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41
41 他有什么好的
赫伦斯到面包店后厨说了什么,索娜用“小孩不要打扰大人说话”这个借口,让芬尼安离开,不让他继续听下去。
可芬尼安怎么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他亲耳听到教区出事情了,也听到赫伦斯提到了“阿利斯”。
芬尼安直觉阿利斯神父一定是遇到了大问题,所以赫伦斯才会故意避开人群,从后门靠近店里。
那他肯定要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要让赫伦斯那么偷偷摸摸的。
芬尼安悄悄地跑去问赫伦斯:“你和姑姑说了什么事情啊?”
赫伦斯眼神一闪,随即表情又恢复平静,还拍了拍芬尼安的肩膀,明显一副大人要开始敷衍小孩的姿态。
果不其然,赫伦斯笑得轻描淡写:“只是教区的琐事,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他脑海里面浮出索娜的警告——「关于死人的事,别在小孩面前讲。他们会害怕,晚上睡不着觉」。
然而事实是,能让孩子睡不着觉的,不仅有凶杀案,还有他们强烈的好奇心。
晚上正是夜黑风高,赫伦斯完全睡不着觉。
他的脑海里面反复地在回想最后一次见面时阿利斯神父对他说的话——「要是我没有按时回来,两个小时内也没有回来的话,你想办法逃吧」。
赫伦斯几乎等了一个下午,都没有见到舒栎从雨果副主教那里回来。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在副主教的住所和办公楼附近绕了一圈,也没有见到阿利斯神父的人影后,他不得不先按照神父的说法先离开卡森教堂。
他一直都觉得莱斯利是个怪人,现在再一次确信莱斯利确实很怪。
二是就算对方是公爵儿子,他在整个萨伏伊牧区都没有威信,又怎么可能指挥得动公爵直属的军队骑兵?
因为芬尼安在萨伏伊牧区的时候,很早就留意到,莱斯利有独自徘徊在某些固定地方的习惯——他很不喜欢待在自己家里。此外,他也知道莱斯利对教会的事并不完全冷漠,偶尔会出现在教堂附近。
他来回走了两圈。
莱斯利早就知道自己习惯性说谎。
可见莱斯利油盐不进,他还是有点气急败坏:“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你不帮我的话,你干嘛跟我说那么多废话?”
赫伦斯自然不能说。
无论代价。
赫伦斯一直在思考阿利斯神父话里面的深意。
就算找不到,他也可以偷偷去莱斯利府邸里面找。
芬尼安被莱斯利刺破自己在他面前表现的真相,也不气。
那一刻,赫伦斯觉得是他亲手杀死了他最亲密的朋友,毁掉了他们的一生。
哪怕这就是阿利斯神父的要求。
赫伦斯无法说清楚,这是一种投射,还是补偿,又或者救赎的冲动。
可面对这样坚持让他放下仇恨,甚至可以杀了自己泄愤的赫伦斯,科尼却平静冷漠得近乎不近人情。
莱斯利不对劲!
确实如此,公爵如果要管控整个教堂的话,就不会阻止神职人员进入。
当时听到基甸执事的求助声,赫伦斯是第一个赶到现场提供援助的人。将尸体捞上来的时候,赫伦斯摸到尸身时,就意识到这不是刚死的尸体会有温度和触感。
而这份信念也成为他能敢直面科尼,并与科尼再次对话的勇气。
赫伦斯在惧怕,不知道科尼到底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满意,才会收手。而在面对阿利斯神父的时候,赫伦斯又不知道自己该说出什么话。
“卡森副主教雨果·福克纳便是神学辩士,主要是为神学辩论,巩固信仰的存在。一般都是研读神学的高级学者,平时不参与教会事务。不过,在大都会里面,神学辩士会被教会邀请成为主教级别的神职人员。做到极致的话,教皇也要倾听对方的建议和想法。”赫伦斯向芬尼安介绍着,“而神学辩士都是能言善道。你看起来就很有潜力。”
“我帮了他大忙,他肯定会答应帮我们的。”芬尼安信誓旦旦。
芬尼安!
在这场没有结论的对话之后的第三天,教堂出现了第一起死亡。
这是无法想象的称呼。
可也正是这一个圣像,让赫伦斯确信这些都是科尼的手笔。
“什么?”
科尼神父。
“所以阿利斯神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赫伦斯想起自己还抓过那个孩子,因为他总是在受伤或者死去的动物周围徘徊。印象中,那个孩子身上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森气息,沉郁又可怖,让人不自在。
从背脊升起的寒意让他忍不住颤抖。
死者是教区主教利奥波德。
而在这样的混乱里面,他在人群背后捕捉到了科尼的目光——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恨意。
一是他们应该没有可能在半夜的时候,遇到莱斯利。
可是比起着神学辩士,他还是更想知道阿利斯神父的事情。
芬尼安非常认真地警告道:“你不能和我抢阿利斯神父。他是我的!”
“不是说公爵骑兵守住了整个教堂吗?那除了公爵之外,还有谁能够驱使这些人呢?”
在莱斯利看来,芬尼安有美满的家庭,有幸福的生活。可是,这样的他既不缠着他的父母,也不稀罕他的同龄朋友,偏偏只对这个认识不久的神父那么感兴趣。
科尼带着滚烫的泪,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什么都没有做或者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这一句话让赫伦斯醍醐灌顶。
“什么是神学辩士?”
赫伦斯记得那场腥雨交织的刺杀行动。
还是说,只有这个神父比自己的家人和朋友更好?
“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有罪,”科尼的声音很轻,“那你就该像当年那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赫伦斯突然感悟到了阿利斯神父那超越常人的智慧和充满怜悯之心的仁慈。与此同时,他的灵魂也因为这道光而深深触动着。
芬尼安直接溜进赫伦斯所在的房间,顿了顿,说道:“如果我说错了,你就反驳我。”
他只是知道,如果连阿利斯神父也死去,那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阻止。
赫伦斯的视线也跟着他的身影走了两个来回。
他这个时候不继续贯彻保护科尼,他也里外不是人。
莱斯怔了一下,像是没听懂似的看着他,连嘲笑的兴趣也没有,只是皱眉,反问道:“我为什么会对他有兴趣?”
他想做就做,并立刻付出行动。
芬尼安立刻就回道:“我也知道这样可以进去。大家都记得赫伦斯的脸,可进去容易,要出来就很难了。不然,我也不用来找你。你有办法吧?”
芬尼安这才放心下来,莱斯利又开口问道:“对比起他来说,我对你反倒有些兴趣。”
自那之后,他们视教会为仇敌,也将怒火一并倾泻在当时当任主教骑士的赫伦斯身上。
赫伦斯心中隐隐察觉,这件事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他站在雨幕里面,就这么呆滞地望着血水跟着雨水涌入石道的缝隙深处,顺着泥土蔓延,染红了整条街的尽头。
“……”
赫伦斯发现自己沉默,不是因为那是小孩子之间的对话,而是因为他们两个的思路快到他完全无法加入。
莱斯利微微瞥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帮你?”
不过芬尼安现在想过去,也没有办法可以靠近。
他还记得阿利斯神父当时问过莱斯利住处,莱斯利无意识把自己的房间所在的区域指了出来。
离开教堂的时候,他听到了火灾事故的声响。
芬尼安也没有多等,直接说了自己的目的——他们想进教堂里面。
在之后,他看到了流着血泪的圣像。这是对教会腐败,人心偏离的警示。
因为只有芬尼安碰了壁,他才知道放弃。
虽然这时候很晚,街道上的人几乎没有,但他心里有个直觉,莱斯利很可能还在教堂与他们公爵府邸那片区域徘徊。
这人情绪阴晴不定,对人很少会表现出兴趣。可是在阿利斯神父出现后,莱斯利总是会偷偷看他,还时不时跟他说话,吸引阿利斯神父注意。
可叫他意外的是,不仅芬尼安成功地遇到了外面游荡的莱斯利,而且莱斯利还和他搭话了。
芬尼安“啧啧”几声,“你都没读透,阿利斯神父不是说过吗?在传道书里面,写着「凡你手所当做的事,要尽力去做」(*)。你要是觉得坐在这里安心的话,你就不会想着阿利斯神父。你就是觉得你应该去找,所以才会在这里长吁短叹!”
赫伦斯完全反驳不了芬尼安。
“莱斯利吗?”
可一场悲剧彻底撕裂了这段关系,把他们两个人推到敌对的位置。
他真的能跑吗?
芬尼安理直气壮地道:“因为你吃了我给的芒果。”
真的能离开阿利斯神父吗?
当年,他因为懦弱,连站出来维护自己亲友的勇气都没有。
另一边的莱斯利根本也不在乎芬尼安怎么想,只是把问题抛了出来。
莱斯利定定地看向芬尼安,“我很好奇一件事。你回答我即可。”
他无法为教会辩解,也无力承受科尼严重的控诉。
在雨夜中,他亲眼看到科尼的姐夫被骑士的长剑刺穿胸口,重重地倒在街道上。而科尼的姐姐哭喊着扑了上去,试图抢回丈夫的尸体,却又被另一柄执法的长剑直接洞穿腹部。那一幕让赫伦斯内心的信仰都忍不住崩溃起来。
也许阿利斯神父有其他的想法呢?
沉默良久,完全没办法的赫伦斯忍不住说道:“你真该去当神学辩士。”
“你不会是对阿利斯神父感兴趣,想了解他的喜好吧?”芬尼安警铃打响。
芬尼安一注意到赫伦斯眼神和嘴角的变化,就知道他又要开始敷衍自己。于是,他索性直接开口:“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就自己去!”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小孩子参与呢?
现在,他遇见了阿利斯——在那个腐败教会里面,依旧相信信仰,纯粹至极,带给他救赎的人。赫伦斯不想无辜的他被卷入名为罪恶的旋涡中。
“然后呢?”莱斯利说道,“我只是满足了你想要表现善意的虚荣心而已。你在那个神父面前做足了好人,对你来说,你已经获利了。再从我身上得到好处,是无礼,也是无理。”
赫伦斯完全没有任何思路,“谁呢?”
他就知道莱斯利有问题。
神父是比家人朋友更好吗?
这话音还没有落,一个脑袋就从房间门口冒了出来,“神主大人说,如果你想要去见某个人,你就去见吧。”
赫伦斯第一次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孩子是真的很聪明。
“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那么关注?”
在他离开大都会的时候,科尼还只是邻居家的孩子,那个被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们相知相识十五年,几乎跟兄弟一般亲近。
对比起芬尼安一往无前的勇气,他却显得太过懦弱了。
他说完之后,还要纠正芬尼安,“圣经里面没有这句话。”
赫伦斯怔住了。
因为他的不作为,主教已经死了。
芬尼安顿时陷入了思考的沉默,“……”
莱斯利想知道这个。
“教堂出了事情,公爵的骑兵以协助探案为名,让军队骑兵把整个教堂包围了。这明显就是控制人不能正常进出,那你要怎么进去呢?”
芬尼安心中一动,走上前去,轻声喊道:“莱斯利!”
至今,他也从未忘记那些血和眼神。
“如果只是想要混进教堂的话,”莱斯利非常平淡地说道,“只要说你是教堂的神职人员即可。没有人会拦着。”
对科尼一家来说,那不仅是家中至爱至亲生命的失去,更是尊严与公正被践踏。
赫伦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科尼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这才是公平,这才是你赎罪的机会。”
莱斯利不仅思维很跳脱,情绪也不连贯,总是说着说着,他会说到其他地方上去,还让人很难理解。
他那近乎悲鸣般痛苦的低喃在安静的房间响起,“阿利斯大人……”
可现在科尼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面。
因为科尼在年少的时候,曾经为了整蛊欺负自己的信徒,做过类似让圣像流泪显圣的恶作剧。
赫伦斯下意识反驳说道:“你怎么没有睡觉?现在这么晚了?”
对芬尼安来说,这不是巧合。
“如果是公爵的儿子,那他可以吧?”
起因是因为科尼姐姐的孩子,因为教会的不作为与推诿,没有等到应得的救助。更让人愤怒的是,教会在事后依旧冷漠敷衍了事,连一句体面的葬礼或者关心也不给予。
因为教堂内部暂时没有太大的动静,神父到底是预判到了哪个程度。教堂内部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会是他想像的那样吗?
科尼的出现是风暴的前兆。
芬尼安听得入神。
他下意识地去追寻科尼神父的目光,得到的是科尼神父脸上隐晦残忍的笑意。
“什么?”芬尼安皱着眉头。
难道阿利斯神父已经预料到现在这一步,所以才替自己做了决定吗?
赫伦斯原以为他隐居在北领地,就不会再与大都会上的旧识重逢。可是,没想到他刚抵达卡森市的第一天,就碰到了熟人,而且对方还竟是以“神父“的身份,与基甸执事一起行动。
这让他全身发寒,下意识地回避视线。
这种无声的恨意带着撕裂的哀痛,就像是一根淬过毒的刺,狠狠地扎进赫伦斯的胸膛里面,钉入他的灵魂深处。
他必须守住这个人。
可是,赫伦斯内心有很多的疑惑。
如果科尼咒骂他,打杀他,这都让他好受一些。可是他偏偏连质问当初的自己为什么毫无作为也没有,只是用这样冷静而绝情的标准,将他过去的逃避变成了现在诅咒般的束缚,让现在想救人,想做出改变的自己再次钉回原地。
那会他就下意识地转身离开,不是平静的抽身,而是几乎落荒而逃。
芬尼安突然合了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莱斯利听到声音回过头,眼神淡漠,但没有马上离开。他上下打量了芬尼安几秒钟,像是在猜面前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要说的。
于是,他按照那天和阿利斯送莱斯利回家的路径走了一遍。果然,他看见了莱斯利站在昏黄的街灯下,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芬尼安一听,立刻朝着莱斯利做了鬼脸:“还说不感兴趣?哼,我才不告诉你!”
“……”
莱斯利在芬尼安身上碰了软钉子,便静默了几秒。
而后,他又开口。
“你说了,我就帮你。”
第 42 章 42
42 艾黛礼夫人到了
镜头再次回到舒栎这边。
日子艰难地到了7月6日,离婚礼只剩下一天时间。
舒栎觉得来卡森市这三天过得比他在萨伏伊牧区的还要长久。
事情发生得又多又杂。
整个卡森教区的主教、副主教以及教区长接二连三地,要么死,要么伤,就像是验证圣像的异象而产生的一样。
就算舒栎想着要置身事外,周围的人也不容许他那么安然处之。
六号早上醒来的时候,房门大开窜进的凉风让舒栎比自己的生物钟早起了一刻钟。
他一睁开,就看到门口守卫的黑骑兵冰冷挺直的身影。
舒栎睁着迷蒙的眼睛看了两三秒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而昨晚的事情又一一重新浮现在自己眼前。
昨天7月5日。
大主教的自杀事件发生的同时,圣像也滴下血泪,就像是神明也在对世人发出警告。
舒栎原本以为就卡森教堂要把这消息封锁死,先把婚礼过渡完后,没想到没有过多久,副主教雨果突然约他私下见面。可等他再次返回的时候,刚好赶上了晚饭时间,还没有吃上一口热乎饭,就又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事件——
教区长达米安葬身于火海中。
舒栎心里有点打鼓,但对方始终冷着脸、沉默不语,也没做出格举动。他索性放下戒心,照常做事。
有声音也立刻跟着回应:“雨果副主教应该还是能继续主持婚礼。”
因为水果不顶饿,晚餐时到了,舒栎肚子饿了。
舒栎在心里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舒栎已经盘算着晚上要吃几个的时候,周围的环境不知不觉地一静。
声嘶力竭,唾沫横飞。
好一会儿,基甸执事望向科尼神父说道:“科尼神父,你真的行吗?我刚才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事实上,一切正如舒栎所想的,其实火势也有教会卫兵在扑灭,所以神职人员赶过去,也只是在外围旁观。他们的脚步是钉在原地,也没有办法多做点什么。
克洛德公爵语气淡漠,说道:“失败的代价,不需要由我来提醒你。”说完这句话后,他目光也扫过一众神职人员,口吻平淡,“人都死了几个了,也不差再多一两个。”
克洛德也不继续废话,直接问道:“你需要多久时间来调查案子?我不希望我的婚礼上会出现任何意外。”
所有人也跟着看向出声的科尼神父。
他刚迎娶了一位圣教堂而来的妻子,现在又当着卡森教区所有的神职人员撕破脸,这一步棋子走得又臭又不明智——没有让自己之前的棋路发挥最大的优势,还让之前的局面死僵了一大半。
还没有等他思索如何下台,下一刻,“咚咚“重靴踏地的声响骤然响起,继而又像是绵绵不绝的浪潮逼近,一下一下,砸在众人心头,叫人不寒而栗。转眼间,来自公爵的直属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整齐划一的身影迅速地将众人层层包围。
舒栎支起耳朵听得认真的同时,他的头却跟着低得更深了。
舒栎也只是想要把氛围弄得更融洽罢了。
这种时候就很像是老师在开始点人发言。谁跟他对视上的话,谁就很可能会成为倒霉的目标。他干脆学鹌鹑一样把自己缩起来就可以。
诚不欺年轻人。
舒栎飞快地思考着,周围人声就像是没有停息地燃烧着的火焰,似乎就在等着水冷却似的。
这跟走路走着走着,开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个比一个骂得更凶狠。
于是,舒栎还是忍痛放弃了他的晚餐,饿着肚子陪他们闹腾。
枪打出头鸟。
反正,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发现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他自己身上,似乎在等着他说下一句话。
只是用火烤一烤,烫心且软糯绵长的热馅肯定香得叫人的舌尖发麻。
他脑海里反复浮现出昨夜的情形。舒栎在案发地和尸体旁只绕了两圈,便转身回到大厅,说出那番令人不寒而栗的话:“明天便是审判之日。神主已知晓谁心生恶念。今夜,是最后的忏悔良机。”
舒栎的声音被风送到了自己想不到的位置。
舒栎理解并接受,如果可以选择频道的话,他更喜欢看雨果副主教的中老年奋斗剧。
舒栎懒散赖床五分钟后,起身烧水,洗漱来回,骑兵队长步步紧随,像是影子一般。
现在就只等一个人一声令下,把整个吵闹的事态平息。
一个比一个骂得更毒辣。
科尼神父答应下来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这也是舒栎想要知道的。
舒栎因为这句话,视线下意识地望向西缅神父。
现在来到6号早上,那骑兵还守在门口,一夜未动,看不出一丝疲态。
为首将领的是个金发青年,眉目冷涩,神情含霜。
空气因为这句话像是结霜一般瞬间凝结了。
人群中很明显出现了互相攻讦的情况。
可是一整夜过去,没人忏悔。
“先吃饭吧?”
舒栎自己也被这个画面震住了,心脏处顿时就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连呼吸都停慢了半拍,“……”
当时舒栎的目光一一扫过牧区神父们,毫无疑问,这就是在说,犯人就在他们之中。
人群中传出了一声叫唤。
原本混乱的人群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或者一致向外的目标,短暂地抛弃了彼此的成见和刚才的争吵,重新回归冷静。
他的骑兵们在他靠近的时候,自动分开而又聚拢,步伐节奏一致,厚重有力,带着压迫感。
当然,这事后,舒栎反省过自己,太不尊重场合的严肃性了。可是,人当时饿扁了,满脑子都是只想着吃。
像是只有这样激烈的声讨别人,才能够让他们减轻责难。
舒栎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舒栎无法理解,也不想加入协调,就这么静静地旁观着他们通过争吵而纾解自己内心的压力。
舒栎是第二只小鸟。
周围的人不少也跟着动容起来,并且缓慢地移步去食堂。
骑兵队长以为就要看到一场不容逃脱的宣判,结果舒栎顿了顿,语气平和,却带着仁慈和善意:“有罪者,还是早点忏悔吧。神主……尚愿给你一次机会。”
只听到克洛德公爵低沉的声音传来,“谁能解释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
要让他们配合,根本没有那么容易。
饿死了。
因为5号是斋戒日,所以舒栎提前了解了晚餐是素食烤土豆。
晦暗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一言不发,却自带令空气凝滞的威压,显然是那种从森严军旅中历练出来的狠角色。
舒栎心跳微顿,脑中开始浮现一个诡异的念头——他该不会认得从前的阿利斯?可没有等舒栎有更多的动作,克洛德却平静地转身离开。
这是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的方法。
平常看起来温和又虔诚的信徒们在大教堂不远处的地方,骂得跟在市集上一样的吵闹。
从他们黑色的铠甲可以看出,他们是来自公爵的直属骑兵队伍。有一部分卡森神职人员曾经在广场上合作过,所以很快就再次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既然对方不喜欢,就算了。
“克洛德公爵!”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您来卡森市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了。而您也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那眼神冰冷如剑刃,似在无声处,也响动着充斥着杀戮欲望的锋鸣。
舒栎在内心里面吐槽的时候,也想起了与雨果副主教之间的的对话——北领地公爵来得那么及时,很难不把这件事和他联系在一起。可是,如果真的全是他的操作,公爵没有必要让圣像出现意外。
现在这个时机表现自己,就相当于自己是整个教区的大主教,未来在北领地教会的地位就是节节攀升。
而夜是那么静,又那么凉。
这太多可以解释了。
舒栎不想自己说得太直白,于是他目光深沉地扫过周围的人,声音温和而有力,“吃饱后,大家才有精力应付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年轻的神父站得笔直,自我介绍道:“回公爵大人的话,我是来自哈格罗夫牧区的科尼神父。”
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
骑兵队长沉默片刻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您昨晚的方法……真的能奏效吗?”
此外,周围巡逻的教会卫兵在陆续灭完火后,就等在一旁,等着管事人来继续指挥。
这在现实生活中,压根轮不到两个不知道工作才几年的年轻人在这么一群几十年资历的前辈面前如此分庭抗礼。
两个人年纪相仿,看起来都不超过三十岁,针锋相对的气场让舒栎想要默默地为他们补上一句台词——「这个世界舞台,终究是留给年轻人的」。
很小说情节。
诚然,舒栎也有想着要在这件事上找到破局,以科尼神父助手之名行走也有便利之处,可是事实上,科尼神父在这里面无名无实。而从其他神职人员互骂的对话中,他们或多或少都干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舒栎立刻心中一沉。
他这句话本来是和旁边的西缅神父对话的。可他刚说完就发现,西缅神父和旁边另一个年轻的神父在一起。
热水烧开,舒栎转头看向门口,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克洛德公爵缓步向前,目光直逼着科尼神父。
不过,他不会失去理智跟着满口答应,“这只是夸大之词。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会尽力而为。”
这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无能,而是对于公爵来说,教会是工具,教士是棋子。他从不掩饰自己对教会的蔑视。众人也正因如此,不敢轻举妄动,唯恐一步踏错,便是人头不保,身首异处。
火灾那会摇人旁观的时候,舒栎就在想,就算自己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实在很想留在原地吃饭,甚至还很离谱地想抓一块面包,趁着被人不注意的时候啃。
然而,就在这时,西缅神父旁边不认识的神父突然举起手来,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后因为提到了「神主之怒」,神职人员之间暗流涌动,冲突出现了阶段性的升级。
于是他说:“我叫阿利斯。”
有像他这种避事的,不想要掺和其中的,那么也肯定是有想要表现自己的。
舒栎一下子被这安静的气氛点醒,顺势抬了起声,“吵完了?”
言简意赅。
这个「尽力而为」就充满主观能动性了。
骑兵队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冷淡,却透着一丝僵硬:“我知道。”
果然,科尼神父朝着他露出微笑:“听西缅神父说,阿利斯神父能够一眼看透别人隐藏的罪行。”
在那密不透风的黑骑兵一众里面,一名年轻的将领缓步走出。
可是一想到周围的人正在焦虑彷徨里面,从他位置上闻到一股食物香味,舒栎就觉得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老祖宗说:“祸不单行,福不双至。”
听说他就是小队长,有权分配自己的下属跟紧哪位牧区神父。
他身上唯一透出一丝让人觉得他有人情味的地方,大概是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简朴无华,温和地散着光,就像是在他孤冷世界里唯一还留着温度的角落。
美其名曰保护,实则应该是监视。
舒栎这边的不拒绝也让科尼神父露出了笑意,“那现在阿利斯神父有什么建议呢?”
西缅神父一脸与有荣焉的兴奋和激动,好像下一秒如果科尼不说这件事,他就要主动昭告天下。
骑兵队长很肯定若是真的有人忏悔,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克洛德盯着他:“你想要接手这件事?”
尤其是最后死的还是别人,和他们没关系。
骑兵队长只觉得舒栎昨天的表现很荒谬,甚至为他感到着急。
什么都没有。
而现在,太阳已经越过白墙。
克洛德公爵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话语冠冕堂皇,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保证我的婚礼顺利进行。现在人死了一个又一个,雨果副主教也被伤到了头部,谁负责这个婚礼?谁负责调查这些事情,这到底是人为,还是神意?”
这种东西怎么做都不会难吃的。
因为剧情和人设真实,还带着一点舒栎这个年龄段所没有的热血。
毕竟,今天还有不少麻烦等着他去处理。
而科尼神父却把目光牢牢地放在了舒栎身上。
舒栎不再开口,只是慢慢地喝着水,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时刻。
这一声干脆利落地推进事件进程,让舒栎整个都精神了,就像是饭点要到了一样的精神。
舒栎眼角微动,在保持肩膀不变的情况下,也跟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自告奋勇的英雄,内心只有四个大字“高山仰止”。
“明天午夜前,我会给您一个交代。”
两人隔庭对望,沉默僵持了三、四秒。
他就在旁边静看,思考着教区长以下又是谁能来主持大局,然后又有谁放他们去吃饭。
不加入还有一个原因——他也看不到他们藏着武器,暂时大家都没有想要动手的程度。
这就很像是上晚自习的时候,周围本来还在各种说小话,可就有那么一瞬,群体陷入同频的安静。
科尼神父自然不可能听到舒栎内心的想法,轻轻点头,神情坚定。
公爵过来这里,自然也不是为了听到这些承诺。为了避免科尼跑了,又或者是控制整个卡森教区,他让自己的直属军队包围了整个教堂。
听听看!
克洛德公爵也没有出现半点表情变化。
雨果副主教也不在这里。
其次,舒栎也不得不说,敢在这种真相不明朗的局势里面站出来负责全局的人,要么是对自己的实力自信,要么就是对自己的实力太自信了。
于是,舒栎就看到还有些精神薄弱的神职人员,在远远看到那大火,就已经跪倒在地上,开始期待和忏悔,希望神主能够平息怒火,停止这些叫人胆战心惊的惩罚。
他本来只是一个边缘人士,现在就这么被拉到中间了。唯一的好处是,要是出错了,死的也不是他。
可公爵离开后,众人还是站在远处不动弹,似乎仍然抓不住现在该做什么。
对方没作声。舒栎才想起,这里的规矩——要问人名,得先自报家门。
不对,官方说法应该是血糖下降容易让人的理智和本能失衡,让人不容易做准确地判断。
舒栎原本还想要多看看那个公爵几眼。看一下这人和莱斯利到底有几分像的时候,他就被教堂其他次级负责人遮挡了视线。
所以所有卫兵也都没有轻举妄动。
吃晚饭过后,神父们身边都陆续多出一名黑骑兵贴身随行。
可是偏偏公爵一发话,主持婚礼的责任就推给了七旬老人,查案子的又推给英勇青年,谁也不冒头,谁也不敢接。
“那剩下的呢?”
最不幸的是,舒栎发现配给自己的那名黑骑兵还是在集市广场前闹过不愉快的一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克洛德公爵其实并没有走远。他留在了骑兵队伍的尾巴,与舒栎这群去食堂的队伍,静静地隔了一个庭院。
舒栎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他,而后因为感觉脑袋被盯得很厉害,隐隐有点刺痛,才四下张望,结果正好和克洛德公爵对上了视线。
公爵克洛德缓缓转头,眼神毫无波澜询问:“你是谁?”
这就是一种很明显的挑衅教会权威的事情。
“咚——”
现在连钟楼的钟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舒栎慢条斯理地把水杯放在桌上,目光仍旧平静,“时间到了。”
他才刚站起身,一名骑兵从远处跑来,急匆匆地跟骑兵队长报告,“艾黛礼夫人突然来了。”
骑兵队长惊讶道:“她怎么会来呢!?”
第 43 章 43
43 啊,抓到你了
舒栎在他们零零碎碎的对话中得知,新任公爵夫人也已经来到了教堂。
至于原因,他们也不清楚。
更不用说只是听到只言片语的舒栎了。
作为领袖,黑骑兵队长不得不亲自前去迎接,或者把新公爵夫人拦在教堂外,以免横生事端,有更多的麻烦。于是,他就顺手就把那个过来报告的,长着一脸雀斑的骑兵留给舒栎,“仔细盯着阿利斯神父。”
一声令下,雀斑小骑兵挺直腰杆,大声回应道:“遵命,队长!”
于是,队长一走,小骑兵就立刻换上一副要将恶人盯上审判席的神情,狠狠地盯着舒栎。
舒栎暗自苦笑道,刚才感觉自己和那个队长关系稍微有些缓和,果然只是一场错觉吧。
不过对方的态度并不是重点。反正换个人,他们也没有权利限制舒栎的行动,更不会干扰他的计划。
小骑兵嫉恶如仇的表情对舒栎来说,完全不痛不痒。
舒栎刚从雀斑小骑兵的脸上移开,走廊尽头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原来是西缅神父就循路找到舒栎的房间,脸上写着惶惑不安。看他膝盖和裤脚处的皱痕,显然是跪着做了一整晚的祈祷,直到钟楼响起。
“阿利斯神父,昨天晚上真的有人会去忏悔室里忏悔吗?”西缅神父昨天晚上都在祈祷着犯人能够幡然醒悟,自己勇敢地向神主告罪,祈求神主的原谅,而不是继续一错再错。“我昨天晚上完全没有听到动静。”
别说他没有听到声音,就是守着牧区神父的黑骑兵都没有看到任何动静。
不管愿不愿意忏悔,他们首先都不想要公开自己的罪行。
见周围的人都把视线投来,舒栎安抚西缅神父,“这是我的安排而已,多的不便说。”
众人有说出声的,也有在心中默念的,但都不约而同地说出他们的答案——
科尼神父的头再次转向室内的西缅神父,眼睛毫无意义地盯着舒栎房间的某处,口吻却比刚才的话要犀利太多,就像是刚才的话都是为了此刻做的铺垫。
他朝着嫌疑人们所在的方向望去。
然而,上面一层的楼层是镂空的。它的主要是打通天花板,让人们的视线可以落在建筑楼顶的彩色的壁画上。
不等舒栎搭话,钟楼的钟重新被敲响。
“是啊,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不相信一个虔诚的信徒对神主的起誓呢?”
审判约定好的的地方是在昨天的会议厅里。
*
“我相信科尼神父也是为了寻求真相,也感谢他愿意为了寻求真相勇于质疑身边的人。我相信他现在也不好受,毕竟说出这种话,是需要的勇气的。”
在二楼栏杆边,芬尼安几乎整个人都趴了上去,双眼亮得像星子般闪闪发光,满脸兴奋得难以掩饰。
即便是不信神的黑骑兵们,此刻也神情凝重,面色铁青。
科尼神父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可他还没有这么容易被舒栎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打败,“那你能解释赫伦斯为什么不在你身边吗?你们不该同进同出吗?”
因为赫伦斯就是按照舒栎设想中的要求行动,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给一个棒子,再给一颗枣。
目前,雨果副主教还在休息中,并没有谁特意去惊动他。
周围的信徒中有些还踉跄后退,嘴里喃喃祷告,手指颤抖地比出十字圣印。更有直接跪倒在地,额头贴地,脸色惨白如纸。
他只是好奇地问道:“神父旁边的骑士去向很重要吗?”
在最后一个人进会议厅后,整个会议厅已经挤满了教区所有的神职人员。
然后他又对西缅神父说道:“现在水可能已经开始转温了,还想喝热的,就得赶紧喝了。”
那做了什么事情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就像没有人会直接说自己其实也是个罪人一样,真的做过这种事的人不会说。
舒栎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
“第十二个。”
骑兵们原本只是冷静旁观而已,现在也忍不住好奇,翘首以望。
舒栎从口袋里面拿出自制的卡牌。
他的胃口好到西缅神父认为如果没有这些烦心事,那舒栎肯定会吃得更多更开心。再又一想这么好胃口的舒栎也许是因为在萨伏伊牧区吃不饱,西缅神父更吃不下去了。
在这种关键是,骑士离开,这要么是其实本身有问题,要么就是遵循他的神父的旨意?
“阿利斯神父的骑士昨天在雨果副主教倒下的时候,还在,可晚餐之后,人却不见了。这不是很值得紧张的事情?”
尽管宗主教的女儿并不具备任何神品,没有任何圣事权,可是艾黛礼夫人的父亲是仅次于教皇的存在,世俗权力极大。于是,宗主教世俗女儿的世俗权力也比地方教区的还要大。更别说对方还是公爵的妻子,这在神权与政权分离的北领地,所有神职人员都还得敬着她。
舒栎并没有察觉到,西缅神父这位苦修者坚韧的外表下那颗因为舒栎而变得敏感而脆弱的心。
这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舒栎顿时了然,昨天早上西缅神父喝了水喝坏了肚子,又因为一连串的事情,也没有喝得上半口水,只是跟着舒栎一块吃点水果解了渴。现在他念了一整晚的祈祷,嘴唇发干。
舒栎还没有来得及多看几眼,旁边就有教区神职人员压低的训斥声,让他赶紧低头,“低头!艾黛礼夫人圣洁高贵,她的容貌怎么能让你如此肆无忌惮地窥视呢?”
“麻烦了。我们到时候一起在会议厅见。”
“没错。”科尼神父环视周围一圈,“昨天事情繁杂,相信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可现在请冷静思考一下,阿利斯神父身边的骑士赫伦斯到底去了哪里?”
科尼神父脸皮瞬间涨红,这句话对他的冷嘲热讽已经到了顶点,这就是在对他的羞辱——他根本就没有关注赫伦斯,只是事实就是如此而已!
听到他们的对话,科尼神父便说道:“西缅神父,您实在太见外了。我就住在你附近,你要是想要喝水,完全可以从我那边取。我那边昨天剩了一整壶水没喝。”
这类似不成文的行业潜规则,是不允许公开的。
“……?”
舒栎收回视线,反正之后也会见。
这其实也体现了卡森教区在这十年间蓬勃发展的的财力。
舒栎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原来的恶魔牌已经被盖住,一张卡牌出现了“四”,这次冲击力小了一些,此刻大家只是啧啧称奇,眼睛来回看着卡牌和舒栎,想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合格的业余魔术师,身上总是要有扑克牌的。
科尼神父:“……”
“我不敢。”舒栎目光沉静如水,如同一道无法撼动的城墙,话语决然不可侵犯,“我是虔诚的信徒,对着神主说谎,是绝对不敢想的。”
昨天发生的一切对西缅神父来说真的超载了。
会议室的桌子是很适合审判用的环形桌,大桌子中空的地方可以有人出入,并且主持情况。
这番见解来得莫名其妙。
罢了。
他迈步朝嫌疑人们走去,脚步回荡在死寂般的大厅中。
科尼神父在众人的声讨声中,身子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惧怕,又或者是不痛快,总之是在努力地压制自己的情绪。
思来想去,舒栎还是选择顺从大部队的潮流走下去。
接着,牌面一张接一张翻出:
直觉跟他说,科尼神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善良温和又可亲。
“是三!”
舒栎并不畏惧,只是静静地回望科尼神父。
“动机呢?赫伦斯杀人的动机呢?”舒栎反问道,“不要用魔鬼附身这种没有依据的话来回复我。我甚至可以说,赫伦斯每天的伙食饭菜里面都有盐。盐能驱魔,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通识。”
西缅神父听着有些赧然。
是昨晚约定好的审判时间到了。
他抬眼,语气平静却直击人心:“你们还记得——那位叛徒,是第几个门徒吗?”
“哦!对哦!赫伦斯先生去哪里了?”西缅神父这才意识到赫伦斯消失不见了。
舒栎顿了顿,目光扫向那一排嫌疑人,语气平静而坚定:“请各位——亮出你们的卡牌。”
舒栎等了两秒,确定他不再开口,便道:“你有证明卡森主教认识赫伦斯的证据吗?”
舒栎还想问的,可是科尼神父也转身离开,似乎是那种已经抓住了真相,所以不用再和舒栎多说似的。
原本应该全是空白的木牌中,赫然翻出一张——上面清晰浮现出一个带角的恶魔图案,狞笑而立,像是正透过木牌凝视众人。
完成最后一个动作后,舒栎抬起头,目光扫过围观的众人——不只是站在一楼的骑兵与神职者,还有早已走出帘幕、聚集在二楼走廊或者楼梯的贵族们。
很快地,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在会议厅上空响起,“昨天晚上,我和阿利斯神父率先调查了落下血泪雕塑,发现那血泪其实使用松脂,混以覆盆子的汁水制成。在阳光照射下,受热的脂油软化流动下滑,便造成了流泪的假象。只要凑近闻一下,就能辨出其中的松香和浆果味。”
激动与庆幸的声音此起彼伏,像一场压抑后的狂潮。人们纷纷低声祷告,甚至开始激动地拥抱彼此。
昨晚的目光已经全被他吸足了,众人也下意识地留意舒栎的动向。
然而,就在这平静的动作中,令人不寒而栗的一幕悄然发生!
每个人都是安静的。
站在辩论高地的科尼神父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畅快,“那难道不是你在包庇他吗?或者其实这一切都是你的手笔。”
能旁听教区会议就是给足了对方身份的敬重。
可就在这热烈的浪潮中,有一个人没有动。
“我昨天觉得教堂的事情有点蹊跷,所以让他有机会的话先离开教堂。”
他从进会议厅开始——
等西缅神父喝完之后,舒栎又提议吃早餐。
舒栎又看向各位,“相信从科尼神父的努力中,我们都意识到这起案子的复杂和棘手。所以要找出凶手,我们当中的犯人,仅仅靠我们自己是不够的,还需要神的指示。这才是我为什么要召开审判。”
“我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喝水,可以跟您借点水吗?”
那人颤抖着闭上眼睛,双唇轻动。
没有人说不。
舒栎不急着反驳,而是去引导科尼说下去,“所以你认为我知道凶手的身份,却为他而隐瞒吗?”
“谢天谢地,是一!”
仿佛舒栎就是他要找的那个罪人。
舒栎又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有谁能够让他来求援的?
在舒栎看来,神父和骑士是同个单位不同工种,两个人可是同事、搭档、伙伴、小组成员,但两者是独立开来的。可是,科尼神父表现出来的「骑士」跟神父的关系密不可分,如同一对命运共同体,同进同出才是正常的。
很明显,对他们来说,神主发怒比身边有个连环杀人犯来说更可怕。
“因为科尼神父的话,我现在反而在想——”舒栎轻轻地说,“一个虔诚的信徒,怎么会想过有人敢对神主说谎呢?”
舒栎抬眼,打断他的话:“你观察得真的很细。”
空气骤然就像是被抽空,声响顿时平息,对舒栎的态度瞬间软化了。
因为是他说今夜过去,第二天就可以举行审判。
“确实很奇怪!我刚刚就完全没有怀疑过阿利斯神父的话。”
除了她本人外,连她的儿子也跟着过来了。
“恶魔在木牌上出现了!”
他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后,就不会继续进行伪装。
再回头看向西缅神父,他在“咕咚咕咚”地喝水。于是,舒栎站在他旁边耐心地等他。
舒栎走到那一排嫌疑人面前,举起一张木牌,朝众人亮出——卡面空白,干净无暇。
这样的声音一旦出现,就像是星星之火,生生不息。
舒栎一边听,一边留意科尼神父的神情,也跟着接下话题,说道:“我记得应该还有其他水井的,再去打水喝就好了。”
祈祷十秒后,舒栎合掌,所有神职人员睁开眼睛。
这只是因为他发现,从踏进这个会议厅开始,科尼神父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脸上——
不,或者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知道怎么用信仰和人性来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出乎意料的,科尼神父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露怯,反而步步紧逼。
这孩子还真的是太胆大包天了!
人群像被无形之力驱动般,悄然退开,一条直通众人心底的“审判之路”缓缓展开。
科尼想说,舒栎要包庇凶手赫伦斯。
肯定是坏事。
这几个月,总算让舒栎磨出了一套木制,薄如纸片的扑克牌,图案受限于舒栎的画功,他只能简单地画一些几何图而已。
舒栎忍不住笑道:“这怎么可能?”
听到这句话,科尼神父在这种时候露出没有温度的笑意,说道:“我昨彻夜在思考为什么阿利斯神父那么淡定,甚至能说第二天就能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现在多少明白了阿利斯神父的意思了。”
“……”
“嗯嗯!”
“有什么值得紧张的吗?”
舒栎当时内心的想法是自己也找机会要跑,可是和雨果副主教聊完之后,他觉得把莱斯利的金手指爷爷单独丢在教区教堂里面有点危险。再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西缅神父他也不会像自己那么灵活,遇到危险就会跑。
这一句话对信徒们几乎就是绝杀。
思考了一下,舒栎朝着西缅神父说了两句。
科尼神父也不容其他人有质疑的时机,便开口说道:“阿利斯神父,你其实早就知道凶徒是谁吧?”
舒栎完全不急,而是扫视周围的一圈,只用一句话就让全场安静了下来。
对世俗身份的艾黛礼夫人投去多余的言语问候是没有必要的。
可是,那是不能搬上台面上的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会愿意自己走出房间,又在有骑兵的陪同下,自己走向忏悔室忏悔。
而虔诚的人也不会允许有这种事情的存在。因为这就是在亵渎他们的信仰,他们的教会,他们内心的神。
此刻的氛围凝滞,就像是时间定格在了某一刻,连声音都失去了存在的痕迹,只剩下一片无人般的死寂。
第一个人颤抖着翻开木牌,脸上瞬间浮现惊喜:“是五!”
科尼神父逐步汇报昨天的调查情况。
“阿利斯神父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可这份安静的来源并不是因为这位小小的神父,而更多的还有二楼上层重兵的防卫。
“我昨天晚上就一直在奇怪,阿利斯神父对调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仔细,几乎就是看不到五分钟就结束了调查。可他很快就说,他调查结束了,暗示罪人就在我们之中,让罪人去忏悔。否则我们就会迎来审判。如果神主让阿利斯神父有看透别人罪行的能力,他此刻就应该说出凶手到底是谁。难道不是吗?”
舒栎眼睫轻轻动了动,依旧不慌,也不急。
舒栎就算不转头,也看得到众人正在对他纷纷行侧目礼,既是惊慌,也有困惑,还有迷茫震惊,甚至是对舒栎这种私下放走犯人的愤然与斥责。
“还行?”舒栎也有焦虑的时候,只是这种焦虑也不会太外露。
“赫伦斯是大都会某位主教的骑士,却在执行圣职时,无故抛下自己的主教不顾,失踪,不见一丝踪影。这种背叛的行为是为教会所不耻。可他现在又摇身一变,转而变成阿利斯神父你的骑士,这是巧合,还是刻意地掩藏?”
纵然也有人会很清醒地意识到——确实啊,谁说信徒不能偷偷说谎呢?
诚然,舒栎这个时候直接说明白凶手是谁最好。
舒栎已经猜到了科尼要说什么。
所谓“墙倒众人推”,这要把人抬成铁板钉钉上的罪犯,也只需要这么一句又一句的怀疑以及质疑。
西缅神父瞬间就被舒栎的话安抚,眼神里面是崇敬:“不愧是阿利斯神父!您又让我想起,您当初安排村民去救助行商马车时带给大家的奇迹了。”
“我们得找出藏在我们当中的犯人。”
“……”
这都被人这么误会了。
沉默几秒之后,舒栎又来为科尼神父解围了。
舒栎的指尖再次轻触那一排木制纸牌,“神主大人,请告诉我,杀害主教和教区长的凶手在这里吗?”这话说着的同时,舒栎的手自左至右缓缓掠过边缘。木牌应声翻动,像是被风拂过一般,它们再次翻了一个面。
到了第十五人,空气也已经凝固了。众人屏住呼吸,只听得舒栎发木牌时翻动的轻响,心跳却越来越大声,几乎要淹没了其他的声响。
像这种在平常人不会浪费的空间里面尽情挥霍资源,做一些华而不实的设计,这便是财力典型的表现之一。
这些话铿锵有力。
舒栎觉得他这个论点很好。
这一句话道德绑架直接把科尼神父架起。
会议厅其实是上下两层。
那薄纱帘幕后面据说就是艾黛礼夫人。
而这个时候,被公爵钦点的调查员已经站在中心位置,表情没有之前那般和善可掬。
离舒栎最近的那位神父猛地倒吸一口气,脸色瞬间煞白,连忙捂住胸口,“救命啊,神主大人!我看到了什么!”
西缅神父表情听这话逐渐严肃起来,“骑士怎么可以遇到危难,而抛下神父独自逃跑呢?这是渎职,是对神圣的不敬!赫伦斯要是真的做出这种事,是要踢出教会的。光是想想,就觉得这太过分了!”
这话说得激动起来,连声量也不自觉地提高了。
他不急着开口,就想听科尼神父要说什么。
“请你们,列成一排。”
舒栎踏进门的时候,目光扫过科尼神父后,就是落在二楼的位置。昨天来的时候,舒栎有注意到上面有帘布,猩红而厚重的帘布后面是一排排书架,现在能看到的就是一层薄纱一样的幕布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不甚清晰的人影。
“4指的是顺时针4点钟的方向。”舒栎往4点钟的方向一瞟,“凶手就在那里。”
“我不能。”舒栎确实只是叫他离开,但是也没有叫他做什么,而且舒栎也觉得自己不用编台词糊弄对方。
“十一!神主说我是无辜的!”
此刻主持大局的俨然是站在圆桌中间的调查员科尼神父。
舒栎展示完自己的卡牌后,便抬起手,向所有人发出邀请说道:“请各位同我一样闭上眼睛,向神主祈祷,请求祂能够协助我们找出凶手。”
舒栎说道:“我安排他离开的。”
“昨天早上主教投井自杀的时候,他还在,达米安教区长死后,他却不在了……”
可在第一道声音响起前,所有人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落在舒栎身上。
舒栎并没有留意周围的氛围。
从某种角度来说,舒栎觉得有信仰的内心往往强大得令人敬畏。
他也不想那么直白地说他跟科尼神父也没有那么熟,再加上,西缅神父对舒栎有滤镜,感觉舒栎身边所有的东西都被净化过,只有舒栎房间的水是能喝的。
西缅神父对那个犯人很是失望,“明明阿利斯神父都愿意给他一次那么好的机会了。只要忏悔过了,神主就会原谅他的罪行,他未来也可以更加坦然地在这个世间走下去。”
他脸色死白,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手指僵硬地握住那张迟迟未翻的木牌。
他这才稍稍分神一秒,科尼神父的声音在整个会议厅中,在人们心中如同落雷般炸响。
这个安静的事实让虔诚的老信徒们头晕眼花,几乎就要昏过去了。
“科尼神父,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阿利斯神父的话?”
他缓缓将它放入第一个人的手心,平静地开口:“双手合住后,请对着它祈祷。”
不过他觉得现在这套卡牌已经足够了。
舒栎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哪来这么大的胆量,这种场合也敢随意出入的?
舒栎微微垂下眼眸,声音如清泉缓缓流淌,却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们都听过十二使徒的故事。在那个夜晚,有人被三十枚银币蛊惑,背叛了他所追随的主。”
这一个汇报让所有神职人员都松了一口气。
西缅神父连连点头。
现在说不出来的话,就意味着要么舒栎的能力造假,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可以看透别人罪行”的神力,同理,他过去在萨伏伊牧区的作为都只是运气,又或者人为;要么就是舒栎知道凶手,却不直接说明,这证明舒栎有意包庇凶手。
可是如果1+1能够打出N >10的效果,又为什么不去做呢?
其他人也急,怕凶手跑了,几十号人齐齐盯紧四点钟方向的十几个神职人员,“谁跑了,谁就是心虚。”
他顿了顿,“我们在约定的审判时刻见。”
他的目光冷静,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西缅神父疑惑道:“让他出去外面找外援吗?”
而他旁边的莱斯利却截然不同,眼神死死锁定着舒栎,手指紧握栏杆,关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
“想想当时捞利奥波德主教尸体的人也有那个骑士,这赫伦斯是不是也在?”
科尼神父把所有可疑的种子都种在了唯一的嫌疑人舒栎身上。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也屡见不鲜啊!”
“因为只有在座所有人虔诚的愿力,才能让神明的意志具现化。”
“昨天那种情况,谁又有心情做这种事。再说,水井的事情,还得问这里的神职人员,大家对这里也不熟悉。我看大家自利奥波德主教投井之后,其实也没有心情喝水了。”科尼神父兀自叹了一口气,而后又朝着舒栎笑了笑,“倒是阿利斯神父就很不一样,淡定得很。”
科尼神父深吸几口气,才努力恢复平静的口吻,说道:“他若是传达你的意志离开的话,是要做什么事情才离开的呢?你能说出来吗?”
舒栎见西缅神父局促,便笑道:“西缅神父知道我平常爱喝热水,也想讨一杯热水喝罢了。”
舒栎就这么淡淡而平静地回看科尼神父。
舒栎缓缓拾起所有的木牌。
舒栎疑惑地边看着他,边说道:“您说。”
周围的人见到这样的范例,也跟着纷纷效仿,祈祷声低沉地贯穿整个会议厅,这就像某个神秘的咒语在轻扣无信仰者的人的内心。
他关注点只围绕着阿利斯神父本身,并没有注意到赫伦斯的存在。
如果有这样忏悔的勇气,他完全可以在公爵到场的时候,自己就承认罪行了。
舒栎的目光才追着看了几秒,科尼神父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道:“幸好昨天主教投井自杀前,我们的水壶里面都有水,否则我们昨天又是被达米安教区长禁止外出,又被骑兵严防死守地盯着,再加上井还不能用,喝水就很难。”
舒栎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那层薄纱帘幕,目光却骤然停住——因为帘幕后的角落透出一只小孩子的手,来回摇晃着,明显在和自己打招呼。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舒栎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每一次都如钟表般精准、沉默无声。
芬尼安?
“周围所有人——请让出一条路。”
科尼神父语气一沉,目光凌厉:“骑士是神父的眼,是神父的手,是神父意志的延伸。骑士应该与神父一体,可他在这种关键时刻去离开了阿利斯神父,这是正常的情况吗?这难道不是神父意识到自己的骑士是犯人,在听到对方的忏悔之后,不忍心有罪责降在他身上,于是选择了放手。现在阿利斯神父说要审判,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
“我愿意向神主起誓,我是无辜的,赫伦斯也是无辜的。”
科尼神父觉得舒栎的话就是一场荒谬。
舒栎还没有回复,另一边的科尼神父也听着钟楼的声响,来和舒栎碰头。
科尼神父对这一切的变化感到莫名,“有人为了自己,也敢对神主说谎,难道阿利斯神父就不敢吗?”
他一脸肃然地审视每一位跟着前一位进会议室的神职人员的人,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提前进入了审判的庄重氛围。
可舒栎温和的声音就像是温暖的流水一般淌进了人们心间:“大家不用害怕,这是神主来指示我们的声音。”
西缅神父说完之后,也知道现在的说法都是空想,于是他问道:“阿利斯神父,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让您帮忙…”
西缅神父最为配合,直接跪在地上,双手合拢。
舒栎安静地把54张空白的木牌铺在桌子中央,手指在移动每一片木牌的时候,木牌像是海浪也跟着起了波澜,丝滑地跟着翻了另一面——那也是空白。
“阿利斯神父,你认罪吧!”
“…………?”
“对,我还有,可真的要吗?”西缅神父疑惑地问道,“那我去给您拿了?”
听到是神主具现,信徒们的心脏再次被温暖的勇气填满。
舒栎继续平静地说:“在我听来,比起卡森主教对赫伦斯的熟悉,你对赫伦斯更熟悉不是吗?你知道赫伦斯的过往,所以对他妄加揣测。”
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舒栎的动作,不清楚他到底他想做什么。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或者说他也不敢说,因为周围的人看着他的眼神也逐渐可疑了起来。
这个消息传得很快。
因为对他来说,在这种事情上要应付信徒,其实易如反掌。
西缅神父口吻里面还都是感慨,“阿利斯神父,您到底还有多少奇迹是我不知道的呢?”
不知道是真的为了求得真相,还是因为光是说这个赫伦斯的名字,就让他全身都开始长刺。
舒栎哪还敢多看,也根本没有回应芬尼安的打招呼。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连二楼那层薄纱帘幕也随着惊动也跟着浮动起来,像是里面的人的心神也跟着战栗一般。
西缅神父借着机会就进了舒栎的房间。
“……”
舒栎并不表态。
他声音愈发尖锐:“真相是,他当然不愿被人知道这段耻辱的过往。可惜,纸包不住火,还是被主教识破了,于是抛弃信仰,对卡森主教痛下杀手,这也不是奇怪的事情。想想看,一个连忠诚都守不住的人,他内心的信仰早就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名存实亡的。”
有些信徒就是会说谎的,甚至就在神主面前说谎。
是啊?!
舒栎认为他要是能从这次事件里逍遥法外,他肯定能幸福地活下去。
“背负着那样沉重心灵枷锁,他真的能幸福地活下去吗?”
站在4点钟方向的信徒们只想要逃开,可是被舒栎喝住,“不许动。”
听说教堂里面的变故后,担心会影响结婚进程的艾黛礼夫人过来询问情况,刚好又碰上了审判,所以安排教区神职人员让他们旁听。
舒栎完全不紧张,因为他昨天就担心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复杂,担心整个教堂也许都难以全身而退,便在见雨果副主教的时候,就让赫伦斯找机会逃出去。
舒栎缓步走上前,在一片寂静中停在他面前,先是轻叹,随后低声却清晰地说道:“抓到你了。”
他一把扣住那人手肘。
“12号。”他的声音读出了犯人的卡牌号。
被抓住的基甸执事猛地一震,整个人在众人目光下僵住——脸上血色已然尽褪。此刻的基甸执事就像是自己的灵魂已被抽空,只剩下苍白的躯壳。
在注视中,他嘴唇抖了抖,惨叫般地控诉:“不是!我没有杀人!不是我——!”
第 44 章 44
44. 请容我拒绝
舒栎和基甸执事是站位很近。
这个距离近到只要他愿意,下一秒就可以把对方制服。
可他没有动。
哪怕基甸执事已经开始发疯,他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
可是现在也不是他去做这种制服的事情,毕竟骑兵们都还在场,他们随时能够一个箭步冲到人前制服发作的基甸执事。
而对于舒栎个人来说,他并不希望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晾给别人看。
目前被认为是个单薄瘦弱的神父,对他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此刻,基甸执事早就松开那张有数字十二的卡牌,竭力地四顾张望,眼神慌乱又狼狈,声音拼命拔高,说道:“我真的!我真的也可以向神主发誓,我没有杀利奥波德主教和达米安教区长。你们看!我真的能做的。”
这句话,从舒栎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是晨钟暮鼓,是天光正气。
可由基甸执事说出来,就像是惊惶中胡乱敲响的破锣,每个字都像是破碎的谎言,不稳固不牢靠。就算是他要做出跪在地上的动作,换来的也不是共鸣,而是四面如刀的质疑。
基甸执事被他们的眼神刺痛了,刚弯下的膝盖又猛地绷直。他陡然暴起,几乎是要向最近的舒栎扑了过去,,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抓住舒栎的领口,他的手就在半空中被人钉住了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而做出这个制止动作的正是整个黑骑兵的小队长。
他出手如电,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基甸执事。
与此同时,黑骑兵队长又冷声质问:“如果你是是无辜的,为什么你不敢翻开卡牌,还得让人帮你翻?这难道不是心虚吗?”
可是在这个世界,舒栎发现周围的人并不会轻易地那么想。更多的神职人员是在猜测舒栎这是要和亡灵对话。
对于信仰的笃定,众人又下意识地向舒栎的方向求助——既然阿利斯神父能够传达神明的意志和想法,那么他一定也知道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
就在周围有人因为他的态度开始困惑起来时,基甸执事突然间灵光一闪,他大声地说道:“你们都忘记了吗?!利奥波德主教是自己投井自杀的。”
因为公爵克洛德大步流星地走到舒栎面前,目光锋利得就像是一把要剖开他胸膛的刀刃:“既然你有这个能耐,那我便多给你一件事。”
他其实并不怕基甸神父孤注一掷,强行喝上一口,如果他真有这种破罐破摔的勇气,之前他说自己能向神主发誓的时候,他就已经跪在地上了。可他只是膝盖弯了弯而已。
他不愿意。
舒栎朝着西缅神父的方向望去,为了应付这种情况,他做了多种准备。
因为在水井里面藏尸并不容易,他得事前就了解到水井往下五米的位置有一处专门用于固定取水和吊运东西的凹槽,凶手要把尸体藏在里面,然后还得避免被他人知晓,让他人自动减少使用水井。
迎面便是公爵克洛德冷峻如杀神的脸。
同样的,达米安教区长的尸体皮肤干裂,并没有活体烧伤的炎症反应。
于是在判断这些事件发生到底是因为神意,还是简单的人为之后,舒栎便提出了要检查尸体的要求,也就是现在为众人熟知的「法医检验」环节。
持有凶器的人往往就是凶手本身,这是基本的推测。
因为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没有办法说明情况,他给各位牧区神父的水壶换水的时候,确实也有人看到,可是大家不会把这件事和利奥波德主教的死联系在一起。
在他们眼中,阿利斯神父没有出声,也没有移步。他明明是被针对的对象,却像是整座大厅里唯一不被惊扰的存在。他的目光落在基甸执事身上,既不愤怒,也不悲悯,更像是在俯视异常徒劳无功的挣扎。他站在原地,肩背挺直,神情沉静得近乎超然。
这人要能够知道其他的饮水源,又或者投井事件发生之前,就帮忙解决了水源问题。
当然没有更多的证据的话,是无法直接证明这是一道致命伤。
舒栎轻轻抿了下唇,神情不动,眼底一片沉静。
基甸执事强辩道:“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是达米安教区长看见了,才抢走了黄金。我不过是取回属于我的。”
这个案子的突破口还是在「尸体」身上。
基甸执事只是低着头,继续呢喃着:“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杀主教和教区长……”
可人被拖走后,空气仍然没有半点缓和。
他的出现就像是给空气灌满了铅,气氛压抑而沉重。
这是整个教区的人都很清楚的。
这就说明,这两人都是在溺水和火烧之前,就已经死亡。
舒栎定定地看着基甸执事,说道:“我相信神主已经一而再地给你机会了。”
只不过,要是考虑到,如果连达米安教区长其实也知道卡森主教死在5号八点半之前的话,那就很可能是一场金权相关的利益。
他几乎疯了似的冲过去。
“那是哪位善良的人士为牧区神父做了这些事呢?”
于是,来会议厅之前,舒栎就委托西缅神父把他昨天水壶里面的水带过来了。
这部分就不需要舒栎特意点出来了。
案件推演过程中,警察总是会优先去找凶器。
舒栎盯着基甸执事,字音清晰地说道:“因为我们在5号早上起床的时候,水壶都是满的。西缅神父的水壶是因为自己早上起床的时候,不小心打翻后,才自己特意去打了水。”
他巴巴地望着舒栎,说道:“昨天晚上您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的。”
如果有特意去留意过老式理发店的话,无论是在现实生活,还是在影视剧里面,应该可以看到理发店门外的红蓝白旋转柱。这个标志就是来源于中世纪的理发外科医:红蓝白分别代表着动脉、静脉与绷带。这足以见到理发与外科的渊源要比想象中的还要深。
而很有趣的也是,达米安教区长是利奥波德主教的心腹,而基甸执事一直以来也是达米安教区长的心腹。
骑兵队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既然凶器是黄金,大概也是藏在你的屋子里了。”
现在被舒栎点出来后,周围的人看着基甸执事,都是看着困兽无力可逃的表情。
舒栎把水杯重新放回原位,余光处瞥见神情恍惚,几乎要开始作呕的西缅神父。
如果西缅神父已经把水倒掉的话,舒栎也可以用其他的水设下陷阱。
见到那么多人的谴责,基甸执事反而开始怒了,“难道错的人就是我吗?!主教和教区长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只会把最脏的活交给我们做,自己赚最多的钱。难道他们被杀了,你们不痛快吗?”
就在这混乱间,会议厅的大门忽然被推开。
那很明显是一道钝器伤。
凶器和金钱离不开,估计是被放在执事房间里。
神职人员作为治愈人们心灵的神圣群体,是被严禁从事任何形式的外科实践的。
因为如果凶手想要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的话,那他需要保证至少那天早上的时候,基本不会有人去打水喝,否则就会被人发现水井底下藏尸。
这话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按照这条思路去开始逐步排除嫌疑人的嫌疑时,就会发现「基甸执事」是越调查越难以排除嫌疑的人。
“如果你确实认为利奥波德主教是在八点半后自杀的话,那你能喝下这杯水吗?”
因为尸体的致命伤很像是被书的边角会撞出来的痕迹。
他语气依旧冷厉,说道:“找不到——你就陪那个执事一起消失。”
周围的人被舒栎的镇定所慑。
一开始舒栎以为这是过度迷信神主而蒙昧的社会,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整个社会环境的氛围造成了常识盲区——
于是,对舒栎来说,就需要面对两个问题:一是凶器;二是凶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尖,越喊越乱,就像是失控的野马,乱咬乱撞。
舒栎慢条斯理,也让周围的人也跟着听得入神,“他们说没有。我也没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左右两侧的黑骑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基甸执事如扔废物一般架走。无需宣判,基甸执事的生死结果已经写在所有人的脸上。
“很神奇。为什么大家的水壶都是满的?明明所有人到达教区的时间不一致,喝水的习惯也不统一,但是水壶都是满的?大家都不需要额外去水井打水,这不是很神奇吗?”
“你们都听到了的,水井传来落水的声音。如果我杀了利奥波德主教,那么利奥波德主教怎么再次投井自杀?我当时可是有人证的,有人陪着我的。我要怎么隔空杀人?我又没有特殊的能力。”
第一, 无论是利奥波德主教还是达米安教区长的死,都是基甸执事第一时间尖叫通知的。
在现实生活里面,其实也可以看到这段历史。
这意料之外的话语激起来所有人的反思。
基甸执事一噎,可很快又大声反驳:“我没有不想翻!是阿利斯神父自作主张!”
在这种扑朔迷离的情况下,先去找凶器,无疑是在给舒栎的工作增加负担。
骑兵小队长说道:“认罪吧。”
“公爵大人!我们阿利斯大人神力有限,他绝无冒犯之意啊!您不要为难他。”
话音刚落,空气像是被瞬间压紧,二楼的帘布被惊扰的声响显得格外鲜明。而一旁的科尼神父眼中也掠过一抹晦暗,指尖微微收紧。
那么,可以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了——
只见公爵目光毫无温度地下瞥,就像是看着死人一样看着基甸执事。
要知道即使圣经也有精装厚重的版本,可也不至于那么重。若是里面放有黄金等重金属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因为当时西缅神父还要了药吃,惊动了部分人,教区医疗室也有相关的取药记录。
“所以你是因为金钱分赃不均,才痛下杀手的吗?”科尼神父问道。
因为这个世界的体系基本还是参照中世纪的教会体系。
而在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基甸执事的歇斯底里就像是雪地里燃烧的干草,猛烈,却短暂,“……”
说到这里,他已经就开始乱咬人,“对,其实是阿利斯神父痛恨我,他要陷我于不义。我为什么要杀利奥波德主教和达米安教区长?阿利斯神父的骑士不是更有动机吗?为什么是我!”
像是拔牙、放血、缝合创口等等外科事物,都是中世纪理发师们的业务内容。
周围的信徒们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就白了,对着基甸执事怒不可遏,“你疯了吗?!这是圣物!你罪不容恕!!”
当然,至于后者,在闲聊过程中,舒栎也知道,科尼神父是不知道其他水源的,还需要请教教区神职人员。他早上的时候,就排除了科尼神父的嫌疑。这也是为什么科尼神父怀疑舒栎的时候,舒栎并不把重点放在他身上。
黑骑兵队长正要拖走基甸执事时,他还强作镇定。可“公爵”两个字仿佛炸雷一般砸在他脑中。他身形猛地一颤,接着整个人跪了下去,眼神惊恐、语气歇斯底里:“我……我想忏悔!阿利斯神父,求您……我不能带着这个罪去见神主!”
“为什么呢?”
他说着便要下令搜查,基甸执事像被刺中痛处,猛地挣开钳制,失控地扑向那名正要离开的骑兵,嘴里喊着:“不准搜!那里是我的地方!你们不能进去!”
哪怕这个过程没有认罪,也哪怕没有指证,众人已经知道了两起命案的真相。
因为推理小说里面有一条很常见的准则,那就是尸体的第一发现人往往嫌疑最大。
“明天之前,找出来。”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舒栎反而觉得先锁凶,再去推测凶器会比较容易。因为这件事可能是公爵的阴谋,也可能是异教徒的活动,再或者是普通人怀着各种私心或者复仇理念地杀人。
可是,之前舒栎在远处观察的时候,就注意到尸体身上并没有额外的挣扎伤,且尸体并没有穿鞋子,让舒栎看到了他裸露在外的脚,这说明水井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基甸执事因为舒栎的话,无意识地屏住呼吸。
昨天晚上,舒栎之所以会说出这种话,是因为他知道所有人都很关注这件事,会格外地留意周围人的动向。这让真正的凶手不敢随意行动,无论他是想要逃跑,还是要藏起自己的凶器。
“如果你不愿意喝,那是不是你知道5号早上的水已经不能喝了。”舒栎提醒道,“在八点半前,主教已经死了。“
也是探案的根据。
舒栎顿了顿,解释道:“我们来之前的时候,就已经被通知过要喝水的话,得自行打水喝。那天利奥波德主教死亡的早上,也就是会议开始前,他自己打水来喝的时候,他感觉水的味道有些奇怪,并且肠胃出现了很大的反应。相信很多神职人员也对这件事有印象。”
“我后来有问过其他牧区神父,他们喝的水没有感觉到任何问题吗?”
这个案子的真相已经在这场对峙中水落石出。
基甸执事盯着舒栎递过来的水杯,像是想说话,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他的手一动不动,盯着那杯水,就像是盯着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首先后者是难以实现的,因为一个牧区神父突然为其他全体牧区神父倒水,这个举止太过明显了。
这话刚落地,还不等公爵露出怒意,二十几名神职人员已经一拥而上,硬生生把他和舒栎隔开。
哪怕肉眼不好辨认,可是伸手触碰却能发现很明显的问题。
沉默,反而更像是一种承认。
刚好,基甸执事也符合凶手特征。
很快地,他抬眼看向这位年轻的公爵,毫不示弱道:“请容我拒绝。”
确定凶手后,再确定凶器就更简单了,甚至确定凶器的所在地都易如反掌。
而锁凶反而是最容易的。
“你的凶器是圣经对吧?神主也已经告诉我了。”
一般来说,如果提出这种要求的话,很容易就让人推测到这时要检验尸体的伤痕,来判断案情。
“如果我们当中有人特地给每个人牧区神父送上水,那都是足以引起关注的事件。可是如果是有一位总是在为我们牧区神父打理生活,总是来回安排各项事务的基甸执事的话,那就一点都不会引起额外的注意。”
“…太迟了。”
“没话说的话,可以安排带走,交给公爵处理了。“
从利奥波德主教赤着的脚,暗示利奥波德主教案件发生的第一现场很可能是主教的私人场所。而达米安教区长出现死亡的地点是教区长办公室,也算是属于私人场所。能在私人场所里面,让死者对凶手放下戒备,这就说明了死者非常信任凶手。
第二, 两名死者的死伤痕迹都出现在后脑勺上方的,这就是说,死者是背对着凶手的。
第三,死亡场所设置上,不说达米安教区长的办公室,单单只是说利用那口水井,就说明了布置这对教区环境极其熟悉。这不是外人临时起意能做到的。
此刻在会议厅内,所有人都看着舒栎让西缅神父拿了水壶过来,并且当众倒了一杯水递给基甸执事。
他喉咙干了干,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前者很明显并不是简单的溺死,所以这也让不得不怀疑到底达米安教区长被烧死的真实情况。
他目光淡淡地落在舒栎身上,就像是看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工具。
“这是从西缅神父房间里面带过来的水。”
基甸执事只是不断地念叨着,自己是无罪的,自己是无罪的,自己是无罪的……
他语气平稳得像是在安排明天的早餐,“卡森教区藏着一个异教徒。”
昨天的两具尸体带给人们的初步线索:一具被水溺死,一具被火烧死。
明明基甸执事用的是正义英雄的口吻。
顿了顿,他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却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似乎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让主教和教区长的案件就这么轻松地解决。
在全场都无基本的法医知识背景下,能知道早上水井就有问题的人,除了凶手之外,就是只有舒栎本人而已了。
可是,对面的舒栎始终没有动,神情也没有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不愿意自己吃亏。
早上舒栎为了确定这一点,还特意和别人询问了他们对于整个教区水井的布置问题。
于是,舒栎在检查尸体的过程中,周围并没有人有基本的法医常识,更不会去留意尸体后脑勺上还有一道伤痕。这还大大地提高了舒栎去解决这起案子的进度——缺乏法医常识的神职人员是很难想到如何去做反侦察的。
“你就是在教区搞事的人?”
而造成死亡的就是那特殊的钝器伤。
凶手都不会掩藏出现在利奥波德主教和达米安主教后脑勺上方的那道边缘呈直角的凹痕。
而在历史上,这项法医事业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社会地位比较低的理发师身上。
众人都为基甸执事的冥顽不灵而不忿,“事到如今,连神主都说是你犯的罪,你还有什么道理说你不认罪?”
也就是说,神职人员在治愈民众的过程中,是不允许见血或者出现流血现象,否则会被视为亵渎。
可是神主又已经下达了神示。
关于这个案子的推理,他当然不会仅凭昨天晚上那句“让罪人告罪”的话,引起周围人一瞬的表情,就作为自己断案的根据。
舒栎下意识看向科尼神父,他发现这人很擅长先恶意揣测一个人。
整个人在正常混乱中,成为另一种不动如山的秩序,令人赞叹,也叫人心折。
“公爵大人请三思!”
“是啊,他拒绝肯定是有他的理由的!!您不要在意。”
他们边口中喊着,边手脚并用地把舒栎往后推。
这个举动让舒栎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群老母鸡推到猎人伸长手也够不到的小鸡崽。
舒栎被挤得连退三步,站定后默默看了他们一眼:“……?”
第 45 章 45
45 他忘记要好好地看他的脸了
舒栎被这么一大波人护在后面。
这对他来说,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情景。
原本在他拒绝的时候,脑袋里面也已经飞快地组织接下来该如何应付公爵克洛德的话。
自然,他不可能那么直白地说,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才不干呢!
一个成功的沟通模版离不开有效地胡说八道。
他还想过要观察公爵的反应,用上自己的谈判技巧。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就被一群人拦在了他与公爵的社交距离之外。
他懵了几秒,几乎要忘记自己该说什么,甚至还有点想要笑,想要看看他们到底要怎么应对。
可是舒栎也明白。
尤其是面对公爵那副不为所动的表情,舒栎就已经明白了。
「在铁血公爵面前,他们就算是长了一千张嘴都没有用,而他在这件事上绝对不能置身事外。」
说出去的话就等于泼出去的水。
舒栎不可能收回,趁着这段间隙,他在脑袋里面正在迅速地寻找更好的应付方案。
这里可以先说他为什么拒绝得很干脆。
几乎是一瞬间就将舒栎拉回到了数月前他与一名持枪的蒙面铁骑对峙的时刻。
他语气不卑不亢,眼神清亮,望着公爵克洛德,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说,您还没有看过我呈上去的献礼。”
这个不符合常理的表现让舒栎对科尼神父不由地关注起来。
二, 阿利斯神父的价值远高于公爵的想象。
公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缓缓扯出一道讥讽的弧线,“难道你还想说——神主会保佑你?”
笑容温和而纯粹,直接撞上莱斯利毫无防备的心口。
那个有大局观的利益至上者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舍本逐末,这才是真实的。
他们不仅见证,还参与了!
欢呼声如潮水般炸开,震耳欲聋,几乎要把屋顶都掀翻。
科尼神父不仅非常清楚赫伦斯的存在,也很关注赫伦斯的动静。那份在意,那份熟悉,绝对不像是科尼神父口里的道听途说,反而像是已经把这个名字刻在他的心里面一样。
原本喧哗的会议厅倏然静默。
就算是逆着水流,也要走出一条不沾血的路。
为了他,为了那个他甚至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素来冷静到可以说油盐不进的莱斯利第一次像是认生的小孩一般,遇到对方的笑意,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
他缓缓向面容冷厉的公爵迈了一步,神态从容,却叫旁人不敢侧目。而周围人群竟下意识为他开了一条路,就像是他天生就该走在光中,受人景仰。
那是给两人解围的雨果副主教。
雨果副主教其实可以直接喊公爵阁下,可特意喊公爵名字,却有让克洛德看他情面让步的意思。
那一个接一个的神迹和神谕久久地刻印在人们心中。
他那双眼睛就像是鹰隼般锐利,视线穿越嘈杂的人群,牢牢地落在舒栎的脸上。
底下的神职人员像是得到了宣泄口,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山洪决堤,叫人心潮沸腾。
而对面的克洛德公爵瞳光微缩,不确信舒栎的底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可是,问题是舒栎是在赫伦斯离开后的昨晚,才认识的科尼神父。舒栎也没有跟其他人有过多的来往,也不主动和别人提过赫伦斯的名字。
舒栎动了动嘴唇,还没有说出声,公爵克洛德先一步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安静”。
思考的同时,舒栎下意识地观察楼上的情形,正好看到芬尼安因为被神职人员和骑兵挤到了露台的边角,很是不愉快的表情。而他旁边只有表情平淡的莱斯利。两个小孩藏在一群大人里面,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明显。
知道芬尼安应该是莱斯利带来的,于是舒栎朝着他露出一个温和明亮的笑。
他无意识地跟着恍惚,就像是眼前的景象又再次要与记忆重合。
而舒栎却在这森冷气息中,忽然笑了一下。
克洛德公爵的目光跟着一紧,声音沉冷,不说信与不信,只说:“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杀你吗?”
这个发现就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碾过他的心脏。
一时间,无人敢出声。
三言两语就如四两拨千斤,举重若轻地化解了公爵带来的麻烦。
换句话说,如果赫伦斯不说,其实是在保护他要保护的对象,也在保护舒栎,保护舒栎,不让他成为需要害到赫伦斯的人。
那些还在言语中的神职人员像被斩断了喉管,口里的声音完全出不去,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在周围人看来,那位阿利斯神父垂手而立,面容清隽如月光,周身气质温润,却势不可挡。
厅内的人还在为刚才跌宕起伏的一系列事情而寂静,像是还没有彻底回过神,直到芬尼安在二楼露台喊了一声:“阿利斯神父,你实在太让人紧张了!”声音带着笑意,也有如释重负。
只是克洛德并没有给他喘息,甚至追忆的时间。
舒栎现在已经肯定眼前的公爵就是当初和他对峙的那个骑兵。
同样的,在现场的还有赫伦斯。
他们居然亲眼见证了神迹!
“我敢提前把所有交付出去,便无意求生。可我希望公爵大人不要后悔,仅此而已。”
又像是,赫伦斯会意识到水井里面的人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却不愿意告诉舒栎。
雨果副主教又朝着他身后的戴着面纱的贵族女子,笑了笑,再看向克洛德的方向,“明天是你们的婚礼。我们明天见。”
所以舒栎敢跟他赌,赌他不敢现在对自己动手,赌他不愿意因小失大。
有人欢呼,有人激动地拍张,还有人不断地称颂“神迹降临”。
空气忽然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就算是舒栎产生了误解,科尼神父从周围人那里听到了赫伦斯的名字,就能够和大都会里面的主教骑士联系起来。
然而,这并不是需要在意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舒栎会对他说「如果觉得他会害赫伦斯,那赫伦斯绝对什么都不要跟他讲」。
而在早上的会议厅里面,听其他人对赫伦斯的称呼都是“阿利斯神父的骑士”,只有科尼神父果断地说出了“赫伦斯”的名字。
雨果副主教也笑着摇头,“我也好久没有像今天那么激动,好几次想要直接出面了,结果你果然又给了我们惊喜。”
这话音刚落,他转身离去,身后人群纷纷低头让路,而骑兵队长也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跟着公爵一块离开,视线来回在公爵和阿利斯神父上徘徊,最后还是阿利斯神父轻声道:“事件已经结束,您去忙吧。”
更看到了那个人人畏惧,藐视神权的公爵因为阿利斯带来的神谕,而退步。
他抬眼,忽然察觉后脑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微微一转头,正对上站在不远处的莱斯利——那个始终沉默、始终旁观的少年。
舒栎是这么告诉自己。
她的目光正如蛛丝般黏在舒栎身上。
随着无关人群身影的彻底消失,原本压抑得让人窒息的空气也终于得到了解封。
舒栎则抓住机会,定定地说道:“公爵大人,我拒绝的原因是您现在应该杀不了我。”
舒栎肯定是要保护自己的,有必要的话,他肯定会优先保全自己。于是,赫伦斯的秘密则放在其次。
第一次!
他不想有刀尖指向赫伦斯的保护对象的时刻,更不想成为那个逼赫伦斯站在风暴中心,左右为难的存在。
而刚好赫伦斯这几天表现也很异常。
“更别说,”他顿了顿,眸光深处透出一抹坚定,“我手里还有一份神谕想要献给您。”
骑兵们也跟着陆续离开。
于是,就在众人还在用尽心机,努力吸引公爵的注意力的时候,舒栎却静静地看向公爵方向。
像是,第二天早上也对前一夜的离开缄默不语,这当然不排除赫伦斯并不想对舒栎说谎。
骑兵队长的手紧了紧,转身大步跟上公爵直属军队的队伍。
对于这个猜测,他本身也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空气像是因两人的拉扯而绷得发紧的弦。
这话有两个要点。
然而,现在这些线索如同细流汇聚成河,终究涌向同一个方向——舒栎还是猜到了那背后的轮廓。
周围众人神情震动,就像是在目睹世界奇观一般,眼睛睁得大大的,怕自己一眨眼就错失了所有关键时刻。
另一边,克洛德公爵听出雨果副主教的声音,却不急着去看他,反倒是眼神如刀片一般现在舒栎的侧脸上刮了一下,才抬头。
二楼的艾黛礼夫人也在公爵离开后,踏上了另一边的回廊,也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那笑意并不突兀,甚至和冷厉的公爵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像是春雪初融,拂面东风,温暖如光,悄然如人心。
“太厉害了!”芬尼安没听,只管兴奋地大叫。
还是有别的路可走的。
两人目光相接,舒栎先给赫伦斯投以宽慰的神情,这让赫伦斯胸口一窒。
雨果副主教的话一落下,瞬间引燃了全场。
原来他一直都在二楼。
这句话的内容和语气都让舒栎异常熟悉。
这跟他之前和公爵对峙的笑意完全不同。
而是舒栎内心其实有个隐隐的猜测。
公爵抬声:“雨果副主教倒是很享受看戏的过程,能忍那么久都不出声。”
雨果副主教笑了一下,不接克洛德话语的锋芒,说道:“克洛德阁下关心异教徒的活动是我们卡森教区的荣幸。吾等感激不尽,但是这方面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自己处理吧。”
他们就这么听着阿利斯神父用着最温和的语气,反而把人人闻风丧胆的克洛德公爵逼入掣肘之地,寸步难行。
他冷冷地说道:“…你是想说,即使我的剑现在抵在你的胸口,你也可以起死回生吗?”
听出这话语里面微妙的挑衅,这让克洛德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
莱斯利并未随众人欢呼,也没有一丝情绪浮于面上,只是静静望着他们,好像正看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奇迹。
一, 神意在前,阿利斯神父不会违逆神命,不会去找异教徒,也建议公爵不用把异教徒当做心头大患。
莱斯利一愣。
这自然不是因为什么要践行“威武不能屈”。
似有所感,公爵克洛德也转过脸来。
这些异常,在舒栎心里挥之不去。
在接触的所有神父之中,科尼神父带给舒栎的违和感是最重的。
芬尼安一看到局势缓和,立刻从露台的楼梯飞奔而下。舒栎还未站稳,就被他撞得踉跄后退两步,不得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失笑道:“小心些!”
那一瞬,气氛也跟着微妙地动了。
这让很多人心头震动,只觉得阿利斯神父是能带来光的存在,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和他并肩而立。
克洛德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目光从雨果副主教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名贵族女子——艾黛礼夫人的身上。她面纱下的神情叫人看得并不真切,却让人莫名觉得——
舒栎被他撞得一晃,忍不住笑出声来。
像是,突然间抛下他和芬尼安,独自在市集里面离开;
舒栎依旧温声,“我既然提前说出神谕,就是给公爵您选择。您面前有两条路,要么现在就杀了我,斩断所有顾虑,因为我无法为您找出异教徒;要么您可以来证实我所言不虚。给我一个秋天的时间,待到北领地的冬日危机结束后,到时候再杀。您才有备无患,也无所损失。”
若是有人站在会议厅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屋子里面刚打了场漂亮的大胜仗。
数息之后,二楼传来一声沙哑却不失温暖的声音,“克洛德阁下,还请听从神意为主。”
可舒栎就不想要面对这种局面。
舒栎怀疑,克洛德公爵找的异教徒就是科尼神父,前提是如果真的有异教徒存在的话。
赫伦斯忽然明白过来,舒栎对公爵的拒绝是为了谁——
舒栎心里想。
他的心口又酸又麻。
可克洛德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叫人胆颤的目光盯住舒栎,就像要将他烧穿。
还有就是,赫伦斯总是对舒栎欲言又止。
克洛德轻扫一眼,又微微点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却带着分明的了结意味,“那既然雨果副主教不在意异教徒的事,那还得请你在婚礼前不会再出现任何意外了。”
舒栎自然没有分神去留意周围人的反应,只是说道:“我是普通人,自然是抵不住您的刀剑。”
舒栎说到这里,他只是轻轻地说着,就像是轻轻地抬手把刀刃缓缓推回鞘中,道:“公爵大人,神主降示,「比起所谓的异教徒,今年冬天会提前降临。若不加防备,北领地将先寒于众地,届时民生动荡。主命在先,切勿舍本逐末」。”
而其中的秘密是赫伦斯无法说出口,那舒栎能明白,也很理解。
这些结合起来,都在告诉舒栎,科尼神父身份特殊,也是赫伦斯保护的对象。
莱斯利努力绷着脸维持冷静的同时,连忙躲到了雨果副主教身后,躲避舒栎的视线。
刚躲进去不久,他又从雨果副主教的背后探出身,忍不住偷偷地,又严肃地,观察舒栎还有没有在看他。
看了好一会儿,莱斯利猛地想起来一件事。
刚才底下和阿利斯神父对峙的,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父亲。
而莱斯利忘了自己得好好看克洛德公爵的脸了。
第 46 章 46
46 神命在你
舒栎约定明天婚礼之后,单独和芬尼安再出去参加集市去玩。
因为如果没有当场答应的话,芬尼安就会一个劲地撒娇耍赖。
于是,舒栎想了想,就答应了。
事实上,芬尼安不是这种性格的孩子。
他平常确实会有粘人的时候,但更多的时候他还挺独立的,会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就算是一个人,他也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也能自己玩。
可是,舒栎发现,只要有其他同龄孩子在场的话,不管年龄比他大,还是比他小,芬尼安在舒栎面前,就会显得格外依赖,各种博关注,有时还会故意装得很大方,又或者声音突然变大,增加平常根本就没有的肢体动作,多了很多表演性验证的行为。
舒栎意外地意识到,原来芬尼安还能触发社交竞争带来的焦虑和压力。
不过,仔细想想,确实要是再结合芬尼安之前也有很多捣蛋恶作剧的行为,其实还是看得出芬尼安是个高情感需求,且高自尊的孩子。
即使家里人都很宠爱他,他仍然需要无可替代的偏爱,所以会忍不住做出测试。
舒栎一方面看透他的心理,知道不能无条件满足他的情感需求,让他养成用情绪操控别人来博取注意力;一方面也确实因为感受到芬尼安对自己的关心,所以舒栎也愿意做出及时地提供反馈,逐步减少他的竞争焦虑。
毕竟芬尼安虽然聪明,但却不理解自己的情绪,不明白自己潜意识有争宠的行为。
这在小孩子的群体里面,是非常正常的情况。
只要逐步正确引导,再帮助他建立稳定的社交圈,培养出成熟的应对方式就可以。
这种看似莫名其妙的反应,都是长期压抑需求后的集中爆发。
说到这里,雨果副主教目光闪耀着名为「希望」的光辉,“阿利斯,你想啊,一个没有被神主放弃的教区又怎么会被异教徒侵占呢?你给了整个教区神职人员继续履行职责的使命感,也是我和克洛德谈判的底气。这部分交给我就可以了。”
“…请您把它再次给我,可以吗?”赫伦斯说道,“这一次,不是以骑士的身份,而是作为朋友,我想重新接过它。”
仔细一看,银币的图纹很特别,是家族私有的银制品,不是市面流通的货币。
也许正是因为了解这些心理问题,每每舒栎在听到治愈系或者救赎类小说时,听到穿书主角是通过无条件付出,无底线包容来“拯救”目标对象的时候,总是会容易皱起眉头。
赫伦斯也没有半点试探,直接开口道:“我和科尼神父以前是关系很好的旧识,他比我年纪小三岁。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们一直都像亲兄弟。”
舒栎微微一愣:“……”
他只会吐槽,这么大了,连情绪控制都做不了,跟个小孩子一样。
莱斯利根本不想跟他多说了,脸一别,冷冷地说道:“我走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脚步声也比之前重,听起来就像是在宣泄情绪。
要是莱斯利是成年人,舒栎就不管这件事了。
他当初没有人管,他是有很多自由的,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和选择。可是,现在家里有女主人了,他的所有事情都是要经过艾黛礼夫人的同意,这生活起来就变得棘手起来。
“……”
于是他内心也肯定了,笑道:“我觉得,应该是那位和公爵关系很好的聪明人告诉他的。也许是怕案子破解不出来,所以那位很聪明的人自己查了,并且顺利地找到了凶器,告诉了队长。”
“即使加入异教徒的教会里?”赫伦斯不敢想象舒栎居然能说出这种离经叛道的话。
舒栎其实并不觉得赫伦斯欠科尼。
「所以,如果科尼神父不想被揭发,被突然打断自己的行动计划的话,他就要提供更多的情报交换。」
在舒栎的诧异中,他慢慢朝着舒栎单膝跪下,并且将十字架从颈间摘下,双手捧给舒栎。
他自然相信雨果副主教的能力,只是觉得他把自己抬得太高了。
不过,当舒栎把目光放在莱斯利身上的时候,他就不得不承认——
怎么这么突然?
其实,舒栎很早就感觉到了赫伦斯的回答了。
可,这种时候不是舒栎说“你不欠对方”,就可以缓解他的痛苦。
雨果副主教喊这个名字,坚定得像是在宣告。
舒栎很快就反应过来,语气柔和,却很坚定,不容置疑地说道:“赫伦斯,我给你这个十字架,并不是因为我想要你成为我的骑士。只是我觉得那时候的你,比任何人都需要它。”
赫伦斯怔怔地望着舒栎,喃喃道:“可是,我是阿利斯大人的骑士。没有您的命令,不能离开您的。您当时还给了我这个……”
「比起芬尼安,莱斯利的心理问题就会比较严重。」
“…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骑士…”
即使科尼本人再优秀,也不可能成为神父。除非有人为他做了假身份。
赫伦斯怔了一下,像是被这个问题击中了。
赫伦斯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旁,手指攥紧他的衣袖又迅速松开,像是怕冒犯般低下头。
雨果副主教很畅快地承认了:“没错,推我的是科尼神父,只是我没死。于是,我借着这个把柄又试探威胁了他几句,就知道了克洛德的计划,也跟他们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我告诉了他们凶手是谁,给他们省了一些调查的麻烦。”
可莱斯利从来没有过那种冲动。
再说了,异教徒也不一定就是全坏的。
舒栎下一句话随即落下,就像是一只手及时拢住他出现裂痕的心:“不过,我仍然需要你的忠诚。”
舒栎跟着回想当时的情景,所有人都被基甸执事胆大妄为,不敬神主的事情惊呆了,根本没有在意那名骑兵队长不小心说漏了嘴。
这不仅仅是信任的表现而已,更是赫伦斯与他自己和解的第一步。
毕竟莱斯利也是个孩子。
他也后悔自己无法面对科尼神父的愤怒和仇恨而选择逃跑。
他先说道:“我知道,克洛德想安排以科尼神父为代表的异教徒替代我们的教会。”
他要说的事情,其实跟舒栎猜得差不多,那是有关科尼神父的事情。
这话让舒栎疑惑,为什么雨果副主教那么肯定科尼神父已经和公爵合作了?
赫伦斯坦诚道:“其实我在接触尸体的时候,就意识到尸体的僵硬程度不像是刚死的。所以,我有一度怀疑过科尼动手杀了主教,并且想为他掩盖罪行。”
舒栎被这种文化代沟冲击了一瞬。
虽然这是表达疑惑的话,但是他用的是陈述句的语气。
也正因为如此,它的价值远远超过普通货币——不仅贵重,更有身份象征。
他始终困在那个雨天里面。
“话也不至于要说到这份上…”
反正也不会有人在意他,何必自取其辱。
另一方面,舒栎听出莱斯利的脚步声音有些情绪,因为这是第一次听出他的情绪里面的不开心,于是作为靠谱大人的舒栎,便想跟上他的脚步跟他搭话。
舒栎看他现在无所谓的样子,便提醒道:“你应该知道,你未来是要和她生活的吧?你这样很容易被针对的。”
莱斯利脚步慢慢归于平稳,看起来像是和平常没有两样,可他想着把自己塞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
两人结伴并肩走向一处无人的角落,赫伦斯率先开了口。
*
“阿利斯。”
这也是舒栎会说的。
他不想待在家里,从来都不。
那不是他能安心躲藏的地方,现在更不是。
一旦遇到情绪爆发,他往往就会显得极端,情绪不稳,让人总是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莱斯利现在还是个小学生吧。
“最后的最后,我依旧想说,神主保佑你。”
他自然不会直接说明白自己的故弄玄虚,但也不希望自己被抬得太高。
这确实如此。
而舒栎顺势摊开手,一枚银光闪闪的银币就这么放在了舒栎的手上。
舒栎静静地望向雨果副主教,说道:“唯一疑惑的是,早上的时候队长还不知道凶器和凶手是谁,进入会议厅的时候,他就知道凶器是什么了。”
这话刚落,舒栎就见到雨果副主教朝着自己笑了起来。
这就是心灵导师的真正的力量。
赫伦斯眼瞳泪光闪烁,眼神中也闪过一丝决意。
舒栎接过十字架,沉默片刻,又为他重新戴回颈间。
“还记得这枚银币吗?”雨果副主教对着舒栎说道,“那天晚上我以为我输光了一切,然后你又帮我赢了回来。当时,基甸执事见我没拿,就自己拿走了,私吞了。其中有一枚掉在了利奥波德主教的房间里面。”
“这和忏悔很像……”
他听说,有些人小时候喜欢躲进家里的衣柜里面,感觉那里会很安全。
他看着舒栎,眼眶微红,“朋友吗?我可以发誓效忠吗?”
可就在他懊丧不久后,听着周围徐徐的风声,他又开始下意识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旁观者。整个人也跟着抽离了情绪,内心冷静起来的同时,甚至会厌恶刚才出现的情绪。
于是,他稍作停顿,答应道:“那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吧。”
雨果缓缓地,又郑重地把手放在舒栎肩上,说:“所以,暂时不要彷徨这个世界还将会有多少阴影留在你的身上。请继续往前走!”
舒栎望着莱斯利远去的背影,正犹豫是否该强硬些叫住他,忽然感到袖口被人轻轻拉住。
赫伦斯脑海里面还清晰地记得,科尼第一天晚上与他争执后的话语——“我会日日夜夜诅咒你下地狱的,赫伦斯”,于是他低下头,声音几乎控制不住的颤抖,说道:“这是我欠他的。”
因为赫伦斯没有义务要对科尼的人生负责,而科尼本身的选择和行为也有自主性。最后他的决定和他经历的一切也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特意,雨果副主教目光透出思量,又回到他为什么会把真相告诉骑兵小队长的话题上。
估计是用了这样类似的话术,雨果副主教就获得了科尼神父与公爵合作的情报。
他朝着赫伦斯伸出手,目光温和,说道:“…来自朋友的忠诚,可以吗?”
舒栎点点头。
这真的需要引导者要有足够的耐心和钝感力。
赫伦斯痛苦的根源,在于他本人是真正的好人。他会自我责备,自己无法接受昔日的好友兼弟弟一样的科尼走上自己认为的不归路。这种内疚和痛苦深深地折磨他,因为他无法改变科尼的选择,只能这样守望着。
尽管心中出现过犹豫,可他其实也有话想要跟赫伦斯说。
所以他更会小心,绝对不会再犯错了。
不是为对方解决所有的困难,而是给他多一分面对困难的勇气和信心。
“当时我就在想着我要怎么才能保全所有人,有想过通过科尼神父的途径,或者我与克洛德的旧交情,可这些都是赌。我一向赌运不佳。可没想到你带来了神迹,让我逆风翻盘,我稳稳握住可以赌赢的筹码。”
“有阿利斯的神迹在,那这已经是无关紧要的证据了。”
而他需要有人推他一把,让他勇敢往前走。
赫伦斯掩面,“是我害他成为异教徒的。”
“包括今天审判的过程中,我其实也有想过自己跳出来,如果苗头转向了科尼,我就自己跳出来说这是我动的手。”
二是,通过这种行为,建立起来的关系是不健康的。
想来,以雨果副主教的地位,揭发科尼神父是推自己的人,科尼神父必然会瞬间遭到制裁。
因为莱斯利是典型的防御性独立,不喜欢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也不需要别人,不会主动要关爱,习惯性压抑,对别人的信任度低。他看起来不需要人关心或者爱护,可是,他毕竟是孩子,也不成熟,也会有自己的情绪需求。
舒栎面对神迹这件事有些心虚,“…雨果副主教……”
赫伦斯重重点头,起身离去时,背影比来时更坚定。
几句话而已吗?
典型的例子是——
舒栎听芬尼安说过莱斯利是怎么把他带到教堂的事情,“听说你是通过激怒艾黛礼夫人,让她亲自过来确认情况,才把芬尼安带进来的?”
“去吧,时间不等人。”
“你且先在萨伏伊牧区再待一阵子。”
因为他们能量太小了,没办法引起人们的忌惮或者遵从。
“我们跟着她进出,会比跟着教职人员进出方便得多。”莱斯利回答得相当平淡。
他以为这个骑士是赫伦斯自封的。没想到,仅仅是自己随手给予的一枚十字架,赫伦斯竟然奉为誓言与终生命运。
从角落处的花园另一个出口,雨果副主教走了出来,一句话把舒栎拉回现实。
赫伦斯脸色灰败,瞳光闪动着,像是眼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他为什么要期待别人呢?
莱斯利的自尊心被舒栎无声的质疑刺痛了,原本潜意识里面对舒栎的亲近感顿时消失,心里被愤怒填满。
“……”
“赫伦斯,你觉得,科尼神父现在痛苦吗?”舒栎突然问道,语气里面带着一丝关切。
从认识赫伦斯开始,他对自己过去的事情缄默不语。可今天的他却把过去的伤疤毫无保留地展示给舒栎看。
舒栎相信他肯定是知道的,但是莱斯利可能没有意识到这里面的后果多严重。
抱着这样的想法,舒栎下意识地把目光停在了雨果副主教头顶的绷带上。
因为没有人会挡着现任公爵夫人兼宗主教的女儿的去路,也无法对她带来的人置喙。换做是其他人,甚至只是公爵嫡子过来,也会被轻易地拒绝进出。
“抱歉,阿利斯大人,我有些事情想和您谈谈。”
莱斯利看到舒栎把视线放在他身上,又不说话,眼睫忍不住动了动,“怎么了?”
只是,银币的纹路上面还沾着干涸的红。
科尼神父也知道这个道理。
“从公爵直属的骑兵队长说「凶器是黄金」开始。”舒栎说道,“当时,我说凶器是圣经,周围的神职人员都说那是圣物。科尼神父能随即提出猜想,这是因为金钱分赃不均才出现的凶杀案。而那个队长就说,「既然凶器是黄金,大概也是藏在基甸执事的屋子里了」。这很显然两个人应该互相通过气,所以说的话前后衔接才能那么自然。只是队长露的马脚比较大。”
不愧是教出本书第一男主的金手指老爷爷!
雨果副主教已心照不宣,反问道:“那你觉得是谁告诉他的呢?”
这其实也是需要更多更耐心且准确的引导。
他家人有刺杀教会重要人物的前科。
舒栎微微笑,道:“朋友之间,没有这么复杂的流程。你愿意跟我说你心里的话,给予我信任,这就是朋友。而我愿意为你始终保守你的秘密,直到你不需要我这么做为止,这也是朋友。”
舒栎顿了顿,再次定定地看向赫伦斯,说道:“可如果你觉得他痛苦,那你就去救他吧!即使这可能需要你也要加入异教徒的宗教里面,那也无妨。我看得出你会想救他。”
……
因为这种方式并不会真正帮助对方建立成熟的社交心理。
他低头,紧紧握住自己颈上的十字架,如同这是他存在的证明。
“反正她也不喜欢我。”莱斯利冷着一张小脸,说道,“我就算讨好她,也不会改变任何事实。那我何必奉承她呢?”
雨果副主教便朝着舒栎的方向伸出手。
“神命在你。”
舒栎并不意外雨果副主教的出现,他继续盯着赫伦斯离开的背影,说道:“赫伦斯是好人,他知道他该做什么。”
“不像,因为忏悔过程中,我不能给我的想法。我不能替神裁断,但朋友可以为你出主意。”
雨果副主教睁大眼睛,意外之余,却也接受得很快,“什么时候发现的?”
“无论你现在是否抱有疑惑,又或者已经洞悉万象规律,我相信,你怀光明而生,秉智慧而行,未来也必将以真理开道,用仁心破局。”
可是舒栎说这句话,一般都是以他能完全解决这件事,也不担心后果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为前提的。
“如果你觉得他其实不痛苦,那么你就不必再为过去的事情伤感。他走出来了,只是在折磨你为乐,你没有必要为他承受那么多。我们想办法一起,一起走出那段过去带来的阴影。”
平常家长为这样的孩子准备的东西,他们可能不屑一顾,也不在意,不在乎。于是家长以为他不喜欢,就收了起来。可是隔了一两天,孩子就会突然情绪爆发,失控地质问家长为什么没有给他准备。就算立刻给了,孩子也不能缓和心情。
——那是血。
“赫伦斯,作为朋友,我最后想跟你说,婚礼庆祝还有三天时长,还可以继续和科尼神父接触。请在这段时间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认真感受,再去确认自己的方向,无论做出任何选择,请遵从本心。”
舒栎觉得有点头疼。
“因为没有人肯定地说凶器是黄金,可是队长说了。而接下来的基甸执事的反应也证实了凶器是黄金。”
“你必所向披靡——!”
他下颚线条绷紧,声音被他压得极低,字字带刺,“不要一脸我没办法解决困难的模样。”
他这次去救的不仅仅是科尼神父,更是他自己。
舒栎收回视线后,看向雨果副主教,说道:“再说,科尼神父应该是在教区里面工作,作为公爵的帮手,也不会做出真正危害民生的事情。”
能在受伤之际,还这么冷静地利用自己,谋取局面最大的利益。
这一刻,舒栎说不出回应的话,也听不懂雨果副主教话里的明喻或者暗喻,却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肃穆。
舒栎把视线放在银币上,“…这也是证据。”
赫伦斯望着那只伸过来的手,慢慢地意识到他口中的“阿利斯大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成为高高在上的大人,而是一如此刻想要完全接住他,理解他的朋友。
一是,在现实生活中这么做,反而是很容易积累自身压力的,实践上有难度。
在第一天晚上他消失的时候,舒栎就觉得他有自己的答案。
这种相处起来是非常容易耗精力的。
舒栎认真地倾听着,听赫伦斯的话语里充满懊悔和自责。
*
或许,今天说完之后,他的世界也不会雨过天晴。但至少,这个雨天里面多了一个陪他的人。
所以他看到穿书主角死遁,或者与某些角色有更亲密的关系后,主角们治愈的目标对象无一不例外,会发疯会黑化,舒栎内心就在想,看看,他就知道他们做的不够专业。
他也后悔自己没有意识到科尼姐夫想要策划刺杀,没有及时阻止,导致对方和妻子惨死街头;
他说得很有道理。
本来还想要说点什么,可雨果副主教却忽然郑重其事地望向舒栎,叫他也说不出任何多余的话。
舒栎内心叹道。
“这只是一个想法而已,不是说一定要去践行。”舒栎轻声说道:“我是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的,那来自另一个信仰。故事说是有位神不忍心地狱的灵魂受苦,也想要让所有恶魔得到净化。于是,祂发起宏愿,亲自入地狱,为他们超度。我们自然做不到神的境界,可拼尽全力救一个人呢?而你如果想去,你可以去的。”
“你也不怕他真的会从此走上一条痛苦的不归路?”
他后悔自己在遵循教会职责,没有第一时间为科尼姐姐的孩子提供帮助;
“期待别人,真是太无聊了……”
而科尼神父在第一天遇到赫伦斯的晚上,就跟赫伦斯说了,他把原来的前往哈格罗夫牧区的神父顶替掉了。
说到这里,他稚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硬生生咽下了什么更尖锐的话:“反正我就算遇到难题,也不会哭着求到你面前的。”
他恳求的目光让舒栎无法拒绝。
其实走了两三步之后,莱斯利又有点后悔自己不该说这种话,因为他也刚想多了解阿利斯神父。可是自尊心又不允许他回头,更不想在舒栎面前露出一点在意。
也许这是长辈对小辈最诚挚的祝愿。
舒栎是这么想的。
多年后,当他茫然地站在教宗候选席位上,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道振聋发聩的声音。
「神命在你,你必所向披靡。」
原来,某种命运早就被这位老先生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头。
第 47 章 47
47 要趁年少,才能抓住一个心软的神
直到7月7日,莱斯利作为男方亲属,第一次正式与他的父亲克洛德见面。
两人第一次对视,眼神里面却没有多余的疑惑或者试探,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的身份。
这说明在未见面之前,他们也熟悉对方的存在,不说像是照镜子一样每天相见,起码是不会认错那张脸。
可这不是一场温情的相遇,没有拥抱,没有问候。
两个人就像是在镜子表里生活着的两个人,世界注定没有相交的余地,只能这样对立着,对视着,对峙着,连自己的想法和声音传递到“镜子”对面的另一个人。
两人目光的交汇也没有持续五、六秒。
公爵克洛德直属的骑兵队长罗伊朝着他的方向耳语两句。克洛德并没有多说,便迈步朝外走去,只剩下罗伊骑兵队长与莱斯利对望。
莱斯利要长得比他同龄段的孩子要矮小一些。
罗伊骑兵队长见过阿利斯神父旁边叫芬尼安的孩子,似乎年龄就跟莱斯利相仿,可要更高一些。
见到莱斯利目光追着公爵克洛德的身影,罗伊骑兵队长忍不住对莱斯利解释道:“公爵……”
“父亲很忙,我知道。”
莱斯利的嗓音清晰有力,足以可见他并不是怯懦的人。
关于这种话,莱斯利不止听过一次,只要有一次他的表情里面出现了空虚或者落寞,就会有人在对他说,公爵并不是不关心莱斯利,而是因为他有太多事情要忙,太多人离不开公爵。
他有时候从这些话里面得到了安慰,有时候得到的是烦躁,有时候无动于衷,有时候也会觉得被糊弄。可是,这是他第一次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确定自己的打扮上,他们兄弟两都完胜莱斯利,他笑道:“莱斯利,让个路,没看到我们正忙着吗?”
莱斯利厌恶地皱了皱眉。
卡汶和谢莫斯也不自觉地生出一点紧张的情绪。
可他们之间就是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从属感,轻而无声地在教区神父们之间流动,让两兄弟也跟着心头一紧。
阿利斯神父顿了顿,“我们走吧。”
因为他之前就已经设想过无数次与父亲相遇的画面。也正是因为了解父亲冷情的性子,莱斯利想过更恶劣的见面时刻。如今这种不闻不问的态度甚至还有一种抚慰到莱斯利的心灵的作用。
雨果副主教想了想,也许帮他解决现在的困难,更重要。
雨果副主教说道:“因为如果你已经打从内心拒绝我的建议,那我认为,这次可能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谈话。你以后也不会来找我,不是吗?”
它就立于小坡上,长达十几年。
这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有分量:“不好意思,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这场婚礼无疑是盛大的。
阿利斯神父正弯腰,用言语纠正芬尼安的捣蛋行为,可依旧看得出阿利斯神父很温柔,也很无奈。
莱斯利想起阿利斯神父的脸,嘴巴张了张,既说不出他的好,也不愿意说出他的坏。
莱斯利低头再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松开后,手里全是抠紧后发白的指痕。在自己松开指节后,双手又迅速充血,仿佛手心正在被注入了温暖的能量。
雨果相信这个孩子是聪明的,应对这样聪明的孩子,完全不必打机锋,直白就是最好的谈判技巧。
雨果副主教意识到面前的莱斯利还是个渴求家庭温暖的孩子。对于他来说,权利和名誉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可一个贵族的孩子没有立足的资本,未来也很难走下去。
可他也并不想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即使这会被人觉得自己总是和死伤的动物待在一起,像是怪物一样。
授剑仪式代表着孩子开始接受成年责任,是孩子们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分水岭之一。虽然这不意味他们可以开始结婚成家,但是对于贵族而言,授剑仪式之后,他得要开始接触,并融入整个社交圈。
两兄弟干脆站在原地,想着等那人提醒结束之后,人群再次集体离开现场,他们再和莱斯利对峙。
平时他总是会优先选择退让,最多就是用言语逼退对方,尽量避免多余的刁难。
从今天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长什么样子。
莱斯利觉得,雨果副主教对他说的话超出他的想象范围了。
女方极致浪漫,鲜花、宝石、动人的表情,她还有着数也数不清的婚礼点子,听说是大都会的时兴活动。
莱斯利猛地一震,猛然回头,见到雨果副主教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起码自己不至于太过讨人厌。
莱斯利有点防备,“什么?”
小孩眨着眼,举起双手比划着,说道:“那边的神父大人说小孩优先拿,叫我拿给你。这个很好吃的!不要错过!”
注意到小少年在留意他的伤势,雨果副主教便笑道:“3号那天晚上,要不是遇到在教堂附近闲逛的你,恐怕我早就不明不白地死在那台阶下了。”
在他心中,阿利斯神父就是最完美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们之间会有爱情吗?
也许是资历太浅,年纪太轻,他站在队伍的后面。
卡汶和谢莫斯感觉在那人的注视下,自己的手也不像是自己的手,自己的腿也不像是自己的腿,浑身不自在。
也正是因为他现在还如此年少。
不过,莱斯利现在毕竟多了一层身份,是雨果的救命恩人。
此刻眼前的雨果副主教精神矍铄,身体硬朗,神情安然得叫人几乎快要忘记前几天那天跌下楼梯,奄奄一息的老人。
“人在面对成年人时的心软,多是带着理智的权衡,有顾虑,也有不得已,会伤人。可是,他们面对少年人的时候,会是明知道雪落掌心会化,却还愿意为你多留一秒。”
转眼间,整棵树的枝条都铺满了轻柔的白花。
可眼下看来,虽然家庭并不美满,生活不幸福,但莱斯利的生活状况也远远谈不上悲惨,没有落入贫寒或者孤立无援的境地。这一定程度上让雨果少了些愧疚,也无须背负疏忽以前学生的孩子的心理压力。
雨果副主教在莱斯利的戒备中,像是闲聊一样,轻轻笑道:“你一直不声张,只是不想加入教会,所以才不对外说你的神力吗?”
不过那里视野开阔,又安静,离人群不远不近,刚刚好。
“大家快出来看——!”
在圣经典籍里,它能驱魔,也是情侣的保护树。
那人身形是修长的,袍子也利落洁白,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也许自己表现得更有价值一些,就能得到父亲的认可呢?
“也许我这次说得太急了,我们还有时间再聊。”
因为这已经是属于改变生死的神迹一般的存在。
对方不主动提,莱斯利自然也不会开口说自己有神力的事情。
这声音让莱斯利的背脊一紧,僵着身形,并不回头。
就在这时,两道少年挺拔的身影忽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最终,两个贵族少年别扭地绕开莱斯利,踩着草地,横穿过草坪,走在一群牧区神父前面。
这个依据自然不是当时陷入昏迷时那一刻的感受,而是事后种种异常。
老人家语气轻松,像是在说自己听到的传闻似的。
那是他未来的继兄——13岁的卡汶,和12岁的谢莫斯。
因为土壤不符合欧洲山梨树的生长需求,此树几乎不开花,也不结果,到了夏天也只是绿油油地长着,让人忘记了它到底是什么树,也让人忘记多分一份注意。
若真怕所有人迟到的话,阿利斯神父至少也会看着自己动身,而不是见到两兄弟走了,就起步跟着离开。
他的目的一开始就说了。
可那一夜,他的记忆分外清晰。
他这话一出,前面的队伍像是被唤醒了一般再次动了起来。原本背对着他们的莱斯利才回过头,看向队伍。
莱斯利不太喜欢热闹,便独自地退到卡森教区的老树下。
「莱斯利继承了他母亲的能力。」
他说完之后,拍了拍莱斯利的肩膀,像是在鼓励,也像是一种安静的支持。
所以,雨果副主教还是得用绷带继续遮掩一下,不让科尼神父看出来他的伤势的变化。
后来,他听说莱斯利的存在,以及他的传闻,却也没有真正牵挂过这个孩子的处境。因为他认为孩子生活背景至少是衣食无忧的,不像很多穷苦家庭的孩子连温饱都不能满足,更别说得到教育的机会。
可那个开口的年轻人见两兄弟在原地不动弹,自己也安静地站在原地。其他人也是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就像是有无形的线牵引着他们,等年轻人再次发令。
他们丝毫没察觉到危险,甚至连一丝戒备的没有,嘴角同时露出一点欠揍的笑意。
于是,雨果副主教很快就说道:“我需要来自世俗贵族的力量。”
那天晚上,他被科尼神父推下台阶,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他心里悔恨难受,谴责自己这十年只会关注自己内心的痛苦,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没有及时完成自己的梦想蓝图,非得等到别人的启示,才能勇敢地迈出那一步。结果自己什么都还没有做,就要死了。
“典礼时间差不多到了,还请不要迟到了。”
他感觉自己什么也得不到了。
那是一棵从高地移植到这里的欧洲山梨树。
雨果副主教的声音里面并没有一点逼迫,但是对莱斯利的了解,仿佛他就是个透明的玻璃少年,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他只是老了,也不是傻了。
当时他满身伤痕,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还昏倒在地上。莱斯利并不想让西缅神父注意到什么,所以只是把他腿上的伤治好了。可当时听说阿利斯神父特意叫了伊冯药剂师,生怕神父察觉到这里面的端倪;也怕西缅神父注意到自己能正常行走,跟那个神父讲,所以莱斯利还特意以送钱为借口跑了一趟教堂。
莱斯利眼瞳微颤,这又被雨果副主教说中了。
雨果副主教想了想,觉得就算莱斯利说不好,他也不会改了。
可是,对于莱斯利来说,真正让他难受得,从不是继承权的旁落,而是有人能正大光明地抢夺自己唯一的家人,可自己无能为力。
尤其是那个年轻人明明只是温和地发话,平和地注视,可他们却觉得自己的手脚,正随着注视时间的拉长而开始不自在了。
他看到,莱斯利靠着的那棵不知名的老树上,枝头竟不可思议地绽开白色的花苞。而那娇嫩的花苞就像是会迎风生长,一朵接一朵地盛开,悄然无声,动人至极。
莱斯利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女方不年少,男方不心软,彼此只是成年的权衡。
“太美了!”
就在他陷入失落中,有个孩子气喘吁吁地那摊位处跑来,把面包塞到他手里。
此刻,他一身神职装束,多了一丝超脱尘世,令人敬畏的神性。
那次就是西缅神父第一次来萨伏伊牧区。
他现在也需要莱斯利,才会主动搭话。
他看着少年,平静却不失诚恳:“教会现在金玉其外,早就不是我年轻时推崇的教会。我曾经幻想过也许把北领地的信仰救起来,那就有希望把整个教会都恢复成过去的样子。可是事实教给我一件事——教会公信力衰退,影响力式微,和信仰者数量无关,和异教徒无关。”
他的目光温和而透彻,像是一眼就看穿了莱斯利掩藏在眼底隐晦的心思。可雨果副主教也没有点破,而是温和地说道:“这段日子如何呢?莱斯利。”
他老人家今天是主持婚礼的主礼神职,身穿一袭镶着金色暗纹的圣袍。在袍角随风轻摆时,阳光也像是被他留住,在他身上流动出庄严的光辉。
雨果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雨果副主教才说道:“也许我这种表达太功利了,但是我希望你明白这是一种对你我都是高效的对话模式——把双方的需求都摆出来。你也不想我用过家家的语气和你说话吧?我希望,你不会是受到我的话语刺激,才拒绝的。”
雨果副主教态度甚为宽和,语气也不疾不徐。
而莱斯利也要去参加他父亲的婚礼了。
就像是一朵玫瑰嫁给了一柄出鞘的寒剑——浪漫却又肃穆。
“我们的阿利斯神父很不错吧?”
“我这里已经有最虔诚的信徒候选了。”说到这里,雨果副主教内心充满柔和,说道,“所以,我才问你阿利斯神父如何。”
因为他已经无法从他父亲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是一点关心,或者关注。虽然他也想过蔑视也算是一种关注,但是仔细想想,那种伤害依旧比不闻不问更伤透人心。
“而我希望在那个时候,你是以北领地唯一的继承人,在社交舞台上出现。”
雨果副主教在大都会时,曾经长期当任军校的副校长。
相信只要雨果副主教跟圣教会那边书信一封,莱斯利就会被立刻送往圣教会,和克洛德公爵分离。
无论是克洛德还是奥朵拉,都曾是他的学生。
“莱斯利,给你一个人生的建议,如何?”
莱斯利见他态度是退让了一步,可话语的坚持也依旧没有变,有些不可置信,“我现在才11岁而已。”
莱斯利目光往旁边的还有一人宽的路径,瞥了一眼。
“……”
他确实没有办法让死去的人或者动物起死回生,之前在死去的猫上测试过,但是他在治疗伤口,缓解病痛上,他的确拥有一种近乎神迹的能力。
卡汶很欣赏莱斯利不满的表情,上下打量着莱斯利古板单调的正装打扮。
这些冷静理智的思考让莱斯利更感觉无助,让他无意识地攥紧自己的拳头,指节泛白。
于是,雨果副主教更偏向于确信「莱斯利有神力」。
莱斯利只是假装平静地应对,说道:“我只是喊人来带你去包扎头上的伤而已。不用每次见到我都提这件事。”
不过,要是扪心自问的话,如果雨果副主教真见莱斯利深陷困苦,不能自救的话,他定然会生出责任感,全力相助,倾囊相助。
“……”
两人一身的礼服也与众不同。衬衣款式是南方最流行的收腰设计,小马甲之外还有一件红色的短披风。下半身则穿的是高及膝盖的长袜和铮亮的小皮鞋,让他们有一种刚从礼仪教室里面走出来的端正感,更符合众人对南区都市的印象——精致、讲究、注重场合以及傲慢。
其实,父亲对他来说,也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这个计划是长线发展,而我也想在这个过程中把你托举成北领地公爵唯一的候选人。这一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二是未来我也需要坚实的世俗力量支持教会。你如果不想有信仰,这也没有关系。我认为,这对你的未来而言,是没有坏处的。”
莱斯利一凛,眼神充满警惕地看着雨果副主教。
他不喜欢冲突,也觉得没有必要为无谓的争执浪费力气。可有时候,情绪就像是被谁在心里点了一把火,烧灼着他的理智。而那火也蔓延得很快,叫他骨子里面也溢出刺痛的血,逼得他想要咆哮,想要撕破自己这层沉默的外壳。
所以雨果副主教对莱斯利时,心里面就多了一份复杂的思量和情绪。
就在那一刻,那满树细碎的白花像是被惊动,乘着风轻轻扬起,像是夏日落雪,为整场婚礼送来一片宁静的奇迹。
接下来,他得去主持婚礼了。
卡汶在心里不愉快地想着,却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对劲。
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开心的,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难受的。
而卡汶和谢莫斯两人正对着那声音的主人,可以见到人还在五六米外——是一个身穿白色神父袍的年轻人。
雨果副主教并不是来吓他的。
他们连头发也精心打理着,发油混着清晰的海洋调香水,那显然是从他们母亲艾黛礼夫人那里蹭来的。就连这身上一致的味道,也能让人感觉出,他们母子一心,关系紧密。
莱斯利皱眉拒绝道:“我不会加入教会的,也不会允许让我的能力作为你的筹码。”
小孩完成“任务”后,便又“哒哒哒”奔下小坡,往那个年轻的神父方向挤去。
“……”
才能让人知道他不是没有情绪——!?
可雨果副主教看出了他的迷茫,只是轻轻地解释道:“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请放心。”
他擅长思考,也会分析自己的情绪。
婚礼仪式只有不到三十分钟,剩下的便是婚礼主角们与各地贵族间一波又一波的应酬。
可他遇到了莱斯利。
他现在满脑子的问题里面,只有「雨果副主教会不会在自己拒绝后,就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这个难题,最真实。
直到阿利斯神父也被这静美的花树吸引了,抬头看了一眼,莱斯利才跟着视线上抬,这才发现到他身旁边的那老树竟开了花。
这就是预谋好的登场。
正要开口调侃,卡汶和谢莫斯两人听到一道温和的嗓音。
而父亲是年轻的将领,半生军旅,铁血洗骨,连背影都可这清冷与疏离。而男方亲属除了莱斯利自己之外,就全是面无表情的铁骑,沉默如寒夜雪原上的风。
对于其他人来说,也许父亲再婚带给莱斯利的打击,也许是无法成为北领地唯一的候选人。
这明显是在为他解围。
说着,小孩回头一指——
在大都会里面,从没有一个站在末尾的神职人员能够让所有人等他。
“它需要改革,需要有新的引领者。”
莱斯利的眉头忍不住皱了皱。
真是多管闲事。
他们的对话也不宜继续深入。
他们自然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欺负他们未来的弟弟。
因为他记得当时那个孩子的手轻轻地按在他的伤口上。
莱斯利拒绝得彻底。
那会他的学生众多,克洛德与奥朵拉也都有其他导师,因此彼此关系不过是点头之交。后来,他负责主持他们两个的婚礼时,正是克洛德与教会关系闹得最差的时候。克洛德自然也对他亲近不起来,而奥朵拉那会状态也不好,也不愿意与人交流。
他的血当时洒了一地,台阶下仍残留着未干的血迹,说明当时伤口绝非轻微。再说,若不是看起来受了致命伤,科尼神父也不会那么放心地转身离去,认为他毫无生还的可能。
遇到的都是只要想想,就可以解开心结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从树干上拿开。
可是,在他被送去医疗所治疗的时候,头部的伤口却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连缝合都不需要。第二天,那道伤口居然开始结疤,整个看上去就像是一点轻微的擦伤。
“你那么聪明,抓得住那多出来的一秒。而那一秒也许就决定了你一生的幸福。”
雨果副主教笑了笑,目光里带着年岁沉淀后的慈和。他缓缓地说道:“那么,我就送你一个人生的建议——「趁着现在年少,努力去抓住一个心软的人」。”
明明是不起眼的角色,可他皮肤要比其他人更白,此刻如同一捧阳春下的冷雪,轻易地吸引了少年们的注意。
这等恢复速度,哪怕是最健康的年轻人也没办法轻易做到。
卡汶和谢莫斯两人眼看着莱斯利脸色逐渐变白,只当他是情绪崩溃,哭丧的表情根本收不住。毕竟,他一个人在石子路上,孤零零的样子就像是被人抛弃了的小狗,毫无平常的攻击力,也惹人发笑。
“我?”莱斯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觉得这话很可笑,“你为什么不找我父亲呢?”
可他这次就是想要直接开门见山地点出来,说道:“莱斯利,你应该是继承了你母亲的神力吧?”
原本剧痛的地方竟开始奇迹般地缓解,他的呼吸和心跳也逐渐恢复正常。
他无视罗伊骑兵队长的关心,兀自从现场离开,独自去找一块清静的地方,等待着婚礼开始。
“……”
可他还没有跑到人群中,,就听到了有人喊:“看啊!那是什么!”
虽然莱斯利只是说,他去通知了人来救雨果副主教,可是雨果很清楚,是莱斯利用他的能力救了自己。
“这是神迹降临在婚礼上啊!”
他老人家轻描淡写就把莱斯利的心思给说透了:“你是因为你知道你父亲不喜欢教会,想站在父亲身边,所以才隐瞒的,对吗?”
脚下的碎石发发出细碎声响,他烦躁地踱着步,不知所措。
雨果笑道:“离你授剑仪式礼的14岁,也就只有3年,时间没有那么长。到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需要开始进入贵族社交。早点熟悉贵族社交模式,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这次他却发现,自己的秘密似乎已经被雨果副主教看得一清二楚。
那会,看到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细节,莱斯利其实内心也是安心的。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莱斯利,“我需要你。”
莱斯利现在还不懂他的命运。
这一切就很好推断了——
两人生长于整片大陆最繁华的都市——圣教堂所在的大都会里,举止间带着不容忽视的自信与礼仪教养带出来的分寸和疏离。
*
雨果副主教说道:“当然,如果你还是拒绝的话,我也不会勉强。因为你救过我,所以我愿意对你坦诚,你并不是我唯一选择,但在你14岁之前,我都会把你当做第一选择。未来,你就算不愿意和我合作,仅凭你救过我一次,我也会为你实现一个愿望。”
“我不想当公爵。”
可是,这又在告诉他,他注定一辈子也得不到父亲的回应了,哪怕是不屑。
他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背后便突兀地响起一道苍老而温和的声音,
莱斯利:“……?”
“……”
“……”
他当然明白。
可离树最近的莱斯利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件事,只是静静地望着阿利斯神父的方向,神情恍惚。
莱斯利平淡地回应道:“不如何。”
莱斯利还可以看到卡森教区的神职人员给排着长队的市民发婚礼面包的各种忙碌。
更不用说,因为他停住了脚步,前方的人似有感应,也跟着齐刷刷停下脚步,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而他的眉眼清隽而宁静,这在大都会里面也是少见的好样貌。
是不是非得失控一次,非得像疯子一样爆发,别人才能看见他?
莱斯利说着的时候,目光无意识地往雨果副主教的头顶移。
莱斯利知道父亲对他不关心,也没有爱,可他依旧不能割舍自己对他的感情。
他有一次觉得阿利斯神父可能都要发现自己的能力了,这还让他紧张了好一会。
尤其是他这几次见面都提到“救命之恩”,就让莱斯利很警惕,好像雨果副主教已经看透了他的秘密。
小孩猛地回头——
莱斯利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此外,他也知道医疗所的值班神职人员就是个摆设的新手。那个新手只会简单的包扎,多余的事情也做不了。他能死里逃生,肯定与那个神职人员无关。
他甚至不理解雨果副主教到底要做什么。
雨果副主教缓缓开口,声音温和有力,说道:“莱斯利,我其实想和你做一笔长期的交易。”
“……”莱斯利没有回答,只是眉眼一动,指尖微微收紧。
与此同时,雨果副主教去打探了这个少年。知道他叫莱斯利,便知道他的母亲也是具有治愈的神力的奥朵拉。
莱斯利的心脏怦然一跳,抿着嘴唇,努力强压心里的不安,“你想怎么样?想把我卖给教会吗?”
雨果副主教见他紧张,便笑了起来。
“你找错人了。”
不过是一群乡下的低阶神父……
莱斯利觉得,自己在看不到公爵父亲的时候,反而会更喜欢自己的父亲一点。
莱斯利是有期待的。
这是一种奇特而微妙的现象。
另一方面,莱斯利并不知道雨果副主教的想法,可他本能对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抱有警惕。他总觉得这位副主教城府极深,也不论好坏,但他绝对是一只老狐狸。
虽说谈不上亲近,但也算是有一层淡淡的渊源。
卡汶和谢莫斯更不会轻举妄动。
真是见鬼了!
可等室内的人们被惊动,纷纷冲出礼堂时,那树上的花已经悄然褪尽,枝头竟结满秋天才会有的那种细小而饱满的小红果。
而原本树下的小少年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
可能是被这近距离的奇迹惊到了?
谁也不知道。
他们只记得,那一树的红,是一树不褪的奇迹,在阳光下悄悄燃起,安静而又热烈,亮得不可思议。
第 48 章 48
48 可喜可贺
舒栎坐在回萨伏伊牧区的牛车时,就几乎想要直接躺在车板上当躺尸了。
从7月7日开始,婚礼盛事活动不断。
舒栎算了一下,从公爵结婚那天起,就一直从早上站到晚上,连续站了三天。
因为实在太累了,他来这个世界那么久,第一次干那么累的体力活,顶着大太阳,背后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好不容易忙完,他申请多留一天在卡森缓一下劲。结果早上才睡到八点15分,就被雨果副主教亲切且执着地叫起来。
按着西缅神父的组织,他跟着大队伍一起去画了卡森整个教区神职人员的集体肖像。
这又是大工程,一整天照旧站到天黑。
这个最累人,因为连动都不能动。
因为连年事已高的雨果副主教都站得动,舒栎自然更不好叫苦。
更别提雨果副主教还意犹未尽,似乎还有兴致要再画一幅——
舒栎这一看苗头不对,哪还敢多待。
他心里发誓,就算自己第二天要瘫了,他也要爬回萨伏伊牧区,不能再在卡森市待着了。
于是天刚亮没多久,天空只泛起鱼肚白,舒栎就赶紧坐上班德和芬尼安家久候多时的牛车。
来送的只有卡森市的赫伦斯。
因为舒栎只跟他说了自己离开的时间。
雨果副主教真的太有人格魅力,这场面话说得也太漂亮了。
不过,芬尼安还是抱着手臂,撇着嘴说道:“一定要是好吃的和好玩的。不然,我绝对会比现在更生气!”
就冲着科尼神父在会议厅里,一口一句赫伦斯,舒栎就觉得科尼神父还是很重视赫伦斯的。
“我和他和好了。不过,他现在的立场(异教徒)并不打算变。”
见舒栎的表情对此并不意外,赫伦斯心里一惊,却又觉得情理之中,“我不会让他做坏事的。”赫伦斯说着给自己握拳鼓劲。
芬尼安正因为赫伦斯真的要离开萨伏伊牧区,还有卡森教区神职人员都对阿利斯神父不公平而气得脑袋糊涂,只想要臭着脸,不给赫伦斯好脸色,让他知道自己才不是什么好哄的人呢!
彻底离开整个卡森市后,踏在熟悉的商道上,舒栎的倦意也慢慢地从自己的骨头里面爬出来。
赫伦斯的瞳光顿时闪了闪,感念的话就要从喉间呼之欲出,可这又太赘余了,“科尼要是多跟你相处,肯定也会很喜欢你。”
“话说爸爸,你有没有觉得钟楼里的神像长得很像阿利斯神父啊?”
虽然说来送的是赫伦斯,但是科尼神父也站在不远处,并没有主动靠近,也无意去听赫伦斯和舒栎两人说什么。
“放心好了!”
这种怎么算是良好的表现呢?!
时间也不早了,舒栎也不再多说,跟赫伦斯摇手道别。
赫伦斯又继续说:“我之后肯定还会回萨伏伊牧区的。毕竟骑士也有调休日,萨伏伊牧区也不算特别远,一个月回去一趟也很简单,到时候给你们带卡森市的好吃的、好玩的回来。”
毕竟其他那些牧区,哪个神父能比得上他们牧区的阿利斯神父。
班德听到后面一句,哪听不出来这孩子随时要兴风作浪了,闭着嘴巴,假装没有听到。
就会欺负老实人!
照赫伦斯的选择看来,科尼神父多半是要留在卡森市了。
这几天,赫伦斯一直都在找科尼聊。
“你如果没有说完,我就先走了。”科尼神父见赫伦斯对着他们就是有说不完的话,心里烦躁,放话的同时,脚步还朝着教堂的方向走了几步。
舒栎和赫伦斯都笑了起来。
班德村长轻描淡写地说道:“那肯定是因为彼此还在意对方,所以即使很难说开,心里还是想要给对方一次机会。老实说,这就跟搭伙过日子一样的,哪有每时每刻都合拍的,都还是要互相忍让包容才能长久。”
在赫伦斯看来,芬尼安因为自己像是抛弃阿利斯神父,转而跑去当科尼神父的骑士而生气,“芬尼安,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
芬尼安还不死心地摇他爸的手臂。
「十月份收获祭典的时候,应该会有巡回主教去巡视萨伏伊牧区。阿利斯在萨伏伊牧区,还请继续保持良好的表现,争取给对方保留一个好印象。」
后面一句明显是说给芬尼安听的。
哪有像赫伦斯还反而去当对方的骑士的?
舒栎这时已经拆开信封,看了几行文字,回应道:“这是新的公爵夫人给神职人员参与协助婚礼的礼金,共计100金币。不过,雨果副主教觉得金币在牧区流通不便,只留了10枚金币,剩下的都换成比较好用的银币和铜币了。”
货币之上还有一封雨果副主教的亲笔信。
这就是现在不那么生气的意思了。
明明阿利斯神父人干得最多,表现最亮眼!
虽然芬尼安觉得这人也没有干什么,但是奈不住对方运气好,在这次事件里面给人留下印象了。
芬尼安又看向自家老爸,“既然说不开了,他们怎么还能在一块呢?这不是要打起来?”
舒栎为雨果副主教的贴心而感到高兴,不过最高兴的还是来这个世界那么久,他终于赚到了一笔钱!
随着钟声回荡在空中,舒栎的目光被远处钟楼上的身影吸引。他看见那轮廓分明的老人背影,旁边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是孩子的模样。
赫伦斯话说到这里,把秘密送到舒栎耳朵,只让他听到接下来的话,“科尼其实在为克洛德公爵做事。”
这话听起来像是催促。
站在远处的科尼神父,隐约听到自己名字,便朝着芬尼安那边望了一眼。可在目光交汇之前,他又下意识看向正在专注于一大一小对话中的阿利斯神父,接着视线落在赫伦斯颈上的十字架项链。
芬尼安说道:“哪有朋友会害另一个朋友的?”
班德村长虽然不说话,但是人也很通透:“科尼神父和赫伦斯其实是朋友吧?”
另外他还需要赫伦斯转告其他人,「阿利斯神父已经提前回萨伏伊牧区履行圣职了」。
他正准备躺下,身体已经几乎完全放松。
还是100金币!
然后他飞快地问舒栎道:“这是给你的奖励吗?!他们这样做,才是够意思啊!这里面有多少个啊?”
事实上,他可不这么认为。
要说实话的话,这场婚礼虽然确实让莱斯利不开心了,但是其他人真的跟过节一样快乐。
可就在这时,钟楼清晨的钟声响起,就像是在唤醒整个城市似的,连阳光也跟着节奏踏步而来,温暖的光芒洒满了街道,照亮了整座城市。
舒栎听这话,不由地在心里感叹着。
舒栎忍不住焦虑起来。
舒栎看见了,便抬头对赫伦斯,压低声音,飞快地确认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班德村长说道:“有说不开的误会吧?”
舒栎此刻短暂地忘掉烦恼,由衷地为他们感到可喜可贺,并朝着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
芬尼安倒是没有想这件事,“真的吗?”
舒栎没有立刻把礼物拆出来的习惯,便说道:“替我跟雨果副主教道谢。早知道他猜得到我会先走,我就等他起床再见一面了。”
赫伦斯忍不住笑:“雨果副主教还真猜到你会这么说。他说,要是你真的和他亲自道别,恐怕就会舍不得你走了。”
他觉得大人的世界可真神奇——
所谓的巡回主教,他不是那种固定在某个教区工作的高级神职人员,而是会在多个教区之间巡视和检查,偶尔协助管理教区事务,最主要的职责是其监督各区神职人员工作进度和表现。
这样的结局再好不过了。
自己找个机会也可以用。
要知道这种说法虽然不算稀奇,但要说得这么自然巧妙,还让人会心一笑,并且还把复杂的社交问题就像是活结一样解开,还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舒栎只为他高兴:“也不要求你每个月都回来,太麻烦了。不过,这个冬天一定要回来,我们约好吃火锅的,到时候还离不开你带的肉。”
他想了想,随即在心里开始默默敲起了木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想通这些后,芬尼安颇为忿忿不平,也不仅仅是因为赫伦斯跑去过好日子了,而是明明阿利斯神父人表现得最好,可是大家也不想着把好的位置留给他。
就他正想闭上眼睛时,舒栎突然听到班德和芬尼安清晰的对话声。
他说完之后,就抬头确认舒栎的眼神。
因为要是他不明不白被怀疑了,那个乱说话的人肯定就会变成自己的死敌了。
可现在人还得天没亮,就回萨伏伊牧区。
赫伦斯根本不会忘自己和舒栎之前的约定。
“还挺明显的吧?”
赫伦斯站在原地,一路用目光相送,直到牛车从他的视线消失为止。
地方牧区的神父有被调到卡森市协助。被要求暂时留下来的有两人,其中有一个正是当时在公爵克洛德发难的时候,主动提出对案件进行调查的科尼神父。
他一点好的表现都没有,会不会被辞退呢?
舒栎之所以紧张,是因为萨伏伊牧区除了雅格长老一家之外的唯一一名信徒赫伦斯也离开了,现在的信徒数量再次回到原点。
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站在一起,但是正因为他们在原著里面有一段渊源,才让此刻的一幕充满着宿命感。
真的跟着科尼神父去他那边干活,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留在萨伏伊牧区。
舒栎的温柔让他稍稍放松了一些,虽然心头仍然有些不满,但他不再那么生气了。
这次教区主教和教区长相继出了意外,卡森教区进行了一轮人事变动。
“那我们走了。”
芬尼安刚这样想着,又回忆起最近的传闻。
尽管距离遥远,舒栎无法看清那个孩子的面容,但他却几乎能肯定,那是莱斯利。
舒栎盯着赫伦斯越发精神的状态,心里某个角落也跟着安心下来,“到时候你带着科尼神父一起来做客吧。”
舒栎觉得还挺明显的。
而且,更令他开心的是,不只是他有,每个牧区的神职人员也都有。
盒子里面装的是满满当当的一盒金银铜相杂的货币。
这盒子也没有上锁,所以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
芬尼安觉得这个教会太黑了!
正是因为知道牧区经营太苦了,所以才知道这钱来得有多珍贵,想到一群同病相怜的同事们也可以松口气,至少两三年间都不用再烦恼花销,舒栎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真不敢相信——!
赫伦斯脑子真是不聪明,肯定会被欺负的。
语气里面劝哄芬尼安不要生气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可是这时,他的背就被舒栎轻轻拍了拍,像是在无声地安慰他,劝他别生气。
因为这句话,芬尼安找到了自己情绪的宣泄口,冲着赫伦斯批评道:“你肯定是被卡森市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才不肯回萨伏伊牧区的。那个科尼神父哪有阿利斯神父好?”
舒栎在心里认真地做笔记。
舒栎在心里暗自庆幸,这笔钱如果合理规划,完全可以让他安心宅到明年,至少在经济上不再有任何负担。
不过,雨果副主教信中的下一行内容确实让他瞬间收敛了情绪,冷静下来。
“原来如此…”芬尼安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里面也带着思考,“所以,妈妈是哪里惹你不高兴,要让你忍让了?你跟我说,我保证不让她知道。”
而科尼神父也始终保持在不远的距离,嘴上说是想要离开,却分明还是在等着赫伦斯一块。
他们之间关系越是缓和,舒栎越觉得科尼神父并不是太喜欢自己。否则,像是这种普通的聊天场合,有什么必要站那么远?做出这种要划清界限的姿态呢?不过,他也没兴趣和不喜欢自己的人打交道,所以也只是装装客气,没像科尼那样摆得那么明显。
芬尼安问着的时候,还抬眼去看那个之前在会议厅还怀疑过赫伦斯杀人的神父。
如果把舒栎的职位比作知县的话,卡森主教就是知府大人,而巡回主教则是从中央过来的巡抚大人。
这个要学起来。
原本他波澜不惊的心情不由地复杂起来,甚至在后悔刚才就应该站得近一点,听他们到底在讲什么。不过此刻,他只是冷冷地说道:“赫伦斯,你说完了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巡回主教可能会比卡森教区主教的地位还高。
于是赫伦斯赶紧应了一声,把自己准备好的盒子递给舒栎,“阿利斯神父,这是雨果副主教准备好的东西。他猜到你早上会先离开,所以让我今天送别你的时候,你可以带着走。”
芬尼安顿时惊呼,“哇——!”
那些叫人烦恼的事情还远着呢!
接过手的时候,手会不自觉地吃重。
真不公平!
那木盒子还挺重的。
终究,即使人生各自有着转弯,他们的命运依旧是殊途同归。
“所以,赫伦斯你就已经打算留在卡森市,当科尼神父的骑士了?”
舒栎被赫伦斯逗乐了,拍了拍赫伦斯的手臂。
芬尼安觉得自己瞬间也被哄好了!
“哈哈哈。”
芬尼安越想越生气,想要发泄出来,却又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话开始指责好。平时说话一套接一套,这回倒被自己转得太快的脑子绊住了,居然头一次说不出话来。
原书中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面,相依为命的一对师徒,如今并肩站在阳光下——
芬尼安瞬间被转移注意力,“好啊好啊!!”
见班德被折腾得没完,舒栎把芬尼安抓了回来,“你跟我一块看看盒子是什么东西。”
“你原来也这么想吗?”
这两句话像是被雷鸣般敲响在舒栎的耳边。
他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脸也跟着瞬间热了起来,像是全身的血液全都涌到了脸颊。
他从半躺的姿势里,立刻坐起身,“我们来聊会天吧……”
我不睡了!!!
第 49 章 49
49 捡到一只小狐狸
萨伏伊牧区。
舒栎算算自己也大概是离开了不到五、六天。
因为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工作,每天都在干自己的事情,所以他其实只要脸皮更厚一点,可以在卡森市再多玩两天后,再回萨伏伊牧区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萨伏伊牧区也不缺神父。
离开前,大家欢欢喜喜的,尤其是小孩子就等着舒栎买礼物回来。
可回来的时候,前院空无一人,连平时最爱嬉闹的孩子们也不见踪影。直到他走进教堂前的小道,才听到低气压的批评声和细碎的哭声。
雅格长老和茜娅、薇娅两人都站在舒栎住处前。
茜娅和薇娅两个孩子被自家爷爷说得哽咽,等舒栎轻声问“怎么了吗”,两个听到声音的孩子瞬间满脸泪痕,站在原地,既巴巴地望着舒栎,又害怕似的站在原地不动弹。
“怎么了吗?”舒栎靠近雅格长老。
等舒栎一靠近,两个小女孩就一人抓舒栎一只袖子,抽抽搭搭地喊着:“阿利斯大人…你不要生茜娅和薇娅的气……”这话刚说完,茜娅就难过地开始仰头嚎啕大哭,而薇娅也抽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一会儿,舒栎的袖子就湿了一大片,可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雅格长老勇于承担错误道,“是我管教无方,才会让茜娅和薇娅调皮。”
话是这么说,舒栎觉得雅格也怕跟自己讲到底发生什么事。
因为他的这句话也是无效信息。
因为怕会被骂,所以她们两个都没有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舒栎觉得这就是镇子上的人在编排一些八卦消息而已,其实就是生活的调剂罢了。
这才让联系让那些本来游离在他脑海边缘的名字,顿时有了位置,有了关联,像钉子一样固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舒栎从窗缝外在窥视,被里面的小东西注意到了。所以,整个屋子都被一片诡异凝滞的安静所笼罩。可随着时间推移,舒栎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非常细微的动静——像是什么小动物,正鬼鬼祟祟地舔舐、咀嚼,还要掩饰动静,却偏偏越小声越突兀。
孩子们对大人的情绪总是很敏感,又或者说他们对大人总是有一种强烈的情绪依赖。典型的例子就是看家长脸色做事情;不想看到父母不高兴等等。
500页的纸质普通无插画圣经,至少需要70银币,当时自己身上也没有那么多钱。
茜娅和薇娅又自告奋勇说:“那我们等一下给阿利斯大人捶捶背。”
雅格长老抬眼看向舒栎,答案不言而喻。
*
其实舒栎觉得送吃的是最省事最不出错的。
茜娅和薇娅听到舒栎不生气,反而夸她们,眼泪也止住了,乖乖地,又抬头疑惑地看着舒栎说下去。
他说着,一脸还诚惶诚恐的,好像生怕自己真的做错了事。
舒栎这才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啊?那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
塞西莉亚是一组香草香囊和香囊制作手册,她可以学着做,也可以随意进行搭配,无论是做出来送人,还是留用都很好。这对她这个年龄段来说也是交友的好话题,跟自己的朋友一块做香囊也行。
这时候,舒栎拿出给她们的礼物时,两个小孩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之前哭鼻子的事情了,眼睛亮得就像是装满了星星。
这样的事情持续了一天半后,雅格长老过来看她们的工作情况,整个人就崩溃了。
他说:“雅格长老,您是谁的长老,谁的执事呢?”
为此,舒栎还在田地里面外围圈了一圈栅栏。
舒栎顿时恍然,也对名字有了些印象。
那书里面的所有插画都是手绘的,颜料颜色十分鲜明。
雅格长老甚至有点慌张:“阿利斯大人,我是哪里说的不对了吗?”
舒栎想起自己疯狂地撕圣经做纸蝴蝶的事情,就觉得自己心在滴血
舒栎顿了顿,煞有介事地说道,“有一说一,屋子里面确实是弄乱了。茜娅和薇娅对我确实是过分了!等一下打开门的话,你们要帮忙打扫。”
“哦哦,毛毛跑出去了!”茜娅先叫了起来。
至于有彩绘插图的那种,动辄就要上百银币。
此刻,舒栎屋内的桌子、椅子、和床褥,还依旧在原来的位子。
他神情有些凝重,像是心里还压着什么事。
老实说,舒栎觉得老人家是不是把自己当做是失散多年的唯一亲人了。
于是,茜娅和薇娅就忘记要把小狐狸赶出去的事情,到处去给它找吃的,把西瓜扔进了房间里面,看着小狐狸吃。
舒栎做出一副好用力想的样子,表情比平时古怪得多,两个小孩子看得很乐。
雅格长老看他不当回事的样子,神情反倒更迷茫了,迟疑地开口:“可……镇子里的人都传了好一阵了。大家都这么说……”
之前有提过,这里晚上有狐狸叫,叫声很尖,有时候也很怪。不过,它们会避开人群,所以舒栎一直也没有太在意他家邻居是狐狸的事情。毕竟比起狐狸,他家隔一座山就是公爵的大House,难道不更让人在意吗?
可他不知道的是,除了卡森教区外,北领地另外几个教区已经都开始因为阿利斯神父的传闻,而陷入了焦虑和恐慌。
舒栎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茜娅和薇娅都是好心,也在做好事,没有办坏事。”
住处的窗户是内开式的木窗,靠着窗框内侧的铁钩和铁环固定住位置。屋内的铁钩和铁环一旦扣紧,从外面根本无法拉动。可既然这屋子现在窗户事前留了缝隙,哪怕只有一指宽,只要贴近窗沿,朝着里头看,也足以窥见屋内的一角。
他还叹了一口气:“实在懒得再干活了。”
礼物不止是给孩子们的,雅格一家人都有礼物。
“……”
她们既没有开门的钥匙,也没有力气去掰着窗沿,把自己挤进舒栎的房子里面。
“这是艾黛礼夫人父系家族的姓氏,也是公爵前任妻子奥朵拉那边的姓。她们两个以前都是我课上的学生。”
茜娅哭得眼睛都肿了,可怜巴巴地欲言又止, “阿利斯大人……”说完之后,就开始抱舒栎的大腿哭。
他思来想去,还是委婉地把圣经还回去了……
小狐狸看到两个小孩过来后,就很紧张,左右躲闪着,退到舒栎的房子时,看到了窗缝,把自己给挤进去了。
门锁刚“咔哒”一响,还没有等几个人真正踏进屋子里面,一道白影似乎早就伺机而动,“嗖”地一下从门缝间蹿了出来,像一团绒球飞掠过众人脚边。
于是他一句话解决了雅格长老的顾虑。
薇娅也跟着惊呼:“它刚刚蹭到我的裤脚了!”
“她们两个也是好心办坏事,希望阿利斯大人不要责怪她们。”雅格长老为两个孩子求情。
“哈哈哈哈,行!”
既然也只是最近的事情,还是可以观望一下,以免小题大做。
好吃的东西,谁都很喜欢,也容易转化成幸福感。
结果这一问价格,把舒栎吓了一跳。
那他在大都会是怎么样一个呼风唤雨的角色啊?!
舒栎注意到后,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吗?”
雅格长老顿时语无伦次起来,显然是被“惹祸”两个字吓住了。又怕自己无心的话让舒栎为难,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慌与自责。
原本应该是塞西莉娅或者雅格长老过来帮忙看一下,可菜园子很好打理:不需要多浇水;因为有香雪球,连虫子都不用抓多少;还有成片的蔬果想吃就吃。再加上,最近农忙,没办法看小孩,于是,雅格长老就把这个轻松的活交给这两个孩子,也省得她们到处乱跑。
舒栎一向记不住那些冗长而又复杂的西方名字,尤其是那些少见的,光听第一遍根本留不下印象,努力想了好几次,都觉得这个名字很难记牢,甚至对此有印象,直到雨果副主教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不过,比较轻的物品都已经歪倒或者掉落。而西瓜籽以及动物踩过的小爪印和泥点到处可见。
舒栎这才彻底安下心。
舒栎收回视线,说道:“……所以就是一只小动物跑到我的屋子里面去了?这有什么?”
“啊…这!我……”
雨果副主教接着说:“而奥托是奥朵拉夫人的父亲,也曾是我的学生,后来做了我三年秘书助手后,就转入教廷担任高职。”
于是,他迅速扫了一眼周围,目光很快就在某处凝住。
舒栎听完,轻轻叹了口气,但神情还是带着笑意:“别人怎么说我控制不了,但你要是信了,那我可真得担心了。教皇的事情可不是能随便瞎说的。别人当玩笑当乐子,我可是得小心会惹祸上身。”
“你们想啊,仁爱不是圣经里面教的吗?这说明茜娅和薇娅两个人学习能力也很强,学到了也愿意去做。再来,小狐狸不是从田地里跑走了,也说明茜娅和薇娅成功地赶走了偷吃水果的小动物,也保护了田地。”
这很可怕!!
没想到这话一出,雅格长老反而越发恭敬,神情也更紧张了。
雅格长老说了一长串话,舒栎直接避开多余的敬词,拿到关键信息——
这还真的是一脉相承。
茜娅和薇娅立刻举起双手,说道:“我们肯定会弄得很干净的!”
在这个印刷术刚刚普及不久的时代里,书籍是奢侈品。
舒栎便说道:“那您就只听我的。若是雨果副主教有什么意见,让他来跟我提。您又没有做错什么。”
难道他还要怪孩子们太善良吗?
雨果副主教说得热心,“事实上,奥托每年都会给我送类似的礼物,所以,你可以随便拿走。你有什么要的东西,也可以随时可以给我写信,我会寄过去。”
雅格长老低声继续说道:“可那样的事……本来就不该发生。”话音一顿,像是在斟酌怎么说,目光落在舒栎脸上,见舒栎还一脸茫然,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
舒栎索性大步朝着自己的窗缝看。
他顿了顿,眉头轻挑:“这社会当教皇也得讲出身讲资格,那是贵族圈子里的事情,轮得到我?”
舒栎这一听,忍不住笑出声:“别开玩笑了!这种话可是不能乱说的。你是在哪儿听来的?也太离谱了吧?”
这看得把茜娅和薇娅都弄得急了起来。
雅格长老连连摇头,“不是那次。”
结果上任第一天,两个小孩就发现有一只偷吃瓜的小狐狸。
不管如何,舒栎觉得自己还是他自己,还是在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记得当时采购完之后,舒栎才记起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如果送手抄祈祷文或者精装《圣经》章节,他们肯定会很高兴更合适。
房间清理起来其实很轻松。
只要感知到“自己没有被讨厌”,情绪总是会很快好转的。
雷蒙和他的妻子是一组蜜蜡蜡烛和雕花木杯对装,底下有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这是因为舒栎希望他们在作为一个家庭的重要力量,承担很多责任的同时,也能记得他们也是他们自己,而不仅仅只是儿子儿媳,或者父亲母亲。
事实上,舒栎以为他离开卡森市后,就与雨果副主教的牵扯没有那么多,那么深了。结果送完礼物后,舒栎发现雅格长老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在自己的田地里面,一颗红瓤西瓜碎裂在地上,果肉溅得四散,露出的缺口坑坑洼洼,参差不齐的,像是受到外力掰扯过的。红色的果汁渗入干土,和尘沙混成一片。爪印和小孩的鞋印混乱,杂乱无章,但是从田地到舒栎住处的路径上,这些痕迹最为规整集中。
两个孩子这才想起自己不仅没有好好把田地保护好,还把舒栎的房间弄得一团乱。
雅格长老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些话该说。于是他就跟舒栎诚实地开口道:“卡森市的雨果副主教给我写信,在7月7日的时候,您还没有从卡森市回来,我就收到信了。”
封面是以皮革包裹的,四角与扣环都嵌有金属饰件,在光下泛着柔亮的金色光泽,看上去就像是黄金,但也可能是黄铜。封面上还有微微浮起的纹饰图案,线条纤细而繁复。
雅格和他的妻子则都是草药包和暖手袋,平时生病都可以自己优先应付用上,不用去小镇买药剂。
“那我仔细想想啊!”
“人没有受伤才是最重要的。下次遇到难题,要及时找大人。”
也许是看到他那天的态度太过虔诚,雨果副主教便把他自己那本封皮厚重,绘制精美的圣经送给了他。
难道这里还有舒栎不能承受的后果吗?
舒栎三言两语就把雅格长老盘踞在心头的恐慌和忧虑吹散了。
最普通的无插画圣经一本就要20银币。
他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发展成这样,又不是小孩子能够控制的。
舒栎压根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给雅格做过饭,歪了歪头,认真回忆了一下,才试探着问:“是…麦芽糖吗?”
目光顺着痕迹走,舒栎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户位置——出发前,舒栎特地留了一条缝隙透气,可此刻不到一指宽的窗缝,现在能塞下一个小孩的拳头。
于是舒栎问雅格长老说明白。
封面里侧还有赠书人的名字「奥托·塞缪尔斯」。
教堂背靠山林,有什么动物走过都很正常。
于是,索娜挑了两条白蓝相间的发带给的两对双胞胎。那发带尾端还有两个小小的木珠,既是时兴,又不会显得太贵重,日常戴着出门漂亮,却也不扎眼。
舒栎失笑起来。
“……”
雅格长老也不确定,因为这也是这几天听到的,所以他也把这件事告诉了舒栎。
“唧唧唧”在屋中来回回荡着,低微而缓慢。
他顿了顿,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点认真:“谣言听听就好,别太当真。咱们不信不传,就是最好的回应。”
舒栎说得那么笃定,雅格长老自然是相信他的神父的,不过他还是要说:“但做饭的事情,还是要尽量避免的。雨果副主教已经专门写信过来了。”
见她们心情好了,舒栎又再一次看向雅格长老,确定他的状态。
舒栎问:“传得很离谱吗?”
书店里面比它次一点的手绘本都要6、70银币,这本更不知道值多少钱。
也就是说,莱斯利的外公是雨果的学生,莱斯利的母亲是雨果的学生,连小说男主也是雨果的学生。
“您…您…不是将来要当教皇的吗?我怎敢让您为我们下厨?”
茜娅和薇娅同时吸了吸鼻子,反复确认道:“我们没有做坏事吗?”
而雨果副主教还对奥托一点兴趣都没有。
舒栎先说了之后,然后见她们眼泪还蓄在眼眶,又逗她们说:“我觉得雅格长老刚才的话很奇怪啊,你们不觉得吗?”
他语气诚恳中还透着几分紧张,道:“您不是还亲手给我们做过烤肉串,还有铁锅炖吗?”
这些礼物,其实是托索娜老板娘帮忙挑的,尤其是对女孩来说更是如此。若是让舒栎挑选,他只会想着去买书,或者买吃的,前者是孩子不一定会喜欢看的,后者就是吃完之后,就很快就没了的。
精装圣经终究太过贵重,舒栎心里受之有愧。再加上对方人情味太重,收了这一份,往后还不知得接多少。
舒栎连忙拒绝了,“我没什么需要的。”
这可把舒栎吓了一大跳。
老人家赶紧说道:“要是给您添麻烦了,那是我失言。我现在回去和镇上的人说清楚……”
感谢异世界没有大蟑螂。
又不是爬进了蟑螂。
舒栎认为镇子上的人只是无聊找事情做,瞎编排。
舒栎屋子里面本来就没有太多的摆设,忙起来也不用超过七、八分钟,很多东西用湿布清理一下就好了。
前两天的时候,茜娅和薇娅负责帮忙看田。
带封皮装饰的精装版《圣经》,一本就要60银币保底。
不过仔细想想,能被派到北领地当信仰的拯救者,冠以“贤者“之名,雨果副主教本身就应该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吧!
那是一只没有杂色的白狐,没有看到五官长相,一溜烟跑远的时候,就看到尾巴蓬松得像雪堆。它钻进田垄边的杂草丛里面,地上还留了一枚带着瓜籽的小爪印。
不过,索娜老板娘对舒栎这种敷衍的态度表示批评,就说:“有些快乐不能只是一时的。“
舒栎听到里面全是金币在响的声音。
胆战心惊过了一晚上后,两个孩子还以为小狐狸已经走了,结果发现小狐狸自己慌乱钻进房子里面,没办法出来,又饿又害怕地“咿唔”着。
舒栎顿了顿,说道:“我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没做错啊?”
舒栎觉得雨果副主教肯定是误会了某些情况,吓到了雅格长老。
舒栎趁机说:“那太感谢了!我从卡森市回来真的累毙了!”
他早知道那么贵,那时候就不要折纸蝴蝶,从路边把野花都摘秃了也不是不行!
这话一落,舒栎突然就明白,这人为什么是金手指爷爷了。
舒栎听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们一眼:居然还没有相处多久,就给一只野生小动物取名字了吗?
窗沿位置隐约还残留这几点深色印渍,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西瓜汁。它早就渗入墙体里,干成暗红色的斑迹,还有几只蚂蚁在边缘忙碌地爬行,像是还在追逐那残余的味道。
还好神职人员可以免费申请圣经。
幸好老先生也不是心思太重的,见舒栎也不计较这种事情,自己也放宽了心,连忙拿着工具,加入清扫的队伍里面。
两个孩子和雅格长老同时发出疑惑。
这一问,还是和雨果副主教有关!
人脉等于财富。
“信上说,不许我们再让你为我们做饭了……”
出去,惹得两个小孩一阵惊呼。
他临走前还特地补了一本。
雨果副主教大失所望,甚至表现得很伤心,可是持续了两三秒后,见舒栎并没有吃这一套,于是他便自言自语道:“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语气里面待着小心和为难。
第二天清晨,他像往常一样去查看田地,却在再次加固加密后的栏杆缝隙间,看到一只小狐狸正卡在那里,四肢挣扎,小脑袋还拼命往瓜地那边探。
不过,它一注意到舒栎发现它后,顿时尾巴下垂,假装自己在栏杆缝隙里面昏过去了,一动不动。
装死,是自然界动物群体里遇到危险时,会采用的最古老最经典的伎俩之一。
舒栎:“……”
还真是一只小狐狸。
第 50 章 50
50 大家快劝我一句
在萨伏伊牧区离开夏天后的秋初里,舒栎养了一只野生的小狐狸作为教堂的宠物。
小狐狸就是之前在田地里面,被发现在偷吃瓜的小白狐。
起初,舒栎并没有想要养一只小狐狸。
诚然他确实有想过要养一只毛绒绒。
实验早就证明了,有毛绒绒陪伴的人,在面对挫败、低谷、孤单或沉重情绪时,总是更容易得到慰藉。
而事实上,在这大半年里,舒栎也慢慢意识到这里面的人们也不像是小说情节的纸片人——只要戳中对方的内心,他们就会开始往外倾诉,并且就会很顺利地自愈。
这里的人就是真实的人。
他们并不总是愿意坦率地说出自己内心的痛苦。而有时候,舒栎站在他们旁边,更多的都是一种守望的姿态,多的也做不来,因为其实人的存在本身远远不及毛绒绒一下子就能够获得他人的信任。
心怀苦楚的人们会更愿意跟动物倾诉。
舒栎便认为,这个时候,有只毛绒绒待在身边,也许不能解决问题,至少能让难过的人们轻松一点,得到片刻的安宁和慰藉。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为了别人考虑。
虽然舒栎是i人,但是他也会觉得,自己一个人待久了,还是挺孤单的。
尤其是晚上,整个教堂安静得能听到风穿过屋檐的声音。偶尔他会选择在雅格家吃过晚饭后再回去教堂,好像这样多待一会儿,自己屋里也不会那么空。
这种日子待久了后,尤其是白天很热闹,晚上就格外安静的时候,舒栎忍不住会担心自己未来三十年后,会不会开始变异,也会像是《荒岛余生》的主人公查克把皮球当做唯一的朋友。
所谓「分蘖」,就是小麦长侧枝、这侧枝多了,潜在穂数就会多。
直到季夏某一天晚上,舒栎兴起,去雅格长老家吃饭。
有时候舒栎一大早的时候,会看到小狐狸就在他的门口前面,很好心情地晾肚皮。
九月份中旬,农业再次忙起来了。
没想到,小白狐很是乖巧地趴在旁边,安安静静地欣赏镜子里面的自己,像是在看一幅怎么看都看不腻的肖像画。
这就相当于示好,也希望小白狐拿完镜子就走。
他要看着小麦们真的死绝了,才掐灭希望。
舒栎无法想象自己晚上要有多无聊,总不能五点多就开始上床睡觉吧?
所以,宠物计划是要在冬天前就落实的。
舒栎完全没有想过一头扎进臭烘烘的毛绒绒里面。
舒栎好几次都以为是来了猫。
小狐狸钻进窝里面后,就有了自己的名字。
他天天侍弄田地,都比不上舒栎过来看上几眼来管用。
做的决定不会轻易变,大家也劝不动。
舒栎在田地里面放了镜子。
于是,雷蒙就想办法把小白狐抓起来,这个过程费了不少劲。抓住小白狐后,雷蒙也没有休息,就立刻架着牛车把它送到隔壁牧区,然后再空车返回。
舒栎大概就是那会开始考虑要养只小狐狸。
“我原本不信神,”那先开口反驳麦田主人的镇民再次低声开口,“可这田,真的长出神迹来了。”
舒栎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据孩子们说,今天夏天,阿利斯神父收养了一只漂亮又骄傲的小白狐。而萨伏伊牧区很少会出现有这种毛色的狐狸。
这种情况总算消停了两天。
“……你喜欢这个?”舒栎低头看了它一眼,把镜子举高,又稍稍转动了一下,阳光在地上还晃出了一块光斑。
麦田主人听不得这么质疑阿利斯神父,下意识地大声反驳道:“你承认阿利斯神父就是有神迹,有多难啊?又不是第一次看到神迹出现在他身上了。”
这样入冬的时候,还会有天然的暖宝宝。
犬系的外壳装着猫系的声音系统。
这让舒栎感觉到头疼。
于是,他天天去观望。
舒栎还想着大家一块包饺子的!
虽然其实他也知道这些坏结果,不是自己看着看着,就会自己消失,但是他总是心里不安心,连旁边的镇民平常也不爱和自己对话。
之后,小狐狸每天都会来“照镜子”。
一连几天,舒栎都按时去地里观察。短杆小麦迟迟没有抽穗。他虽然嘴上说“不急”,心里却一日比一日沉重。
小白狐立刻扑了上去。
酒杯悬在半空,目光齐刷刷落到麦田主人身上。
而雅格长老也说了种下去的小麦分蘖,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
八月份入秋后,有这只小狐狸后,日子就这么平淡却也愉快地过去了。
这就让人忍不住很在意。
这种“烦到你妥协”的套路一旦被得逞一次,小狐狸下次只烦得更用力。
面对这么执着的小动物,舒栎也只好认栽,叹了一口气,切了块西瓜喂它。
所以,小白狐跑过来多少次,舒栎就赶走多少次,可它总是不死心地重新跑回来。
白狐大名叫纳西索斯,小名叫纳西。
事实上,从夏天第一波收获开始,雅格长老的农田跟他们不一样开始,他们的心思就不静了。
雅格长老和雷蒙见他天天去看,怕他心里难受,也劝他,不用去看了。
他想过要养只猫、或者狗,再不济就是养几只鸽子。
入秋后,夜晚从下午五点就会开始。‘
毕竟,舒栎一向对气味很敏感,实在没办法忍受那种一靠近就有臭味的小动物,哪怕再可爱也不行。,
因为舒栎其实切了瓜吃,会发现这瓜不够甜,果瓢多,果肉少,味道还不如番茄好,喂出去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舒栎这样只会越看越伤心的。
要是舒栎转过头看它,它又要停下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下子舔舔手,一下子抬起腿挠挠头。几秒十几个动作,总是忙个不停。
于是,在入秋前,舒栎就在自家屋前,给小狐狸搭了个有屋顶,有窗户的小窝,窝里还特地摆上它喜欢的镜子。
——为了能顺利杂交。
隔天的时候,小狐狸又来了,还直奔那面镜子而去。
当舒栎把那块半旧的镜子从地里拿出来的时候,小白狐果然没有跑,甚至在原地转圈。它一边转圈,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就像是在等着他把镜子送给自己似的。
之后,舒栎就开始在镜子旁边给它放点吃的——也不是诱惑,就是顺手。小狐狸每天都会吃干净,不过是要等舒栎不在场的时候,才会吃。
这话一落,全场也跟着一静。
原因可能是很多种,要么是舒栎忽视了不同品种对于土地的要求不一样,要么就是短杆和长杆之间有天然的杂交屏障不可逆。
舒栎天天去他的麦田里面看,纳西小狐狸也跟着去地里跑来跑去。
然而,最可怕的还是——
舒栎第一反应想起那个爱上自己的希腊美少年,哭笑不得,“小狐狸啊小狐狸,你的名字叫纳西索斯吧?”
然而,就在第四天清晨,一排排原本沉寂的短杆小麦竟悄然抽穗,阳光下泛着金黄——像是整个麦田忽然活了。
一人一狐对视了片刻,小白狐自己蹿到了旁边的草丛里面消失了。可等舒栎经过它的位置后,它又会跟在他后面走路。
而旁边麦田的主人也看傻了。
在去卡森市的时候,舒栎担心有鸟或者小动物来偷吃他的农作物,所以想了不少方法驱赶小动物们。除了立了一个稻草人之外,舒栎还挂了一些会摆反光的物品,像是装着水的水桶,堵门用的那块铁块,还有就是一面镜子,这样可以吓唬和驱赶来偷吃的小东西们。
舒栎还怕自己的鼻子不灵,特地也让其他人去闻。
虽然说他们都不跟神父有交集,但是神父最近在做什么,他们都非常留意。
狐狸?
“那就把它抓起来,然后丢得远远的。”雷蒙提议道。
它照完就走,偶尔也会留夜,窝在田地旁,要是有其他小动物来打扰它,它还会“嘤嘤嘤”地叫,把其他小动物吓跑。
舒栎是抱着希望去田地里逛的第一天,就看到长得太矮的小麦要么不抽穂,要不结实,而高杆的则已经齐齐开始抽穗。
不过这小白狐还得是舒栎没有看到的时候,才会跟。
结果大家都说,小白狐身上别说没有臭味了,反而还有一股谷物被太阳晒后的香味——干燥、温暖,还有点淡淡的甜味,可能是经常在田野里打滚,睡觉,身上才沾了干草或者谷壳的味道。
从来都没有在他的考虑名单里。
不过,这种机会比较少。
“我早就这么想了。”
舒栎这回早有准备,拿出准备好的小手镜给小白狐。
因为纳西小狐狸性格很是傲娇的,也不喜欢别人把它的毛给弄乱。
舒栎比起关心牧区信徒的增长,更关心自家的小麦。
两天后,舒栎就看到小狐狸灰头土脸地又钻了回来,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蹲在栏杆边看着他。
平时不给人摸,只有舒栎喊它“纳西”,才会自己卧倒,翻开自己毛绒绒的肚皮,很少愿意主动。
这次,舒栎才注意到小狐狸到底关注的是什么。
如果舒栎看见了还不摸的话,它还会很奇怪地抬起头,把身子躺在舒栎的脚背上不动。
倒不是说他觉得狐狸不能当宠物,只是因为狐狸味道太重了。一说是它们身上有臭腺,二说是它们排泄物味道很重。
也就是说高杆现在虽然也提前抽穗,有结实的迹象,但那是可能会因为短杆基因“污染”。
「纳西索斯。」
可之前也提到过很多次,舒栎看着好说话,耳根软,但是脾气很倔。
短杆小麦一般是早熟的,而高杆小麦是晚熟。
——其实说了不算亏。
实际上,结果也可能是就算杂交成功,小麦不育。
他当时就觉得出大事了。
或者说,这不是驯服,而是被反向驯服了。
“我家小麦可能也被阿利斯神父的余光扫到了,今年长得比去年还好,穂多得惊人!我是真的要发了!”
他站在田埂边,看着那片金黄,半天才回过神来,心里全程只有一句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栎就很担心自己因为没有足够的农业常识和经验,把这块麦田给废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狐狸本身就很自恋,所以很爱干净——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不说,也没有一丝怪味和臭味,连排泄也会自己找地方处理,从不添乱。
“他要是也能看我家田一眼就好了。”
舒栎虽然也知道很少有人在第一波杂交小麦就能够得到好的种子,前人都是做了几万份试验,才培育出一款好的短杆小麦种子,但是毕竟舒栎还是在小麦田里砸了钱,就也砸了希望。
那之后的小麦跟孩子们赶着长个儿似的,一天一个样,就像是和旁边镇民的麦田赛跑似的,疯长得比谁都快。
“我也想……”
舒栎还指着它过冬,做点饺子皮,拉点面条,顺便摊个饼。
结果,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还有小动物迷恋他的镜子的。
“那也不一定是阿利斯神父吧?”那人喝了一口酒,不冷不热地开口,顺势浇了冷水,说道,“也许是他旁边的小白狐呢?别忘了,我们北领地的收获祭拜祭的神使,就是狐狸啊!”
小白狐别的不懂,就是听到名字跟着摇了摇尾巴。
因为据雅格长老说,麦子在九月底,十月初就会抽穂,成熟。
等回来的时候,小白狐原本待的地方放了一小堆种子:谷粒或者苜宿或者野花的种子。
麦田主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吼得多响,指节捏得发白,喉咙滚了滚,声音突然矮了半截:“……糟了,我这是真想入教了。你们快是劝我一句啊?”
舒栎见它也不捣蛋,就走了,自己忙别的事情。
如果茜娅和薇娅喊它“毛毛”,它偶尔也会应,但是应的不多。
可他以为应该有很多人会阻止他的,结果大家都劝不动。
可当舒栎把小狐狸心心念念的瓜放在它面前时,小狐狸却压根不吃,还依旧往围栏里面钻。
这很大程度说明,他们种下的短杆小麦可能都是废了。
可小白狐看了一眼,明显提不起兴致,甩了甩尾巴,又干脆地转身又回到那面大一圈的镜子坐下。
也不说短杆能够长出好的麦仁,但是之前的长杆小麦起码要有一波收获吧。
一个星期后,整片麦田已经一片金黄,麦浪起伏,完全不像前几天那块被唱衰的问题田。
这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教坏它。
舒栎倒不是不能送。
可最可怕的是,舒栎在这个过程中进行过人工授粉。
这过年怎么能没有饺子呢?
毕竟这和他们收获祭神使的传说故事里面,那守护庄稼丰收的雪狐也相应合。
这下酒馆里一片沉默,酒不再香,肉也不再好吃了。
它似乎就很喜欢照这种“全身形象”的大镜子,可以看得到它的四肢,看得到它自己的尾巴,还有它可以扭着头看它雪白的背影。
只是那面镜子看起来就不轻,以小白狐那点力气,肯定搬不走。于是,想了想,舒栎就把镜子插在栅栏旁边的田埂上,权当做给它留了个“专属位置”。
这件事肯定要和酒馆的镇民聊。
回来的路上,他看到了小白狐顺着教堂而来的小路上在走。
舒栎内心破防,可是自尊心让他没办法立刻表现出来,“还暂时不急。”
看着舒栎,镇民也会摇头说道:“这麦子是没救了。这本来就没有见过高杆和低杆小麦混种的情况,这要收也不好收。别等着麦子死了,先收了吧!”
因为他们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而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到窗口外,有名黑发少年正静伏窗台,在听到他们的谈话时,素来古井无波的瞳光闪了闪。
而后,他低头沉思了一瞬,随后转过身,毫无声息地离开,脚步轻得像从未出现过。
那正是七月婚礼时离开了的莱斯利。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又回到萨伏伊牧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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