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帝都的雪停了,中午难得出了太阳。
阳光将空气照得清新怡人,四处光线又十分充足,人们大多没有开灯,而是将窗户窗帘拉开透气、迎接久违的自然光。
那位校医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哨兵学院的这间医务室就是这种情况。
然而,当门被关上,医务室所有遮光帘也被拉得严严实实的时候,屋里的一切就都暗了下来。
黑暗是滋生杂念的土壤,从某种程度上说,也为羞耻心提供了仅有的屏障。
视觉被亮度削弱了,其他感官自然更加鲜明,在本就出色的感知能力下,房内淡得几乎闻不到的药水味的存在感便愈发强烈,原本因动作轻缓而十分细微的、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也显得刺耳起来。
布置简单的诊察床边,制服裤落在地上,旁边放着被解开的作战腰带,再旁边则是一双深色的高帮军靴。军靴一看就是用了硬质皮革的产物,适合在雪地上跋涉,也适合训练与战斗。
比军靴高出一截的是同样深色的制式袜子,几乎包裹到了小腿肚的位置,将本就流畅的肌肉线条衬得更加分明。
继续往上,一部分位置就暂时没有遮挡了。
“……”
悉悉索索的声音忽然停止。
之前一直低头执行命令的年轻哨兵悄悄抬眼,望向坐在一旁轮椅上的向导,目光似试探似询问。
而向导那双不带情绪的冰蓝色眼睛本就在看他。
二人视线相对。
其中一人的呼吸骤然加重,衬得医务室更安静了。
半晌,哨兵收回目光,带着燥意的红从耳朵蔓延到脖颈。
没有任何交流,悉悉索索的声音却像是被按了什么启动按钮一样,再次响了起来。
终于,最后一件下装也滑落到地上。
该下一步了。
祝回这时已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徐寻月其实并不准备把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现在可能就是要罚自己。
……是不是要抽他?
当然……当然抽也没关系,他撒谎哥哥罚他天经地义,但哥哥生气了,他是很怕哥哥生气的。
要让哥哥消气。
所以什么都不用管,把哥哥说的话做好就对了。
祝回干脆利落地翻身上床,动作之敏捷,完全达到了哨兵学院实战课的速度标准。可惜没有布料遮掩,无意识紧绷的身体终究出卖了他,朝结合向导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安。
徐寻月垂眼看着,把轮椅的位置往床边移了一点。
他先是抬手,抬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手绕到脑后将发绳取了下来。
被哨兵蹭到松松垮垮的低马尾散开,随意地披在肩头颊侧和背后。发丝看着顺滑柔软,很好摸的样子,显得人更加温柔,就算没有表情也不那么可怕了。
和低马尾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但都好看。
正在用余光偷瞄的哨兵就看呆了。
徐寻月注意到他的眼神,动作一顿。
他本想在开始之前把头发重扎一遍,这时便改了主意,将一侧长发别到耳后,毫无征兆地朝哨兵勾了勾唇,眼眸颜色如前纪元的清澈蓝海,温和而宏远,迷人又无害。
款式简单的黑色发绳被他放进祝回手心。
祝回下意识接住,攥紧了。
潜意识里传来强烈的危机感,然而一点作用都没有,当事人直接忘了今夕是何夕。
他抓着发绳乖乖趴好,抿紧的唇不自觉扬起,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贵的礼物——
“啪”的一声。
清脆且响亮。
祝回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前一秒滞留在眉眼间的窃喜立刻演化为某种混合着羞赧与克制的神情,耳根、侧脸和脖颈,都成了前所未有的赤色,甚至连刚被扇过的地方也微微泛红。
只穿鞋袜袒露在空气里的腿瞬间绷紧,在床垫上幅度很小地弹动了下,随后老老实实地挪回原位。
徐寻月听见了一声闷哼和他变得凌乱的气息。那气息一开始急促,后面反应过来,又渐渐收敛住了。
祝回还下意识闭了眼睛,只是第一下之后没等到第二下,过了一会,就又睁了眼。
被那一下打掉的理智恢复了点,他头脑不是很清醒地回忆着,刚刚好像……好像不怎么痛?
怎么会这样?
哨兵体质强大恢复力惊人不假,对疼痛却是很敏感的。在几百年前的帝国,还曾设有让向导特地放大哨兵痛感进行折磨的酷刑,后来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被废除了。
刚刚却好像只是声音大,外加触感实实在在,才让人格外羞耻,恨不得失去听觉。
但仔细想想,真的不痛。
难道……
祝回忽然明白过来。
哥哥依旧在调节他的五感。
哥哥把他的痛感屏蔽了。
绷紧的肌肉瞬间放松,祝回这会还有点高兴,觉得多抽几下也没事,哥哥消气就好,反正哥哥会舍不得他。
哥哥罚他本来就是关心他嘛。
也就是这个时候,徐寻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痛吗?”
祝回飞速摇头。
“不痛。”
意料之中。
徐寻月早就猜到他不痛了,之所以问,也是确认一下自己的调节有没有问题,毕竟真的痛祝回肯定也不会说,只会默默受着。
本来就受伤,还是不折腾了,知道不对就好。
至于他是怎么猜到祝回不痛的……
因为他闻到了祝回的信息素。
那种清凉的、可以被一口吃掉的雪的气息。
就是刚刚抽的那一下,祝回的信息素直接飙了出来,弥散在医务室里,连房间温度都被拉低了几分,没有那种太阳天的干燥温暖了。
他的哨兵再一次被他引发了结合热,还是通过这种方式。
真是……
算了,谁让自己把祝回的痛觉屏蔽了呢?
又气又好笑的尽头是无奈,已经安静了一阵的医务室中再次响起清脆的声音,这次是连续两道。
动静太暧昧了。
明明不痛,但皮肉被带动颤抖的感觉过于微妙,祝回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无法咽下喉间细小的声音。
痛感没有了,其他的感觉还在。
那是哥哥的手,哥哥在碰自己。
喜欢。
喜欢哥哥。
【喜欢哥哥。】
四个字无比清晰地传入徐寻月大脑。
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金光,金光很快消失,原本偏浅的蓝色却变成了深蓝。
他动作微顿,轻轻捏了下被打得通红还在发颤的地方,和把脑袋埋进床垫的哨兵贴了贴手腕。
69.99%。
这样果然也没用。
一直都是69.99%,说明之前所有接触的程度都不足以继续增加匹配度了,70%就是一个难以跨越分水岭。
而如果要彻底清理祝回的精神图景……徐寻月刚才进去试过了,清理不干净,恰好需要70%以上的匹配度。
他把哨兵松开,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些东西出来。
……
祝回还没发现自己被引发了结合热,他以为自己只是跟哥哥太亲密了所以晕头转向,这很正常。
他努力平复着呼吸,反应慢了半拍,等徐寻月松开手,他才迷迷糊糊地开始思考哥哥为什么总在测匹配度。
又不是第一天了。
……等等,他们的匹配度到69.99%了?而且好像就是在医务室达到的。
那怎么测几次都是69.99%?
之前光顾着亲密而落后一大截的思考进度终于在这一刻赶上了主线,祝回觉得自己似乎要抓住什么了。可还没等他想清楚,他就听到了一种橡胶被拉扯的声音。
刚消失没多久的危机感卷土重来,他循声望去,愣住了。
徐寻月在换手套。
徐寻月原本戴的是许多帝都向导经常戴的象牙白手套款式,边缘部位绣着隐约的金色纹路,既保暖又好看,还不会显得累赘。
现在却换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医务室柜子里拿出来的白色乳胶手套,那种校医给学生做检查会用到的消毒医用手套。
非常薄,也非常贴手指,此刻正被一点点撑开,戴在向导骨节分明的手上。
祝回盯着徐寻月的手,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却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他努力思考,在大脑的艰难运作下勉强思考出一个可靠的理由,于是连忙把那种危机感抛到九霄云外,说:“我没受伤的、真的没有,不用处理伤口,你别担心……”
虽然自己和校医都说了没受伤,但自己刚撒了谎很不可信,而哥哥又那么严谨。
哥哥是他的结合向导嘛,校医水平不如哥哥,哥哥肯定想亲自再检查一遍。
他知道哥哥是关心他的,不然也不会收到信息就到医务室,一见面先给他调了五感,还是从精神图景出来之后才教训的他,教训的时候也没让他痛。
……那简直不是教训了,跟奖励差不多。
所以更不想让哥哥有多余的担心。
祝回这么想着,眼前却倏地一黑。
在那种近乎恐怖的危机感的笼罩之下,他差点以为是医务室发生了什么事故,膝盖发力刚要从床上起来,就被戴着乳胶手套触感冰凉的手按住后腰,不容抗拒地压了回去。
……是哥哥的手。
那么,医务室就没有危险,情况是处于哥哥掌控之中的。
祝回在被碰到的瞬间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撤去力气,顺从却更加紧张地趴了回去。
然后,他才慢慢反应过来,眼前一片黑暗不是医务室发生了什么变故,而是徐寻月剥夺了他的视觉。
……好强。
向导都可以这样的吗?肯定不是,只有哥哥能做到这种程度。
哥哥好厉害。
“也可以算检查。”徐寻月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祝回懵了一下。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失去视觉,听觉就更加灵敏了,没等他细想,耳朵就轻易捕捉到从身后发出的、某种东西被拆开的响动。
先是包装盒被打开,再是盖子被扭开,之后是液体倒在掌心的声音。
轮椅的轮子在地面滚动,哥哥离他更近了一点。
哥哥……应该是伸了手……是在……
好冰。
冰冰凉凉的液体落在不久前被打过的地方,随后是冰冰凉凉的手套,手套触感更为湿润,看来之前滴落的液体就是从手套上滴下来的。
被手套包裹的一根手指擦着缝隙抵了进来。
……原来是这样。
祝回觉得自己不久前说的话蠢透了。
这下不止是脸,连全身都热了起来,他用两只手在前面搭了个简易的窝,把自己脑袋埋了进去,两条光/着的腿却十分配合地打开了。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罚吗?可是他好像也没有吃亏……
不管了,都一样,哥哥要罚就罚吧。
徐寻月瞥了眼那两只埋不进臂弯露在外面的耳朵,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往里推。
祝回肯定是不痛的,之前抽的那三下,其实就是为了实验到底有没有把痛觉彻底屏蔽,况且他往里推的速度也并不快。
祝回就是纯紧张。
紧张到才吞下一节就绞住了。
徐寻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
“放松。”
祝回深吸口气。
片刻之后,变本加厉。
徐寻月挑了挑眉,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哨兵很着急地抢先了。
“我一时半会控制不了,对不起、我……”他似乎惭愧于自己的表现,“我不是故意的。”
……这么听话啊。
徐寻月安抚似的揉了揉祝回后脑勺,唇角微勾。
本来就是他的哨兵,怎么弄都行,现在被欺负了还急着道歉,就别怪被欺负哭了。
他故意问:“既然你控制不了,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祝回眼前一片黑暗,他无意识重复了一遍问题,才低声道,“完全操控我?这样……这样应该可以让我没办法继续僵着吧。”
“完全操控?”徐寻月带着点笑意感叹,“看来,在你眼里我是无所不能的。”
祝回愣了愣,一时没摸清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思考,但他没时间思考了,因为下一刻,徐寻月直接调高了他的灵敏度。
二十倍。
屏蔽痛觉之后,放大二十倍的灵敏度。
祝回的气息瞬间变了。
不自觉紧绷的部位瘫/软下去,腰腹收/紧,脚趾蜷/缩,膝盖无助地蹭着床垫,像是本能地想要逃跑,却完全提不起力气,磨蹭半天都还在原地,连原本的姿/势都只能勉强维持。
冰凉的手指得以深入,再也没有任何阻碍,遇到再困难的地方,也只要屈一屈指节转上几圈,咬着它的肌肉就会痉/挛起来,然后讨好般地、恋恋不舍地松开。
现在,哪怕是向导呼吸产生的气流、又或者是一片布料摩/擦/皮/肤,对祝回而言都是可怕的刺激源,咬破下唇也会漏出声音。
他发出了十分可怜的呜/咽,甚至是带着潮/气的哭音,短短十几秒,整个人就快熟透了。
徐寻月却在这个时候开口,询问这个完全被操控了年轻哨兵:
“知道自己今天做错了什么吗?”
祝回茫然地摇头,又茫然地点头,整个人从指尖红到脚尖,看上去即将崩溃。
在觉醒成哨兵之后的岁月中,他一直专注训练,按照《哨兵须知》中的文字严格要求自己,在战斗之外远离任何可能刺激到自己引发混乱的东西。
饮食清淡、作息规律、起居环境简单,即便攒下了一定的财富和军功,也从不去帝都的任何娱乐场所。正因如此,他的身体状态是年轻一代哨兵里最稳定的。
徐寻月是他成长之后唯一一个主动接近的刺激源,随之而来的,就是许许多多从未体验过的亲密互动。
那些在军队里听闻过的、兵痞喝酒吹牛说得神乎其神的“战绩”,又怎么能跟结合向导给予的刺激比呢?
前者是短暂而虚无的快乐,结束之后只剩痛苦,后者却是无法自制的全方位沦陷。
被死死把控住了,却莫名觉得安心,觉得就这样也没有关系,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本来就可以把自己交给对方,本来就应该把自己交给对方。
——这么做的结果是被/玩/到/大脑无法处理信息。
就像现在,他知道徐寻月对他说了什么,却不能理解话语里的意思。
徐寻月也清楚这点,于是把祝回的灵敏度调到正常水平,暂时没有动他,让他自己缓了一会。
他感受着哨兵的情绪,在等待对方清醒期间,也不知道在脑中听了多少声“哥哥”。
【哥哥。】
【哥哥。】
【哥哥。】
【哥哥。】
来来去去,只有这两个字。
从调高灵敏度开始,祝回的情绪就成了这样,浓烈,纯粹,别无他物,无法思考的大脑里只剩这个称呼。
好比一杯本来就快满了的水,被加入了别的东西,液体便大股大股地溢了出来。
以至于徐寻月愈发好奇。
祝回到底记着什么?为什么叫他哥哥?
等把匹配度上70%的事处理完,他一定要问一问祝回。
……
当那种强烈情绪消失的时候,徐寻月就知道,祝回已经恢复了一些理智,只是没有立刻吭声,而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胸膛起伏仍然剧烈。
徐寻月没有放过他很久,只等了半晌,就摸了摸他红彤彤的耳朵。
“现在想清楚了吗?”
祝回被摸得抖了一下,有些发懵地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自己是看不到的,往徐寻月手上靠了一点,才哑着嗓子试探性地说:
“我……不应该撒谎,我不应该骗你,我应该永远和你说实话。”
“还有呢?”
“还有……”
祝回显然没料到答案还有另一半,一时间想不出来,但他不喜欢冷落下去的氛围,所以即使没想到也开了口,态度端正又坦诚。
“我、我暂时没想到,但我以后会努力的,我以后会注意了解这些,对不……”
他的话没能说完,徐寻月把他的道歉捂了回去。
尝试循循善诱的向导叹了口气。
在亲密的时候,乖乖道歉是情趣,可是这种时候,就不需要道歉了。
他直接给出了标准答案。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我的哨兵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如果撒谎和保护不能同时成立,你得选后者。不过这两件事大多时候是绑定在一起的,你会想照顾我保护我对不对?所以对自己也别太吝啬。”
徐寻月松开捂着他的手,在那张红肿的唇上碰了碰。
“遇到事情要告诉我,知道了吗?”
祝回点点头,乖乖答应。
“知道了。”
“以后再犯怎么办?”
“我会记住的,绝对不会再犯了,我会听你的话,什么都跟你说,”祝回停顿了下,认真补充,“真的再犯,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哥哥对我真好。】
【太喜欢哥哥了。】
“嗯,说得不错。”大概只有徐寻月自己知道,他这句表扬究竟是对祝回保证的肯定,还是对祝回情绪的满意。他弯了弯眉眼,把哨兵的灵敏度调回二十倍,“那我们就继续。”
被他摸着嘴唇的哨兵压根没料到这出,毫无防备之下,只能颤颤巍巍地塌/着/腰迎接,将散的雾气再次聚拢到琥珀色眼睛里。
本来就喜欢徐寻月喜欢得不得了,这会多重感官被调/控,单用一根手指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这样已经足够,但徐寻月从一开始就没想要放过祝回。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让这次经历刻骨铭心、印象深刻一点。
于是徐寻月在原本的基础上多用了一样东西。
不是外物,而是属于高级向导的天赋,那个本该在危机时刻用于生存的天赋,“瞬间解析”。
瞬间解析是每个高级向导都希望自己觉醒的天赋,但真正觉醒的少之又少。在向导学院中,学生一旦有了这种能力就会被老师拉出来特训,因为瞬间解析如果使用得好、完成度高的话,效果是非常可观的。
它能将已知信息和意识表层下的认知相结合,全方位解构分析目标,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完完全全从里到外,从表意识到潜意识地观察一个人,将对方当下的信息尽数掌握,并毫不费力地找到应对措施。
在战斗中,这是兼顾生存和辅助进攻两方面的好手段,但把瞬间解析用在自己的结合哨兵身上,却也意外的方便。
了解哨兵的身体处于什么阶段,了解哨兵这个时候的心里想法,了解他最脆弱的地方,了解他最深层的渴求。
已经够敏/感了,碰哪里都发抖,但性格恶劣的向导偏要用最过分的方式把人逼到最高点。
祝回没被改变对温度的感知,乳胶手套的冰凉和自身体温便形成了鲜明对比,被碰到的所有部位都发/酸/发/软,被重点关照的一小块地方更是一刻不停地/抽/搐,粘/稠的液体被反复搅/动,好像还打出了浮沫,越搅积累越多。
眼睛看不见,敏锐的听觉也在刺/激中逐渐失去作用,耳朵嗡嗡作响,无法分辨任何声音。
他好像就是一个热源,而他每时每刻都在觉得,自己一定会在下一秒燃尽。
祝回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合格的字音,出口尽是凌乱的气/声,偶尔才能吐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乞/求吗?喊/停吗?可这好像就是他应该承受的。
他喜欢哥哥这么对他,哥哥肯定也是喜欢他,才会这么对他。
哥哥喜欢欺负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抗拒呢?
戴着半指作战手套的手紧紧攥着向导的发绳,连露出来的指关节都是红色,一副马上要把发绳扯断的架势。
但一直没有断,那根简简单单的黑色发绳被保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他怎么能在这种细节上控制住自己。
向导的食指压在湿润的薄唇上,甚至伸了进去,轻轻拨/弄哨兵有些锋利的犬牙。
于是年轻哨兵连唇/舌都颤/抖起来,合不/上的唇/间泛着红/艳/艳的水光,细细的抽/噎被吞回腹中。他现在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了,声音很软,和平常跟徐寻月对话的音色不一样,更别提跟在学校和别人说话时相比有多大区别。
时间似乎被无尽拉长,恍惚间,祝回意识到,那种潜意识里的压迫感和危机感其实从未消失,他一直都在被海浪卷着四处穿梭,只不过最后一刻才被真正嚼碎而已。
“嗤”的一声,火焰熄灭了,他成为了海水的一部分,而他的身体,也自此属于这片深不可测的海洋。
另一边,徐寻月摸着哨兵唇/瓣的手却是一顿。
有液体从上方滑落下来。
他侧了侧身,勾着祝回下巴往自己这边掰,果然看见一张哭/得/湿/漉/漉的脸,睫毛沾湿成一簇一簇,狼狈又可怜。
不知道是不是被剥夺了视觉的缘故,祝回的眼神很涣/散,没有聚焦,就像坏/掉/了一样。
徐寻月对着他这幅样子欣赏了一会,心情很好地勾了勾唇,把视觉剥夺和灵敏度提高都解除了,随后抽/出抓着哨兵舌头把/玩的手,和他贴了贴手腕。
几秒后,两个终端屏幕同时一亮。
72.86%。
……还真是这样。
徐寻月的猜想得到了事实验证,当匹配度到达一定数值的时候,只有更进一步的亲密,才能继续促进匹配度的增长。
他对这次的结果比较满意。
不过,另外一个人似乎不是很满意。
身体还在颤/抖的年轻哨兵先是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脸红红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半天,忽然在气/喘间隙特别小声地嘀咕了几个字。
徐寻月就听到一个“不”,但觉得他语气委委屈屈的,就低头问:“不什么?”
祝回表情一僵,像是被弄傻了、刚刚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人面前说坏话了似的,目光躲闪了几下。
徐寻月也没催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把另一根手指也抽/出来,垂眸将沾满乳胶手套的液体涂/抹在入口周围的红/肿皮肉上,才带着点笑意地睨了他一眼。
“好像不久前,有人跟我保证过什么都会和我说?”
祝回本来就红的脸瞬间涨成赤色。
“我说、我是说……”他声音嘶哑,有些窘迫地、结结巴巴地坦白,“我刚刚说不专心。”
“就这三个字?”徐寻月有点意外,“说我?”
结合那一个“不”字和祝回之前的表情,他还以为祝回是在说他的小坏话,觉得他过分之类的。
祝回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表示这句“不专心”的控诉对象就是徐寻月。
“哪里不专心,”徐寻月觉得好笑,“倒是没看出来你希望我更专心一点。”
他轻轻拍了下哨兵一片狼藉的缝隙处,见哨兵闷哼一声并紧了,便带着几分揶揄地说:“喜欢这种专心?”
“不是,”祝回一副百口莫辩的样子,下意识否定之后又道,“也不是不喜欢……不是、我一开始指的不是这个。”
他红着耳朵低声说:“我就是刚才恢复视觉的时候看到你的脸,觉得你太好看了,而且你整整齐齐的,只用一根手指就可以这样……你还在刚才那个时候测匹配度……”
说着说着,他想起刚恢复视觉时的场景。
向导长发随意披在肩头,零星几缕散落两颊边,和刚摘下发绳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也没有看他,而是在看什么该死的终端。
再看对方的衣服。
银灰色长风衣搭在轮椅椅背,衬衫袖口向上挽起一截,西裤笔挺妥帖,一点褶皱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甚至因为唇角噙着的淡淡笑意,徐寻月比平常还多了几分亲和,完全是可以直接去教学楼讲课的程度。
可他自己却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不专心。
哥哥不专心。
“你知道刚才过去了多久么?”徐寻月貌似看出了他心里的质疑,也没等祝回说话,直接告诉了他答案,“从我调高你的灵敏度开始,到结束,一共过去了两分半。”
祝回不说话了。
何止不说话,徐寻月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他看上去很想直接逃离这个世界。
徐寻月能理解祝回的心情,于是他很坏地开口:“所以我很专心。”
他强调:“我刚刚对你用了向导天赋,严格来说比你更专心。”
见哨兵抿着唇用那种求饶的眼神看自己,他笑了笑,抬指将那两瓣唇分开,说:
“公平起见,祝回同学也得用哨兵天赋,这次就算了,下次我会提醒你开超感的。”
祝回呆滞。
大脑空白半晌,也顾不上之前的羞耻心了,他头脑发晕试图确认:“我……我开超感?对我自己?”
“对,”徐寻月云淡风轻地肯定了他的提问,像哨兵学院的老师在安排高级哨兵的天赋训练课一样,“哨兵的超感爆发也只能用在你自己身上。”
“可是你完全可以直接操控我的感官……”祝回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干脆不说了,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象起以后可能会有的画面,喉咙干涩起来。
把超感用在那种时候……会疯的吧?
如果是哥哥来操控,他只要接受就可以了,但让自己在哥哥眼皮子底下班门弄斧……
他肯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肯定连半秒都撑不到。
“我调和你自己来是不一样的,”徐寻月语气正经得仿佛不知道让祝回这样做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看你今年在试炼场测的各项数据,保持超感的最高时长记录好像是八秒?”
“是八秒。”
祝回硬着头皮承认。
“练多了还能继续进步,”徐寻月一边说一边把湿淋淋的手套取下来,忽然话锋一转,问,“所以,为什么叫我哥哥?”
“我……我说了?”哨兵有几分不敢确信地望向他,“我刚刚有这么叫你……”
他有当面这么叫过吗?好像没有?
不知道,记忆太混乱了,很多时候他大脑都是空白的,根本想不清楚。
但他后来不是一直含/着哥哥的手指吗?按道理应该说不出话才对。
难道是在最初不小心……
“我听见了。”
徐寻月又开始面不改色地哄骗自家哨兵,就像上次在厨房忽悠他、让他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一样。
“你喊了好几次,我都听见了。”
而且,从某种层面上说,徐寻月确实“听见了”祝回叫他哥哥。
尤其是刚刚。
在心里。
很多次。
“你之前还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徐寻月进一步列出证据,“虽然撤销得很快,不过我看见了。”
“可你不是两分钟之后才——”
话到一半,祝回也反应过来徐寻月大概是装作没看见的,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不是没想过把小时候的事告诉徐寻月,但他之前一直觉得,会是自己在某天找到一个好时机,坐下来慢慢跟哥哥聊天回忆,哥哥能想起来“噢当年确实是救过那么一个小孩”最好,没有印象也很正常。
现在却是毫无准备地被点破。
祝回……祝回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实际上,自从徐寻月点破之后,他就觉得对话别扭起来,因为对话会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对徐寻月的称呼。
点破之前,一直用“你”再正常不过,点破之后,再只用“你”就显得有些不足够了。
好像不那么合适了,好像有一点点生疏。
既然已经说到这个点上,就该用更亲昵的方式呼唤对方。
……哥哥。
祝回抿了抿唇。
说些什么呢?
没想好怎么开头,怎么说才能把这个称呼自然而然地融进话语里,让哥哥不觉得奇怪呢?
就在哨兵苦苦思考的时候,徐寻月揉了揉他有些凌乱的短发。
“好了,起来吧,我们收拾一下,你把衣服穿上,”徐寻月在接诊台台面上抽了几张纸,“先想想该怎么跟我说这件事,等我清理完精神图景,就告诉我。”
“哦好。”
目标尚未明确的大脑接收到新任务,那些乱作一团的思绪便瞬间被排到后面去了。祝回半坐起来,正准备直接跳下诊察床,却在视线扫过床垫时动作一顿。
床垫上的东西一目了然。
不透明的乳白色液体,还有透明带着细沫的水渍,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视线当中。
祝回满脸通红地去拿纸巾,被徐寻月拦了下来。
“等会直接换一张,我和校医沟通,就说帮他重新置办一下这里,别擦了。”
“好……”祝回看上去放松了点,又格外认真地补充道,“置办费用我出,是我弄脏的。”
徐寻月对这个话题略感好笑,不过想到翻修医务室花不了功夫,就不执意帮他包揽。
“那一人一半好了,你一般也不会这样,下次来我办公室。”
听见“办公室”这三个字,哨兵拽着裤腰穿衣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他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等到腰带系好裤腿捋直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说。
“其实我喜欢这样。”
“都喜欢?”徐寻月对着穿戴整齐了的哨兵伸手,示意他靠近,“超感也喜欢?”
祝回盯着他脱去手套五指张开的那只手,尤其那根修长而分明的食指,喉结颤了颤,半晌才红着耳朵在轮椅边蹲下。
“我……”他含含糊糊地说,“应该、应该会吧,反正你在嘛,都可以试试。”
虽然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实际听到的时候,心情还是更加愉悦了。
高级哨兵都是有傲气的,能使用超感的人更是个中翘楚。那些日复一日的训练、固定时间的测评,不都是为了用在后来的战斗上?
哪有用在自己身上方便伴侣玩/弄的?
也就祝回独一份了。
目光在哨兵多了些折痕的黑色作战服上扫视一遍,徐寻月再次摸上他的额头。
***
短时间内再次进入祝回的精神图景,徐寻月十分直接地感受到了这里的变化。
空气清新了一点、气压正常了一点、湿气少了一点……所有变化都不大,甚至可以说得上细微,却都是真实存在的。
更巧的是,他这次进来的位置就在绿绒蒿旁边,这朵花的样子也变了。
花瓣变得干净柔软,上面还残存着晨露似的水滴,整株植物都更加舒展开了。
徐寻月俯身,摸了摸沾着露水的花瓣,手还没离开,身后便响起了熟悉的嗷呜声。
回头一看,是体型缩小到亚成年模样的雪狼。
它怎么出来了?
祝回说它睡着了,自己之前来也没看到它,或许它就是刚才醒的吧。
雪狼冲他嗷嗷了两声,还没靠近,就被窜出来的阴影给掀翻了,雪白的身体被压在地上摊成一块黑色的饼,完全分不清哪里是脑袋哪里是尾巴。
徐寻月就听到雪狼最开始念叨的几个字。
【好厉害呀……小回也是吃上好的了,啧啧……唔唔唔唔唔唔??!】
雪原上只剩此起彼伏的狼嚎声。
有真的狼嚎,也有冒牌货。
阴影此前从未在雪狼面前展示自己的鹦鹉学舌能力,导致雪狼这次直接懵了。
也顾不上对徐寻月发出感叹了,它在一层又一层的影子下挣扎着,嘴里一直没消停。
雪狼:【你怎么会狼的语言?】
阴影:【你怎么会狼的语言?】
雪狼:【你学我讲话?】
阴影:【你学我讲话?】
雪狼:【不要学了!】
阴影1:【不要学了!】
阴影2:【不要学了!】
阴影3:【就学!】
徐寻月:“……”
总之,据他观察,在刚刚的“检查”活动过后,祝回精神图景的情况变好了。
向导和哨兵都会这样,在跟结合伴侣、或者是匹配度很高的人互动之后,身体和精神方面的伤口都会更快愈合。
不过,徐寻月没看到的是,在遥远的、长满绿树的山崖上,在那颗最高最结实的树上,一片新叶正从树冠上生长出来。
这片新生的记忆树叶小小的,显现出来的画面也有些奇怪。
它一直很黑,连画面颠簸的瞬间都没有,完全看不出哪里黑得略深,哪里黑得略浅。
在帝都,人们很难见到这种程度的黑暗。虽然灾变之后技术断层,帝都终究是整个帝国最繁华的地方,旧时代留下的科技产品完全够用,高楼里外尽是明灯。
无数盏灯的光芒绵延千里,造成的光污染在中城区才逐渐消失。
这么说来,这片叶子似乎很不寻常,承载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又或者,它其实是一片坏掉的记忆树叶,展示的是一幅完全静止的图画。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如果有人站得够近——就像当初祝回把那片记忆树叶摘下来给徐寻月看的那个距离一样——有那么近的话,就一定能听到记忆树叶中传出的动静。
是黏腻清亮的水声,和细碎难耐的呜咽声。
这说明画面并不是静止的,这片才长出来的新叶也不是坏树叶,它只是——
只是,记忆主人在经历这段记忆的时候,没有视觉而已。
第26章 礼物
徐寻月明显感受到,他对祝回的精神图景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这里的每一朵雪、每一片冰、每一块岩石,都和他多了微妙的联系,倘若有意将精神触角靠近,还会在碰到之前获得一种像是在打招呼的精神共鸣。
这就是70%匹配度的门槛,跨越之后有质的飞跃。
如果是现在的他,遇到今天上午的那种情况,结局就会完全不同。他能直接通过感应确认祝回的身体情况,对方再怎么摆拍撒娇也无济于事。
说起来,关于祝回撒谎,徐寻月的确是有些不满的。
根据答案推过程,本不起眼的小细节便成了最牢固的证据。在他去向导学院第二教学楼的路上,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正好响起,祝回没主动给他发信息。
这说明意外是
第二节课发生的。
徐寻月那个时候是空闲的,祝回也知道。
所以,明知他那个时候有空,出事完全可以找他,却考虑到他几十分钟后要忙,于是打消了告诉他的念头。
要不是状况有所加重,恐怕这事祝回根本不会提。
有点像打架挂彩不告诉家长的青少年,发现自己控制不住伤口情况了,才可怜巴巴地跟监护人说。
徐寻月真是……真是很不满意自己哨兵的脑回路。
那个时候告诉他,说不定他来了就能迅速解决,并不会错过讲课。
况且,就算错过了又有什么关系?
毕业班的学生都二十来岁了,班长也不是吃素的,一节专业大课,后面找时间补上就好。
现在反而……
也不是说现在的情况不好,他欺负自家哨兵欺负得蛮开心,还通过这次意外获得了可能和帝君有关的线索。
等结束可以问问祝回,那个和他切磋时意外失控的同学是谁,再调查一下那个人的背景,徐寻月在心里记了一笔。
接着,他一边使唤阴影去干活、别再绑着小狼玩了,一边思考另一件事的可行性。
对祝回的感应虽然提高了,却并不精确,随着日后匹配度逐渐增长,这种直觉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换个说法,就是目前还有很大的不足,再上一道保险会比较合适。
根植于灵魂本源的感应,再加上科学技术的追踪,二者相辅相成,效果最好。
那就在祝回身上放个定位器好了。
如果祝回身上有他的定位器,就可以根据祝回所在的位置判断对方在做什么。拿这次举例,如果装了定位器,他就能在第一时间知道祝回去了医务室,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呆在训练室。
越想越实用。
不说徐寻月自己,祝回才二十岁,以后免不了要再去待规划区和灾变区,而灾变区经常发生不符合自然规律的事,还真有可能出现什么怪异磁场,能削弱、甚至暂时屏蔽向导和哨兵之间的链接。
至于定位器?帝国并未将前纪元有关高级定位器的制作技术保存下来,但巧的是,徐寻月早年出入灾变区时收集到了一个。
一个前纪元最新技术做成的微型定位器,能无痕连接终端的那种。
……
随着阴影朝四周涌去,转眼间,灰黑色的天空被更深一层的黑笼罩了,整个雪原都失去了光。自然界的夜晚尚有星月,这里的天空却是纯粹的黑。
而那些飘在空中像脏污一样的小黑点——它们有些奇怪。
不久前的那次,受匹配度不到70%的限制,徐寻月没法在不伤害祝回的前提下将它们直接碾碎。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小黑点隐隐有朝徐寻月聚拢的趋势。
大摇大摆,飘来飘去,毫不遮掩,跟有自主意识似的。
这一次,徐寻月对雪原有了更加深刻的把握,能直接碾碎它们了,它们却依旧源源不断地往徐寻月身边聚拢。
像是单纯被吸引了。
徐寻月微微皱眉。
带有帝君气息的不明污染物靠近他?
他回忆起过去四年几次和帝君处于同一场合的感觉,只记得那是一种……一种并不属于正常人类的精神气场。
信息还是太少了。
将思绪暂时搁置,徐寻月望向远处的山崖。
那座山崖是祝回精神图景的中心,因为处理得比较及时、外加祝回自己状态又比较稳定的缘故,它并没有在这次意外中受到伤害。
没受伤,就不用去。
不过,徐寻月的目光还是在那个方向额外滞留了一会。
如果他和祝回以前见过,祝回肯定在更早的时候就有关于他的记忆。
那段记忆肯定也保存在一片记忆树叶里,在那数不清的高大绿树、绿树上数不清的叶片之中。
结婚那晚,他还打算在控制住祝回后去那里翻找,通过祝回的记忆确认安全性。
不过后来他改主意了,现在也不是很想去山上看。
如果非要说的话,他比较想看祝回主动交给他的。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徐寻月的想法,雪原上忽然吹来一阵风,山崖树上的叶子随风而动,发出连绵不断的悦耳响声,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徐寻月原本准备离开的视线顿了顿。
下一秒,年轻哨兵的身影出现在山崖上。
再下一秒,他出现在徐寻月面前。
“要看吗?”他伸手,摊开的掌心里赫然是一片记忆树叶,“都可以看的,就是那边叶子太多了,找起来比较麻烦。如果有什么想看的东西,告诉我让我去取就好了。”
真巧。
徐寻月在祝回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目光里笑了笑,接过树叶。
他并没有立刻拿起来看,而是扫了眼祝回在精神世界里整齐而没有一丝褶皱的制服。
进入精神世界,身体状态会被重置,服装一般就是现实世界里的那套,但如果比较破烂,就会在精神世界恢复完好状态。身体同理,一般是直接复制现实世界里的状态,要是在现实世界受了伤,进入精神世界也会恢复到理想状态。
所以徐寻月在这里不用装模作样坐轮椅,祝回的衣服裤子嘴巴眼睛也都很正常。
“你把叶子摘下来,树上会立刻长一片新的吗?”徐寻月翻了翻手里挺大一片的树叶,还在折断的叶脉处看见一点汁液,带着雪和草木混合在一起的清鲜气息。
“它能自己长,”祝回很认真地答着,“树不会秃。”
徐寻月忍俊不禁。
虽然有更爱惜树木的方法——即他描述、祝回带路,要看什么就去哪里。但这毕竟是精神世界,这里的树木也不是老实本分长在土壤里靠天吃饭的树木。
所以多薅一点也没关系。
祝回没提那种更加爱惜树木的方法,不知道是不是没想到,但徐寻月觉得,他主要是喜欢把叶子送给自己的这种形式。
一片片记忆树叶形态各异,来自哨兵的精神世界,能在现实中保存,像一个个小小的礼物。
不知怎么的,就被赋予了额外的意义。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偏偏两个人又都体会到了的感觉。
就在这新奇而带甜味的气氛中,身后忽然传来嗷嗷呜呜的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动物爪子踩在冰面奔跑行进的咯吱声。
二人同时看去。
只见一匹亚成年体型的雪狼狂奔而来。
它跑得很快,四条腿每接触冰面都会激起一点冰雪的碎屑,身体几乎成了白色的残影。
唯独尾巴后半截黑不溜秋,正有些不自然的、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似的下垂,夹在两条后腿之间。
徐寻月听到它一边在嘴上叫一边在脑子里狂喊。
【谁来管管我啊?小回你让你向导管管!】
【这位强大的向导,能不能让你的精神体别学我说话了?】
【我真受不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你们很好闻……我也很喜欢你们……你们也不能……学我说话……唔唔唔唔唔……】
一般来说,精神体的意思和情绪只能清晰地传递到它主人脑子里,所以雪狼这番输出一半是发泄,一半是在跟祝回对话。
祝回当然接收到了自己精神体传递过来的信息,但他明显有点没懂。
什么叫“学说话”?
是哥哥的精神体在学自己精神体说话?
真的有这种事吗?
就算有……那也是哥哥的精神体……
还没等他想清楚,四面八方就传来了排山倒海般的狼嚎声。
祝回:“……?”
雪狼的声音会在他脑海中转化成具体的含义,这一阵噪音没有含义,就不是他精神体发出的声音。
不是自己的精神体,又能是什么东西呢?
另一边,徐寻月刚把阴影的声音屏蔽掉。
对祝回来说,那一阵“排山倒海”是单纯的噪音,但在他这里……
想想吧,雪狼刚刚激动地说了那么——那么——多的话。
在徐寻月这里,就是不同语速轮流播放,放大加倍附带回音。
跟精神污染也没什么区别。
他头一次觉得,放任精神体自由生长是一件需要限制的事。
感受到哨兵悄悄瞄向自己的目光,徐寻月轻轻叹了口气,冷酷无情地把叽叽呱呱的阴影们全都收了回去。
反正雪原已经清理干净了。
而且这次确实是它们的问题,之前都说了,不能欺负小狼欺负太过。
作为精神体的主人,一个有原则、有是非观的向导,徐寻月对受害者精神体的主人说:
“刚刚是我的精神体在学它说话,现在已经没事了,可以让你的精神体不用着急。”
“噢……没事。”
受害者精神体的主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半晌终于挤出一句:“它们还挺聪明的。”
第27章 八年前
半分钟后。
看着半蹲下来给雪狼揉肚子的年轻哨兵,徐寻月顺手揉了揉他的短发。
哨兵手上的动作瞬间慢了下来,有点脸红地抬头望了他一眼。
徐寻月又没忍住地捏了捏他的侧颊。
热热的,软软的。
“咳,”祝回按耐不住出了声,“你是……是先看我的记忆吗?还是我直接和你说?”
“先看吧,说不定看了就会知道。”
徐寻月摸着他的脸,手掌稍微动了一下,碰到两瓣薄薄的唇。
触感干燥,没有发肿,已经是有些熟悉的唇形了。
“好,有问题随时跟我说唔……”
说话时唇瓣开合,难免会贴上向导指尖,徐寻月指尖微微一推,就压在了祝回的下唇边沿。
祝回不说话了,脸红红地看着他,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四周变得安静。
原本被揉得舒舒服服、瘫在地上享受补偿服务的雪狼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它睁开那双和哨兵有几分相似的琥珀色眼睛,朝旁边一站一半蹲的两个人类瞄去。
“……”
“??”
雪狼惊了。
带着某种成为电灯泡的不可思议感,它张开嘴,想嚎两声打破这种可恶的氛围,但又觉得如果自己真这么做了,祝回待会就得找它算账。
可恶,可恶,可恶!
人,怎么谈了恋爱就这样?
噢,不对,他们已经结婚了。
最后的最后,雪狼选择深明大义地、轻轻地呼噜两下作罢,算是某种意义上窝囊的发泄。
哼唧声细细的,听在徐寻月耳朵里,倒是有几分祝回撒娇的风格了。
所以怪不得是祝回的精神体。
他看向祝回,发现对方仍然盯着自己,一副没注意到雪狼哼哼的模样,就知道祝回应该是又不小心陷入了注意力过度集中的陷阱里——对着他的脸,或许是嘴唇也说不定。
徐寻月速度飞快地亲了下那双琥珀色眼睛,随后站起身,用一种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语气逗他:
“手怎么停下来了?你看你的狼,它都有点不满意了。”
祝回一愣,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低头瞥向自己的精神体。
只见雪狼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似乎被什么画面冲击到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真麻烦。
祝回叹了口气,十分熟练地伸出手,继续给自己的精神体揉肚皮。
作为精神体的主人,他跟雪狼有着天然的默契,外加这么多年的陪伴,感情深厚自不必说,祝回其实也练就了一番好手法。
从觉醒成哨兵开始,每一次训练、实战、受伤,雪狼都是他最忠实的战友,在精力剧烈消耗过后,他经常会摸摸对方那身白毛做一些让狼放松的按摩。
祝回之前一直觉得,自己的精神体有自己摸就够了,世界上肯定没谁能比自己摸得好。
然后,这个观点就在新婚第一晚、雪狼私自跑去跟徐寻月求摸时受到了巨大冲击。
虽然他承认哥哥很厉害……但那是后来的事,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认出哥哥。见原本只让自己摸、对其余任何向导哨兵都没有好脸色的精神体忽然谄媚,祝回在错愕羞恼之余,其实还有点心塞。
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理直气壮地索要,什么头部按摩、背部按摩、肚皮按摩,到向导那里求个摸头,怎么就夹起来了?
祝回后来复盘,觉得自己当时的内心和前纪元故事里所形容的、那种出门遛狗结果狗千里奔袭跟别人跑了的感觉异曲同工。
呵,一匹没出息的狼。
他这次只是小小地回报一下而已。
当然,哥哥确实是很厉害。
想着想着,他又抬头瞄了眼徐寻月,本来准备撒娇让哥哥再亲一下自己的,发现对方已经在看记忆树叶了,便没出声,只是安静地给雪狼揉着肚皮。
……
记忆树叶的记录从居民区开始。
这片居民区的房屋虽然低矮,却干净整洁,看得出来,住在里面的人是有在好好生活的。
或许刚刚了结束一场大雪,街道被白色覆盖着,还没人出来清扫路面,几根旗杆上随风摇曳的彩旗就成了视野中最为鲜艳的颜色。
不远处是一座高耸的雪山,上边长着数不清的树木,却没有绿叶,全是光秃秃的树干。
这是一片扎根在山脚下的居民区。
而那座山——徐寻月有点印象,它应该就是奉山,自己八年前去过一次的地方。
奉山是海神纪之前就存在的一座高山,风景很好,中间的最高峰却极为陡峭,就连哨兵和向导这种体质超过普通人的存在,也要费一番力气才能翻过。
而在海神纪之后,山的北面成了灾变区,剩下南面被山峰左右隔开,形成了当时的奉山A1区和奉山A2区。
在山脚下,这两个待规划区是共通的,但在山上,它们分别于最高峰左右侧设立了哨所。祝回的父亲就是奉山A2区哨所的一名士兵。
画面视角从一间屋子里转出来,在狭窄曲折的街道中连续拐了几个弯,道路两边的景物迅速后退,“嗒嗒嗒”的鞋踩冰面声十分有节奏。
等拐到最后一个弯、大路路口就在眼前的时候,街边一家杂货铺的帘子忽然被撩开,一个戴着毡帽的大叔打着哈切走了出来。
“这不是小祝嘛,”他操着一口地方话,语气是街坊邻居特有的熟络,“又给你爸送饭?他今天肯定是所里最幸福的哨兵了,我家小子要是有你一半省心能干就好……对了,这雪才停不久路面滑,要不我叫我家的陪你一起上山啊?”
“谢谢,不过不用了,去哨所的路我走了一年,肯定是没问题的。”
这个时候的祝回没变声,还是清澈的少年音,说话却有模有样,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
他并未因毡帽大叔的招呼而停下脚步,而是在放缓步速对话后重新提速,朝雪山跑去。
时代的灾难会推动年轻人快点长大,在一百年前的帝国,十二岁还是安心读书的年纪,在海神纪,却有许多十来岁的孩子开始做大人的事。
哨所建在山上,里面的哨兵需要按排班在边界线日日巡逻、检查是否出现异常情况,很少有时间下山。没有新鲜的食材和足够的厨具,哨兵五感敏锐又不太能受刺激,饮食自然单调。
十二岁的祝回没觉醒成哨兵,当家早的话,做饭水平可能比如今二十岁时还要高。
奉山的两所哨所都建在半山腰略往上的位置,从山脚到半山腰的路比较好走,随着跑动导致的呼呼风声不断向后掠去,画面很快就来到了雪山之上。
四周全是白色,无论山路、山石、还是那些光秃秃的树干,山上除了哨所士兵基本没什么活物,所以就不会像居民区那样,雪一停就有人出来清扫。
这样的酷寒也并非全是坏处。恶劣的生活环境让很多的危险动植物都灭绝了,而进化了几百年的人类,即便是没有觉醒的普通人,也能靠经验和准备在非灾变区的无人区里相对安全地通过。
注意,是通过,不是停留,仅限于路途较短、能快去快回的无人雪地。
按照祝回的说法,去哨所的路他已经走了一年,确实是不应该有问题的。
但意外发生了。
出问题的不是当年的祝回,而是当年的整个奉山。
徐寻月记得八年前有关奉山的一些信息——那是一次毫无征兆的灾变因子外溢,边界线向外移动,A2区管辖的半侧山全部被囊括了进去。
A1区好一些,界线刚扩张到哨所的位置就停止了。下山巡逻的哨兵逃过一劫,发现出事后立刻向外界请求支援。
救援到得还算及时,被困迷失在新界线附近的士兵生还了将近四分之一,算是十分理想的结果。
八年前,徐寻月带的队伍参与了这次行动。那时他的队伍才刚组建,四个队友都是最早一批的成员,只是后来依次死在旧日的土地,没有等到属于自己的救援。
回忆到这里,记忆树叶中的画面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祝回应该已经走了一大半路,能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代表A2区哨所的小黑点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之前洁白祥和的雪山变得诡异起来。
一股浓郁的黑雾从远方快速涌来,像染了色的海浪,把天空、树木和雪地通通包裹,那个代表哨所的小黑点也隐没在更为深沉的黑色之中。
记忆树叶所呈现的画面直接停住了,也就是说,祝回直接停下了脚步。
下一秒,他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跑去。
这是正确的选择,十二岁的祝回反应也很快。
看着叶子里的画面,徐寻月莫名想到他之前看过的、二十岁的祝回在钻石海的那段记忆。
竟有些相似了。
只是正确的选择,往往不一定能等到好的结果。
在假装出意外回归帝都前,徐寻月自己也做过很多次像这样转身狂奔的动作,当人类面对自然界、面对未知的巨大威胁时,生存下来、活得久一点是最重要的。
他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因觉醒成向导去往帝都求学,从而在家乡变为灾变区时逃过一劫的曾经。
和祝回一样,许多年少时的亲人、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同伴,都这样无可奈何地被留在他们身后,而他们能做的只有继续走下去。
十二岁的祝回反应很快,但再快,也快不过灾变区界线的扩张速度。
黑雾很快追上了他,把他也吞没了。
视野一暗一亮,转眼间,祝回周围的景物就又发生了变化。
在被黑雾吞噬之前,他看黑雾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仿佛里头有一个无穷无尽的黑色漩涡;但在被囊括进去之后,周围就又变回了原本的雪白。
白色的天,白色的树,白色的山。
区别在于,它们都毫不遮掩地透露出浓浓恶意,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隔着记忆树叶看依旧明显。
祝回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一点,这很好理解,遇到这样恐怖的意外,十二岁的他心理状态已经不如一开始那么稳了。
但在调整自己的状态之后,他选择继续朝山下走去——即便他眼中的下方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下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为了保持状态,祝回把他自己带上山的那份午餐吃完了,可山上没有湖没有野果,他缺水,就开始吃雪,吃了雪,体温就开始降低。
更不幸的是,他遇到了一只由雪兔转化而来的灾变生物。
那是一只跟小猪体型差不多的兔子,战斗力和自然界中正常的野兔完全不是一个档次。好在祝回上山带了匕首,之前大概也受过训练,打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是把灾变生物弄死了。
但也消耗了巨额的体力,衣物也破损了,保暖效果大不如前。
再后来,因为长时间直视雪地,他开始出现雪盲的症状,生理性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记忆树叶的画面变得模糊。
没有补给、战力不高、身上有伤、缺水、失温……
完全是绝境。
到了这个境地,很多人会选择坐下等死,又或者直接自杀,这样至少还能在最后关头痛快一些,舒服一些。
这是很正常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绝望中长时间忍受痛苦,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但祝回没有,他一直在走。
只是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直到画面忽然变黑,随即传来重重坠地的一声闷响。
他一直走到自己清醒状态下的最后一刻。
或许是这种韧劲唤醒了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徐寻月渐渐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救过一个特别顽强的小孩。
在待规划区那几年,他救过很多人,对方是求生意志最强的一个。
当时,所有救援队都是直奔A1区去的,他和他的队友也不例外,在最紧急的局面过去之后,才有零星几个人到A2区山崖下的平地转悠几圈。
因为A2区的情况实在太严重了。
从山峰到山脚那么一大片,全都被灾变因子占据,放眼望去只能看到黑乎乎的雾气,处于中间位置的哨所当然不可能幸免。
在灾变区里,会遇到的东西不止是灾变生物,还有被污染转化成灾变体的同类、随时可能出现的诡异天气和诡异磁场,原本一个小时就能轻松走完的路,要花三倍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走出去。
所有人都认为,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哨所里的士兵是不可能从半山腰走到山脚下、走出灾变区的。
当年二十岁,刚从向导学院毕业的徐寻月也这么认为。那时候的他还不是很确定自己体质的特殊性,只知道自己对灾变因子的抗性特别强,灾变因子在他身上比在他同伴身上难存活多了。
完成救援之后,徐寻月正和队友计划着下山,却忽然感受到了一点微弱的生命气息。
一闪而过,来自A2区的方向。
他把这点告诉队友,队友却表示没感受到。
对此,当时的徐寻月考虑过两种可能:要么是那缕气息太过微弱,只有精神力最高的他感受到了;要么,就是他的错觉。
这两种可能都很好想,而绝大多数人在想到的那一刻就会靠本能常识之类的东西做出抉择。
那么危险,怎么可能有人存活呢?
就算有人,等你到了他还活着吗?
就算到的时候他还活着,你能保证把他安全带出去吗?
……
最重要的是,你能活着找到他吗?
问题太多。
换做别人,或许也就算了,可二十岁的徐寻月偏偏是有些不要命的。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刚从向导学院毕业,想得很少,做得很多。
又或许是因为一瞬间的不忍,和过去面对死亡时得到的不甘。
对奉山的支援是他毕业后的头几次行动,那时候他甚至一点名气都没有,但在短暂的衡量之下,他决定冒险。
冒险,一个对二十八岁的他来说有些遥远的词。
但他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
为了不给队友增加负担,他只让他们去A2区管辖的山脚等待,自己一个人带着装备出发。
他甚至没有选择规规矩矩地下山、从A2区山脚慢慢往上走找人,而是背着枪翻过最高峰,直接进入曾经被A2区哨所保护的地方。
并不是所有正确的选择都能等到好结果。
但幸运的是,那一次,祝回等到了。
从遥远而厚重的记忆之书中翻出一页,徐寻月终于在这一刻确定,自己确实是去过A2区的。
虽然是以翻山越岭方式,还只去了一小下,救完人就走了。
他也回忆那个被他救过的小孩的模样。
干裂出血的唇,苍白结痂的脸,因雪盲症而角膜浑浊、看不出颜色的眼睛。
像一片羽毛,抱起来很轻,实际却那么有韧性。
原来就是小时候的祝回。
关于这个,徐寻月在心底其实是有印象的。
只是过往太繁复,一些在他看来常规的、举手之劳的小事,就被放在记忆的角落里积了灰。
而十二岁祝回惨兮兮的样子,和他二十岁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又差了那么多。
脑海中的两种印象在这一刻缓缓重合,徐寻月想,自己确实很早就和自己的哨兵结缘了。
……真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这个时候,记忆树叶的画面也已经重新亮起一会。
视野正好在慢慢转动,先左,再上,黑色的衣领出现了,曝光度极高的侧影也出现了。
徐寻月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
被记录在小小的记忆树叶中,戴着防护面具,模模糊糊,蓝眼睛、高马尾的自己。
第28章 以身相许
徐寻月隐约记得,自己找到祝回的时候,祝回其实已经陷入了昏迷。
……他是怎么把人弄醒的来着?
对了,用血。
虽然身上有水,但已经凉了,他也带了干粮,但以对方喉咙干裂的状态,根本吃不下这种东西。
唯独血是有用的。
些微的营养、灼热的温度、以及液体的滋润感,通通顺着一个人的掌心,滴落在另一个人的嘴唇上。
掌心的皮肤薄,毛细血管丰富,割破之后出血快又可控,不容易伤到自己的动脉。
徐寻月当时根本没想太多,只觉得能如此轻松地挽回一条生命,没什么比这更划算了。
海神纪之后,帝国人口急剧减少,青少年更是夭折大半,如果一个拥有这么强意志力的年轻生命可以存续下去,以后或许能长成救援清理的中坚力量。
八年转瞬即逝。
曾经在脑中快速划过的赞许和预期成真了,当年放下来还不到他鼻尖的人,也已经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了。
还成为了他的哨兵。
是不管怎么欺负、看过来的眼睛都很亮的那种。
雪原的风平静而带着微微凉意,记忆树叶依旧兢兢业业地展示着其中的画面。
在灾变区,向导和哨兵各有各的生存方式。哨兵拥有敏锐的五感和过硬的体质,危急关头能强行突围;向导依靠对精神力的巧妙运用来隐蔽、干扰、模糊敌对生物的认知水平,从而达到安全完成任务的结果。
和一般向导相比,攻击型向导具备主动进攻的能力,自主选择的空间更大一些。
徐寻月当年是直接翻过最高峰来的A2区,但带着伤员,就不好再翻回去了,往上走海拔又会变高,动作间,还容易磕到怀里意识不清醒的小孩。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翻回去,否则也不会让队友去A2区的山脚等候,不过在下山的过程中,他们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两次灾变生物。
徐寻月直接开了枪,乖乖闭着眼睛抱住他脖子的伤员都没反应过来,应激之下差点又睁了眼。
于是,在第一次战斗结束之后,徐寻月把自己的黑色袖口撕了一圈,系在雪盲症严重不能睁眼的祝回脑后。
这下是不可能看见了。
倒是祝回,状态才好一点就开始跟他讲小话,声音和呼吸都轻轻的,像一种毛茸茸又很脆弱的东西在不停地挠他下巴。
“刚刚那几十秒,我还想说你干脆把我丢下好了,又怕说话会打扰到你……你……我叫你哥哥是合适的吗?你好厉害,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原来在那个时候就叫过他哥哥。
徐寻月有点惊讶。
或许是那年奔波太过的缘故,即便心里有些许欣赏,所有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依旧会被遗落在记忆长河的深处,直到重逢,直到某些相似的东西被提起,才会忽然一下袭上心头,让人生出无尽恍然之感。
那么,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肯定不会说拖累,二十八岁的徐寻月想。
“不是拖累。”
二十岁的徐寻月声音平静。
“我过来就是为了找你的。”
画面倏地一静。
有那么几秒,几乎要让人以为是被按了暂停播放键。
但很快,声音重新出现了。
“谢谢你……”
顿了顿,又问:
“那……其他人、A2区的其他人……”
“很遗憾。”
画面再次安静。
只是过了一会,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和我猜的一样啊。”
“我的家人也不在了。”
记忆树叶的画面瞬间晃了一下。
尽管从祝回被蒙上眼睛开始,树叶展现出来的就一直是黑色布料的颜色,没有任何变化,但徐寻月仍能在一片黑色中感受到让画面震动的那种慌乱和无措。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这个的……”
“没关系。”
徐寻月听见自己笑着叹了口气。
“只是说出来而已。失去就是失去,但我们还是活着。我现在活得也不错,有师长,有朋友,有同伴。
“以后,你也会有的。”
对面似乎吸了吸鼻子。
然后那种毛茸茸刮脸的声音轻轻地说:
“哥哥,你是我见过来这片待规划区的、最最最最好最厉害的军官。”
自己哨兵小时候这么会夸人的吗?
听着心里有点发软,大概没有谁会不喜欢坚韧又可爱的小孩、会不喜欢这种直白又真诚的话语。
二十八岁的徐寻月没忍住,无声勾了一下唇角。
而记忆树叶里,二十岁的他却足足半晌没接话。
半晌之后,才有一点小骄傲,又有一点不好意思地说:“嗯……我知道了,不过你暂时还是不要说那么多话了,嗓子会哑。”
喔,二十岁的自己也有点可爱。
下山的路好像很远。
期间,祝回的眼睛被蒙了黑布,什么都看不见,于是记忆树叶只能勤勤恳恳地播放一路上收集到的声音。
嘎吱嘎吱地树枝折断声,沙沙的下雪声,奇异诡谲的生物鸣叫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徐寻月听见了自己死去的队友们的声音。
有点陌生,但更多的是熟悉。
“队长!”
“队长,你可算出来了,都快两天了!”
“诶嘿嘿嘿我就说队长还活着吧?瞧,队长还带了个人出来。”
“队长,人给我吧。”
四个不同的声音七嘴八舌地说着,听到最后一句,记忆树叶主人的呼吸声屏住了。
一副很不想被交给别人抱的样子。
徐寻月听出来了,最后说话的那个是他当时队伍里力气最大的哨兵,说这话,自然是觉得他忙了两天需要休息。
但他肯定是没有答应的。
“没事,就一小孩。我们刚下山,身上可能携带灾变因子,你们把仪器拿好,都离我远点。”
四个声音嘟嘟囔囔地离远了些,他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你们谁身上有糖?”
“要糖做什么?”
“我有我有!”
“队长,你低血糖了?”
“不是我,”用纸包着的糖被抛过来,接着是糖纸拆开的细微响动,徐寻月听见自己说,“是他好像有点。”
几个兵痞子顿时笑着起哄。
“哎呦,队长,这么温柔啊?”
“啧啧啧,还亲手剥糖纸呢。”
“哨兵学院都没人敢梦这个待遇!”
“这小子以后要是觉醒成哨兵,指不定得跟你来个以身相许。”
“你们就闹吧,回去别忘了一个个来找我单挑,”八年前的他当然比现在要活泼一些,和同伴笑骂起来,话是一点都不少,“别小瞧人家,他在界线扩张后的灾变区外围撑了很久,换成你们,都不一定有他的意志力强。”
说着说着,他便话锋一转换了交流对象,尚未消散的笑意藏在话语的尾音里,微微上扬。
“喏,张嘴吃糖。”
过了四五秒,记忆树叶里传来最后的声音。
是先低低“唔”了一下,然后才说的话,听着不是特别清楚,明显是在嘴里含了什么之后发的声。
说:“谢谢哥哥。”
紧接着,记忆树叶的画面一亮,回到了最开始播放的情景。
这段记忆结束了。
不过,还没等徐寻月拿着树叶的手自然落下,一直半蹲着给雪狼揉肚皮的哨兵就说话了。
或许他一直暗中关注着这边。
“那颗糖……当时我没舍得嚼,就含在嘴里,最后还是含化了,”哨兵说,“可能是因为这个吧,所以总觉得你是甜的。”
小时候一个人在雪山上,他只会觉得恐惧、只想离开,求生的本能压过一切。
但当一个那么强大又那么可靠的成年人把他抱起来,一步步往山下走的时候,他甚至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那一刻。
那种感觉太安全,也太让人留恋了。
海神纪看不到尽头,痛苦也好像没有尽头,下山就要面对生活面对一切,活着就要面对失去面对死亡。可是触手可及的温暖很真实,所以在很多个瞬间,他希望眼前永远是黑的、永远都被哥哥用黑布蒙住眼睛,希望自己在那个怀抱里永远停留。
“甜的吗?”徐寻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看见向导笑了笑,有点新奇又有点讶异,“你是说,我的信息素是甜的?你闻过我的信息素?”
信息素,是向导或哨兵在结合热期间才会散发出来的一种信号。
但徐寻月很清楚,祝回还没有引起过他的结合热。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可能你的信息素在我闻起来也是甜的,但我刚刚指的不是信息素,”祝回道,“我就是觉得你是甜的,你的嘴唇也是甜的,可能比较淡,但是亲上去就能尝出甜味。”
“你以后应该会闻到我的信息素,”徐寻月把记忆树叶收进手心,“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会知道——这片记忆树叶也送给我吗?”
“嗯,都送给你,摘下来的就是给你的,”祝回想了想,仰头看着他,补充道,“会觉得多余吗?要是觉得太多没地方放,就还是留在这里。”
“不会。”
徐寻月站着和他对视了一会,干脆也半蹲下来,摸了摸瘫在地上的雪狼耳朵。
长着细小黑斑的白色耳朵动了动。
被祝回揉得昏昏沉沉睡意盎然的两只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看了一眼。
噢,是小回的向导啊。
那继续睡好了。
在睡之前,雪狼还没忘记翻个身,把没被顺毛的背部朝天,让两个蹲下来的人类摸。
俨然是把这次的混合按摩当成了被阴影欺负的事后补偿。
两个人类默默地看着它翻身,彻底睡死过去。
雪原安安静静,远处山上的叶子不断发出沙沙声。
祝回忽然说:
“要是我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第29章 “甜吗?”
如果能早点找到哥哥,他或许能帮到哥哥一些,再不济,早点陪在哥哥身边也行,祝回想。
什么都行,只要更早接触,听说哥哥刚出意外那两年状态有点坏,要是他那时候在就好了,他是真的很想照顾哥哥的。
现在的哥哥这么独立,一点都不依赖他,还要被他麻烦着给他解决问题,这总让祝回觉得挫败。
明明已经不是八年前了,在其他人眼里,他已经是被敬畏被羡慕的对象,有着远超同辈的功勋和战斗力,但在哥哥这里,好像一切都没变过。
真的特别特别想为哥哥做些什么,怎么都不够。
这么想着,哨兵凑上去亲了徐寻月一口。
“现在挺好的,”像是隐隐感应到他在想什么,徐寻月道,“早点遇见的话,发展可能还不一样,我以前没想过要结婚。”
“我以前也没有。”
祝回贴着他的唇低声道。
“但如果早点知道是你,我肯定早就有想法了。然后,我就会千方百计地接近你、照顾你、送礼物,用我的诚意打动你,最后你会答应我的追求——这是最坏的可能。”
“最坏的可能?那最好是什么?”
“最好的可能当然是你对我也一样,那我们就在相遇的一个月——一周——不、三天,三天之后就结婚。”
从最好到最坏,从最坏到最好,不管怎么样,总之是要绑定在一起的。
“不想当黑暗哨兵了?”
“不当了。”
徐寻月早就猜到他会说差不多的话,不过,虽然猜到,真正听见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确实也想不出除了祝回自己还会跟哪个人这样相处呢。
祝回就是祝回,本来就是区分于其他哨兵的。
……
这种温情而和谐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精神图景。
回到现实世界之后的第一秒,徐寻月发现,半蹲在轮椅旁的哨兵似乎想做些什么。
更为准确的描述是,对方毫无征兆地凑得更近了,并且低着头,目光落在他腰部往下的位置。
距离迅速拉近,他感觉祝回甚至已经碰到了一点布料。
一点点。
因为徐寻月反应很快地掐住了哨兵下巴,将人扳起来看向自己:“想做什么?”
医务室内依旧昏暗,衣物摩挲的响动依旧鲜明,雪的气息和最浓时比淡了一些,却还是萦绕在二人周围,久久不散。
中午午休的时间,有学生嘻嘻哈哈打闹着从外面路过,也有人急急忙忙冲过来、在看到门口“请勿打扰”的牌子后转头去了隔壁医务室。
外界的声音一直存在,那是一种背景音,平常可能不觉得,一旦注意力到上面了,就再难忽视。而徐寻月并没有屏蔽这种声音,他只是略微动用精神力,把医务室里的一切隔绝在他人感知之外。
他没告诉祝回这点,所以祝回之前总是咬着嘴唇,忍不住的呜咽小到不行,连生理性泪水都是安安静静地掉,一副被欺负坏了还要遮遮掩掩替始作俑者保全名声的模样。
而现在,动作被打断的他顺着力道乖乖抬头,和向导对上视线。
那目光几分戏谑几分不赞同,看得他既面生燥意,又心里打鼓。
外界声音的存在感瞬间明显起来,仿佛那些路过的人只跟他们隔了一扇门、一堵墙。
徐寻月的食指和拇指固定着他的两颊,中指侧面抵在他下颌略微朝上施压,这其实让他说话有那么一点不方便。
但发声还是做得到的。
“想帮你。”祝回红着脸说。
想让哥哥舒服。
既然哥哥已经那样弄他了,说明哥哥是接受这种程度的亲密的,他也应该反过来让哥哥舒服。
哥哥这么好,目前他帮不到哥哥什么忙,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可以的,就不信他用嘴还能像之前那么狼狈。
……不准哥哥对他没反应!
徐寻月看着哨兵红红的脸红红的耳朵,没干透的眼睫毛还有肿起来的下唇,有点好笑地叹了口气。
在祝回的精神图景里待了那么久,都差点忘记了,对方才在现实世界里被弄得一塌糊涂。
“知道自己嘴巴肿成什么样了么?”他用拇指指腹轻轻摸了摸祝回下唇,“想礼尚往来,用手就可以。”
“我——”祝回一张口就把他手指含住了,原本还有点急的,这下默不作声地含了一会,才道,“……也没有很肿,哨兵恢复能力都很强的,这不算什么。”
徐寻月挑了挑眉,没说话,就那么看着自己哨兵在作死边缘持续横跳。
“而且……而且你可以再调我的灵敏度,可以把我的痛觉屏蔽掉,我不会不舒服的……如果是不想我痛的话……我不会痛的。”
是啊,肯定是不会不舒服的,再调灵敏度的话,说不定会再来一次结合热,徐寻月心道。
祝回完全是那种“哥哥你难道忘记了吗”的表情,大概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样说出来的话有多欠欺负。
不过,徐寻月一般是不会逮着人可劲欺负的,如果他不太想发生某件事,那么最后的结果都将如他所愿。
就算哨兵体质再好、恢复得再快,嘴唇破皮了就是破皮了。
当然,对自己的哨兵,徐寻月会比较委婉。
在他没有拒绝的前提下,祝回自己知难而退,总不能再冲他撒娇。
两分钟后。
“嘴巴酸不酸?”披着长发的向导勾着哨兵的下巴问。
医务室内久久没有动静,好半天,才响起轻轻的抽气声和吞咽声。
徐寻月垂眸,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由半蹲改为半跪姿势、额角出了一点薄汗的青年,眼中闪过些微笑意。
不说话?
祝回比他想象中更能坚持一点。
意志力果然很强。
那,就把灵敏度再调高一点好了。
三分钟后。
“还要继续吗?”徐寻月低声道。
他用指腹碰了碰哨兵再次湿润的唇瓣,感觉这里已经有一点变得更红的趋势了。
话音刚落,一股清雪的气息就从面前人身上涌了出来。
这个时候,医务室里又全是祝回的信息素了。
而且和之前不一样,现在的信息素是重重叠叠的,给人一种有很多层的感觉。
是那种在不同时间溢出带来的层次感,也不知道溢出来了多少次、又淡下去了多少次,才能在短时间内造成这样的效果。
祝回也觉察到了自己信息素的状态,原本就红的脸更红了。
徐寻月捏住他已经脱力的下颌,没怎么用力地往后推了一点,就把人彻底挪开了,然而就连这样的动作都能让哨兵闷哼着浑身颤抖。
徐寻月微微勾唇。
“都说了用手,”他语气平平常常,还带着点无奈,好像刚才干坏事的压根不是他一样,“早点听话,就不会这样了。”
“你……”祝回连说话都是抖的。
他有点恼,但不是生气的那种恼,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觉,或许是一种被小瞧了的感觉。
也不知道哥哥这次是调了多少倍的灵敏度,他整个口腔都空前敏感,仿佛每个细胞都长在刺激点上,比之前趴在床垫上被指检的感觉还过很多。
根本吃不下多少,才吞下一点点就受不了了,不仅唾液疯狂分泌,最关键的是要拼命控制住牙齿,避免咬到哥哥。
接触部位明明是口腔,而且是口腔内部很浅的部位,却又被引发了结合热。
如果不是哥哥没怎么动、没有像之前指检的时候那样直接刺激他,他可能又要在这种情况下结束一次。
那就太差劲了,哥哥一次都没有过,他怎么能再这样呢?他这次的本意是想让哥哥舒服的,所以至少要让哥哥先舒服了才对。
但感觉哥哥就是故意不让他发挥……
“对了,之前还喜欢偷偷喊我哥哥,现在说开了,怎么反而‘你’来‘你去’的?”徐寻月笑眯眯地扰乱自家哨兵心神,“刚刚说话语气都不软了。”
其实挺软的,只是他感觉祝回准备控诉他,所以先倒打一耙。
祝回果然顿住。
他其实在心里想了半秒,想着自己刚才哪里说话了,难道就是那么一个尾音都没落下的“你”字吗?就那一个字也能听出来他的语气?而且他应该也没有……
好吧、好吧,反正哥哥是这么说的,听哥哥的就对了。
于是下一秒,他就转移了注意力,完美跳过真相。
之前在心里叫过那么多遍,现在要正儿八经地面对面说,他反而有点羞赧了。半晌之后微微张口,又抿唇,再张口,喉结不太明显地上下一滑,才声音软软地叫了一句:
“哥哥……”
说完就噤声了,抬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长发向导,俨然把之前想控诉的话抛到了脑后。
徐寻月嗯了一声,瞥了眼祝回破皮没更严重的两瓣唇,对自己一番操作下来的效果非常满意,于是弯腰亲了哨兵额头一下,提醒对方未完成的工作。
“用手继续吧。”
祝回点点头郁,盐,很听话地继续了。
要说徐寻月完全没有反应,那也是不至于的,祝回其实已经闻到一点甜味了。
一般来说,向导和哨兵的信息素就是没有味道的,但在特定对象、以及特定经历记忆的加持之下,有一小部分人能嗅到“专属气味”。
所以哥哥果然是甜的。
嘴唇亲起来是甜的,信息素也是甜的,和糖果的味道一样。
对祝回而言,徐寻月本人、八年前的那段记忆、还有如今重逢的巧合和感情,都是他解读徐寻月信息素的材料、最最关键的密钥。
何况哥哥自己都说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会闻到他的信息素。
相当于他觉得是什么味道,哥哥的信息素就是什么味道。
多好,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信息素……
正这么想着,他忽然听到徐寻月问:
“你什么时候把我发绳戴手上了?”
祝回僵了一下。
因为现在在做的事的缘故,他在一开始就把自己的作战手套脱下了,那根简简单单的黑色发绳被他戴在左手。由于比较宽,便有些向后滑,滑到手腕往上的一截才堪堪停住。
从正努力取悦伴侣的十指往上看,黑色的发绳,和微微发红的冷白肤色相对比,显眼得不得了。
徐寻月其实早就看到了,毕竟祝回之前用嘴尝试的时候,手也有为了辅助而抬起过,那个时候他就发现了。只是考虑到祝回当时说不了话,不能说话,他问出来也起不到很好的逗人效果,就暂且搁置下来。
现在,祝回方便说话了,他也就问了。
虽然答案大概也能猜到,无非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想多戴一会他的发绳。
“我、我……你把它交给我保管,我就顺手戴了。”祝回这么说着,便有些被抓包似的悄悄抬眼去瞄对方。
总是表现得比他淡定的年长者在这个时候依旧淡定,没有失控;但和平常相比,身上还是多了几分情/欲的色彩。
祝回自然而然地生出一种自豪,奇奇怪怪的自豪。
哥哥只对我这样。
哥哥一直在看我诶。
祝回看着徐寻月的脸,看着看着,脸越来越红,忽然说:
“哥哥你真好看。”
一回生二回熟,他这次称呼得无比自然。
发自内心的喜欢和赞美大概是世界上最天然的东西,所以怎么说出来都会显得纯粹又真诚。
“谢谢夸奖,”徐寻月对赞美欣然接受,又反过去夸了夸自家小哨兵,“你也好看。”
脸红红的样子很可爱。
然后他又说:“你喜欢我的发绳吗?”
祝回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像是怕他没看见似的,再在语言上强调了一遍。
“喜欢。”
他小时候在报纸角落的风俗栏目看过一篇文章,文章说,在更为久远的年代,人们会把发绳视为情侣间约定俗成的小物件,把伴侣的发绳戴在手上,别人就会知道你是有伴侣的人了。
把哥哥的发绳戴在手上,别人就都知道他是哥哥的哨兵了。
外加一点,那些人还会知道哥哥跟他关系很好,所以哥哥才会把自己的发绳给他。
祝回的想法其实可以说是很简单,但徐寻月给了一个有点罕见又更加升级的回复。
“那我过几天送你一个更好看的,这个是旧的,款式也比较简单,”他顿了顿,笑着补充,“到时候你可以左右手各一个,或者换着戴。”
“好,我会天天戴在手上的,保证让每个经过我的哨兵学院的学生都看到。”
“说到学生……对了,那个在训练室失控朝你发动攻击的哨兵同学是谁?”
话说得多了,徐寻月就想起自己之前在精神图景里的计划,顺口一问。
“哥哥,”祝回抗议起来,“这个时候就不要提别人的名字了。”
【还说自己很专心呢,果然明明就是不专心!】
【要不是我及时反应过来,就要被带跑去聊天了。】
【这是聊天的时候嘛?】
【难道是我做的还不够……】
徐寻月一下子听到一连串嘟嘟囔囔的情绪,差点忍俊不禁。
不过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毕竟祝回这是在暗下决心,自己再怎么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灭对方气焰,便带着点笑说:“好好,那我们都不准再说话了。”
随后伸手摸了摸哨兵的后脑勺,指尖不紧不慢地移动着,直至滑到脆弱又敏感的后颈处,才停住在附近轻轻揉捏,就像是顺毛一样。
徐寻月很快就听见了祝回变得难耐的气息。
祝回自己可能都没发现,每被摸一次,他都要不自觉地向下弯一点腰、低一点头。
他的身体在妄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减少接触,好像这样就能让他表现得不那么敏感,仅仅是被摸摸后颈都受不了。
徐寻月没拦着他低头,所以这样最后的结果就是——
确实不是用嘴帮的忙,但还是沾到嘴角上了。
祝回甚至在懵了两秒之后,愣愣地伸舌头舔了一下。
画面格外的涩情。
徐寻月看他把东西吃掉后呆在原地,红着耳朵不说话,便捧着他的脸有些恶趣味地逗他:
“所以是甜的吗?好不好吃?”
不是说我是甜味的吗?
祝回抖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扯回了神志,看过来的琥珀色眼睛里蒙着层薄薄的雾气,黑色制服裤上有不太明显的湿痕。
“嗯。”
他红着脸点了点头。
“……谢谢哥哥。”
第30章 幸福的事
在海神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十天不下雪,就可以说是很好的一年了。
不下雪不仅仅是没有雪花,还会体现在温度、湿度和气压上。白塔学院中,混合着新旧纪元特色的高楼林立着,楼房和景观林的影子都比平常明显不少。
因为这难得的好天气,午休时间在外溜达的学生多了起来,其中有那么几个,就碰巧看到了徐寻月和祝回一同从医务室离开的画面。
几个同学疯狂交换目光,想说话,又顾忌高级哨兵敏锐至极的听觉。一直等到用正常状态下的视力再也看不到二人身影,才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你说这是什么情况啊,祝回不是说自己没什么事吗,为什么在医务室待那么久?”
“咳咳,咳咳咳——”
“啧,这还要想?伴侣关系的哨兵和向导共处一室,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这么说你是真信了校园论坛上的说法?兄弟,我怎么记得你昨天还说这二位要是结合顺利你就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所以祝回为什么要挽右边的袖子?这难道是哪个军队的统一风格吗?虽说今天出太阳了,也不至于这么清凉吧……而且这种着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被纪检部抓到要扣分?”
“蠢货,你觉得他会被抓到?说真的,我倒是觉得他右手手腕上好像戴了个什么东西……”
“不是终端吗?”
“不是,好像——是一圈黑色的皮筋?”
“……”
原本热衷于吃瓜的几人忽然沉默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自以为等祝回走得足够远了才开始的讨论,其实一直被当事人听在耳朵里。
这是普通高年级哨兵学生和首席哨兵的区别,只是没有直面过,就很难清楚到底差了多少。
祝回敏锐的听觉一直开启着,就差用上哨兵天赋了,此时听到几人话题内容走向他想要的效果,唇边便漏出一抹按捺不住得意的笑。
“怎么了?”
徐寻月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是你的新手环被同学看见了?”
“新手环”,这是戏谑的说法,实际指的就是徐寻月给出去的那根发绳。
祝回惊讶:“你也听到了?”
“没有,”论正常状态下的感官敏锐度,向导的确比哨兵逊色一些,“但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看来猜对了。”
祝回有点羞赧地笑了笑,然后,干脆直接把那股得意洋洋的劲给露了出来。
他十分骄傲地宣布:
“哼哼,他们可是羡慕死了呢,徐老师的发绳在我手上,披着头发的徐老师又这么好看,但是这个人已经和他身边年轻帅气的哨兵结婚了,两个人现在还准备一起去吃饭。
“世界上简直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语气之惬意,步伐之轻快,也完全把心里的高兴具象化了。
轮椅轮子轧在路面上的声音轻轻的,一刻不停,昭示着不疾不徐的均匀速度,听得久了,还有一种和谐的韵律感。
两个人现在确实正在去往白塔第二通道公共食堂的路上。
徐寻月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嗯,年轻帅气,功勋累累,哨兵学院各项实战课历史最高成绩的保持者,今年瞬时爆发力量测定的五个S级之一,哨兵学院毕业年级稳定系数测验的唯一S级,反应速度以秒为单位可达小数点后四位,高级哨兵连续使用天赋最高时长保持者……”
祝回本来就感觉哪里不对,听着听着,等最后一句出来,脸蹭的一下红了。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东西。
“等等、等等,哥哥——你怎么全都记得?”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快速眨眼,祝回只是用那种带着央求的语气,结结巴巴、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
“有的数据上面一般不要求收集,但做测评也会顺便测一下,这种我都不记得……”
“你昨天才把你在试炼场测出来的数据给我看,我当然都记得。”
徐寻月风轻云淡地说着,眼神坦荡,又隐隐带着笑意,完全让人琢磨不清,那究竟是带着逗趣心思的有意提及,还是仅仅说出一段数据而已。
看祝回支支吾吾的样子,他好心地转移了话题:
“那不说这个了,吃完饭之后,你记得跟我去工作人员那里办一张亲属通行卡再回第一通道上课,下午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联系我。”
考虑到没毕业的向导哨兵自控能力较弱,为防止恶意伤害、人群聚集暴动、结合热诱发等事故,向导学院和哨兵学院都规定,没有通行卡的学生不能随意进出另一所学院。
这也不意味着两所学院的学生平时完全不接触,部分课程讲座是向导和哨兵都要听的,这时大家就会去到第二通道。要是有任务或者紧急情况,学院也会根据实际情况开出带时限的通行卡。
而像祝回这种本身就比较稳定、还已经跟向导结合过的,就有资格申请向导学院的亲属通行卡。
祝回非常配合地跟着转移了话题,耳朵捕捉到“亲属”几个字,直接把之前那点不好意思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眼睛发亮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徐寻月继续。
“那,再跟我讲一遍当时在训练室的详细过程没问题吧?”他意有所指,“现在应该是合适的时间了?”
祝回轻咳一声:“当然……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是易家的,叫易程礼。”
“听说过。”
徐寻月卸下职位之前不是从政的,但对帝都中心的老牌贵族也算有所耳闻。拿许孟微许彦安所在的许家做对照组,易程礼所在的家族要庞大不少,这些年也表现得比较活跃,算是海神纪以来帝都风头正盛的几个大家族之一。
易程礼好像是易家小辈里最有天赋的,虽然不是自己哨兵的一合之敌,但自己哨兵跟其他人本来就不是一个档次……总之,易程礼的实力应该还不错,得到家族关注顺理成章。
他们家族有事没事就喜欢带还是学生的年轻一辈参加宴席,在各种人物面前刷脸为以后铺路。如果徐寻月没记错的话,差不多一年前,哨兵学院放年假的时候,易程礼就被带着去了一年一度的、由帝君主办的宴席上拓展人脉。
所以,这个哨兵学生确实可能和帝君有过接触。
徐寻月一边听祝回说话,一边觉得自己可以再仔细查一下这个人。
与此同时,被谈论到的贵族哨兵正坐在狭窄的临时关押室里,额头上冒着冷汗。
根据白塔数据统计,哨兵学生的失控率不比在灾变区待得久的哨兵低。但把那些实实在在的案例摆出来看,就能非常清晰地从道理、实情两方面得出结论:
失控的基本是低年级哨兵。
像易程礼这样,一个在祝回离开白塔离开学院那几年也坐过“年级最强”的位置的、即将从哨兵学院毕业的贵族哨兵,实在不该出现失控的情况。
哨兵学院为失控的哨兵特意准备了两种密闭房间,分别为禁闭室和临时关押室。前者略微宽敞一些,安装了基础的生活设施,但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没窗户也没灯,只要关了门,里边就是一片漆黑,和被剥夺了视觉没什么两样。
这是针对那些失控严重造成暴乱、但不至于被带到帝都监狱里去的年轻哨兵,他们会在这里长期居住一段时间,偶尔帝都监狱没位置了,也会匀一些比较年轻、判罚不那么重的罪犯过来。
而临时关押室则是不少低年级的低级哨兵都短暂造访过的地方。它狭窄但有光,可以有限制地使用电子设备和个人终端,经常作为一些影响不大的意外事件的处罚。
在白塔,贵族也没有多少特权,于是因为被制服而没有伤人、事后在校医的帮助下逐渐清醒的易程礼就坐在了这里。
按照院规,他要在这里待12个小时,只要没出现异状就可以被放出去。在期间,他可以干等着,也可以和外界联系,请帝都精神疏导室的人进来帮忙、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当然,后者要看个人财力。
易程礼是有这个财力的,所以他现在正通过终端和他假期常去的精神疏导室联络。
“时间?越快越好——什么?你今天有事?确定不能来?
“要等很久的话算了,你那边还有没有其他跟我匹配度比较高的精神疏导师?帮我找找推荐一下吧,我很急、这个真的很急。
“把我以前在你这边做疏导的资料都传给他,让他快点来……
“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什么事,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越说嘴唇颤抖得越厉害,冷汗直接从额头滑了下来,滴落在临时关押室惨白的地板上。
“那一刻……我感觉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好多声音,吵得我头都要炸了,我就想让它们安静下来……我只是想让他们安静下来,但我根本不知道我在现实中也发动了攻击……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同学控制住了,没错……说到这个,我还要感谢他……
“可能是被污染的症状?不不不,你知道的,我没去过灾变区,我连待规划区都没去过,而且校医看了,他说抓不到什么具体的东西,所以我才想着问你们疏导室的人。不是说,有些异常现象只有最顶尖的高级向导才能看见吗?毕竟你们更专业一些……”
***
下午,哨兵学院的毕业班正上着空手自由对战课,训练室里尽是击打发出的闷响
在训练室角落,提前完成对战指标的祝回脱下课程装备,走进一间休息室,关上了门。
他打开个人终端,对着上面显示的、五分钟前的未接通讯,点击了加密回拨。
他的个人终端瞬间开启隐私模式,即对当前内容进行声波上的模糊处理,不让通话外的人听到,同时对使用者周围十米进行监测,一旦捕捉到携带不良情绪或意图的信息,就会自动切断通讯,同时向终端使用者发送警报。
海神纪之后生产的终端是没有这个功能的,只有在帝都的拍卖会上、又或者亲自进入灾变区拾得旧日产物,才能在登记上报之后,将人们普遍使用的终端类型进行替换。而帝国拍卖会上的这种终端,其实也是军部从灾变区的旧日城市里找到的。
祝回和徐寻月用的都是这种终端。
约莫过了五六秒,对面接通了。
“喂?怎么在这个时间打过来?你应该是在上课吧,还以为要等很久。”
“刚刚在和同学对战,现在已经完成指标了……我昨天问教务处的行政老师,她说你不在学院,终端也没联系上你,还以为你出事了。”
年轻哨兵坐在休息室高高的凳子上,一条腿支着地一条腿屈起,微微皱着眉,这副模样和在同学面前表现出来的冷厉相比,多了几分神秘。
“没死没死,我在我外甥女这边修养身体,她现在是皇宫医师,养生方面的知识还是不错的……”
“秋晔。”
对面声音一滞,半晌,才深吸口气道:
“行行行,你年纪轻轻这么严肃做什么?咳,说正经的啊,住皇宫附近呢,其实也有利于我观察这边的动向,都是伤残退役军官了,帝君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那你昨天是什么情况?”
“哈哈、哈哈哈哈,就是……一不小心睡了六天嘛,丧偶中年人身体就这样,祝同学你得理解。”
祝回沉默片刻。
“……这方面我帮不了忙,你自己多注意。”
对面叫秋晔的男人嗓音爽朗,听着也就四十来岁,从说话就能看出是比较自来熟的性格。
他是哨兵学院的挂名顾问,几年前,祝回刚觉醒成哨兵来到这里的时候,还经常能和他碰面。
对面大概看他是个好苗子,就经常教他一些打架和野外生存的技巧,只是在祝回提前参军、实地距离变远之后,联系渐渐少了。
还是今年上半年,祝回带队去往钻石海的任务出了意外,他回来在帝都待了几个月,才在终端上重新和秋晔有往来。
不过确实是很久没见到秋晔本人了。
那些“破后而立”的传闻大概终究只是传闻,结合向导死亡对他的影响从未消散,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痛苦被冲刷掉了表层,所以乍看过去是空白一片的。
秋晔听了他那句算是关心的话,在终端那头也挺乐呵,道:
“小事小事,这几个月我看皇宫这边还挺太平的。你回来上最后几个月学的话,下次年级搞外出实践活动告诉我一声,我有空就过去,说不定能跟你过两招。”
“嗯,不过我这边正好碰到了点事……”
祝回把自己和易程礼的冲突简单讲了一遍。
“那小子?不应该啊?”
秋晔明显有些诧异。
“他是对你挺不满的,但他的不满主要在于你一来就会压他一头。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恨你恨到要通过折腾自己来阴你——你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哥哥……咳、徐……嗯,他帮我解决了。”
秋晔:“……”
秋晔:“你说什么?等等——噢你结婚了!”
祝回很收敛地嗯了一声,算作肯定。
他其实很想秀恩爱,没办法,他现在对谁都想秀恩爱,告诉所有人自己跟哥哥天下第一好,再“不经意”露出自己手腕上的发圈。
如果和他通话的是个关系不错的同辈哨兵、战友,他指不定会直接打个三秒的视频过去,展示一下自己新得到的精美手环。
但秋晔以前教过他不少有用的东西,本身情况又特殊,祝回反而有点不好说自己和徐寻月的事,怕自己情绪漫出来,触及到对方的伤痕。
这个“伤痕”可不是什么文艺的说法,它在医学上有专业名词,叫“精神伤痕”,专门指经历过濒死状态的向导或哨兵所拥有的后遗症,类似PTSD。平时不触发还好,一触发天崩地裂,甚至可能瞬间失去意识走向毁灭。
不过,秋晔并没有避开这个话题,他在反应过来之后就有些恍然了,语气还有些揶揄。
“瞧瞧我这几天睡得……都浑浑噩噩忘记今天是几月几号了,啧啧,你都从单身青年变成已婚人士了,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很好、他很好。”
祝回是真的想收敛,但他总觉得,太收敛的话,说出来总是不太对劲。
那种平平淡淡、没有冲击力、没什么感情色彩的中性形容词,本来就不适合形容他对哥哥的感觉。
不是挺好,就是很好,而哥哥也是特别特别好的人。
秋晔闻言哈哈大笑。
“连这种称呼都脱口而出了,看来你和徐向导相处得很好?哎,也不知道是谁,半年前跟我抱怨这个婚约,还是我一直在那劝说这个婚约应该不简单你且试一试……”
祝回脸上浮出一抹薄红,嘴角抿着一点克制的笑意。
“……不过你要想好,要不要把我们的推测告诉他。”秋晔忽然话锋一转,正色道,“我跟徐向导没怎么接触过,但也有百分之……至少百分之七八十的把握吧,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他应该不是有问题的人,总之这个你跟他结婚了你自己判断。我要说的是,伴侣之间,很多事情会不可避免地变成需要共同面对的存在。
“虽然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不多,但按这条路走下去,以后要么被帝君按死,要么就得去对抗帝君。
“你得早点想好,决定跟他说或者不跟他说。不说的话,就提前准备应对意外的策略;说的话,就主动说,别等到出了事才被被动发现。伴侣总要有知情权的嘛,到时候小心他生气噢。”
“……我知道。”
祝回难得叹了口气。
“但我想保护他,之前一直不在他身边,我不想他现在再受伤了。”
在对哥哥的认知上,他和秋晔当然不一样。
秋晔和哥哥没怎么接触,他和哥哥有;秋晔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把握认为哥哥是完全的好人,他百分之百认为哥哥是好人。
哥哥曾经深入灾变区,也曾经在待规划区提供支援多年,经历过和平、痛苦、高峰、低谷,所以现在怎么样,都是风波过后的选择。
以哥哥的积累,保持现在的状态,平平安安也没什么负担,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对他也比较友好,不用担心哥哥再受伤,他这几天一想到哥哥曾经受过的伤就会生气想哭,比自己受伤痛苦得多。
而他才经历多少呢?
虽然听上去好像也不错,但和哥哥比,不够。在相同的二十岁当上首席,他的战场才刚刚开始,理应接受更为暴烈的灾难,再在灾难中不断成长再成长。
哥哥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事了,哥哥已经受过伤了,他不想拉着哥哥蹚浑水。
哥哥救了小时候的他,那现在他来保护哥哥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