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住所前?, 菲恩专门去了趟祖母年幼时的朋友家?问候,到别墅是晚上九点,菲尼克斯正在自己卧室, 门开着, 他?就坐在地毯上,裙摆散开漂亮的弧度,始终低垂的脑袋,搭配低沉的古典乐,模样看上去忧伤极了。
菲恩料想他需要充足的时间缓解情绪, 没?有第一时间上去询问,先去浴室洗了澡,又去影映室看了部无聊透顶的纪录片,才再度拐回菲尼克斯卧室门前?。
他?的状态似乎好转了些, 唇角是勾着的, 脚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新裙子。
“方便聊会吗?”菲恩敲门问。
菲尼克斯循着声音看去, 片刻点头说当然可以, 他?还邀请菲恩进来坐, 但菲恩没?动, “能告诉我今天出门遇到了什么事吗?你刚才看上去不太?开心。”
菲尼克斯手僵住了, 好半会才开口:“我今天在街上走, 他?们都盯住我看。”
他?也懂些中文,知道他?们在对着自己悄悄聊些什么, 无非是“那?个老外长得真好看”、“女生骨架哪有这么大,明明就是个穿女装的变态”这些。
其实就算他?们什么也不说,他?也能从他?们眼神中瞧出几?分深意, 或许有赞赏和艳羡,但更多的是嘲弄和恶心。
“菲恩哥哥, 你一直告诉我说我并不奇怪,喜欢一件事物?也是没?有错的,可为什么其他?人?总觉得我错得很离谱呢?”
菲尼克斯有一双很漂亮的绿宝石眼睛,眼形没?那?么深邃,偏向亚洲女性的杏眼,从他?的瞳孔里,看不到一点狡黠的算计,它?清澈又纯粹,仿佛能洗涤心灵的罪恶。
菲恩别开了目光——他?没?法长时间直视菲尼克斯的眼睛,这会让他?升起?微妙的不适感。
“或许你们都没?有错。”
菲恩说,“你们只?是在某些认知上产生了分歧。”
“你们里包括除了妈妈、外祖父母,还有叔叔婶婶外的那?些族人?吗?”
在他?们这样的大家?族里,出席一些重要的场合时,总会不可避免地被当成装点家?族门面?的装饰品,尤其是那?些聪慧礼貌又漂亮的孩子,他?们得到的褒奖越多,也就意味着如果,有一天他?们不再能满足别人?的期待,他?们遭受到的责难也会比其他?孩子重得多。
就像菲尼克斯,他?从小乖巧懂事,生的搪瓷娃娃一般,可当他?的喜好被人?曝光后,曾对他?不吝赞美的那?些人?立刻变了副嘴脸,他?的照片开始在贵族间广为流传,沦落为贵族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现实总是这样,你能被推举上神坛,神坛上的那?些拥趸者自然也能将你推到万丈深渊。
菲恩经历过这些,所以他?比谁都明白其中的滋味。
“是的,菲尼克斯,这是目前?不管你付出怎样的努力,都无法改变的现实。”
这个世界上还不存在某个完全开放、对个性包容度达到极致的地方,换句话说,不管菲尼克斯去哪,他?都会面?临同样的审视。
适应这种生活,就像去适应自己身上的某处残疾,一开始会很难,但逃避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菲尼克斯沉默了很久,再次开口时突然换了个话题:“菲恩哥哥,你回国后见到了你喜欢的女孩吗?”
“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面?了。”
“她还对你抱有好感吗?”
菲恩顿了两秒,“这个问题我想我给不出回答。”
菲尼克斯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不由?露出懊恼的反应,直到瞥见菲恩鼓励式的眼神后,勇气才回来些,顺着恋爱的话题继续往下说:“我想我也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
菲尼克斯只?是爱穿女装,但他?不存在性别障碍问题,他?的性取向依旧是异性,以至于现在听见他?这么说,菲恩没?有丝毫诧异,“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菲尼克斯摇摇头说自己并不清楚,“事实上,我只?和她见过一面?,见到她的那?一天,我是穿着男装的。后来她提出要和我约会,但是我拒绝了。”
“你害怕被她知道自己的爱好后,她会升起?厌恶你的心?可你又不想向她隐瞒自己的秘密?”
菲尼克斯点头,“不过现在没?有什么用了,我的事已经在网上传开了,我想她已经看到了,她肯定会讨厌我的。”
菲恩沉默了。
两周前?,菲尼克斯提出说要跟他?一起?来中国时,他?还愣了下,问为什么,菲尼克斯告诉他?自己想换个环境放松一下。
他?信了这说辞,当天下午,他?在网上浏览到一条新闻,有人?称在Kreuzberg 区一家?叫voo Store的时尚买手店里遇到了弗罗伊登伯格家?族最年幼的正统继承人?之一,小少爷穿着Lolita女装,笑容甜美到雌雄难辨。
发?布这条新闻的是法国一位落魄贵族,现在从事自媒体工作,典型的表演型人?格,喜欢用一些敏感言论博人?眼球。
效果卓越,这条新闻很快上了推特热搜榜单。
现在看来,菲尼克斯会来中国并非是在躲舆论,而?是在躲他?喜欢的人?。
菲恩说:“我猜你一定没?有问过她的想法。”
菲尼克斯点头说是的,然后反问道:“遇到这种情况,菲恩哥哥,你是怎么做的呢?你觉得我应该出面?澄清那?只?是个误会吗?”
其实“澄清”已经不太?可能了,毕竟这事早在他?们那?个圈子人?尽皆知。
见他?不说话,菲尼克斯换了种说法:“你喜欢的女孩知道你的秘密吗?”
菲恩:“或许知道了一部分,不过在被她完全知晓前?,我会藏好的,至少在她面?前?,我会努力藏住。”
“可这不是在欺骗她吗?”
在菲尼克斯接受的教育,包括他?后天形成的爱情观里,都告诉他?对待伴侣要坦诚,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所以需要你在隐瞒前?,先做好你的隐瞒会不会对对方造成严重伤害的评估。”
菲尼克斯听得似懂非懂,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抛出:“那?当你们还不能在一起?的时候呢,这段时间,菲恩哥哥,你要怎么熬过去?”
菲恩说他?会尝试在脑海中想象她存在的画面?。
菲尼克斯面?上一赧,用气音问:“包括做那?种事吗?”
“I don''t see why not.(为什么不行?呢)”
菲恩淡声说:“欲望和渴望本身一样没?什么丢人?的。菲尼克斯,你要知道,所有的爱都源于需要和渴望,如果一个人?不需要或渴望什么,他?就永远不会爱另一个人?。”
他?慵懒地靠在墙边,真丝睡衣套装质感分外垂顺,v领开了些,露出胸口白皙的肌肤,色|欲交织。
见菲尼克斯失去了倾诉欲,菲恩识趣地回到自己房间。
他?从小就对生活质量有极高水平的要求,尤其是床品,床单被套每日一换,床垫用的手工缝制的海丝腾,为此,莱夫还曾嘲笑他?是童话里的豌豆公主。
这里的床没?有公馆里的舒服,但也不差,毕竟他?这几?天的自然醒做不了假。
今天晚上,他?却翻来覆去地难以进入睡眠状态,可能是白天那?个吻太?甜美了,也可能是她错愕呆滞的反应过分得迷人?,总之当他?回忆起?来,唇舌间的触感和余味尚存。
他?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给女佣发?去消息,让她明天中午多准备一份焦糖味的布丁。他?想吃-
周一上午,工作室进来一通电话,听嗓音是个女人?,年龄不好判断,她称自己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外地,所以没?法当面?讨论委托事宜,只?能在电话或者微信上跟他?们联系。
考虑到情况特殊,陈梦琪没?有立刻给出回复,而?是先找到虞笙,把大致情况说明了遍,然后补充道:“虞笙姐,她还想让你亲自接下这委托。”
“具体什么委托?”
“鉴定自己十?六岁的女儿有没?有学坏。”
鉴“人?”和鉴“情”细细拆分下来,存在着很大不同,前?者难度更高,毕竟人?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生物?,很难用简单的“好”、“坏”去评判。
虞笙问:“她有没?有给出具体''坏''的标准来?”
陈梦琪摇头又点头,“据她说,她女儿最近这段时间都很晚回家?,还一个人?偷偷在耳朵上打了好几?个耳洞,有次回来,她还在她身上闻到了很重的烟味,所以她想让我们帮忙调查她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不好的人?,这些人?会不会把她带坏。”
虞笙笑了声,“你直接让她去找私家?侦探吧。”
话虽这么说,虞笙还是第一时间问陈梦琪要来了最为详尽的资料,资料里还给出了委托人?女儿赵萋萋的联系方式,秉着试试的心态,虞笙在添加朋友那?栏输入了这场数字。
很快,主界面?弹出新的对话框。
好友申请同意得过分快,反倒快到让虞笙升起?异样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了某人?设计好的待宰羔羊,被一条暗线牵引着往陷阱走。
虞笙的直觉一向很准,等到那?位委托人?母亲第二次打电话到工作室时,她让陈梦琪转接到自己那?。
通话时间很短,不到两分钟,却让她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怀疑,她将音频转发?给江北,让他?帮忙看看这声音是不是经过什么仪器改变过。
江北通过分析,给出虞笙想要的答案:“这应该不是她原本的声音。”
“你帮我查查这个号码,查出机主是谁就行?了。”
江北效率迅速,两分钟后在微信上回复:【赵萋萋。】
这名字和委托人?的女儿完全对上了。
这是什么意思?冒充母亲调查自己?还是单纯地想耍她玩?
虞笙被气笑了,等调查出赵萋萋经常会去的几?个地方后,打算当面?去向赵萋萋问个明白,哪成想,隔天她就患上了流行?性感冒,这病来得又急又凶,在家?养了两天才好转,就在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能重新投入到工作时,第三?天早上醒来时喉咙痛得厉害,连声音都发?不出,直到当天下午,她才勉强挤出“嗯”、“啊”这种语气助词。
她点开陈梦琪头像:【我喉咙痛,说出话来了,今天下午你陪我去趟拱墅那?家?live house,我有事要找赵萋萋。】
陈梦琪:【恐怕不行?,我这会实在没?力气。】
虞笙:【你今天又拉肚子了?】
陈梦琪:【那?倒没?有,但我已经元气大伤了,不适合去太?远的地方办公。】
虞笙:【……】
陈梦琪:【我会找个人?代替我陪你去的。】
虞笙想说没?必要,她不是没?有过一个人?去见委托人?的情况,相反这种情况才是占了大多数。
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嗓子发?不出声,她只?能点头应下。
万万没?想到的是,陈梦琪找来了菲恩。
虞笙抬了抬口罩,盖住自己满是诧异的表情,只?用漂亮的眼睛明知故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菲恩不答反问:“How are you today?”
他?指了指她的喉咙。
虞笙稍顿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不能说话。
菲恩没?再说什么。
拱墅这家?live house 分午场和晚场,午场相对冷清,检票处基本没?人?在排队。
这种场所还需要查看身份证,也因此虞笙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赵萋萋是怎么混进去的。
正式表演还没?有开始,做开场秀的乐队正在台上给乐器调音,虞笙找了个位置坐下,四处去寻赵萋萋的身影,室内灯光太?暗,每个人?的脸都模模糊糊的,她看不清楚,倒是菲恩,脸上簇着一团光,连皮下血管都能看出。
她忽然想起?那?天他?猝不及防的一个吻,结束后,他?还说如果她不喜欢的话,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她当时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以至于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沉默就被他?当成了默许。
第二个吻就那?么印了上去。
大概察觉到她的打量,菲恩抬起?头,几?乎在同时,虞笙收回了视线,摘下让她透不过气的口罩。
没?缓一会,突然响起?砸吉他?的声音,连着电,声音格外刺耳,余音也是,她被猝不及防地吓到一激灵,紧接着耳朵里就涌进来“臭婊子”、“你这狗逼玩意”这种话,火药味呛鼻。
不知道因为什么吵起?来,虞笙就听得很莫名其妙的,但她没?怎么在意,曲起?手肘,碰了碰菲恩的腰,等他?再次看过来,示意他?学自己两手捂住耳朵,避免这些污言秽语污染到他?的神经。
菲恩曲解了她的意思,正准备伸手捂住她耳朵,不知道从哪飞过来一个拨片,割破她的皮肤。
但没?有人?注意到,那?时台上那?两个人?已经从干吵直接变成动手打架,其他?人?忙着劝架。
虞笙还没?反应过来,身前?的光就被人?挡住,等她有了痛觉,整个人?已经已经被带离现场。
这途中,她的肩膀擦到一个化着浓妆的女人?,这人?也是live house的驻唱歌手,她脚步明显一顿,脸上的错愕彻底受不住时,扭过头,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随后逮住一个人?就问:“那?女的是谁?”
“这我怎么知道?”
这人?补充了句,“来了有一会了,看着是生面?孔。”-
对于受到这样的无妄之灾,说心里不堵是假的。
一出青鸟,虞笙冷着一张脸,旁若无人?地骂了句脏话:“槽。”
扁桃体还处于红肿状态,发?出来的声音又粗又哑。
人?是痛快了,肠子却也悔青了——就在下一秒,她看见菲恩惊讶的神情。
在要不要狡辩这其实是一种植物?和实话实说两个选项里挣扎了好一会,她最终摊手决定选择后者,当然她没?有亲自开口,用的文字转语音形式:“好吧,我承认这其实是一句脏话。”
机械音呆板单调,缺乏基本的起?伏,听上去却反倒更加欠扁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美剧里经常出现的what the fuck、son of bitch,你们日耳曼人?常挂在嘴边的ScheiBe,总之不是什么稀奇的词,你第一次听到难免不习惯,要是听久了,没?准你还会觉得这个词绿到发?光,很有生机。”
话音刚落,就听见对面?的男人?依样画葫芦地来了句“槽”,但他?的尾调上扬得很明显,听着又不太?像单纯的模仿,揶揄意味很重。
虞笙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呵了声,片刻下巴被人?轻轻捏住,“流血了。”
她条件反射地抬起?手,半空被人?握住,转瞬听见他?用哄小孩般的语气:“现在还不能碰。”
她哦了声,被他?带到车上后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后半句话说的是要带她回家?处理一下伤口。
别墅在靠近钱塘江那?块,白天雾蒙蒙的,也冷清,一路开去,都没?什么车辆。
内部装修也冷冰冰的,看不出多少烟火气,不像住着人?。
菲恩:“这是我以前?在杭州的落脚点,不久后我会搬到新的地方。”
虞笙自动屏蔽了他?这句话,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水杯,里面?装着热开水。
她用口型道了声谢。
“很烫,你可以先暖暖手。”他?轻声说。
虞笙慢半拍地点了下头,菲恩找到药箱,给她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贴上创可贴。
结束后,他?也没?有立刻坐回去,就着原来的姿势,低垂着看她。
看得虞笙浑身不自在。
他?在她面?前?,除了他?的过去,真的什么都不藏,只?一瞬间,她就从他?眼里望见了探不到底的深情和纵容。
怕他?再次毫无征兆地亲上来,虞笙迅速将头偏转了九十?度,却意外瞥见茶几?上的一本写真集,里面?的人?她从来没?见过,但就是有种预感:“这就是你的堂弟菲尼克斯?”
菲恩说“yes”。
“他?来中国了?”她用手机敲下。
菲恩点头,“和我一起?来的。”
那?她上次在写字楼底下见到的那?女生其实是菲尼克斯?
虞笙温吞地哦了声,玻璃杯放置在茶几?上没?一会,就泛起?薄雾,她在上面?画了两颗星星。
是在赞赏穿女装的菲尼克斯闪闪动人?。
表达太?抽象,她没?指望菲恩能看懂,正打算来句解释说明,抬头就看见他?眼尾漾着笑意,“I second it.(我同意)”
他?不疾不徐地说:“不过我想,如果你能当面?告诉他?,他?会更加开心。”
虞笙敲下,“当然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他?不介意听到我的公鸭嗓的话。”
“我想他?不会介意。”
虞笙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唇,意外牵动到嘴角,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迟钝地想起?之前?在慕尼黑的selon club里被前?男友之一划伤脸那?事,巧的是,还是同一个地方,她这半边脸怕是和癫公癫婆们过不去了。
越想越气,直接表现在脸上,唇线被她拉成了直线。
回神后,听见菲恩问:“在生气?”
她粗着嗓子说:“Yes.”
他?手指轻轻抚了下创可贴的地方,什么也没?说。
虞笙没?有等到菲尼克斯回来再离开的打算,借用洗手间洗了个手后,回客厅拿起?手机,忽然发?现玻璃杯上又氤氲开一圈水雾,将那?两颗星星盖住,但多出来了一个笑脸。
她愣了下,脑海里忽然蹦出一句:他?这算是在哄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