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真好。”
谈泽没认领这句话,她像是逃避着什么似的迫切地想要进入下一环节,垂着的眼突然抬起来:“疼是正常的,忍着点。”
随后毫无征兆地拿冰袋覆盖住了面前的淤青,楚以乔没做好准备,险些跳起来。
“痛痛痛!姐姐,我们明天再弄吧!”
谈泽头也没抬,侧脸轮廓完美而冰冷,“那就记住这个痛,之后不要再让别人碰你了,打不过就跑,跑了再给我打电话,要不然还要痛。”
楚以乔好像根本没听进去,一味地朝谈泽这边靠。
谈泽看着楚以乔痛苦的表情,仿佛共感般也跟着神情一滞。
让她痛的是谈泽,她寻求安慰的对象还是谈泽。
谈泽也摸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越过开始最刺激的几分钟,疼痛感渐渐减弱,楚以乔脸上的表情也重新变得平静,心思又活泛起来。
她情绪变得向来快,谈泽还沉浸在灰色的过往中,楚以乔已经彻底翻篇,开始嫌弃干敷无聊。
她嘴上没提要求,人却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
谈泽心里燥得一根筋直跳,她悄悄往后仰,把自己的大腿从楚以乔柔软的屁股上移开。
楚以乔什么都没发觉,继续执着地在谈泽的怀里扭来扭去。
这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谈泽忍无可忍,从身后用单手固定住楚以乔的腰,把歪七扭八的她给扶正,“坐好。”
“要不然不给你吹了。”
楚以乔平白无故被莫名其妙凶一下,颇有些幽怨地回头看了谈泽一眼,安稳了一小会,又无聊地趴在书桌的桌面上,侧着脸翻起了谈泽放在旁边的文件。
那里面大部分都是公司的机密,有心之人看上一眼把消息泄露出去都能引起公司的动荡,楚以乔抬着手一张一张翻过去,像是初识字般每张都看得很认真。
谈泽注意到了,也没管她,认真地按着冰袋,她把面前的衣服再往上撩了一点,换了个地方继续敷。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更宝贵的已经牢牢被她握在手里。
“好多字啊……”几秒钟后,全部翻完,楚以乔很小声地偷偷感概。
然后嫌无聊,又不看了,把脸埋在手肘里,百无聊赖地发呆。
刚好第一个流程结束了,谈泽顺势起身,松手的瞬间长长的睡衣下摆再次垂下,遮盖住了面前那一小截洁白的腰。
楚以乔还懒散地趴着不愿起来,柔软的脸颊肉被手肘挤得溢出来一点。
谈泽站在旁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抬手,很坏心眼地把化了一半的冰袋放在了楚以乔的脸上。
楚以乔脸上惬意放松的表情瞬间消失,她转头,震惊看着谈泽,圆润地杏眼瞪得很大,鲜活地传递出主人的埋怨。
“姐姐!”
楚以乔有点生气,见谈泽手还搭在桌子上,就用袋子故意去冰谈泽的手。
谈泽却好像早有预料似的,没有剧烈的反应,反而用楚以乔很熟悉的那种大人的成熟表情望向楚以乔,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别闹了。”
“先休息五分钟,之后还要敷第二遍。”
或许是刚被小小地玩弄过,楚以乔决定自己给自己补偿,提了要求:“那我想去客厅敷。”
谈泽这时候才把手从楚以乔报复的冰袋下抽出来,她沉默了几秒,好像在思考。
楚以乔也熟悉这种表情。
这是马上就要答应她了,但是又装模作样思考的表情。
姐姐总是这样。
其实早在几年前,谈泽就下定决心之后不能事事都依着楚以乔,可在这个晚上还是没忍住又破了一次例。
算了,都被人打了,看个电视怎么了呢。
于是两人从书房移动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偌大的壁挂电视上放着楚以乔最近在看的纪录片,谈泽一直没搞懂这有什么好看的,安静地坐在旁边当冷敷工具人,低着头自己刷手机。
纪录片介绍的是世界上历史悠久的美术院校。一共有上百集,按地区播放,楚以乔每天都看,现在已经播到了英区。
谈泽本科是在英区读的双学位,体验实在算不上好,楚灵枫帮她在校外直接买了公寓,但谈泽从没住过,租出去拿房租跟同学做项目。
本来楚以乔也是要出去的,但后来中途出了那件事,只能永久搁置。
屏幕上刚好介绍到皇家艺术学院,谈泽听着旁白天花乱坠、一点也不符合现实、只会误导看电视的观众的介绍,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了一声很轻的“哇”,再转头,很清楚地看见了楚以乔眼底的渴望。
楚以乔看得认真,目光一瞬也没从屏幕上离开过,她曾经想读的大学就是这所。
虽然因为姐姐的出现,妈妈的去世没有给她带来经济上的问题,可是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永远把她钉在了燕京。
除了短期的外出写生,楚以乔从未离开谈泽单独旅行过,更别提到大洋彼岸学习。
谈泽放下手机,手一不小心碰到遥控器,又一不小心按了下一集。
旁白瞬间变成了充满热情的北美口音。
“姐姐你干嘛呀,我还没看完呢!”
马上就要介绍知名校友了,楚以乔全系列最喜欢的就是这部分,谈泽因此被迫听了很多科普。
谈泽直接把电视也关了,她站起来,把化了大半的冰块倒进水槽,再转身时又是凶巴巴的表情。
“敷好了,该睡觉了。”
楚以乔低头看地,手一下一下地扣着裤腿,像是很失落的样子。
谈泽尽量放低声音跟她商量:“你要是喜欢,等你放假了我可以陪你去伦敦,阿姨给你准备的公寓一直有人打扫。”
“我们也可以进去参观,不会太难。”
这在谈泽眼里看来是一个堪称完美的选择,可楚以乔摇了摇头,拒绝了。
“我们之前商量好了去海边的。”
楚以乔摘掉睡裤上的毛球,转头回复谈泽。
谁要四月份去伦敦啊,风太大。
谈泽没想出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是因为读不了所以连看也不想看吗?
每当谈泽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楚以乔的时候,楚以乔总能做出超出她预料的事情,这让谈泽潜意识中感到恐慌。
楚以乔其实很简单,没心机,一眼就能看到底,谈泽对自己不满,原因实际上是她的要求太高。
从喜好到情绪再到理想,谈泽迫切地想要掌握楚以乔的全部。
最好能够时刻监控着,带在身边揣进兜里。
因为楚以乔就是这么一个脆弱又很容易受到伤害的人,一不留心就会带着伤痕回家,一句话没有说对又会自顾自委屈。
楚以乔利落地起身,心情却好像没怎么受影响的样子。
电视关了,客厅静得反常,谈泽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在外谈泽很少会给人台阶下,她一般都是逼得别人下不来台的那个人,可是在家她转移话题的技巧太熟练,以至于楚以乔完全没有察觉到谈泽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
“明天是周六,还要去画室吗?”
这画室并不是孔教授的画室,而是学校边的一个小型机构,楚以乔每周末在里面帮半天的忙,顺便赚一些微薄的零花钱。
说是微薄一点也没错,一年到头的工资还不够买她平时穿的一件衣服,可楚以乔却很认真,每次上课前会备课,期中还会买礼物发给学生。
学生,说起这个谈泽就想笑,那是个校外机构,里面几个多年复读生说不定年纪比楚以乔还要大,还偏偏装嫩,楚以乔一到就喊她小楚老师,把人哄的找不到北。
谈泽是不乐意楚以乔去的,但毕竟楚以乔喜欢,也不好多说。
话音刚落,楚以乔却很疑惑地歪了歪头,微微皱着眉盯着谈泽看,严肃地纠正她:“姐姐,这周六我们要去看妈妈啊。”
谈泽马上打开手机检查日历。
果然,明天是2月27日,楚灵枫的生日。
那还不如去画室呢。
谈泽心想,死了的人过什么生日。
不怪谈泽对这事态度不好,她理解至亲之人去世对人的伤害是很大的,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走出来。
可是同样的,按照谈泽的理解,7年的时间过去,多少也该走出来了。
然而楚以乔不,每个月都要找借口去墓地,1月是过年,2月是生日,3月是春天到了,4月更好,直接清明,谈泽想推脱都没理由。
当初选的墓地风水再好也是埋死人的,楚以乔每次回来晚上都要发烧,谈泽是唯物主义者,不信那些牛鬼蛇神的东西,回家的车上就给楚以乔灌感冒药。
又过了好几秒,谈泽妥协式地开口:“别自己打车,我来接你。”
“好的。”楚以乔点点头,她已经习惯了谈泽颇有些独裁意味的安排。
谈泽看了眼时间:“先去睡吧。”
然而楚以乔却没动。
一秒钟的时间里,谈泽已经想到了一万条楚以乔不满的理由。
两人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先动。
楚以乔犹豫许久,跟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突然往前几步,深深地凝视着谈泽的眼睛,喊她:“姐姐。”
然后转过身,生涩又坚定地抱住了她。
从公司思考到家里,酝酿许久的,竟然是一个拥抱。
一个安慰性质很浓的拥抱。
轻飘飘的接触,谈泽能闻到楚以乔身上淡淡的柑橘的香味。
楚以乔说:“没关系的,我爱你。”
谈泽听了这番深情告白心里也没什么波澜,面无表情地抱回去。
谈泽心里清楚她为什么这样,开口安慰:“我没放到心里去,也不伤心。”
楚以乔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明显不太相信:“嗯。”
谈泽叹了口气,她本想说些“早点睡”之类的话催促楚以乔放开,但想到白天这人就为了别人说她的几句话蔫巴巴的样子,又闭嘴了,放任对方抱更久一点。
但于此同时,她的内心也无比清醒,楚以乔还太小,不懂爱和喜欢的份量。
这句“姐姐我爱你”,和她每次去扫墓时都会说的“妈妈我爱你”又有什么不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