听到!你再叫大声点!大声点!你叫啊!”吕晓满红着眼眶哽咽道。
“你叫!要叫一百下才能停下!就像当年我叫的那么大声。”
汪汪汪的狗叫声不断传来,胤禛心疼的将小公主抱在怀里。
他的掌上明珠,大清最为尊贵的固伦公主,那年定被这些混账苗民欺凌,此刻他气的浑身轻颤,闭眼,将溢出心口的无尽杀戮之意强压下。
“阿丹,你要去哪!把你的银衣给我!你输了!”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哭着逃离。
吕晓满一脚将那少女踩在脚下,脱下她头上华丽的银帽,笑着戴在自己头上。
在寨子里又转悠一圈之后,吕晓满带着爹娘,来到南麓八旗驻军家眷聚居地。
“喂!瓜尔佳司翰!钮祜禄武英!西林觉罗素善!给我滚出来!”
“吕晓满!你还敢来!”
三个魁梧的十二三岁少年从巷中冲出来。
“我不和你们打,你们阿玛呢?唤他们来!我阿玛要揍他们!揍得他们满地找牙,撵他们五条街!”
“”胤禛抬手接过苏培盛递来的武人袖箍。
三个少年被凶神恶煞的家仆堵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扯着嗓子喊阿玛。
不多时,三个身披甲胄的满军兵士凶神恶煞的冲出来。
不到十息,三个彪形大汉就被掀翻在地。
“大胆!苗狗竟敢殴打我大清八旗子弟!你们不要命了!”
此时一看着官威十足的方脸男子纵马疾驰而来。
来人正是驻守湘西军营的四品都司吕宣逞。
“吕都司!您来的正好,这些苗人袭击我们!”
吕?吕云黛将目光落在那下马而来,气势汹汹朝她扬鞭的中年男子。
对方该是与她同辈的吕家远支子弟,并没有资格拜见她,故而认不出她是皇后。
“放肆!”吕宣逞这几日正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行万岁爷下旨推行的改土归流。
此时正好抓住这个机会,强行拽下湘西苗人土司。
不待马鞭落下,吕宣逞就被眼前那面如寒冰的苗人男子一脚踹翻在地。
“晓满,回家。”胤禛牵起妻女的手,懒得理会。
若非对方的姓氏,他早就身首异处。
吕云黛尴尬不已,若非对方是吕家子弟,四爷早就将他斩杀,她低着头不敢吭声,决定回去之后,就立即让弟弟严加管束吕家子弟。
回到吊脚楼内,柴玉已让人将吊脚楼内外打扫干净,此时吕云黛面色一凛,与已然拔剑的四爷对视一眼,二人飞身冲出吊脚楼。
“来者何人!”
但见吊脚楼下站着个面容清俊的苗疆少年。
“你们是谁?吕晓满在何处?”少年寒着脸,眨眼间,从竹林中钻出一群蛇虫。
“你是谁?”吕云黛警惕看向蜂拥而来的毒虫。
“蚩黎,你怎么来了?”小公主满眼欣喜冲到苗疆少年面前。
“晓满,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正准备明日去京城寻你。”
少年说着,竟然莫名其妙的涨红脸:“我十六岁了,如约来娶你。”
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对着她的女儿脸红耳热,不用猜就知道对小公主有情。
吕云黛偷眼看向四爷,果然瞧见四爷面色铁青。
“阿玛,额娘,他是我的未婚夫婿。”
“蚩黎,你快些来拜见我阿爹阿娘。”吕晓满极为自然的牵起少年的手。
“阿爹阿娘,请受蚩黎一拜。”
眼前少年即将跪下,却听四爷一身冷哼。
“你是谁?不认识。晓满,过来!”
少年面上笑容一僵,仍是客气解释道:“我是吕晓满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我们二人在她离开苗疆前一晚,种下了生死相随的同心蛊。”
“什么!!”吕云黛听到同心蛊,吓得冲到女儿面前 。
阿兰说过,苗人严格恪守着一夫一妻制,男女定情之后,就会种下同心蛊,同心蛊无解。
岂有此理,女儿离开苗疆那年,才六岁,这苗疆少年顶多比她大三五岁,两个半大的孩子懂什么情爱。
“放肆,把她的蛊毒解开!”胤禛怒不可遏,扬手间,数名血滴子将少年团团围住。
“爹娘,我这次回来就是为寻蚩黎,我要嫁给他。”
吕晓满之所以执意回到苗疆,就是为避开赐婚。
别以为她不知道,阿玛准备将她赐给什么蒙古亲王,她才不稀罕。
“晓满,我带来了定亲的聘礼,还有糯米粑粑。”
少年转身指向身后簸箕大的圆溜溜糕点。
眼见女儿满眼娇羞点头,胤禛怒不可遏,拔剑将那苗人定亲用的糯米粑粑斩碎。
“爹!你做什么啊!嫁人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不能干涉我婚配的自由!”
吕云黛愕然,苗人崇尚自由婚恋,与汉人的父母之命不同。
女儿自幼成长在苗寨,自然尊崇苗人风俗。
吕云黛并不反对晓满与那苗疆少年,只要晓满幸福,嫁给谁都成。
只不过四爷早就为小公主选中蒙古科尔沁亲王世子为额驸,准备明年开春赐婚,赐婚圣旨都草拟好了。
“滚!!”
“爹爹,这里是苗疆,不是京城,这里是蚩黎家的地界,要滚也是我们一家人滚!”
“好!即刻回京!”胤禛暴怒瞪着那二人紧扣的手掌,恨不能将那苗人的手臂斩断。
“我不走!我是蚩黎的未婚妻,此次归来,就是准备与他完婚的。”
吕晓满心里有些发怵,下意识求助的看向额娘。
吕云黛正要开口打圆场,忽而山脚下的寨门处传来火炮轰鸣声。
“少主!大事不妙,驻守在南麓的清狗忽然突袭寨子,土司唤您立即前往迎敌。”
两个拎着苗刀的少年拔步冲来。
“为何突袭?理由!”吕云黛诧异不已,就怕是方才那个不知死活的吕家子弟在挑事。
“朝廷在云贵和湘西推行改土归流政策,强行更换地方官员,甚至扬言要废除我们的土司大人。”
“那些狗官只知道强迫奴役苗人修建城墙、官衙、碉堡和驿站,连口饭都不给!”
“他们配合官员来收税,可那些税名着实荒谬,什么赤脚税和饮水税,还有粪税。”
我们穿上鞋也无用,他们又会收穿鞋税。”
“”
吕云黛压根不敢看四爷,这些税名简直离谱至极,四爷这些年来,在大力推行改土归流,没想到底层官员竟趁机施行苛捐杂税,鱼肉百姓。
“什么是粪税?屙屎也要交税?”苏培盛挠头,压根不敢去看万岁爷阴鸷的面容。
“是用粪便肥田要交税。”
“岂有此理!今日我们就与黔西苗人一样,反了清狗!”蚩黎愤怒拔刀。
“就是,反了!”吕晓满看热闹不嫌事大,让爹爹看看他到底有多昏聩也好。
“咳咳其实满人也并非全都是坏人。”吕云黛弱弱解释。
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当狗,甚好!胤禛阴测测冷笑。
“好,反了,我与你们一道造反。”胤禛冷然呵道。
吕云黛脚下一踉跄,顿时哭笑不得,四爷竟自己反自己。
庄严的牛角号吹响,附近的苗寨陆陆续续燃起狼烟回应,揭竿而起。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起义的苗人队伍逐渐壮大,人数突破万人之众。
四爷带着苗人士兵攻打湘西官府,洗劫衙门。
眼瞧着整个湘西即将被四爷攻陷,吕云黛坐立不安。
四爷真是被气坏了,竟当他自己的头号反贼。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弘历头痛欲裂,汗阿玛和额娘才离开没几个月,苗人竟聚众谋反。
“令果亲王允礼、大学士鄂尔泰、大学士张廷玉专门处理苗疆事务,务必稳住叛军。”
“速从云贵调集三万八旗精锐,立即开拔前往湘西镇压蚩氏苗人。”
“命孤的三哥弘时与五弟弘昼为平定苗疆的钦差大臣,负责统领全军,立即前往湘西镇压平乱。”
弘时与弘昼兄弟二人接到太子指令,星夜兼程赶往湘西。
时值隆冬,兄弟二人率领大军直逼湘西十八寨。
可这日两军对垒,横刀立马于阵前的弘时和弘昼兄弟二人却面面相觑。
弘昼闭了闭眼,给了自己一巴掌,待睁眼看向对面的反贼头子,他吓得又掐了自己的脸颊。
“三哥,我是不是疯了?我看到汗阿玛了”
“你没疯。”弘时掐着大腿,疼的直皱眉。
“来人,派遣使者与苗人和谈,问清楚他们的诉求,如何才能让他们退兵。”
弘时扶额,这个世界疯了,他的汗阿玛揭竿而起,自己造反自己。
苗人叛军阵营已箭在弦上,只待土司大人和大军师一声令下,就将那些清狗打回老家去。
乍一听到凶悍强势的清狗竟愿意和谈,众人震惊不已,就怕是清狗的陷阱。
“军师,我该如何抉择?”大土司蚩楠为难不已。
站在四爷身后的吕云黛低头忍笑,他拿羽扇挥斥方遒的模样,还真像一回事。
“我们的条件是湘西与西南苗寨永不加赋,免赋税百年,令朝廷需每三年派一位亲王或郡王于湘西轮值驻守,体察民情。”
“苗人可出将入士,驻守苗寨的军队高层需有半数苗人将领坐镇。”
“好好好,这倒是好,只不过他们会答应吗?”
“会!”
和谈的条件被苗疆使者送到两位亲征的亲王面前。
弘昼挠头,将和谈文书推给三哥。
“三哥看着办,我都成。”
“”弘时已然骑虎难下,他知道这些条件就是汗阿玛的圣旨。
这个黑锅只能由他来扛。
“王爷,太子爷前来军营督军!”
“太好了,背锅的来了。不是是太子来了。”弘时满眼欣喜。
“”弘昼:“←←!三哥,我都听见了。”
弘历前来,竟发现三哥与五弟莫名其妙的殷勤。
“太子,签!”
弘时将和谈文书递给四弟,满脸坏笑。
弘历详阅文书,顿时怒不可遏的拍桌:“岂有此理!丧权辱国,奇耻大辱!”
“随孤出征,孤定要立即踏平苗寨!”
弘历气势汹汹挥兵前去叫阵,待看清楚对面摇扇之人,顿时蔫了。
“撤兵!”
清兵撤退,大清的太子竟同意和谈内容,苗民们无不欢喜雀跃。
被留下驻守的亲王是弘时。
此时他与苗寨土司端坐在上首主位,尴尬的时不时低头饮茶,假装忙碌。
“咳你们还有何要求?这三年是本王轮值驻守,全权处理湘西与西南全域六十万苗民事务。”
胤禛扬唇浅笑,递给时儿名单。
“没什么要求,那些妄用苛捐杂税的贪官污吏必须死,我这有一份名单,按照这份名单杀。”
“”弘时强装镇定,接过汗阿玛递来的名单。
“王爷,这位是我们的大军师佟四先生。”蚩土司热情介绍。
“先生好,先生辛苦了。”弘时尬聊。
胤禛摇着羽扇,笑而不语。
“”汗阿玛大冬天还摇着羽扇,这是要做甚?弘时拿不准主意,将眼角余光求助的看向额娘。
“王爷,您能驾临,令我们寨子蓬荜生辉,今晚可否留下用膳?”吕云黛憋笑,一本正经的邀请。
“可可以吧”弘时掌心都是冷汗。
此时又听到汗阿玛幽幽开口:“听闻大清皇帝要将唯一的公主赐婚给土司之子蚩黎,此话当真?”
弘时:“”
他也是第一次听闻,可汗阿玛说的话都是圣旨,他听懂了。
“啊哦哦,是,是中宫皇后嫡出的固伦公主。”
“阿爹,我不答应!我已心有所属!”
弘时的目光落在角落的少年,待看清楚少年身后的少女,他忍不住咬牙。
很好,他全家都成了反贼。
“亲王殿下,皇帝陛下的美意我心领,只不过犬子已有未婚妻,配不上公主殿下。”
“这土司大人,若我们在此时抗婚,定会让大清皇帝误会我们还有反意。”胤禛幽幽提醒。
吕晓满握紧蚩黎的手,默不作声,她知道爹爹在为她验证蚩黎对她的真心。
却见蚩黎曲膝匍匐在地:“阿爹,孩儿不孝,土司之位,让二弟继承吧。我与晓满可立即离开苗疆,随她去中原定居。”
“你不怕死?”胤禛轻笑道。
“本王现在很生气,你必须答应这门亲事。”弘时僵硬着语气,演技拙劣。
“我已经不是苗疆的少主,只是自逐于苗疆的罪人,大清的公主愿意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罪人吗?”
“我愿意。”吕晓满握紧蚩黎的手掌。
“别闹,我知道你愿意,我说的是公主。”蚩黎红着脸,握紧心爱姑娘温暖的手掌。
“其实公主也愿意啊。你这般好,她为何不愿意?”吕晓满含情脉脉与心爱之人对视。
“别闹了,阿满。”蚩黎将心爱的姑娘藏在身后。
“我倒是有一良策。不如立即为少主完婚,如此大清皇帝也不可能将公主赐给有妇之夫。”吕云黛话赶话的说道。
四爷幽怨的目光袭来,吕云黛低头心虚的看鞋面。
“此计甚好!亲王殿下,不如你来当犬子的主婚人,如何?”
老土司话音未落,就见大军师沉着脸拔步离开。
“军师,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头疼!”胤禛将扇子丢给狗奴才,气哼哼离去。
第二日,苗寨里张灯结彩载歌载舞,庆贺少主大婚。
吕云黛坐在竹床边,伸手轻轻拍着四爷的后背。
“不去,头疼。”
“爷,你此生都能选择我为妻,为何容不下蚩黎当额驸?”
“说的什么话!爷选你哪里不好?不准妄自菲薄。”
胤禛坐起身来,指尖缱绻摩挲她的掌心。
“爷没说不去参加婚宴。只不过还需归京再隆重举办一次婚礼。绝不能亏待公主。”
“爹爹,我答应回京大婚。”门外传来小公主哽咽的声音。
在苗寨完婚之后,小公主与额驸一道随行归京。
吕云黛原打算将小公主的真实身份告诉额驸,可小公主却执拗的要缓一缓,说要等到合适的时机。
随着距离京师越来越近,蚩黎这几日愈发不安。
妻子阿满说她家是权贵之家,他以为是中原簪缨世家,直到昨日,他看到前来攻打苗寨的和亲王弘昼竟然匍匐在
岳丈脚下。
能让尊贵的亲王下跪之人,只能是皇帝。
原来他的妻子阿满是公主,而他的岳丈是皇帝陛下。
想起这些时日,苗寨被皇帝耍的团团转还沾沾自喜,而他的妻子却满口谎言,蚩黎只觉心寒。
吃过午膳之后,吕晓满满心欢喜,眉眼温柔轻抚腹部。
明日是蚩黎生辰,正好将这份礼物送给他。
“晓满,你记得别与额驸同房,免得伤及孩子。”吕云黛担心少年男女年轻气盛,会把持不住,于是忍不住再三提醒道。
“我记住了,额娘。”
吕晓满拎着阿玛做的点心,压下狂喜,去寻额驸。
她决定将有孕的喜讯告诉夫君,再将她是大清公主的秘密一并告诉他。
屋内黑漆漆的,额驸坐在窗前。
“夫君,怎么不掌灯?”吕晓满担心摔倒,伤着孩子,于是站在门边。
“公主!”
一声愤怒的公主突兀传来,吕晓满慌乱丢掉食盒。
“夫君,你听我解释,我”
“不必解释,你们一家戏耍我与苗疆还不够吗?你还想要什么?若要我的命,拿去。”
“你想骗我回京城为人质,要挟南疆六十万苗民,做梦!”
“你说什么?我若要抓你当人质,何必与你成婚。”吕晓满气窒。
“公主,我不想再与你虚与委蛇,我不会入京与你完婚。”
“我对你很失望,骗子!把同心蛊还给我!”蚩黎怒喝道。
吕晓满忍着怒意掌灯,明灭烛火扑朔,照亮额驸苍白阴鸷的面容。
“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你若不想回京,我们回南疆可好?”
“回不去了,公主,我的妻子吕晓满已经死了。”
蚩黎取出短笛吹响。
吕晓满正要继续劝说,倏然痛苦的捂着心口。
“不要,求你别取出同心蛊,他会死的,不要呜呜求你”
“公主,你不会死,只是会痛,不必装腔作势。”
“阿玛!!我好疼啊!”吕晓满无助的惊呼。
正与四爷在驿站花园中散步的吕云黛拔剑冲向小公主的居所。
屋内,蚩黎含泪握紧竹笛,再不忍心继续吹奏断情曲。
“少主,有人来了!快走!”
“不能走!蚩黎!你若敢离开我,我此生定不原谅你!我恨你!”
吕晓满捂着剧痛的腹部,疼的放声大哭。
可那人却决绝离开,甚至不曾转头看她一眼,若他回头,定会看见她身下的血迹。
“晓满!”胤禛目眦欲裂,将身下染血的女儿抱到床榻上。
吕云黛怒不可遏,转身去追那混账,可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显然对方早有图谋,才会如此顺利逃离。
“皇后,公主说求您别追了。”
“公主如何了?腹中孩子如何?”吕云黛握紧剑柄,忧心忡忡。
“勉强保住了。”苏培盛低头擦冷汗。
“勉强?”吕云黛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叶神医说公主失血过多,若两个月内还止不住血,这孩子就不能再留,万岁爷龙颜大怒,下旨折返回苗疆开战。”
“好,让苗疆交出那混蛋!”吕云黛怒不可遏。
“还有公主求万岁爷立即将她贬为庶人,万岁爷气的掀了桌子。”
吕云黛顿住脚步,她知道小公主自从顶着公主头衔,并不快乐。
她沉默许久,轻叹道:“那就遂她的意吧。”
“爷,她只当我们的女儿,再不用公主的身份当枷锁,可好?”吕云黛含泪看向站在廊下的四爷。
良久之后,才听到四爷一声长叹。
“恩。”
“将固伦端宸公主贬为庶人,革除黄带子,立即昭告天下,晓谕宇内,公主身染怪病,药石无灵,张皇榜寻良医。”
暗夜里,吕云黛瞧见四爷低头,似乎在擦泪,她心疼的疾步上前,抱紧四爷轻颤的肩
雍正十三年二月初六,吕云黛哽咽的端着一碗落胎药。
叶天士说公主这两日必须落胎,否则会威胁性命。
今日无论如何,即便是强迫,也需将落胎药灌入她口中。
这一个月,小公主在驿站内卧床不起,吕云黛悔不当初,早知道听从四爷的意思,将小公主嫁给亲王世子。
至少权贵子弟看在皇族的份上,绝不会苛待小公主。
她正唉声叹气,忽而听到墙外传来打斗声。
吕云黛惊的将手中落胎药塞给苏培盛,飞身冲出墙外。
四爷正将那混账南疆少主踩在脚下,剑指他的眉心。
“去!让晓满服下落胎药,带着落胎滚!”胤禛咬牙切齿,剑锋戳进混账眉心。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日是来送蛊的,她服下蛊之后,即可百病全消,定会安然无恙您方才说什么?”
蚩黎如遭雷击。
“别废话了,混账,把蛊给我,此蛊三个月身孕的女子可否服用?”吕云黛一把夺过蚩黎手中的红瓶。
“你此生都别再出现在她面前,免得她再伤心难过。”
“岳母,可否让我去看看她?求您。”
蚩黎悔不当初,当朝廷废除公主的谕令传来之时,他甚至不屑一笑。
那人一家子都是装腔作势之徒,他才不信。
直到这几日,同心蛊开始出现异常,他察觉到她的同心蛊愈发虚弱,甚至奄奄一息,顿时方寸大乱。
她快死了!她怎么能死!
随着同心蛊越来
越微弱,蚩黎再也无法镇定,星夜兼程赶到她身边。
可此刻即便他站在她门外,为何还是感觉不到同心蛊?
若感应不到同心蛊,只能是两种噩耗。
她死了,或者她不爱他。
他宁愿她对他断情,也不要她死。
吕云黛百感交集看着那苗疆少年匍匐在地,拼命磕头祈求见小公主。
她怕再做出错误的决定,伤害小公主,求助的看向四爷。
“啊!!”就在此时,从屋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
吕云黛心疼的落泪,冲向屋内。
“晓满!”胤禛慌乱弃剑,冲向女儿。
“阿满”蚩黎瘫坐在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努力许久,都无法站起身来。
绝望之际,一个小太监端着托盘走到面前,一把掀开红绸,露出让人心悸的血块。
“苗疆少主,这是您的孩子,公主有令,让你带着孩子立即滚回南疆,今后若再敢踏足中原,杀无赦!”
“公主还令您将她体内的同心蛊立即收回。”
“能不能让我见见她,求您了求您了”蚩黎泣不成声。
“阿玛!让他滚!我想回紫禁城,我想继续当公主,阿玛,我好疼”
“我不要那同心蛊了,我不要。”
“欠他的谎言已报应在孩子身上,就当还清楚他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再不对他有任何亏欠。”
耳畔传来凄凄呜呜的笛声。
小公主竟开始痛苦的呜咽,忽而那笛声开始断断续续起来,似乎不忍继续。
“蚩黎,别让我恨你,我此生再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吕晓满死死咬着牙关,疼的将脸颊埋在阿玛的怀里。
断续笛声再次传来,随着小公主一声痛苦惊呼,从她的口中吐出一只莹白蛊虫。
与此同时,门外的蚩黎跪坐在地,噗地一声,呕出一只红色蛊虫,顷刻间昏厥。
“少主!”蚩黎的仆从大惊失色。
小公主面色惨白,颤抖着躲在四爷的怀中呜咽。
吕云黛低头拭泪,一抬手,让血滴子将那混蛋绑回南疆。
小公主在驿站休养至四月末,一家人才回到紫禁城内。
经历变故,小公主仿佛脱胎换骨般,醉心于从前不喜的宫规与琴棋书画。
这日,吕云黛正陪伴小公主用膳。
“额娘,我不想住在紫禁城里,可否赐一座公主府邸?”
吕云黛将目光投向四爷。
公主大婚之后,才会迁出紫禁城,入住公主府邸。
“好,阿玛将潜邸赐给你当公主府可好?”胤禛将挑好刺的鲥鱼放在女儿面前。
“阿玛,我不要嫁人,我想养面首。凭何男子能三妻四妾,女子却要从一而终,不公平。”
“噗”吕云黛没忍住喷出茶水来。
四爷一张俊脸已然黑沉。
就在吕云黛以为四爷会龙颜大怒之时,却见四爷点头:“好,看中哪家儿郎。阿玛将他赐给你。”
“女儿看中大学士张廷玉大人次子张若澄。”
吕晓满想起那盛气凌人的冰山书呆子就来气,成日里逼着她抄书,还打她的手心。
老学究似的板着死人脸,还喜欢找汗阿玛告状,简直就是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如今她偏要以权压人,让他成日里面对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枕边人。
反正她逃不开议亲的命运,倒不如与书呆子凑成一双倒霉蛋。
“晓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张家与吕家是世交,张大人更与额娘是亲梅竹马的挚友,你不能动张家人。”
“我就要张若澄,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吕云黛还想劝说,却被四爷攥住手腕。
次日一早,张廷玉被请进御书房内。
“张大人,杂家怎么听说近来张大人正在给次子小张翰林议亲,不知看中哪家贵女?”苏培盛揣手笑道。
“回苏公公,犬子正与桐江朱家议亲。”
“啊?桐江朱家?该不会是翰林院编修朱荃之女吧。”
“正是。”张廷玉忐忑不安,总觉得苏培盛话里有话。
“哎,那可惜了,亲事定下了吗?”苏培盛忽而幽幽叹气。
“苏公公,有何事但说无妨。”张廷玉顿住脚步。
“公主殿下对令郎一见倾心,正求着万岁爷赐婚呢。”苏培盛小声提醒道。
张廷玉默默良久,忽而抬眸看向苏培盛:“皇后娘娘意欲如何?”
“皇后拒绝了,觉得小公主心不诚,不想耽误小张翰林。”
“好,犬子的婚事还需他点头,但我会极力劝说,烦请苏公公通禀万岁爷,微臣先行归家与犬子商议一番。”
张廷玉转身之际,忽而再次折步归来:“可否求见皇后娘娘。”
苏培盛诶一声,差人去禀报皇后。
一听到衡臣前来,吕云黛紧张的揪紧绣帕。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横臣哥哥定不会拒绝这桩婚事,可她不能开口,她不想害了横臣哥哥的次子。
“微臣张廷玉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横臣哥哥不必如此见外。”
吕云黛下意识想搀扶横臣,却碍于身份,不敢接近外男,苏培盛倒是机灵的,亲自俯身将张大人搀扶起身。
“娘娘,公主为何选择微臣次子?”张廷玉的目光趁机光明正大落在四娘脸上,她近来清瘦了些,气色并不佳。
吕云黛面露尴尬。
“她在胡闹的,我不会答应她无理取闹的要求,横臣哥哥,若万岁爷施压,可将搪塞理由推脱到我身上。”
“皇后,不瞒您说,犬子在得知公主被废,且药石无灵那日,猝然昏厥,太医诊断为忧伤过度。”
“啊该不会是令郎”吕云黛惊的站起身来。
张廷玉面色凝重点头:“是,他昏厥之时都在唤公主闺名,缠绵病榻许久,否则我也不会着急让他低娶小官之女。”
“那日他在病中惊闻公主归来消息,竟病去如抽丝。”
“皇后,公主若无意,莫要戏耍犬子,会出人命。”
“好。”吕云黛眼角余光看向窗外。
张廷玉亦是收回目光:“儿孙自有儿孙福,娘娘莫要忧思伤身。”
“多谢横臣哥哥,对不住,我代公主向令郎道歉。”
耳畔传来小公主急促远离的脚步声,吕云黛心下慌乱,忽而指尖一滑,滚烫的茶盏倾洒。
她惊的迅速起身,热茶泼在了鞋面上。
“娘娘。”张廷玉心急如焚,曲膝跪在四娘面前,顾不得许多,隔着箭袖,他闭着眼焦急脱掉她的花盆底鞋和萝袜。
他知道四娘有喝滚烫茶汤的习惯,此刻定被滚茶烫伤。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吕云黛从烫伤的痛楚回过神来,双脚已然被横臣放在他的官袍之上。
他甚至细心的摘下顶戴花翎,遮住她的玉足。
此时他克己复礼跪在她面前,紧闭着眼,不曾僭越。
“娘娘,多谢您的庇佑。”
吕云黛收回脚,被奴婢伺候着穿好鞋袜。
“张家与吕家是世交,你是我的义兄,于情于理,我都会善待张家子弟,何必言谢。”
吕云黛心里很清楚,若她开口强迫横臣哥哥答应这门亲事,他定不会拒绝,他在感谢她不用强权胁迫张家。
她与横臣都各自为人父母,自是会为子女计深远。
说话间,吕云黛忍不住难受的咳嗽了几声。
“娘娘缘何咳嗽?可曾瞧过太医?”张廷玉垂眸压下担忧。
“入秋染了一场风寒,无碍的。不必惊动太医。”
吕云黛最怕找太医,只要她一找太医,四爷总会不管不顾的回来陪她。
四爷这些时日,正忙着整顿吏治与税赋改革,成日里都在御书房内议政,眼下正是节骨眼上,她不想让他分心。
“娘娘,万不可讳疾忌医,您若怕万岁爷担心,那么可让微臣为您诊脉,娘娘该知道,微臣精通岐黄之术。”
吕云黛岂会不知道,小时候她体弱多病,急的张廷玉寻来名医学习医术,竟小有所成。
为了她,他将自己逼成了医术精湛的大夫。
她小时候还打趣让他开医馆来着。
吕云黛顿时紧张的绷直身子,横臣的目光藏着内敛而痛苦的爱慕神色。
“横臣哥哥,还放不下过往吗?”
张廷玉苦笑,压低声音回答:“娘娘,放不放得下,是微臣的私事。”
张廷玉隔着箭袖为她诊脉,良久之后,才收回手。
“娘娘,您入秋容易肺热,微臣这有秋梨糖,您且含在口中。”
张廷玉从随身携带的荷包内取出一方小盒子,将小盒子内的秋梨糖捧到她面前。
吕云黛心内五味杂陈,没想到他竟还保留着随身携带秋梨糖的习惯。
每年入秋,她都会收到张家进献的礼物,其中就有秋梨糖。
张家进献的秋梨糖与别的达官显贵进献的不同,这种独一无二的秋梨药糖,是张廷玉根据她的体质亲自调配的。
可她的体质随着岁月流转,早与小时候不同,甚至今年的体质与前两年都有所不同。
他到底是如何精准的根据她当前的体质,专门调制适宜的秋梨药糖?
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毕竟并不是每一份爱慕,她都要无条件的回应。
她将对张廷玉的愧疚藏在庇护张家子弟的泼天富贵中,毕竟张廷玉更在乎张家的
长盛不衰。
她给过他选择,只是很遗憾,他并未坚定的选择她,终是断情难续,兰因絮果。
今日的秋梨药糖,倒是与从前服食的略有不同,微苦涩些,吕云黛最怕苦味,忍不住轻抿唇。
“娘娘,张家的秋礼,明日一早会提前送来。”
“有劳横臣哥哥,这些是本宫为府上女眷准备的头面珠翠与宫绦、如意,还有云锦与蜀锦。”
吕云黛不喜欢占便宜,尤其是张廷玉的便宜,故而对张家的赏赐从不吝啬。
“微臣叩谢皇后娘娘隆恩。微臣告退。”
张廷玉再次匍匐在四娘脚下,他岂会不知,四娘在用这些物件提醒他,不得逾矩。
与四娘道别之后,张廷玉马不停蹄打道回府,官府都来不及换下,就立即到小厨房内忙碌。
张若澄方从翰林院放班归家,适才沐浴更衣,一袭青衫落拓,宗之潇洒,端的是清润如玉,俊极雅极。
“公子,家主请您去前院小厨房。”
张若澄诧异,每年熬秋梨药糖并非在这几日,不知父亲何事寻他。
父亲张廷玉只会在每年入秋前,才会入前院小厨房内。
他忐忑前往前院小厨房内。
父亲穿着官服,正站在灶台边熬秋梨药糖,张若澄沉默坐到灶膛前添柴。
每年夏末入秋之时,父亲都会亲手熬制秋梨药糖,随张家的秋礼一道进献入宫。
父亲之所以选择他为桐城张家下一任家主,而非嫡长子张若霭,无他,只因他的外祖父出自吕世一族。
“镜壑,火候不对,你需谨记,梨汁发稠后,需用文火慢熬之。”
“镜壑记下了。”
父亲很奇怪,这些年不教导他如何成为家主,反而只教导他如何熬制秋梨药糖,耳提面命,令他必须学会。
今后若父亲离世,他就需负责炮制秋梨药糖,献给紫禁城那位皇后娘娘。
“镜壑,万岁爷想选你当额驸。”张廷玉将亲自研磨好的名贵药汤缓缓倒入锅中。
咔嚓一声,张若澄失态的折断手中干柴。
见素来沉稳持重的次子露出这般惊愕深情,张廷玉心内五味杂陈。
早年间,公主方回紫禁城,因野性难驯目不识丁,令教导公主舞文弄墨的翰林院头疼不已。
四娘原想请他教导小公主,奈何身为军机大臣琐事繁多,他只能顺水推舟,将教导公主一事,安排给次子若澄。
当真是没想到,短短五年,竟让次子若澄对公主生出不该有的情愫。
“公主愿嫁,我就愿娶。”张若澄压下狂喜,徐徐说道。
“公主不喜欢你,你早该知道,她若对你有意,岂会五年来都不曾对你动心?为父猜测,公主定有难言之隐。”
张廷玉面色凝重,能让一个女子如此着急的另嫁他人,只能是因为她想逃避另外一个男子。
再联想到前些时日,公主身染恶疾,张廷玉心下猜测出七八分来。
也许公主身上有何不可为人所知的秘密,这个秘密定关乎公主的名声与清白,所以那位杀伐果断的万岁爷,才会如此着急的赐婚。
张廷玉忽而攥紧勺子,大惊失色看向次子。
“镜壑,你若无法包容公主的对错是非,对公主矢志不渝,就不能娶她。”
“父亲,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张若澄并不蠢,他猜测到公主也许失了清白。
可那又如何?她既主动选择他为额驸,即便心有所属又如何?他可以用一生的时间来打动她。
若那人当真与公主两情相悦,也轮不到皇帝选他来当这个额驸。
“好,我明日就去禀报万岁爷。”
“好,我与父亲同往。”
乾清宫内,万岁爷处理政务之时,几乎都在乾清宫。
小厨房内,太子弘历正坐在灶膛前控火候。
“太子,你来熬糖。”
“是。”弘历自从当上太子之后,每年夏末,都会与汗阿玛躲在小厨房内熬煮秋梨药糖。
汗阿玛还要求他这个太子必须学会如何做皇额娘喜欢吃的秋梨糖。
不每年做好秋梨药糖之后,汗阿玛就会将张家进献的秋梨糖替换掉,换上汗阿玛亲手做的。
不知汗阿玛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不直接告诉皇额娘,若皇额娘知晓汗玛为她如此煞费苦心,定感动不已。
父子二人做好秋梨糖之后,细心的用糯米纸包好,放在小方盒内。
待张家的秋礼送来,再行替换掉张廷玉为那人亲手做的秋梨药糖。
胤禛不想让她觉得他全无容人雅量,只不过是秋梨糖而已,张廷玉献便献吧,总之那人最后入口的秋梨糖,只能是他做的。
此时苏培盛虾着腰入内,将张廷玉拜见皇后一事细细禀报。
却见万岁爷焦急冲出小厨房,他跑得很着急,险些被门槛绊倒。
养心殿内,吕云黛正在处理脚背上被烫伤的血泡,听到四爷的脚步声,赶忙扯过薄矜盖住双腿。
“爷今儿怎么提早归来?现下还没到用午膳的时辰。”
胤禛气息凌乱,一把掀开薄矜,看到她红肿的脚背,熟练的从枕下取出药膏,仔细替她处理伤口。
“今日奉茶的奴才,杀。”
“别啊,是我自己走神的,爷别滥杀无辜。”
“太烫的茶水对身子无益,劝你也不听,哎。”胤禛恼怒叹气。
“好好好,明儿开始,我和爷一样喝六分烫的茶水,别恼了。”
吕云黛扯了扯四爷的袖子。“别再乱点鸳鸯谱了。”
胤禛捧着她的脚背轻轻吹气。
直到将药膏吹化,才幽幽道:“你以为爷不知横臣家那小子对公主的心思,否则为何我不准他继续教导公主汉文?”
吕云黛默然,四爷慧眼如炬,观察敏锐,少男少女那些暧昧情愫,又如何逃过他的法眼。
“可公主不喜欢他啊!”吕云黛小声提醒。
“未必,虽不喜欢,但也不讨厌,否则为何她那些年赶走无数授课翰林,却唯独不曾赶走张若澄?”胤禛语气笃定。
小公主身心受创,胤禛决定将她放在身边照顾,京中能配得上小公主的权贵子弟众多。
他原本打算在入秋木兰秋狝之时,让小公主相看合适的额驸人选。
奈何她竟选择了张横臣之子。
罢了,小公主难得主动向他索取任何事物,即便张家不愿,他也要让张若澄成为额驸。
若非小公主开口,即便京中权贵死绝,也轮不到张廷玉之子为额驸。
第二日,张廷玉父子二人下朝之后,前往御书房面圣。
“书呆子!张若澄!张镜壑,小澄子!等等我!”
张若澄转身朝小跑着奔向他的公主殿下疾步走去:“公主何事?”
“我有话想与你单独说。”
吕晓满将气息喘匀,尴尬的看向张廷玉大人:“张大人可否回避一二?”
“微臣告退。”张廷玉退到百步之外的宫墙下静候。
“公主,不知何事寻微臣?”
“书呆子,对不起。”
吕晓满满眼愧疚:“一会我会与你同去见我汗阿玛,我找汗阿玛认错,推掉这桩婚事,己所不欲,弄湿于人。”
“”张若澄抿唇忍笑:“公主,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吕晓满满脸通红,想起昨日额娘与张大人的对话,张大人说书呆子为她病倒了。
他怎么可能喜欢她?
可张大人刚正不阿,也不像撒谎之徒,那只能说明书呆子的确喜欢她。
此时吕晓满心虚跺脚:“你方才听错了,我说的就是勿施于人。”
“公主发生何事?若微臣能相助,您可但说无妨。”张若澄克己复礼,却依旧忍不住轻抬眸看一眼她,她大病一场,面色憔悴至极。
“没什么事,就是遇人不淑,身心受创,番薯醒悟。”
“”作为她的汉文教习,张若澄觉得自己很失败,怪他对公主心存私情,并未严苛要求。
番薯就番薯吧。挣扎片刻,张若澄担心她在旁人面前也这般用错词语,公主性子敏感脆弱,若被人嘲讽,定又会躲起来独自伤心难过。
他不能让公主难过,于是硬着头皮开口提醒。
“公主,是幡然醒悟。”
“咳都差不多。”吕晓满尴尬低头轻咳。
“公主,您若不选微臣为额驸,是不是会随便选一人盲婚哑嫁?”
吕晓满愣怔片刻,尴尬点头:“是。”
她若不肯嫁人,汗阿玛和皇额娘定寝食难安,她不能让汗阿玛和皇额娘再为她担惊受怕。
张若澄心尖刺痛,涩然道:“既如此,为何额驸不能是微臣?”
“不一样!”吕晓满脱口而出。
“哪里不一样?”
“你是好人,是我太过卑劣,不能害了你。”吕晓满咬唇,尴尬的不敢去看书呆子。
昨日偷听张大人与皇额娘的对话,没想到书呆子竟然喜欢她,甚至只是听到她被废,就担心的病倒。
她再细想这些年来,书呆子教导她学习汉文虽然严苛,却教会她识文断字。
他找汗阿玛告状,也是因为她顽劣,不肯用心学功课。
他还不知道她到底因何生病,若他知晓,哪儿还会对她情意绵绵。
世家子弟极为看重女子贞洁,他压根不知道他到底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不仅嫁过人,还怀过孩子,她这辈子已万劫不复,再难遇良人。
如今细想,她对蚩黎的感激多于情爱,太过于年幼无知,分不清恩情与爱慕。
也没有人叫她如何爱一人,她悔不当初,可大错铸成,她不怪旁人,只怪自己有眼无珠。
“公主”张若澄抬眸,目光炙烈:“微臣不介意公主的过往,无论公主发生何事,都只当是南柯一梦即可。”
“你你都知道了”吕晓满羞愧背过身,不敢去看张若澄满是爱意的目光。
“是,但微臣不介意。”张若澄缓缓绕到公主面前。
“公主,额驸既能是任何人,为何不能是微臣?微臣愿意。”
吕晓满被他温柔直白的目光看得心下慌乱。
“我我不愿意”
吕晓满慌乱逃离,压根不看去看书呆子。
此时乾清宫大太监柴玉施施然前来。
“公主,万岁爷令您立即前往乾清宫。”
“出何事了?”吕晓满鲜少看到柴玉安达如此惊慌。
“苗疆新任土司蚩黎前来求娶公主殿下。”
“岂有此理!他还敢来!”
吕晓满怒不可遏,她再不亏欠那人,他怎么还有脸来求娶。
“他身后站着六十余万苗民啊,这该如何是好?”柴玉战战兢兢提醒道。
“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若我不嫁,苗疆就要暴乱?”
吕晓满气的浑身发抖,拔腿冲向乾清宫。
她愧疚的直抹泪,她睁眼瞎,遇人不淑,却连累汗阿玛为她收拾残局,更是要害得大清与南疆生灵涂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