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111
111 赐予美好的愿望
舒栎和管家确认了三件事。
一是尸体上的胸口、肩颈和后背是否出现异样。
在正常自缢的人身上,并不会出现任何挣扎或者抵抗,所造成的机械性损伤。
可子爵也可以称说,是因为母亲体内的吸血鬼阻止萨凯琳夫人自缢,导致对方自杀时也会出现挣扎的痕迹。
再说,这案子的矛盾点还在于,因为这次死亡迅速,其实挣扎痕迹并没有那么明显。
可是,一旦尸检,尸体上的痕迹是凶手避无可避的。
果然,从管家的话里面,有女仆发现,老夫人肩膀上有瘀伤,可并不确定是否是之前造成的。
二是,舒栎问了艾德蒙是否有养蛇。
之所以会怀疑这一点,还是因为母亲被怀疑成吸血鬼的事情。
什么情况下会突然吸血?
舒栎第一反应是被蛇咬了,中毒后,需要把毒血从被咬伤的位置给清除出去。
刚好女仆也说了,当时孩子身上留下来两个孔印,这符合大部分毒蛇都是单排牙。而无毒的蛇为了增强咬合力和捉握猎物,口腔内部牙齿分布广,数量更多。
可既然有出现毒蛇的话,萨凯琳夫人完全可以让仆从们更加小心一些,而不是背负着吸血鬼的恶名。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她有私心想要保护另一个人。
神职人员低声祷告着,动作虔诚的同时却依旧保持着警惕。
“…我其实看到了。”贝芙丽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额面,“我从昨天晚上开始,就难以入睡……”
如果她在知道丈夫还想要杀死她的孩子,没有离开丈夫的话,舒栎把她留在这里,跟她的心之所向共生,他会给孩子另外找个合适的住处,反正也能满足「卡斯卡没有兄长」的设定。
因为从以上推理下来,可以得知,艾德蒙其实并不喜欢他的母亲,也不喜欢他的儿子。
就在这时,一道掌声清脆、坚定地响了起来。这就像是点燃了某种仪式感似的。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加入。一时间,掌声如潮水般接踵而至,热烈而庄严。
“提前感谢你们的无私奉献。”
场地瞬间寂静,众人也跟着愕然,这种时候难道不是说要赐予健康,勇气或者智慧吗?
驱魔仪式,是在庄园的祈祷室里面。
她怔了一瞬,随即低声回应:“我现在,是一名母亲。”
众人下意识地朝着他的方向望过去。
他静静地望着贝芙丽夫人怀里的少年,声音干净而有力。
再有传闻说,他出生时就受到神主的庇佑,而年纪只到14岁,这个年级最多也只是刚到神学院的二年级生,可对于教会运转规则堪比教会主教,甚至连驱魔所需的材料与顺序都了然于心。
艾德蒙冷笑着,眼神已经化成刺向贝芙丽和舒栎的尖刀。
而舒栎立刻挡在他面前。
“可艾德蒙还是卡兰的父亲啊!我能怎么做呢?”
舒栎朝着艾德蒙的方向轻声道:“艾德蒙,说一下你昨天到底做了什么。”
舒栎朝着艾德蒙的方向望过去,见他面色惨白,“艾德蒙,您母亲在对你说话呢?”
想假装成自己的母亲,来指认自己是凶手吗?
不过,舒栎还是考虑到卡斯卡那个孩子,从萨伏伊教区离开前,那个孩子还经常来找他。
他收回视线,继续引导。
这话还没有结束,明明还是沉默,艾德蒙又继续惊吼起来。
“以我所见,你的丈夫应该是被恶魔附身了。若是再放任下去的话,他会继续杀了整个庄园的人。”
众人被这幻术一样的手法吸引了目光。
“二。”
这句话,已经足够说明了一切。
“当我数到三,你会进入更深层次的放松……”
“贝芙丽夫人,您现在……已经是艾德蒙的「母亲」——萨凯琳夫人了,您有什么话想要对艾德蒙子爵说的呢?”
共生绞杀最开始是一个生物现象。
周围的人也跟着全神贯注,并不觉得那几分钟也会是那么漫长。只是意外的是,因为舒栎的话语,他们总觉得时间也跟着变得更粘稠起来。
艾德蒙紧盯着那枚戒指,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手也忍不住握成了拳头,目光继续紧紧地盯着贝芙丽夫人。
因此,舒栎必须要和贝芙丽夫人进行一段交底的对话。
两人身高差距明显,一看就知道舒栎肯定打不过艾德蒙。
“请你们坚持到最后,也许会需要一年,也许会需要两年,可我们会尽可能地赶到你们身边。”
这一刻,她的眼神动摇起来了。
离别时,舒栎坐上了贝芙丽夫人安排的马上。
有些人就是容易被受到心理暗示。
然而,这才是刚开始。
两者相处过程中,必须以牺牲一个「自我」才能实现共生。
舒栎朝着贝芙丽的方向望过去,静静地说道:“您的孩子说他明白了。”
可如果被人知道,他其实有豢养毒蛇或者其他猛兽的爱好,他的形象就毁于一切了。
平衡失败的,就会出现绞杀的状态。
“那便祝愿他,一生金钱无忧。”
舒栎缓缓收回手。
来送别的除了贝芙丽夫人,还有其他见证过奇迹的神职人员。
这并不是几秒钟就结束的事情,可是他绝对没有占据很多时间。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艾德蒙眉头皱了皱,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关注他的神色,于是便开口说道:“去吧,我也想知道母亲想对我、我们说什么?”
“艾德蒙,你明白就好。母亲做一切都是为了你。”
一声令下,如被抽走了灵魂,艾德蒙顿时全身脱力,轰然瘫倒在地。
他不信这种可笑的把戏。
只有他亲手扯下假面,才能让人惊醒。
有人立刻谨慎地回身盯着老夫人的尸体,身子也都忍不住缩了起来,“死人要怎么说话?”
不过,贝芙丽夫人抱着孩子,朝着舒栎说道:“我非常感激您帮了我们那么多。我可以以在离别时,再为卡兰请求一个美好的祝愿吗?”
其实这个案子不难,难点在于大家过于相信艾德蒙的完美形象。
他这话说着,竟冲到台前要掐住贝芙丽的脖子。
他真正想要被催眠的,一直都是艾德蒙。
为什么要这么问?
贝芙丽看到了他眼瞳里面的光,那光似乎照着自己的灵魂。
从一开始,戒指的摆动就不仅是引导贝芙丽——他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于戒指上,构筑了一个心理诱导场,否则也不会有人跟着昏倒。
贝芙丽夫人:“……”
很多犯罪历史上有名的连环杀手确实以弑母为起点,或者与母子关系之间极其扭曲。
而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通常在家庭中,彼此一开始都是只能选择磨合和退让。
怎么会那么世俗?
太可笑了!
这一句话不亚于对失恋的女孩子说「你对象是来克你财运的」,很多人立刻就会清醒。
子爵最后被教堂神职人员带走,这种恶魔附身的人只有用烈火才能净化灵魂。
而这个人只是在静静地旁观。
而舒栎只是轻轻扫过众人的目光,便在贝芙丽夫人面前抬起手,银戒竟跟着半空悬浮起来,随着他的操纵,居然开始像是钟摆一样地摇摆起来。
“你看到了吧……”
未来就是这位年轻单薄的母亲背负一切,但舒栎也已经为她安排了去路和方案。
他看向贝芙丽夫人的方向,说道:“听说您是艾德里克家族的远亲,天生也有灵感,能配合吗?”
可是,鉴于他们都是成年人,舒栎对他们只会用律法来制裁。
贝芙丽发疯似的扇自己巴掌,说道:“艾德蒙,都怪我!怪我没有教育好你!让你做了这样的错事!是我!是我!是我!!!”
而从事实上,他们家存在着很典型的「共生绞杀」的情况。
他的脑海里面已经忍不住回想起昨天他杀人的画面。
她要是想不开,还想着要用爱感化恶魔的话,舒栎就做一个狠心人。
平衡成功的,自然是和睦的状态。
在那一刻,少年也像是在被光辉笼罩,立于一众人的中心。
那种熟悉的场景太恶心了。
儿子是母亲最优秀的作品,是无法接受有任何瑕疵。
他们殷切地注视着舒栎。
众人咋舌,惊疑不定地看向舒栎。
“你是他的枕边人,你真的没发现,他已经变得很奇怪吗?”
艾德蒙的眼神几近崩溃,身子也跟着抖得像是被抽去了骨头,“我…我…知道了!够了!!你住手!!别再打您自己了!!!”
“倒——!”
据说他未卜先知,且不说刚到这个庄园的时候,他就能预测萨凯琳夫人出事,早上还及时抢救了卡兰少爷。
眼前的少年对她,轻声地说道:“告诉我,你想要丈夫,还是要孩子即可。”
舒栎静静地看着她。
“你不需要怎么做。”
“而同样地,如果你们依旧相信我,那对于我们在座的神职人员,请你们细听着——”
然而,就在驱魔仪式要结束时,舒栎在角落里出了声音,“我听到了声音。”
萨凯琳夫人的尸体已经被忠实的仆人梳妆打扮,被放置在烛火环绕的石台上。
他一边摆动着戒指,一边用平缓低沉的语气说道:“贝芙丽夫人,请放松,请往后靠倒在椅子上。”
当能够与外部现实进行协调的「自我」长期失能的状态里面,他内心只剩下能够遵循道德规范的「超我」,以及只追寻自我需求和欲望,不受社会规范的约束的「本我」。
舒栎静静地看着她。
事实上,他昨晚就意识到贝芙丽的不对劲,可是他没想到她会选择联合一个陌生人来背叛自己。
这话一落,贝芙丽夫人的头就跟着缓缓垂下。
他们还从来没有遇到这么传奇的人物。
“一。”
因为这一把巴掌,贝芙丽的脸颊瞬间红涨,无法想象她到底使了多大的力气。长长的指甲甚至刮破了她的脸。
舒栎问的是“是不是经常有人说艾德蒙的儿子长得很像小时候的他”。
原本困惑的氛围很快就汇成庄严的回响。
神职人员们纷纷去拉贝芙丽的手臂,却发现对方的力气极大,完全没有办法阻止。
后来,这衍生为一种描述病态家庭关系的词汇——共生即绞杀。
贝芙丽夫人小心翼翼地看向子爵艾德蒙,“您也想听到老夫人最后说什么,对吗?”
“你闭嘴!我让你闭嘴了!!”
就在这时,贝芙丽夫人突然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都是我的错。”
那么这个保护对象最有可能就是在众人眼中都完美无缺的子爵艾德蒙——他外貌性格好,能力优秀,照顾家,尊敬家中女性,又管理整个庄园,在当地也是炙手可热的新贵。
与此同时,贝芙丽的儿子才刚死里逃生,却此刻还偎依在舒栎的怀里。
孩子们与父母之间的相处,一开始也是共生状态,孩子们也并没有得到机会表达,于是他们的自我会被掩藏。可等到他们成长起来后,他们的自我意识就无法和父母的自我意识相处。父母的无边界和控制欲会让孩子们难受。
他没有忘记要抓住机会,看向一众神职人员,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效,但依旧宣之于口,“十五年后,会有一场大瘟疫席卷整个赛尔蒙公国。希望那时,仍有真心为人民救苦救难的神职人员,能依旧坚守在圣所之中,成为苦难者带来的希望。”
他们难以忽视那个站在烛光外的少年,舒栎。
“老夫人有话想要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开口说。”舒栎进一步地解释道。
舒栎的话,不只是警告,更是一次灵魂上的震动。
*
贝芙丽才缓缓地放下手,露出那温柔到渗人的诡异笑容。
三是,如果基于一和二,就有第三点。
在与萨凯琳夫人相处过程中,艾德蒙长期都处于牺牲「自我」的情况。
于是,舒栎抛出了杀手锏。
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可舒栎的声音再次扬起。
“三——”
他只想满足于自己的欲望和想法,那他任何极端的事情都可以做。
如果没人揭开这层真相,那么这个已经学会杀人而不留痕迹的「本我」,将会继续以「完美子爵」的身份生活在众人中间。
舒栎并不急,这本来就是计划中的一环,说道:“所以要借活人之口。”
于是,舒栎便引导着贝芙丽坐在椅子上,随后原本在空无一物的手掌心里面,突然翻出一枚朴实无华的银戒指。
天天有钱。
再联想原著小说里面的「卡斯卡并没有兄长」的设定,舒栎认为,这件案子已经不像之前那些引而不发的案子那样,仍具有可控性。
“愿你们成为最后的灯塔,照亮赛尔蒙最后的黑夜。”
虽然舒栎说话也很温和,也处处为她着想,但是他其实把持着她家的儿子当人质。
对于单亲家庭来说,儿子的成功很多时候都是母亲的成功。
“你已经走到了梦的门前。”
那悬浮着的戒指,就像是打开非现实的门锁。
这句话让艾德蒙瞬间像是被雷劈中,头皮发麻,“不是,你这是附在我身上,你在吃我的肉,啃我的骨,吸我的血,我活不下去了!不让我呼吸……”
因此,有些孩子会选择一独立就断亲,也有人则会走向更极端的弑亲,因为自己想要求生。
这一层一层地,用「母亲」反复敲击艾德蒙的心防。
当他杀了母亲,就说明,「超我」也开始失能,或者早就开始失能了。
可是舒栎却没有和他硬碰硬,只是从艾德蒙的身旁绕开,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罩在艾德蒙眼前,“艾德蒙,我是你的母亲,现在该是你睡觉的时间了。”
于是,少年的眼瞳飞掠过光芒。
与此同时,“咚——”的一声,坐在一旁的神职人员也忽然接瘫软在椅子上,陷入了昏迷。
舒栎分神看了那人一眼,便抬起手让其他人不要打扰对方,自己继续进行催眠仪式。
这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惊呼声四起,有人甚至,连忙去看他的情况。
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里面,人格中分「自我」、「本我」和「超我」。
舒栎朴素地许愿。
于是,他的人生就变成了失控的人生。
贝芙丽夫人也跟着他的话背靠着椅背,听着舒栎的指导,盯着戒指,“放松……只需要盯着戒指就可以,听着我的声音…你只会感觉到越来越困。”
这让在场的每个神职者,既感觉到不安,却又无法忽略。
*
舒栎深吸一口气。
接下来,一场弑亲的案子真相就这么揭开了。
祈祷室窗外站着的两个少年凯尔和菲利普斯,从一开始的看好戏,到现在,脚步也忍不住跟着动了起来。
最常见的例子就是「绞杀榕」,种子寄宿在宿主上,以它为营养长大,又取而代之,最终出现会让树出现「树中树」的形态。
人群中,有人低声呢喃:“简直就如神明降临。”
这一声轻语叫人头皮发麻,却让人更加热切地注视着少年。
他既然是继承者队伍的一员,肯定是神主赐下来的君主。
又或者是,他将是神殿侍奉着的神明化身,专为指点王庭的迷津而来。
他们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光明本身。
第 112 章 112
112 王庭召见
原本前往勒梵西的路,已经只剩不到两天的路程。
马车的脚力肯定要比大部队徒步走比较好。
于是,舒栎还是选择多待在庄园一些日子。
一是为了再偷懒几天,不想太快赶上大部队,自己也得走路去首都。
二是观察是否有哪些地方还能协助贝芙丽夫人的。
祈祷室的一切都是舒栎仔细思考后的导向。
按照律法,贵族和富商的寡妇都拥有丈夫死亡后的合法份额。
可是,如果她本身就是推动丈夫死亡的祸因,恐怕继承之路就很不顺利。
对此,舒栎对此很谨慎。
再来,舒栎这么做也想要保护她的内心。
既不想让她日后因背负害死丈夫的罪责而自责痛苦,也不想日后她与孩子有因此而落下嫌隙的可能。
毕竟,孩子是不懂事的。
若受人挑唆,加上父亲缺席的伤痛,很容易将情绪迁怒与母亲。
最后的最后,也是为贝芙丽夫人再嫁做好铺垫吧。
原本他们两个见事情安稳后就想着跟着舒栎,一块在庄园先过几天轻松日子,结果不得不盯梢克洛德,反而拖到了最后才出现。
舒栎很快就摆上后续要吃的竹蛏。
这三人连肺腑之言都听不进去,没救了。
太香啦——
“……”
他一边吃着海鲜自助,一边安慰道:“夫人不用太担忧。我特别随遇而安。”说着,大口大口地吃黄油烤龙虾肉。
贝芙丽夫人低声说着。
毕竟,哪怕他曾帮助别人在马厩中巧合般的找回遗失的钱袋,又提前预知了老夫人与孩子即将遇险,那都还能归为运气、直觉,或者惊人的判断力。
“不是喜欢海鲜。”舒栎纠正道,“我喜欢一切好吃的。”
毕竟他拿了克洛德至关重要的戒指。
马夫全程看完后,在旁边哈哈大笑。
贝芙丽夫人疑惑:“您喜欢吃?”
“把生的虾肉取出来,一半剁成泥,一半留下肉,用蛋清、盐,去腥味的柠檬汁和少许提鲜的糖混在一起,就可以了。”
舒栎见她在丈夫离世后,这是第一次笑起来,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个头那么大!
“真乖。”
马夫笑道:“我看着就是很好啊。”
舒栎在烤架上放上厚铁锅,用黄油和欧芹煎虾滑,用勺子可以轻易地做成圆形的,三角形的,还有小星星的。
而面前的排排摆着肉质饱满鲜亮的鱿鱼、竹蛏、牡蛎、扇贝和大虾。
贝芙丽也实在没办法,毕竟斋戒日是禁止吃牛羊或者禽类,让她不能尽情尽心供奉,最多只能吃点鱼或者海鲜。
他决定不再和这位马夫讲话了。
因为跟着大部队走,大概率还是得徒步旅行.可是等自己的话,反而可以跟着自己坐马车。
他不意外,其他三人也不意外。
只是相处的时间里面,舒栎这人看起来随性又散漫,又是极为贪吃。这种普通人的特性减少了他们内心对这个少年的敬畏。
这让舒栎感到困惑。
平日里贝芙丽夫人确实会比较喜欢虾蟹类,但最多也只是吃一两个。因为她不喜欢动手剥。
*
舒栎心里清楚,凯尔和克洛德有特殊身份,自然能不撒谎就尽量避免。
当时,见到克洛德已经跳上了马车,他们两个也实在不想跟着后面跑,才一一像是下饺子一样地钻进马车里面。
为她的声誉与未来,即使贝芙丽是目睹凶案的证人,舒栎都会想办法能不让她当面指证,就避免指证。
舒栎:“你看这样,你还觉得他们跟我关系挺好的?”
舒栎还是蛮郑重其事的,所以对面三个本来并不想听,却还是分出注意力给对面的少年,默默地竖起耳朵。
马夫是受宠若惊,吓得诚惶诚恐,只敢轻轻咬一口,还等之后带回去,和家人一块吃。
完全看不出来,好吗?
当然,舒栎得承认自己做的虾滑模样有点丑,可孩子看得开心极了。
他们家又是主要经营航海业,海鲜在他们沿海区有时候比面包还便宜。
当地人还是比较习惯用黑胡椒之类的传统调味料。
“舒利克大人很喜欢海鲜呢。”
其实,要说他们两个与舒栎是朋友关系是绝对不可能的,I人对朋友的限定是非常严格的。这两个人顶多是熟人而已。
他一抬头,那双眼睛又圆又亮,活脱脱就像是一只被抓包的猫。
这等奢华之物他随手分享,便宜海鲜却能翻出几十种做法,可见舒栎既能享乐,也耐得下清苦,实在对他的身份难以捉摸。
对舒栎来说,克洛德的出现并不意外。
舒栎听得微微一愣,随即轻笑,“你们把日子过好,日子也过得不愧于心。不让我觉得我多此一举,那就是还了我的恩情。”
小拍了两下桌子后,舒栎才又专心致志地开始吃。
舒栎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谣言。
贝芙丽夫人立刻明白舒栎的关心,一瞬间触动情怀,红了眼圈,轻轻点头。
看着自己爱的孩子无忧无虑的,才能更治愈心灵。
可当他们亲眼看到,舒栎只是蒙住一个比他的体型大一号的人的眼睛,淡淡说了句“倒——”,那人便如断线木偶般重重摔倒,毫无挣扎。
他朝着王宫方向走了两三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停下脚步,目光一转,正好看到克洛德目送自己的视线。
对方既然还没有取回,就不可能就此作罢,独自离开。
无语之间还是得提舒栎有着过人的见识。
“虾滑是什么?”
舒栎朝着卡兰的方向看过去,“可以做点虾滑给孩子吃。”
至于菲利普斯,舒栎不知他是有意沉默,还是社交能力本就薄弱。
他们也没想到,克洛德对舒栎如此耿耿于怀,居然还一直盯着他落单的机会。
0~3岁的孩子本来就因为食物的形状而影响食欲。
比如说,眼前的菠萝,他们也只是在王廷里面见过。
唯一让舒栎有点心梗的是,负责送他们去勒梵西的马夫说,他们四人关系很好。
几刻钟后,勒梵西的王城门廊赫然出现在远处地平线尽头。
舒栎不动声色地扫过大家的状态后,便说道:“我在这里也不能多待,这几天可以把适合孩子的菜谱都写下来。您看着用。”
我要待在这里一辈子。
他们心里面闪过一丝惊异,却也没有觉得奇怪的。
不过,待在庄园那几天有三分之二是斋戒日,舒栎自然不能吃肉。
这算是一份对她的体恤,也是希望卡斯卡未来的生活顺遂。
卡兰见到舒栎要给自己吃,绕道跑到舒栎旁边,自觉地爬到他身上,想坐在他腿上,让他喂。
不管如何,舒栎还是认真在分别前想了一些道别语。
“进去勒梵西之后,我们估计就算是分道扬镳了。”
尽管如此,这段旅程仍算愉快。
见她烤了一份大虾,舒栎便给她重新调了酱料:一份是偏清爽的柠檬蒜香黄油酱,另一份则是偏奶味的酸奶薄荷酱。
平常百姓都是用来进献给王公贵族。
最大的可能是因为便利性。
如今是航海贸易兴盛之际,帝国内部流入了不少异域食材,很多人都不知道该怎么食用。可他总能一眼辨出食材的处理方式和最佳吃法。
毕竟,他的名字还是跟骑士报备过的。
而就在入城不久,一道命令悄然传来——
“我会记得你的话的。”
马车才走了几百米的地,便突然窜跳上来三个少年。
贝芙丽夫人听这话也知道他是要去参加继承者的选拔,自然不敢多留,“除了马车之外,那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吸溜吸溜。
在众人送别后,离开庄园时,舒栎想过——
可舒栎还是催促着他,丝毫不把这水果看作是多贵重的食材:“快吃,不吃就坏了。”
让众人很疑虑的除了他本身的能力之外,还有他的知识面。
用美食疗愈身心固然上佳。
他们之前看着菠萝装上马车的时候,还以为是贝芙丽夫人要让他进献给赛尔蒙公国的国王,以博取关注度和好感的。
最后一个是他们家的花园里面发现的。
他们四人同车两日一夜。
虽并非深交,却渐渐产生几分默契。最为奇妙的是,无人询问彼此的姓氏与来历。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这从根本上否定了对方做戏的可能。
回到海鲜自助上,那竹蛏至少有一指长,满满都是肉,烤熟后就可以从壳里面拿出来。
舒栎喉咙滚了滚,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贪吃,只是举着叉子喂给卡兰,“这个熟了,可以吃了。”
另一方面,三人跳上马车的时候,凯尔和克洛德交换了视线,但是彼此没有多说一句。菲利普斯很明显感觉到克洛德的来者不善,可是他也没有勇气让对方离开,更别说推开对方。
这还没有煎熟,卡兰的口水就已经猝不及防地滴在了贝芙丽夫人手上,闹得她又好气又好笑。
这让贝芙丽夫人感觉自己特别拿不出手,很羞愧,很是招待不周。
那一刻,不敢想象,其他人对舒栎的能力会有多畏惧。
贝芙丽夫人没见过这么好容易满足的人。
其实反正这是有去无回的路,要不就走吧!
尤其是这种致命的事情是不可能得到对方的配合的。
可是又怕自己不到王宫签到,还是会给贝芙丽夫人添麻烦。
华夏有语,为母则刚。
可他们也都在等自己上路。
这话音刚落,三人不约而同地扭头就离开现场。
可是他吃得那么香,贝芙丽夫人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舒栎则继续大战自己的海鲜自助!
听完这话,舒栎觉得这个马夫不行。
其他人可能会忘记,但是舒栎的脸和名字肯定会被记住。万一把卡兰抓去献祭,那就不得了了。
贝芙丽夫人握紧手,轻声道:“我们现在一切得重新开始,招待您弄得比较仓促。等再见面的时候,就是我们正式来还您的恩情了。”
不过,车里面的舒栎完全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惊讶。
赛尔蒙公国类似西班牙和意大利的经济模式和饮食习惯,也偏好做酱汁。
「不能维护丈夫的妻子」肯定会让很多人觉得贝芙丽夫人可怕。
虽然没有酱油,但是舒栎也可以用他们当地用鱼贝萃取出的酱汁里面,放点蒜泥、葱花、和小米辣。
那竹蛏就放在烤架上烤不到三分钟,就呼哧呼哧地开始在吐水,而后开始露出雪白的肉。那鲜味诱人的肉就在在滋出的水里面煨着。
尤其是,当他们一钻进马车,就看到舒栎正捧着烤菠萝吃得起劲。
舒栎从以前开始就照顾小孩子惯了,手法娴熟。只是这孩子格外地亲近自己,喂过虾滑之后,只要是舒栎给的,统统照单全收,连胡萝卜都给吃下去了。
这菠萝被誉为「国王的水果」。
不过意料之外的是,凯尔和菲利普斯也没有跟着走。
那热滚滚的鲜肉再蘸点咸鲜劲辣的酱汁。
结果,舒栎直接想也没有想,毫不犹豫地当做点心吃了,吃完之后还要分给马夫。
贝芙丽夫人也一定能够挺过难关的。
舒栎忍了忍,又忍了忍,淡淡地说道:“咳,我看你们厨房还有一些鱿鱼干。”
那种震撼,是无法被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
舒栎笑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低声道:“以后有机会见面就好了。”
舒栎:“……”
“克洛德。”
可是有了这酱,贝芙丽不知不觉吃了四五个不止,还想要继续吃。
她的语气平稳,神情也跟着肃然坚定起来。在贝芙丽夫人内心里,早已把这份恩情深深埋在心底,等着未来有机会自己再另行报恩。
这才被放进嘴巴里面,他就忍不住拍桌子。
也正是因为他,所以凯尔和菲利普斯才没有主动地跟舒栎见面,而是等到了「再不见面,就得迈动两条腿去追马车」的危机时刻。
这种很好操作,嘱咐一声厨房,就有人安排好了。
见贝芙丽夫人实在看得望眼欲穿,舒栎也招呼她一块吃炭烤海鲜。
“可惜卡兰并不喜欢吃海鲜。”贝芙丽把一口虾喂到卡兰嘴边,他只是扭过头,不愿意吃。
舒栎见他们还是愿意听自己一两句,话语也更加真情实感了两分,说道:“在我不在的日子里面,你们都做个好人吧。”
贝芙丽夫人原先只觉得这海鲜一股子腥气。可是舒栎这么做,她只觉得这食物鲜美可口,比起那牛羊猪鸡,还多了一分别致的风味。
事实上,他们遇到克洛德,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
舒栎被直接召进王宫。
“因为觉得菠萝还有点儿酸。”他这么说。
找机会用火烤着吃,简直太香了。
对于来自大都会的克洛德与凯尔来说,纵然见识过同年级的奥朵拉带来的治愈奇迹,却从未目睹过这种简洁、直接、无法反抗的「支配力」。
一颗就要价值400~500银币,极其昂贵。
这一声唤得像是一道响亮的哨音,又像是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清透又明亮。
这话音一落,克洛德就看到舒栎随手一掷,一个小巧闪亮的物件就朝着他飞来。
舒栎扔得很准,所以接起来毫不费力。
那明明是一块冰凉的物体,可落在掌心却灼热得发烫。
克洛德把戒指用力地握在手心里面。
第 113 章 113
113 国王为何不问问我谁是下一任君主?
勒梵西,赛尔蒙公国的王都。
在过去数百年间,赛尔蒙公国除了艾德里克家族之外,从未出现过任何奇迹或者神迹。
可当最后一支继承者队伍到达王宫时,为首的骑士却开口说,这队伍里面将来一个疑似最有可能成为继承人的神迹少年——舒利克。
这个少年没有姓氏,出身普通,显然只是平民阶层。
最初他毫不起眼,连骑士都不曾注意到他,也不知道他的存在。直到他背起昏厥在地的少年走了几个小时,骑士们才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的存在。
当时有人怀疑就是为了出风头,或者作秀,不少继承人为了能得到上位者的青睐,总是会表现得格外谄媚或者殷勤。
骑士们也不认为所谓的德行,就有概率可以成为继承人。
想来这一点也是被背上的少年熟知,所以得到救助后,他也并不想对那人感恩戴德,也不想给对方锦上添花。
只不过,那个生病昏倒的少年见到舒利克注意到他好转后,反而就把他扔在一边,这才打消了原本内心的疑虑。
骑士们也承认这少年确实心善且宽容。
不过真正让人刮目相看的是他在庄园里的表现。
他在庄园里面展露出自己洞察力和天赋,凭借着沉稳与担当收获了一众人的尊敬和信任。连当地名望甚高的贵族子弟都愿意单膝跪地挽留他,甚至希望由他来主持家族葬礼后,再离去。
若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造势,都是有人为这个少年安排的,那手段未免也太过激进。
用死亡与哀悼为人铺路,实在剑走偏锋。
舒栎没听过这个名字,干脆地摇了摇头,“看来您活不长。”
这数个月来,始终都是由炼金术师与那些继承者们接触。
不过,他刚说完就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真有点像是神棍。
这样弱质翩翩的少年,若是走在街上,少不了会引来些流里流气的调笑和打趣。可偏偏,他身上那种超出年纪的清冷与沉稳,更胜过外貌带来的惊艳。
老国王立刻按照舒栎的要求,说出自己的名字和出生的时间。
更何况,就算真的有这么一号人物,老国王也从未打算传位于他人。
从此他们可以摆脱对帝国的年年依附,不再仰人鼻息求生。
如果他都能长生不老,那便是堪比神明,那还畏惧什么神明的惩罚。
他从来没有觉得那么好笑过。
以往他们这样的高位者都没有主动等人的习惯,更不可能有别人让自己等的情况。可是,他们对这个传闻中的神迹少年产生了极强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他终于能够自己造出一个神迹了。!
等待的过程中,炼金术师也并没有没有离场,而是静静地等着舒利克的到来。
他的兴奋,他的疯狂,让人不安。
“好,带他过来。”
这话一落,老国王和炼金术师面色惨白。
炼金术师乍然被国王召见,以为他还是要催进度,正要找些推辞,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个神迹少年的出现。
更糟糕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孩子们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失踪。
这话一落,又看向舒栎的方向。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些少年少女的到来,并不是为了继承王位,而是为了另一项极为隐秘的计划——投喂瓶中小人,让它成为自己的长生药。
如果他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他又怎么会去找长生药?
不过这一过程也并非完全没有好消息。,瓶中透明的小人比起最开始的时候,形态更加稳固,也看得出微微的活动痕迹,这说明他们的这种方法并没有失败。
可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的事一张干净清透的少年的脸。那双眼睛尤其惹人注意,微微上挑的杏眼明亮又安静。鼻梁挺直,唇色自然间透着淡淡的粉,唇形饱满,唇角微翘,不笑时也像是在微笑。
老国王望进舒利克的眼睛,说道:“听说你可以预言,那你跟我说,我还能活多久?”
就在这时,王宫守卫来传——少年舒利克已经被子爵夫人派马车送过来了,是要今日接见,还是明日。
“恭喜国王陛下。”他立刻激动地行礼,“若是有这个少年到来,「霍尔蒙克斯」的炼成,指日可待。”
这瓶中小人养起来极为麻烦。
不过那也只是一时的。
“那您说一下您的全名和出生年月日。”
这算不上容色惊人,可是老国王识人多年,一看就知道这孩子就是个美人胚子,只待年岁长起来,无论男女老少恐怕都很难对这张脸产生厌烦讨厌的情绪。
良久,一名少年缓步踏入殿中。
国王陷入沉思,双手慢慢地紧握着王座的扶手。
这是命运。
然而,事态远不止如此。
不能急……
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表现,不仅令骑士们敬畏,更令他们激动难耐。
或许,赛尔蒙公国还可以彻底迎来前所未有的转机。
“有神明庇佑的孩子,其心头血必然具备更强的灵性,足以唤醒瓶中之人。”
神明、王座、永生……
这件事,只有他与炼金术士知晓。
在骑士团的人继续观察之下,经发现舒利克是真的能与神主对话,还能借用神力,制服他人。当场,他还让掩藏罪行的凶手心灵崩溃,心甘情愿地承认了罪行。
他得想想原著里面是否有这么一号人物。
而与此同时,王宫里面的骑士们或多或少也发现了端倪。有些偷偷禀告给国王知晓,只是那些敢说的也跟着被处理掉,喂给了瓶中小人。
他的眼神干净却不空泛,那是一种洞彻万物的清明。人们往往在第一眼惊艳之后,很快就会忘记他的长相,只记得住他那股不可轻亵的持重与威仪。
这些天,他几乎昼夜不歇地泡在炼金坊里,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说起话来语速飞快、眼神狂热,整个人像是彻底沉迷于自己的实验中。
跟男主莱斯利都没有对手戏。
老国王立刻怒瞪炼金术师,伸手就要扑那人,“你个骗子!我就知道你就是个骗子!我要杀了你!!”
这个时机来得分毫不差。
这反而让老国王紧张起来了。
“真的吗?”国王声音微颤,眼神里面也透出一丝期待。
他已经不年轻了。
他仰起头,大笑。
那少年最开始站在宫殿的台阶上,低头走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灰色粗布衣——衣服明显有些大了,垂在他瘦削的肩上,和那些贫民少年并无不同。
“又或许这是神主知道您要研制永生药,所以才把这样一个孩子送到你的面前的。”炼金术师内心涌动着兴奋和激动。
炼金术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您想想,这是神降下的恩赐,那便是给您的。不取,才是对神主的背叛。”
炼金术师察觉出他的迟疑,不由皱眉道:“陛下,您为何不高兴呢?这是天赐的机会啊,有什么顾虑吗?”
舒栎见到一个身形枯槁的炼金术师,另一个外强内虚的老国王,没想到他们找自己的第一件是算命。
可即便如此,瓶中小人依旧未曾睁眼,毫无苏醒迹象。
老国王沉默了片刻,低声回应:“我只是……担心,那孩子,是神主派来惩罚我的。”
从一开始炼金术师根据古方养出一个模糊的灵体,到打算进献给国王,再到现在用大量少年少女的鲜血催醒。已经过去了三十六个星期。
也不知道有点底子的神棍是否脑子里面也有装一本书呢?
炼金术师大惊,“陛下啊!您看那瓶中小人还能骗你不成?”
有些早已察觉异样的,甚至开始拒绝炼金术师配给他们的药物,令炼金术师头痛不已,处理起来很麻烦。
“你才是骗子!我要杀了你!”
只是这可能跟量不一样,还是得按照炼金术师的书籍记载,用人血之奥秘持续喂养四十个星期的时间,才能让它成为一个真正的霍尔蒙克斯。
若是这人真的能应合预言所说,登上王位,必定是一代明君,何惧公国日后式微。
他才刚决定要为了自己永生,不畏惧神主的雷霆怒火,这个神迹少年就出现了。
如今,王宫炼金坊早已不复往日景象。
现在还活着的,要么是装着糊涂,要么就只是选择闭口不说。
舒栎却只是瞥了他一眼,却看到了他踮起脚尖发怒时,露出衣袍下那双被鲜血染红的鞋子,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似乎见惯了王孙贵族,对一国之主也不卑不亢。
炼金术师眉飞色舞,“陛下还记得吗?当年我献上瓶中小人时曾提过,我原是医师,曾替艾德里克家族放过血。我将那血滴入试瓶的那一刻,奇迹便随之而来!”
他立刻召见了炼金术师。
身形偏瘦但比例修长,行止间显出少年气的同时,也兼具温柔与文雅。
老国王看着他,反倒感到一阵寒意。
还没有坚持到19、20年后的原著线时间呢!
即使要等上至少二十分钟,他们也并不觉得漫长无比。
空气中不再弥漫金属和药剂呛人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墙壁斑驳,全是那些不配合的孩子们挣扎后留下的痕迹。
然而,比其实更震惊的,是坐在王宫中的老国王。
那笑声响彻整个宫殿,如钟鸣裂空,冷冽又刺耳,毫无顾忌地撞进众人的耳膜里。
国王和炼金术师两人同时愣在当场,不知道这位少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突然疯了?
可他们的目光才对接上,少年的笑意戛然而止,目露冷意。
“国王陛下,为何不问问我谁是下一任君主?”
第 114 章 114
114 莫名其妙
少年舒利克这句话让在场的两个人都震住了。
而他的目光则是瞥向炼金术师,答案似乎就藏在了视线中。
老国王只觉血液一冷,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背升起。
当初第一次看到烧瓶中那个半透明的人形时,那股狂热与喜悦在此刻全都像被名叫「清醒」的冰水浇灭。
是的,他对外宣称正在寻找继承人。
倘若自己在这场“瓶中人”实验中暴毙,炼金术师完全可以说自己是国王钦点的接班人。到那时,他便能名正言顺地夺走王位。
炼金术师在旁边已经看到了老国王神情的变化,自然是有相信少年后对他的怀疑。
他连忙辩解:“国王陛下啊,我从未觊觎过王座,只是想完成一次足以载入史册的炼金术神迹……”
话音未落,舒栎淡淡地问了一句:“那你收了什么报酬吗?”
一句轻描淡写,却仿佛冰针般扎进老国王心头。
“是啊……你什么都没向我索要。”
国王回想起和炼金术师相处的点点滴滴。
国王虽承诺成功后会封爵赐金,但炼金术师自始至终从未开口讨赏。
炼金术师:“……”他百口莫辩。明知国王因实验久无成果而日渐不满,却只低头苦干,任劳任怨,从未求过任何回报,只等事后收获名利。如今,在这少年的几句点拨下,国王的疑心瞬间滋生,迅速发酵。
与此同时,在门边并没有踏进炼金坊的炼金术师全身已经被恐惧包围。
“我今夜没有看到你。”凯尔沉声道,背过身去。
舒栎安抚完芬尼安后,又去揉了揉暖乎乎,毛绒绒的小纳西的脑袋。
“我应该是时间到了,没得救了。”
瓶中小人实验收尾在即,无论成败,此刻的国王都已经牵进了这场炼金术的深渊。
见他无法回应,克洛德趁机扑上来,动手去抢舒栎手里的戒指。两人扭打在一起。等银戒指再次被夺回,舒利克也因虚弱而踉跄后退。
国王站在中间的位置,前面是他拿着剑威逼的神迹少年,后面是被他命人用手铐和脚铐束缚着的罪人。
舒利克沉默着,看到他眼里的无助和酸楚堆叠出来的绝望,一时间没有办法出声。
炼金术师扫了一眼舒利克。他恨极了少年那从容淡漠的表情,恨他只用三言两语,就将他一步步逼入绝境,如一条冰冷毒蛇,令人胆寒。
冷风从脚底灌上来,生死在一线之间。
炼金术师猛地瞪大了眼睛,扑通跪下,颤声朝着国王的方向爬近一步。
这一幕对于炼金术师和国王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尤其是对炼金术师来说更是如此,他感觉只要踩在这曾经被血浸透的石板上,他就会被那些自己杀死的亡魂缠住,再也无法脱身。
声线没有起伏,也没有明显的换气音。
这是在说,如果瓶中小人被培养出来,自己就得死的意思吗?
树鸣如诉。
血水被它体表的肌肤吸纳进身体里面,那渗透进体内的红色清晰可见。而后,一点点地流向它的胸膛处。
这明明是用鲜血喂养的生命体,却无一丝血腥,反而雪白圣洁,如同某种神迹显形。
克洛德的手臂青筋暴起,“你清醒一点,帮忙抓住墙壁的石砖,借力一下!”
前方赫然就是炼金坊。
他顿时冷笑起来,目光越发锐利,反问:“你要是真的懂我的话,你会这么轻巧地说这些话吗?”
“你为什么推他?”
“舒利克!”
接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把将公爵克洛德推入海里面。
是的,如果瓶中小人真的诞生,若那力量属于他一人,他未必不能自己称王。
两个人明明互不相识,他就算是猜测,也不可能精确到每个细节。
他转身离开,脚步却比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凯尔的意思就是说,自己不想救。
然而在这片寂静中,那团小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也要更成功!”
炼金术师的脑袋里面有一根弦崩断。
这个屋子迟早也是要被烧掉填埋的。
凯尔并没有多话,随即便让了一条路。
那剑刃太利,仅仅只是抵在皮肤上,刃身就割开一线血口。鲜血径直蜿蜒而下,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襟。
那伤口要是给奥朵拉治的话,肯定伤痕如新,看不出受过伤。
而他正准备将国王也布置为互搏致死的模样的时候,菲利普斯已默默接过动作,并已点燃了炼金坊。
金色的阳光洒在专注于劳作的众人身上,像一幅温暖的油画,令人一时间忘记了烦忧。
少年提声反问道:“就因为您是国王吗?是整个赛尔蒙公国最有权力的人吗?”
“医生终于起了疑心,那是对药房的器物不翼而飞的疑惑,也是对学徒私下处理病患放血后的血液的不安,还有对学徒日渐沉迷赌博的担忧。医生不由分说,闯进了他的房间里,发现了那个一直暗藏着的烧瓶。”
他们只要踏进这罪恶之地,就难逃惩罚。
这个念头只是出现了一瞬,就在心底炸开,炼金术师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自然相信,国王不会亏待他。
克洛德是背后偷袭,动作利落,就像是完成了一次早就排练无数遍的暗杀,所以很快就得手。
“他抢了医生证明身份的戒指,一路杀人取血,一路前往勒梵西,叩响了王庭的大门,得到了国王的召见。”
宝剑贴在少年的脖颈上,叫他不能动弹。
克洛德也跟着半跪下身,正要抬手检查舒利克全是血的脖子。可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他手上的银戒指就被舒利克再次抢走了。
不过,他仍然不想在舒利克面前掏出戒指,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要盗走瓶中小人。
它胸口的心脏跟着吮吸的血液越来越红。
虽好奇,但也不太放在心上。
少年说的话,是暗示,是操纵,是将他置于权力之下的工具!
国王眉头轻轻皱起。
克洛德觑见他颇为得意的笑脸,“……”
它一眼就望进了舒利克的瞳孔。
舒栎数次感觉到眼前发黑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
炼金坊露出地表上的,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石屋子,灰沉而又古朴。只是为了不被人窥见里面的情形,把窗户封严实了。
“菲利普斯!!”他几乎要爬起来逃跑,“饶了我吧,我当初就是鬼迷心窍,才不小心杀了你的父母的,给我一次赎罪的……”
少年的四肢僵直,全身血液像是倒灌,一切意识都在那眼神中缓缓沉溺。
克洛德心脏一紧,连忙追上去。
对被死亡的绝望裹挟着的炼金术师来说,他第一次觉得那条通往炼金坊的路那么漫长,感觉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完。
少年只是在旁边轻轻一笑,并没有太多的话语。
从哪里来的泥巴也敢肖想自己的王座?
他被这句话刺痛。
烧瓶中的小人只是微微晃了晃,却只是静静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舒栎也没有多想,鬼使神差地,快步走到他面前,一句“克洛德”引得公爵回头看他。
克洛德不想谈论这些有的没的。
凯尔迅速开始收尾。他拔出国王佩剑,将其捅入炼金术师的胸口,掩盖原有伤口。
然而,在炼金坊地下数百米的深处,原是旧日废弃的管道系统,现在却成了清理尸体的秘密通道。
国王已投入太多,绝不会轻言放弃。
那些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
“古书里面写着禁忌的知识,讲述如何造出瓶中生命。”
芬尼安头也不抬,只是轻哼了一声,“那你记得回来,我等你叫我吃饭。”
舒栎下意识地靠近,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又或者在旁边看看刚捕捉上来的鱼也可以。
就好像是在说,如果不是错觉,那就是刚才的那一睁眼,也就只是为了舒利克而已。
国王注意到这一点后,冷着脸说道:“你笑什么?”
他不想狡辩,也不想掩饰,干脆拿出银戒指,节省时间做事,免得被凯尔撞上。
起初对舒利克句句相逼并没有多少感触,现在他才觉得,那少年的声音响在空阔的庭廊间,细而密,清晰,透彻,澄澈而又庄严。
凯尔有种种想法。
一个像是悄无声息扑猎的狼。
*
他从未对外说过这个故事,可眼前的少年却像是看到了一切一般,精准无比地说中了所有的细节。
烈火在夜色中如恶鬼嘶吼,烧得人脸皮作痛。
克洛德怔住。
他继续说道:“炼金术师倘若不要财帛,只要完成实验,不惜杀人放火,又怎么舍得把最后的成果拱手相让。”
他在想,是不是敢抢他的权杖?
舒利克眼神再次恢复清明的时候,克洛德已经半身都要跟着往墙体外栽,忍不住低声喃喃,“你怎么撑到现在的……?”
国王朝着侍卫的方向提声道:“来人!带一副手铐和脚铐过来!”
瓶中小人与银戒指有感应,竟自己从瓶里面浮了出来。
他话中有意拒绝,就是希望菲利普斯不要继续跟上来了。
只见那少年在地上一撑,身手灵活得就像是一只狐狸,迅速和克洛德拉开距离,并起身逃跑。
不知怎么的,舒栎突然想起自己梦里好心提醒克洛德要注意他的父兄,却被骂成疯子。
等他从水里爬上甲板,意外的也少见的是,船上居然有一群人都围了过来。
他回头看向舒利克,目光不再冷酷,不再畏惧,而是灼热,几近痴迷。
清澈宁静,就像是自然带过来的光,与万事万物毫无联系,只是如晨曦初升,似落日余光。
他的血,一滴、一滴、顺着瓶口滴入。
他边做,便说道:“天还早,我们还可以再睡一会。”
最后,瓶中小人自己钻进了银戒指里面。
他的手中也握着一柄匕首,眼神冷得就像一场没有止境的风雪。
“有一天。”
可是没有等他跑离几十米,从他身边窜跳出两道矫健的身影。
他低着头,弯着腰,越发觉得自己的背脊是如此沉重。
国王和炼金术师此刻都不想进去,就像是害怕在他面前揭穿自己背负的罪责,也怕现在其实是神迹少年带来的陷阱。
小狐狸十分受用,眯着眼睛,尾巴也跟着满意地甩了两下。
之前虽然有意识到这人能背着一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人走一个小时,确实是有体力,但是没有想到这人会那么灵活。
他顿了顿说道:“只不过,从现在开始,这次你在旁边指导,就可以了。动手的事,让我亲自来。”
他下意识地试探着摸自己伤口,想了解自己的伤口有多深,血有没有止住。可是,指尖还是先触及了鲜血。
他们开始追踪克洛德的去向,顺着一路的血迹而去,同时清除所有可疑痕迹。
舒栎被他的懒劲给逗笑,只配合地躺了两三秒,便起身道:“芬尼安…我出去吹吹风,脑子还有点乱。”
他拼命地压制陡然升起的贪婪,理智告诉他自己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这份变化。
面对这样的场景,舒利克下意识地转过头想去看国王和炼金术师的方向,可在扭动颈项的时候,他再次感觉到脖颈处被剑刃划出的伤口带来的尖锐的冷意和痛意。
“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这个少年的心头血确实能够加速唤醒瓶中小人,那国王确实得承认他的身份特殊,确实能来奇迹。
这句话从少年口中说出,和他自己说出来完全不同。
不论为了任务,还是为了舒利克本人,总是要救的。
他只希望舒利克快点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可这人平静下来之后,却只是突然深深地望着他。
难道他就真的就这么想要当继承人改命吗?
可国王自然不会真的放任少年与瓶中小人独处。
那一刻,瓶中的生命体像是听到了召唤的声音般,跟着轻轻一颤。
他双手握拳,还是立刻在国王面前跪下,“陛下,我这么多天的忠心是不容作假的。而瓶中小人也确实也在茁壮成长,这不就是我努力的结果吗?”
于是,纳西背对着芬尼安,全身的毛都跟着炸了起来,抬起前爪象征式地打了一下芬尼安的手臂。
“别信他们!”
好累,好困。
事实上,克洛德和凯尔他们两个都注意到了这个人的存在,只是彼此互相有默契,都不说而已。
少年舒利克,站在那瓶禁忌的奇迹前方,伸手掀开了覆盖其上的一条厚厚的红绒布。
要想真正打断这场炼金术,这个术师必死无疑。
这才是他最初的愿望。
那是一个约莫五十厘米高的巨型烧瓶,瓶身晶莹剔透。
这话说完之后,他声泪俱下。
克洛德也没有再多言,只垂下手臂,指尖轻颤,银戒在掌心冰冷刺骨。
凯尔目不斜视地说:“我并不是什么好人。”
在国王和炼金术师惊惧的注视之中,那个仿若神使降世而来的少年,竟缓缓地,将染血的手指伸向瓶口。
“学徒就知道,他一定会成功。”
“陛下——?!”
国王也看了好几回,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技术难度,不过就是杀人取心放血吗?
那里面悬空着一团半透明,正蜷缩着身体的生物,无声无息地漂浮着,就像是这个烧瓶长出了一颗洁白的心。
事实上,国王在刚才舒利克说话的过程中,便只是死死盯着炼金术师的脸。
在进入银戒指之前,它就像是还没有习惯睁眼的小兽一样,闭着眼睛去追着闻舒利克脖子间的腥气,贴近,并舔舐着这血液。
也不说是他是坚强,还是执着。
“给我你的心头血!”
那些少年少女的残骸,曾在这阴暗泥泞的空间里堆积如山,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阿利斯主教,你醒了吗?”芬尼安余光瞥见舒栎,打了一声招呼后,也不等回应,又伸了懒腰。
少年就像是对祈祷词熟练到可以不经过一丝思考,就可以把这个陌生的故事继续说下去。
落水声响起的时候,空气里一片死寂。
少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城墙的岩缝隙紧密,完全没有可以施力的地方。
克洛德想说自己在救人,可那画面也许真的不像是在救人。他向来做事不爱解释,此刻尤其心烦。
此刻的船只停在海面上,海风并没有入夜时那么大,乘着晨曦的光,徐徐而来,颇为清爽。
“我定要叫你们明白,什么叫做——王权不可侵犯!”
原本克洛德也想暗示凯尔把他赶开。毕竟他们的身份特殊,代表的是帝国对赛尔蒙公国的监视、控制和干预。对于赛尔蒙公国的子民来说,恐怕不能够接受他们的暗杀行动。
无论是佣兵、船上水手,还是教会人员,各个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凯尔目光冰冷:“可我们看到你伸手之后,他就掉下去了。”
“你快出去找凯尔疗伤。”
国王神情冷酷,即使是神主挡在他面前,他都敢踏过去。
可凯尔做了制止。
在听这个故事的过程中,他内心竟升起了一丝寒意。那寒意不是对着故事,也不是对着人性的丑恶,而是对这个少年。
国王内心大怒。
不自觉中,国王把宝剑从少年的肩颈上移开。
可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国王就更不用担心这个少年虚无缥缈的预言。
克洛德猛地追上去,及时抓住他的手腕。
深刻的失重感让他有一股强烈作呕的感觉。
“我笑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国王陛下蒙在鼓里,还在心存侥幸。”
舒利克自然知道这话不虚,却又振振有词,“克洛德,只是父亲的期待罢了,值得你牺牲他人的性命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样做只会让人瞧不起。”
国王已经疯了。
今夜,风紧。
他就想着,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在骗他?
凯尔原以为他只是个倔强的继承者,可这份沉默潜伏与执念,远超他所见的所有人。
“陛下!”他情急失声,连呼吸都上不来,“他巧言令色,言语狡猾,是条毒蛇,是个恶魔!他是故意将我逼入不忠、不义、不信的死局!求您不要信他!”
“现在能完成实验的,”
少年舒利克盯着地上多出来的不和谐的影子,声音缓缓,如同夜空中划过的一道漫长的流光。
国王再也按捺不住激动,一把将舒利克从瓶前推开。
是菲利普斯。
舒栎也不等他们出声,看到克洛德冒出水面,皱着眉头看自己。
除非他能化成飞鸟飞走,否则他只能把戒指还给自己。
而瓶中小人像是雏鸟在认主,只是仔细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国王沉默,面色阴沉如水,第一次叫人看不出他的想法,“……我自然不会相信舒利克。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来历。”
面对这种情况,克洛德安心了下来,任务成功了。
国王和炼金术师两人同时呼吸一重。
舒利克自然也是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他只是贴在墙壁上,喘息之间,依旧目光坚定地说道:“克洛德,你知道这是害人之物,带回大都会,只会有更多的人牺牲。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而舒利克则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注视着。
“怎么了?”
炼金术师的脸色巨变,汗水打湿了他的额角,呼吸也莫名紧促起来,连嘴唇都忍不住轻颤。
可少年依旧仰头往前走。
在路途中,他既展现出他富人家境中的见识,话语间也时常透出养尊处优的影子,可又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并不轻易相信他人。
那一开始只是喉咙里的气音,接着是低笑,最后是控制不住的大笑。
他只要开口说服国王。
他的目光只是坚定地看着前方。
那像是神父的布道,每一个音节都能震颤着耳膜和人心。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莱斯利的位置已经空了,而芬尼安和纳西两个还在呼呼大睡。
凯尔这话刚说完,他的匕首柄重重地砸在炼金术师后心,后者一个趔趄,惨叫刚冒出来,人也跟着跪倒在地。
可那只手早因为失血过多而湿滑冰凉,根本抓不住。
回大都会的路上,三人气氛沉重得像是压了一整座山。
气氛就这么凝固了两秒之后,众人默契地移开视线,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继续各忙各的。
“他们会害你。害你流放,困你北境,毁你一切。”
“还给我。”克洛德不想和舒利克继续纠缠,于是拿出匕首,威吓道,“我和你不是朋友,我也不介意多杀一个人。”
菲利普斯跪坐在尸体旁边,像是全身脱力一般,竟一时间动弹不了,任泪水糊了脸。
他终究迈步踏进去门去。
他有技术、有经验、有成果。
然而,舒利克说得对。
他再次抬起手,举起佩剑。
舒利克艰难地说道:“我的脖子好痛。…你蹲下来帮我看看……”
凯尔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温热而滑腻的液体,流进掌心,顺着手纹四散而开。
然而就在死寂如坟墓的行进中,被国王宝剑抵着前行的少年,却开了口。
舒利克被老国王那么一扑,再加上脖子间失血过多,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也没有力气挣扎,反而虚弱地说道:“你想秘密偷走瓶中小人,不让凯尔知道,不是吗?”
自己那么勤勤恳恳。
他的眼里只有癫狂的虔诚和贪婪的希望。
不管如何,凯尔开始处理尸体。
现在,能够完成实验的人,唯有他。
国王在这祷告般的讲述里,一点点屏住呼吸。
“我一定会是永生的!”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克洛德抿了抿嘴角,全身的血液又冷又热,“我没有推他。”
他猛地转身,趁国王的注意力被舒利克吸引,自己拖着手铐脚铐,踉跄地朝宫外的反向奔逃。
其实,凯尔混入继承者队伍里,就有留意到这个少年。
于是,接下来的路上,凯尔悄悄替他扫清障碍,默许他一路尾随。直到现在,他们一同站在这炼金坊外,听完了舒利克的故事。
“快还给我!”
三人踏着骑士退让的廊道,离开王庭议事厅,直奔那血气冲天的炼金坊。
只要成功,名利双收!
只是,他们也不是来送关心或者安慰,全都是来劝克洛德不要对阿利斯主教生气。
炼金术师顿时身形一震。
国王的肩膀剧烈颤抖,像是被巨大的喜悦击中,
银戒指上有术式。
不过,他更恨的是国王。自己为这项实验倾尽心血,几乎夜夜守在炼金坊,耗尽心力,未曾有过一丝放松,享受过一星半点奢华的生活。如今,他就因为那个才见第一次面的少年说的那么几句话,自己就被彻底否定。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舒栎盯着船舱内的天花板发懵,“……”
可只是耽误这么一会儿,炼金坊里面只有国王的尸体,却不见克洛德和舒利克,连桌面的烧瓶也已经空了。
国王不信忠心的话,他还有什么?
少年的声音敲击着他的耳膜,让他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那般眩晕。
“行。”
在别人注视下毫不犹豫地杀人的同时,克洛德语气也没有起半点波澜,只是低声说道:“你既然能知道过去和未来,想必也知道我杀人如麻。”
“他去锻炼身体了。”芬尼安眯着眼睛盯向床的方向,声音低沉又带着懒意,“我在沙发上睡觉,好不舒服啊……”
听着熟悉的声音,舒栎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莱斯利呢?”
两人杀意干脆利落。
“他原本只是个药铺的学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克洛德才注意到身后的凯尔和菲利普斯。
“那时的他如获至宝,每天借用这药房的实验器皿,照着书中的材料一一投入烧瓶中。可瓶始终沉寂,就像是一个黑暗无底洞,无论他倾尽多少积蓄,也毫无进展。”
它的身子主动去迎接舒利克给予的血。
“克洛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还是想说,你别相信你父亲,别相信你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
舒利克忽然再次开口,打断了炼金术师的求生之路,
他不善安慰,也不打算安慰,只想着快点处理尸体,并找到克洛德。
克洛德扑空,只在空中徒然抓了几下。
“你一直都说,完整地培养瓶中小人要四十个星期?”
炼金术师的心彻底成了毫无生命力的灰烬。
他立刻警惕地转头,正好看到一个少年身上挂着草叶,从草丛中悄然站了起来。
妨碍?
那些关于疯狂,关于血,关于罪的词眼从他口中吐出时,也不带半点情绪,反而更让人觉得刺骨。
那一刻,时间也是停止了流动。
克洛德虽然有预料,但是心里依旧一沉。
克洛德一路把他逼到了城堡城墙上,退无可退。
实在莫名其妙……
只有菲利普斯即使遭受最多的鞭打,还坚持着走到了现在。
全身莫名发酸发痛,像是真的从高空上掉下来似的。
炼金术师心头一松,如释重负,顿首叩地:“感谢陛下的信任!”
“……”
“可他是个失败者。”
对暗部成员来说,尤其是克洛德来说,没有一次成功的任务像今天这样让人觉得糟糕。
他到底是谁?
他自己精神恍惚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抓不住梦境和现实的边际。身体的血液还在因无法摆脱的不现实感而急速地奔流着,心脏频率依旧与坠落时的一致,跳得飞快。
父亲的期待而已?
只是那一击不痛不痒,芬尼安并没有发觉。
他现在离不开炼金术师。
他没有指控,也没有质问,只是说,说得那么冷静。
在他们想来,克洛德定是带舒利克逃命。
垃圾!
于是,炼金术师不得不定期用烈火把他们烧成灰烬,一是阻断尸气,二是清出存放尸体的空间。
“不得已,”少年只是平静地走在国王前方,一步步踏向炼金坊,像是在朝圣,也像是在朝着神殿布道,“他只好向药房的医生兼老板借越来越多的钱,甚至为了有更多的钱,他不惜走上了赌桌,却越陷越深。”
这也不是仅仅因为马车相处的那几天。
话音刚落,少年原本攀着克洛德的手臂也跟着一松,被黑暗吞没。
什么意思?
因为这场炼金术极为隐秘,而国王和炼金术师都不喜欢有人在周围巡逻,这给了他们潜入王宫做任务一个极大的便利。
一个像是高空俯冲而下的鹰。
“炼金炼金,炼的是吞金的怪物。”
*
“就是这位炼金术师。光凭这一点,国王陛下应该就不会舍得杀他,对吧?”
舒利克被挂在半空中,底下是几十米的森林深渊,正像是张开獠牙的猛兽。
出了门没多久,他就听到甲板上传来一阵拉网的声音,是船长正带着船上的水手和过来帮忙的志愿者们收起天未亮时撒下的渔网。
对方正双手抱臂,靠在甲板边栏,站在供人上下的小舷梯口,目光沉静地审视这周围。
“再来,您怎么就能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呢?”
他不问同意,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只是兀自继续说着:“为了满足自己对炼金术的渴望,他白天为药铺打杂、配药,进行简单的医疗操作,晚上便蜷缩在药铺的小角落里面,在昏黄的烛火下,研究从黑市买来的古书,并反复尝试。”
少年并没有看任何人。
他们是沿着海岸线航行,春末水温回升,正是鱼类洄游产卵的日子,也是捕鱼活跃期。
他步履不乱,声音不高,清楚地传入夜晚中的每个人的耳中。
凯尔的匕首翻转,正要刀身捅向对方的后背,却忽然察觉到身侧的草丛有异动。
他说的话,那是陈述,是说服,是表忠心。
血液融合,心脏跃动,直到再次归于透明。
国王又缓缓地转过身,目光像是寒刃一样地落在了少年脸上,“而你?我不相信你。”
“如果他在获得实验成果之后,实力能超越您,他又怎么会再次服从您?”
布料滑落的那一瞬间,少年也屏住了呼吸。
国王拔出王座旁边的利剑,朝着他的方向走去,说道:“你既然有忠心的话,也只是想要看那个实验成功,那我给你机会。只要你能培养出瓶中小人,这段日子我不会让你死的。”
少年并没有点名,可国王莫名记起炼金术师曾经说过,自己是一名当地小有名气的医生。
而克洛德却看到舒利克脖子血的流速已经放慢了,眼前的人虽然面色惨白,却也有了精神。
难道他真的想要活下去吗?
菲利普斯阴沉眉眼,低低地问道,“能让我杀了他吗?”
“他原本还想要辩解。可是医生太生气了,举起烧瓶就要砸碎时,学徒终于动手了。他杀了医生,又杀了医生的妻子,本来还应该杀了他们家的小儿子,可是那孩子不在。他也等不了,只是抢走了他们家所有的钱财,并取走了医生和他妻子的心头血,滴在了烧瓶里面。”
当真是可爱极了。
舒栎心知肚明,并发出邀请:“那要不要来我被窝里面,再补个觉?”
少年顿了一下,眼神冷静,就像是看到了一切,“那一天,瓶中突然有了活动的痕迹。”
克洛德陡然抬头,“我已经说完我要说的话了。”
国王冷酷的声音让炼金术师从内心里面都生出一股绝望的寒意,“我这次不再催你了,你说四十个星期,那就四十星期。我们就慢慢等下去,”
在队伍里面,不少小孩子其实一开始虽然都是怀抱着当继承者的荣耀和希望而加入的,但是后期骑士们对待他们的态度实在不好,该休息的时候得不到足够的休息,在路上走得慢一些,还会被骑士辱骂,甚至挥鞭子。
直到他开口说:“我们到了。”
只不过届时,他已经有永生药了,少年的预言也不做数。
他怎么会知道地那么清楚?
只要——
炼金术的脚步蓦然一顿,看向少年的瞬间,脸色煞白,像是夜风已经穿透了身体。
难道他真的想过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吗?
*
他本只想抓住炼金术生涯中最接近奇迹的一次机会。
而炼金术师抬头间也看清了菲利普斯的脸,“你…你!?”
他眼睛看着国王,手指却怒指舒利克,“他不可疑吗?”
只是这话还没有落,菲利普斯手起刀落,匕首穿胸而过。
在那里,赫然鼓动着一颗跟小红豆一样大小的红色心脏。
舒利克:“……”
舟车劳顿大半个月都不见喊苦,结果睡个沙发就让他叫苦连天了。
今夜,月明。
随着瓶中小人缓缓地再次闭上了眼睛,炼金坊在此陷入寂静。
他的心情顿时就轻快了不少,又有心情回房间补觉了。
老国王打从心里感受到了畏惧。
直到他和克洛德混入王宫,意外地发现——这个少年竟也一路偷偷跟进来。
舒栎忍不住笑了起来。
或者……他其实是老国王的私生子?
少年剖开了罪人的灵魂。
这话一落下,芬尼安就立刻化身成一只大猫,一头钻进舒栎的被窝里面,熟练给自己盖好被子,也给舒栎的被子盖严。
星稀如洗。
炼金坊内。
克洛德声音低沉而沙哑,很显然是在竭力控制突然翻起的情绪,说道:“那你能给我什么?我已经没有亲族,只有父亲了。你想让我连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吗?你懂我什么?你真看不下去的话,就把我杀了!”
谁能想到原本这么平静的夜晚,他本来还在想着置那个神迹少年于死地,却在对方几句话间自己才是最生死未卜的那个。
舒利克还要过好久才反应过来,全靠克洛德咬紧牙,不断地往前探身,去抓他的手臂,勾住他的肩背。
只是国王的话还没有说完,“但他确实说的很有道理。”
一边是神启,一边是疯魔。
炼金术师仰面倒地,死在炼金坊之外。
可没走几步,舒栎就看见了一个熟悉又扎眼的身影——克洛德。
他们已经拉起了一大批鱼。
那手臂拍在了纳西身上,把它吓了一跳。
然而,很奇怪的是,少年那几句话,却像一把剪刀切开了一口,露出了他自己都不敢也不曾细想的野心。
国王手腕一振,利刃在烛光中寒光凛冽,连光带来的暖意都要被生生逼退一般。他把剑抵在舒利克的脖子上,言语冷厉,“今晚就是你献祭的日子。”
三人的倒影就算是沉默的暗河,在楼宇庭廊间流动着,交织着,分离着。
克洛德反问。
那剑在烛光下泛着蓝白色的冷辉。
然而,那个乡野出身,没有见识的炼金术师一直都是无辜被冤枉的模样,只有舒利克说他也可以称王的时候,炼金术师的表情变了一瞬。
可是他又知道自己的命就在国王一念之间,他必须要说动国王,留自己一条命。
他自己本身就是最有利的存在。
他恨极了舒利克的挑拨离间。
克洛德心中有一股火气:“你是疯子吗?你现在快点——”抓住我……
片刻之后,国王笑了。
炼金术师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惧与不可置信。
“我要永生!!!”
他也快要死了!
于是,炼金术师只能强压下情绪,脑海风暴翻涌,找出国王不能杀自己的理由。
可他们追踪到高处城墙时,却亲眼看见,克洛德将舒利克推了下去。
风卷起衣摆,树海无声地接住了落下的身影。
凯尔紧接着问:“还是说,他妨碍你了?”
*
只那一刹那,就是大忌。
有些人受不了苦,已经逃走了。
这个时候,舒利克却突然低头叫痛一声。
空气一下冷了下去。
“他们怎么逃得那么远?”凯尔皱眉,“又没有人追杀他们?”
他内心委屈、悲愤、懊恼至极。
可当少年跟了上来,他也未曾再说什么。
“我来解决他。”
“你没推他,那你为什么不救他?”菲利普斯眼神也像是刀子一样逼人。
“果然是你,是你的血!”他说,“刚才那一瞬,它睁开了眼。它回应了你……”
但,不是现在。
而他就在神与魔之间,被一点点地撕裂。
他只感觉到眼前一黑,头晕得很,可从不曾想,自己脚步打滑,会从城墙上跌了下去。
“主教大人要是真的想害你,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
“对啊!你看,主教多么直率、率真啊!”
“阿利斯主教真是表里如一的人,绝不会在背后使坏心眼,不喜欢就直接动手,真是有魄力!”
克洛德:“……”
沉默了两三秒后,克洛德冷着脸从他们身边走开,回房间换衣服。
第 115 章 115
115 不用总是那么克制和冷静
航海之路要走三十多天。
这对很多生活在内陆的人来说,第一次航海是危险的。
尤其是一开始大船之间都是用木板互相连接的,来往船只如履平地,没坐过船的大家都很安心、可是,当船只从司丹港出发后,每只船连接的木板都拆了下来。
唯一能够值得安慰的是,每条大船都安置了从萨伏伊教区来的好厨子和医疗人员。
紧张的航海生活就被美食和充足的医药给逐步瓦解了。
这船每天也有鸽子互相传信,互通有无,日子只要熟悉起来,十几天就过得很快。
有时候,其他船只并行的时候,还可以看到阿利斯主教坐在舷梯上面钓鱼。
他穿的白色法袍属于宽松的,海风掠过的时候,衣袍总是泛起层层涟漪,看上去就像是被风成了一幅活画。
其他教区的人在忙完基础的医疗培训之后,就会喜欢去看他活动。
听说他在教区里面不爱出门,除了学校和教堂之外,他很少出门。
这次或许是因为船上生活实在枯燥,他才频频出现在甲板上。
他还养了一只狐狸。
那狐狸体型不大,尾巴却格外蓬松。风大时,它就会钻进阿利斯主教宽大的袍子里,有时候会不经意间露出一截白尾巴挂在外面。远远看过去,就像是阿利斯长了一条雪白的尾巴,也成为了一时的谈资。
看着阿利斯主教如此享受航船生活后,众人也开始自己慢慢地在船上给自己找事情做。
「致艾黛礼夫人,别忘了每个月得寄钱给萨伏伊教区。」
因为怕他们瞎写,所以阿利斯主教规定他们一定要至少写一件在家里最开心的事情,无论大小事;还要提及开心的原因,最后再写对想要说的人的话是什么。
可能是因为阿利斯主教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像和芬尼安在一起那样对他开玩笑,谈天说地,什么话都说得开;
“没有……”
一想到阿利斯主教为自己难过的话,莱斯利莫名觉得这会是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可是阿利斯主教总是待他很好,只要看到他也在现场的话,阿利斯主教也总是会给他备上一份。
有时候,莱斯利就会因为阿利斯这些拒绝而感到生气,甚至想过要是能把阿利斯主教关进自己的房间里面,不和别人接触的话,那他就再也不会对阿利斯主教生气了。
“彼此之间四年的师生感情呢?你连感激之情都没有吗?”
他这一辈子就算什么都没有,有阿利斯主教的几滴眼泪也死得其所。
他只能隐隐感觉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被满足。
大家可以互相温和温暖地对待彼此。
或者,这就是会让莱斯利每天都心情很好。
这显得自己过分潦草,没有真心了。
莱斯利当时领到「写信」任务的时候,也立刻明白其实这是要写遗书。
“我确实对祂没有信仰……”
莱斯利不得不重新重新审视自己的书信,打算重新写,这次务必要从小时候开始写了起来,一定要赶超芬尼安。
莱斯利愣了一下,心像是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软软的,又有点发热。
这种近距离的指导,让这封自我介绍信变得多余。
哪怕这时给的是一种错觉,也觉得人能活得这么善良,真的难得却又轻松。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要是自己在这次救援活动中死去的话,阿利斯主教会不会很伤心。
可是这种话自然是不能写出来的,连莱斯利都觉得他这种想法太阴暗扭曲了。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离开萨伏伊教区前的日子里,尝到您书房那株草莓的果实,味道清浅,却意外地令人回味。」
彼此不再是陌生的旅客,而像是同行于同一片海,同一片星空的旅伴。
他总是在想着,能不能在找到原因后,继续抓住这一点,让阿利斯主教对他好一点。
于是,当时莱斯利只写了名字,就交了空白的信件。因为这件事还被单独叫到办公室里面,雨果主教问他,当真一点话都不想说吗?
他赶紧低下头。
「阿利斯主教:展信佳。」
莱斯利没有办法对阿利斯主教说谎,因为知道他能看穿自己的谎言,也害怕自己会因为这些小事渐渐地失去了阿利斯主教的信任和关心。
这时,他意外地用余光瞥见旁边芬尼安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
两次。
有些不会写字的会找上教区的神职人员帮忙写遗书。
或者说,和那些小孩、女人、老人那样,总是无微不至。
最稳妥的方法就是按照阿利斯主教的要求写——「一件开心的事」。
这让他即使听到阿利斯主教这么对他说,他只是当场开心一会儿后,等事后就又开始冷静清醒地分析阿利斯主教为什么突然对他那么好。
莱斯利上文法学校第一年的时候,听说过神学院的学生都要给萨伏伊主教写一封自我介绍的信,这封信里面要介绍自己的基本情况和对信仰的了解,因为他们的课程很大部分要和主教联系在一起。
而后,他才把装进信封的信纸递给了阿利斯主教。
他大概是从一年前的时候就想要转进神学院,想要天天有理由去看阿利斯主教,他也可以成为阿利斯主教的执事或者誓言骑士。
“莱斯利,对神主不是没有信仰吗?”
大家可以简单地生活。
“那就不要进神学院。”阿利斯主教就这样把自己推开了。
可真实的情况是,莱斯利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和阿利斯主教有他说的那样亲近。
这一点缺失让他很难受。
于是,莱斯利特意回到房间里面,又刻意干坐了四十五分钟。
当时,莱斯利就对雨果主教没什么话可以说的。
「总觉得,如果自己也是那株植在您窗前的草木,无需多语,无需靠近,只在四时更替中,为您年年开花结果,那就再好不过了。」
因此,即使明明阿利斯主教什么都没有做,莱斯利内心总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又或者说患得患失的感觉。
因为这日常的点点滴滴,生出一种难得的共鸣和亲近感。
很多时候,他们学到的人生道理就是只要学会抓住那些冷冰冰的利益,互相挤压对方的生存空间,才是聪明的做法。
还有人带了乐器,黄昏时分就会在甲板上演奏。即使是简单的旋律,也会引来一群人围坐聆听。更妙的是,当一艘船响起乐声,其他船只的人也会被吸引。不就之后,就有回应的旋律从远处传来——鲁特琴、维尔琴、竖笛、小号角、手鼓和风笛,各种旋律或是合奏,或是竞技,甚至会有人跟着打节拍高歌家乡的民歌。
然后,雨果主教就把他放走了。
“很没有意思。”他们总是这么说。
而其他学院的人则是写一封自我介绍的信给雨果主教,同样是介绍自己的基本情况以及学习偏好之类的。
所以,他很羡慕芬尼安。
也没有像是和纳西在一起那样,总是抱着他,摸摸他的头,摸摸他的后颈和耳朵;
原本离开时已经嘱咐了一遍又一遍,也感觉没话说了。可是现在要认真想的时候,他们又有那么多的挂念,挂念家里的羊,挂念家里的灯还没有修,挂念家里的人没了自己还能怎么生活,心里那么多放不下,却还是逼自己努力放下,希望他们身体健康,要好好生活。
原本陌生的大家也渐渐学会互相打趣。
他也不确定这封信会不会被阿利斯主教直接当场拆开看,所以遣词造句一定要谨慎。
他开头便是一句。
这话没有说得很透彻,不过大家也都明白这封信是遗书。
写完正打算折起来,却看到阿利斯主教留意到他写得太快。
等交书信的时候,坐在前面收书信的阿利斯主教笑了笑,“你有没有写给你家人?”
正因为如此,莱斯利也不敢多想,只是偶尔想一想——阿利斯主教就只生活在自己身边,只会和自己说话,只会对自己笑,那他做什么可以。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封信据说无论是不是最后一封信,都会交给收信人。
又或者说,他嫉妒芬尼安的性格。
「或许是日照得宜,又或许是离不开您的精心照养。」
同样的,也正是这样的空缺,就像是一条细线,牵扯着他,时刻提醒着他与阿利斯主教的距离。
同情也可以,可怜也可以。
他当时拿到信纸的时候,就看向了阿利斯主教。
莱斯利想了想,“还行。”
若是习惯安静或者独处的人,要么就是听别人聊天,要么就有书籍和棋盘或卡牌游戏。
更有人也跟着模仿阿利斯主教在舷梯上钓鱼,一时间,舷梯周围成了最热闹的休闲区。
莱斯利用词总是要斟酌许久,不能表现得自己对这次旅行没有信心,又不能表现得自己太过乐观。
阿利斯主教肯定不喜欢。
莱斯利完全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家人。
也有人在船只上编平安绳结,装饰着大船。
离赛尔蒙公国的洛迦教区的旅行还有最后十天的时候,阿利斯主教让各位写一封家书给自己的亲朋好友,也可以写一封信给自己的未来。
这可能是源于他的性情本来就不是那种起伏很大的,所以他也常被卡汶和谢莫斯说自己冷冷的,偶尔呆呆的。
开心的事情…大概是最近阿利斯主教一直在跟他说,他们之间关系是深厚的,亲密的。
莱斯利也觉得自己不是很有意思的人,所以总是担心阿利斯主教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无聊,会不喜欢自己。
不知道为何,莱斯利觉得自己与生俱来就对阿利斯主教有一种亲近感。这种亲近从他第一眼看到阿利斯的时候就产生了,这让他总是疑惑,也对阿利斯感到好奇。
认识阿利斯主教已经有四年时间了,这四年时间过得比想象中快太多了。
他总是觉得他和阿利斯主教的相处总是缺了一点。
然而,莱斯利清楚,阿利斯主教很讨厌别人干预他的行动。
不过,阿利斯主教很明确地说过,他不希望没有信仰需求的人进入教会。
这让莱斯利受宠若惊。
听到这样的话,莱斯利自然觉得自己应该是开心的。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叫什么。
可,现在的日子是那么简单。
一时间,船队就像是海面上铺开了一张无形的乐谱,遥相呼应,绵延不断。
毕竟,他已经被雨果主教收了当学生,放假的时候还要跟着他一块学习古代争论,分析历代君王的治国策略以及如何与教会势力保持平衡,有时候他们还会一起前往议会旁听辩论,结束后还要撰写时政短评。
莱斯利这次拿到信纸后,内心莫名其妙地突然有很多的想法和心情想要写。
不过,这样的情绪也是在事情结束好久后,他才突然间有了愉快的小情绪,只是很快因为自己没有办法及时表达出来,就很焦虑。
“这种东西真的有写出来的必要吗?”莱斯利很奇怪。
然而,他学不会,也学不来。
阿利斯主教哭笑不得,反问怎么可以不给家里人写呢?
这些人与人之间的交集互动,让原本来自于不同地区,分散于不同船只的陌生人。
有些人帮忙处理在岸上没有晒干的草药。
就像是一开始出行的时候,大家早就知道这一去,就可能没有机会回家。
莱斯利觉得这话没有道理,可每次要是由阿利斯主教说出来,他就觉得那肯定有道理。
阿利斯主教主动说了两次。
要知道,在现在的生活里面,或者就是在教会的高压生活下,有些人是不得已才会走上这条类似于献祭自己的道路。
他在信纸上点了点,思考落笔的内容。
这倒不是说自己会怨怪阿利斯主教不能保全自己,让自己可能死在赛尔蒙公国,他能跟过来的原因,就是想着要是真到了最后关头,他肯定是要用尽所有手段好好地保全阿利斯的。
也许,总是想着如何把人生过得更精明,可就只有自己觉得自己聪明罢了。
也没有像是和莱顿、丽塔修女那样,工作和生活都在一起;
「致卡汶和谢莫斯,别给人添麻烦,勿念。」
字数都不能少于一百字。
钓到鱼的人会兴奋地高举起来,船上总是有人会给积极的情绪价值,鼓掌配合。而阿利斯主教要是看到的话,也会朝他们远远致意,又或者遥遥地鼓掌回应。
他单纯地是看着阿利斯主教,想着自己能给他写什么。
开心的事情——
这话落下后,阿利斯主教望着他的笑温柔极了。
要是自己死了之后,这封信就是要给那个最重要的人看的。
阿利斯笑道:“偷偷躲起来写,是不是给家人们写了什么重要的悄悄话呀?”
于是,很多人都想着要如何更好地自保,甚至于想办法牺牲别人,才能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获取更多的权益。
在这过程中,莱斯利总是一遍遍地试探,了解,最后主动走进了阿利斯主教的生活里面。
莱斯利写了写。
努力了数次之后,莱斯利变得觉得至少阿利斯主教还没有嫌过他烦,就足够了。
于是,他又重新拿出信纸,分别写了一句话给家里那两兄弟和继母。
可事实上,他总没办法说自己真的有开心畅快的事情。
阿利斯主教说道:“你真是好孩子。有时候如果有什么情绪,也不要总是忍着,并不是任何时候,就只有克制和冷静,才是最好的。”
莱斯利愣了愣,沉默地应了下来,也记在了心里。
阿利斯主教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说多,只是继续说道:“这次你和芬尼安能加入,真的会助力很多。回去的话,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提。”
“……我会尽力的。”
莱斯利轻声回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坚定,瞳光却在闪烁着,极力压着自己的期待。
第 116 章 116
116 「我已命不久矣」
靠近洛迦港(Lucca)前三天,每艘船再次完成了整备工作。
所有人员也重新训练了穿戴防护衣与消毒喷液的使用。
与此同时,他们也再次清点送到洛迦港的食物以及一次性餐具和洗漱工具。而这些显而易见还是由准备最齐全的萨伏伊教区提供的。很显然,在黑死病蔓延的时候,萨伏伊教区已经开始做了要往赛尔蒙公国运输物资的准备。
许多人直到清点物资时才意识到,原来萨伏伊教区早已默默承担起了大量工作。
要知道在一年前听说黑死病席卷整个赛尔蒙公国的时候,他们有些人还在质疑阿利斯主教的信仰和身份。
明明那些公民都在大瘟疫里面水深火热之中了,阿利斯主教却迟迟不见行动,毫无回应。
没想到这个主教早在疫情前期就默默送了很多物资,只是现在商道完全被堵住了。
现在趁着船运的机会,他们把两年期间储备的物资都拿出来了。
支援队伍成员的想法是一回事。
另一方面则是每个教区的领队。
前些日子在距离赛尔蒙公国最近的港口补船上口粮时,每个教区的负责人都被召集起来统一开一次以霍尔姆主教为首的会议。
“每位负责人身边都会配一名佣兵保护,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发挥你们全部的组织能力和领导能力。”
霍尔姆主教说道:“因为这次行动是由教皇号召令发起来的,所以我们第一步就是与洛迦教区的主教取得联系。这部分会是我和阿利斯主教去踩点,你们其他教区的人都暂时先在船只上待命,等到我们信号弹响起来后,我们先卸下第一艘船的物资。”
“现场会有佣兵负责维护秩序,防止市民争抢。你们只需专注工作,不要被瘟疫恐惧所影响。下船之后,若没有特殊原因或允许,下船者都不能再次返回船上。我们会单独留一条船与外界联系。”
然而,事实是,大家却能紧密团结,共同面对困境。
“那么,阿利斯主教说几句话?”
雨果主教出身世袭贵族,自幼以雄辩闻名,常以神学辩论捍卫正统信仰,强化教义教规的权威。他主张「信仰是救赎的根基,而教义是信仰的边界。若信仰可以随人心而变,那教会便无从立足。」凭此立场,他不断通过解释教义教规来巩固信徒对教会的归属感,也深得当时枢机的倚重。
舒栎早就看得眼热,现在却只能原地陪老人家聊天。
不过,莱顿神父自认也可以代表阿利斯主教的意志,低声承诺道:“我们萨伏伊教区愿意负责建立隔离带。”
虽然信封上没有写收件人的名字,但舒栎几乎看一眼,就猜出「这是给雨果主教的」。
也就是说,阿利斯主教早就知道他是异教徒?
霍尔姆主教却不知道舒栎的童心,而是朝着舒栎递了一份信。
“四年前。”
紧接着司丹教区的杰凯神父也站起身说道:“我们司丹市也加入了隔离带的建设。”
*
不过两人的模式总是雨果压制霍尔姆主教。
这次的霍尔姆骂得更不遮掩自己的情绪,甚至没有自己该有的仪态。
最有名的一次,他竟然冲到雨果所在的神学院宿舍楼下,当着的全楼人的面大骂雨果。整栋楼都被惊醒。而雨果则站在露台上,神色从容地反击。
主教要开会前,芬尼安还在一旁玩毯子,叫小狐狸纳西趴在毯子上,带着它坐在毯子上飞来飞去。
霍尔姆主教却只是摇头。他眼神清明得可怕,像秋末时风中屹立不倒的枯树,沉而不动。他轻声说:“我知道。”
要知道连一向坚守教区的萨伏伊主教都亲自参与,也让众人更坚定。
“为了避免人员直接接触,隔离区之间只能通过书信或信号弹沟通,相信大家对这些基本的通讯方式已经熟悉。”
可是,雨果主教反而还专门给霍尔姆主教所做过的事迹做传,甚至还曾在某本书的序言里面评价过年轻时的霍尔姆主教虽孤高,但风姿清朗,神态澄澈,不阴郁,不虚浮。
雨果写的书,霍尔姆主教更是主张批评,言辞激烈,毫不留情。
“虽然我们无法救治所有因黑死病倒下的居民,但至少希望他们能得到体面且温暖的安息。”
阿利斯主教素来都是柔软温和的,可这番厉声却也让众人心中一凛。
正因为如此,短短一个月里,四艘船的队伍中没有发生过任何需要主教调解的矛盾,令人惊叹。
霍尔姆主教曾多次担心,召集来自北领地的神父们参与救援时,队伍内部可能会产生摩擦和冲突。
这怎么不是大事?
一阵风掠过,吹得他们的白袍猎猎作响,如同战场上迎风飘扬的旗帜。
他瞳孔微缩,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那霍尔姆主教回去以后,肯定再也没法在雨果面前抬起头。
舒栎正打算抓住机会再逛一圈市集,结果却被霍尔姆主教单独留在了港口码头附近。
听说是雨果主教让圣教堂的枢机帮忙做的人事调动。
难怪一路上还要特意雇佣「佣兵」护送?
本次补给是最后一次自由活动。
阿利斯主教确认完众人坚定的目光后,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为了不耽误志愿队伍的行动,大半夜的,七十多岁的老人即使是坐在马车里面等,也是坚持到最后,亲自送他们一程。
这关系到每个人的生命安全,大家听得十分认真,不错过任何细节。
“为此,隔离带的建立和维护需要大量人手,尤其是负责搬运尸体和病患的工作。虽然这项任务极为危险,但却是阻止疫情扩散、保障安全的关键。”
也正是因为他的贡献,让反派尼禄很快在教廷里面有一席之地。
人都是要死了。
舒栎越想越认真,他还是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连克洛德公爵都出动了?果然是有人意识到您的身份,所以想要在这次志愿活动刺杀您吗?”
“你们已经都是活的历史,请不要让自己蒙尘。”
霍尔姆主教的字体极为漂亮,听芬尼安说过他还曾经给教会的教科书画过麦田图。
“这信是给雨果主教的吧?”舒栎低头盯着那只信封,声音有些压着,忍不住提醒一句,“这封信…一定会被寄出去的啊。”
听西缅神父说过,这幅画听说是霍尔姆主教还是在神学院画的。
“叫我们不愧于心,叫我们不愧于行!”
那麦田图就是他帮忙收割小麦之前画下来的,一度成为神职人员以行践信的典范。
那位枢机后来顺利登上教皇之位。
这离不开阿利斯主教稳住人心的领导力。
“我啊,活不了多久了。”
这件事还被芬尼安诟病过,最后归结于「岁月就是一把杀猪刀」。
“我对你,不止是鄙视,更是灵魂深处的痛恨。”
“雨果,玷污了神主的荣耀,也亵渎了我的信仰!”
舒栎四年前还跟着好奇翻看过,说不上看懂与否,但他确实会觉得这张图与其他教科书插画图不同。
这次,卡森教区还是雨果主教亲自去迎接他们的。
他说得慢,也说得郑重。
霍尔姆主教只是抬起手,轻轻一摆,避重就轻,“不是这个。阿利斯,你不要管了。那不是大事。”他说得平静,却像一扇慢慢关上的门,把舒栎拦在门外,完全进不去。
“害怕是在所难免,犹豫是情理之中,可现在我们就是要咬紧牙关,坚定前行。我们要比任何人都更勇敢,因为我们已经走到了所有人前面。我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
这种又吵又闹,又互相制衡的日子本来在同级生眼里,会不断地在未来的一年,五年,十年内不断地的上演。
真的很羞耻!
自此之后,有雨果在的场合,霍尔姆就绝不出现。
接下来的便是众神父或执事们轮流表态,年轻力壮又掌握最多医疗知识的队伍都会优先把最危险的事情领了,最后留最为老弱的支援队伍负责看守船只和看管物资。
众人齐声呼应,誓言坚定。
那时候,与他风头齐盛的是大都会的雨果主教。
这两位时代明星,一个讲「信」,一个重行,围绕着「因信称义」与「因行称义」之争,成为大都会最炙手可热,针锋相对的一对死对头。
霍尔姆主教经常被雨果气到。
“在登上司丹港口城市的时候,我们已经问过是否有谁选择放弃;补给沿途,当时我们也问过,是否有人要下船。现在我们分配任务,也尊重民主自由,不要逞英雄,尽自己所能即可。可到了洛迦市,我第一个不允许再有任何人退缩。”
他几乎是往前一步半扑地靠近霍尔姆主教,声音都紧了,“霍尔姆主教,您为什么这么说?是有人盯上您了?还是…出什么事情?”
这句话一落下,舒栎愣住,眼睛瞬间睁大。
霍尔姆主教毕业后,便跳过执事期,在大都会的圣教堂里面当值夜班神父,等待转正。
“克洛德是来找人的…”霍尔姆主教刚说完这句话,自己反而一怔,“我的身份?”
然而,还不到两个月后,某个深夜,霍尔姆又一次出现在雨果宿舍楼下,冲着上方大声怒骂。
以霍尔姆主教直白的性格,若有话都是向来当面说,尤其是对克洛德公爵那样的老熟人,直来直往惯了。可偏偏对雨果主教,他总是绕弯,说半句藏半句,几乎从未真心实意地讲过一句话。
若真要打个比方,别的麦田图像是乐高拼出来的,规整却呆板,而霍尔姆主教的画作却像是风吹过的午后,光影流动之间,空气,色彩和时间都在画面中一起呼吸。
“愿神主看到我们的决心,护佑我们的脚步。”
这次会议结束后,他们发现,每个人还可以领了一份安全手册,上面是霍尔姆主教和阿利斯主教这个月来赶制的指导手册,确保他们遇到困境的时候,有章可循,不会孤立无援。
“沿路上,我知道,也相信大家都有对未来的日子感到迷茫和恐慌。也许,不少人还为此做过不少关于死亡的噩梦。”
以霍尔姆主教那点薄脸皮,这无异于是自毁尊严。
罕见地,雨果主教居然对这样的话一点都没有反击,而是低头看着他,沉默着。
“现在各个教区就按照自己的能力,开始领自己的工作。”
这可是尊严之战。连舒栎自己写信时都小心翼翼,遣词造句都刻意中立,从不敢用力太深。他知道,真心这种东西,一旦寄出去,将来有一天回望,难免羞耻难堪。
最后是宿管忍不可忍,把两人撵了回去,才算了解。
萨伏伊教区虽然有阿利斯主教在,但是依旧是以莱顿神父为代表。毕竟地方教区的主教未经允许是不能擅自离开教区,现在公开承认他也在船上会惹来非议。
霍尔姆主教沉默了。
两人的争斗在一直持续到霍尔姆主教毕业。
对霍尔姆主教来说,却是晴天霹雳!
舒栎一下子怔住:“什么?”
“我知道您为公爵克洛德工作。”舒栎说得平淡。
坐在一旁的阿利斯主教受邀往前走,目光扫过一众,语气坚定,充满无畏的力量。
两人唇枪舌剑,吵得天昏地暗。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时他未毕业,就已经跟着大主教去各地传教,还与信徒们同吃同住。
这说明他真的死了。
“洛迦教区的地图也已经展示给众人看了。”
“可是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那就再无退路可言。”
霍尔姆主教像是随口说天气那样,“所以,这次来,我本来也没打算回去了。”
舒栎忍不住在想,难道就是在这里出事的?
他怕信里要是藏了什么肺腑之言,
只是第二天,霍尔姆主教就被圣教堂调往外地,派去支援各地方的传教活动。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是在司丹市那次我和雨果争论时,你听见了?”霍尔姆主教不相信雨果会把这种重要的事情往外说,哪怕眼前这个人是他最喜欢的学生。
“您先告诉我,”舒栎望着他,目光毫不躲闪,“您为什么说自己命不久矣?我再告诉您,我是怎么知道的。”
“这次我们全体支援队伍会待一个月,协助洛迦教区渡过难关。”
而雨果则继续升学深造。
那幅麦田图当时还一度成为芬尼安不想待在学校读书,提早休学的原因。
“未来的隔离带将设立在河流下游和下风方向,利用自然环境减少病毒扩散。”
因为他知道,在原著小说里面,霍尔姆主教在原著时间线的时候就只剩下反派尼禄的一段回忆。
因为到时候他们还要向自己本教区的支援人员传达。
因此,虽然内心难免有怨言和恐惧,但大家都学会了压抑与释怀。
“确定整个教区的感染状况,我们会优先以教堂为中心划定一个或者数个安全带供没有患病的人以及我们这边的人吃住生活。与此同时,我们也要设立清晰的隔离区域。”
不过,两人曾经那般势如水火,在舒栎看来,现在两人关系已经开始缓和一些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低下头,像在权衡什么。
片刻后,他不再看舒栎,转身,从他身旁直接走过去。
衣摆刚扫过舒栎的袖子,步伐突然就加快了起来。
舒栎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在霍尔姆主教身后,紧追不舍。
“霍尔姆主教!您跑什么啊!”
第 117 章 117
117 这是个好问题
霍见尔姆主教钻进人群之后,舒栎也不想他跑得太折腾,也就不再追赶了。
可他的事情让舒栎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说真的,他看上去哪像是快死的人?
这段时间里,舒栎最近看到他吃饭也不见少吃,自己能做的事情也从不假手他人。这次他登陆用的医疗包和行李也是自己收拾的。这头脑也非常清楚。他每天还有早练,自己能跑会跳的,腿脚比一些年轻人还利索。
要不是他自己说70多岁,舒栎甚至以为他刚过五十。
再说,他应该也知道莱斯利的能力。
身体真的有不舒服的地方,也可以找莱斯利。
怎么会突然说自己其实快要死了?
难道是老年抑郁症吗?
可是他胃口那么好,肯定不是抑郁症。
那是阿尔茨海默症的前期症状,再加上这次大瘟疫的影响,加深了对死亡的恐惧吗?
舒栎把这件事压在心里面,直到陪芬尼安逛集市聊天的时候,才说道:“你老师最近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芬尼安转头说道。
“我今天和他聊天的时候,觉得他精神有点…不对。”
不过,这次很意外这人居然在下船的时候,没有像之前那样多玩一会儿,再回来。
芬尼安又继续顺着舒栎的话,说道:“我看他这几天看他吃好睡好,也没有见到他有出什么问题,怎么突然会精神不好?”
三秒。
舒栎还是低头苦笑了,觉得自己还是该学会断舍离。
芬尼安总是会很亲近自己,也愿意陪伴自己。
这个世界的原著力量一定要给读者补充各方面的回忆杀,所以才把自己带到了那个故事,那个历史里面。舒栎也是被带到炼金坊的路上,看到草丛里藏着的人影,才想起原著里面的一段关于炼金小人的源起的故事。
那时间一长,芬尼安也懒得再纠正,干脆默认这个学生身份。
舒栎发现只要忽略口气和态度,这人还是很好沟通的。他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问道:“霍尔姆主教有和你提过,他可能活不长的话吗?”
像是,他有说不出的秘密。
被这么轻轻一安慰,舒栎反而觉得自己有点没志气,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的羞赧。
芬尼安虽然不太懂舒栎说的那种病症,但这听起来能让平时身强体健的霍尔姆主教也暗自戚戚然,也意识到这病症的厉害,求证道:“所以,这是莱斯利没办法治的?”
那不是痛苦,而是隐瞒。
“!!!”
芬尼安接下他的话,“你想跟他确认一下霍尔姆主教是否找过他吧?”
等克洛德再抬头,就看到舒栎的视线正等着自己。
克洛德挪开视线后,就跟着离开原地,转而去甲板的对面巡逻。
“两者都有。”
之后,克洛德就打消了与萨伏伊主教有正面冲突的想法,甚至也不太想和他说话。
……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人?”他说完之后,目光中的疑惑又消失了,“无所谓,不必回答。”
“不关心什么?”舒栎追问道,“不关心我的想法,还是不关心霍尔姆主教的身体?”
因为,有时候他会发现舒栎用很是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虽然还是想着芬尼安适合走向更广阔的世界,但是比起莱斯利来说,他还是更喜欢芬尼安。
克洛德并不觉得舒栎讨厌,只是也谈不上任何的喜欢。
在现代,阿兹海默症也被列为第七大死亡原因之一。
反倒是莱斯利,有时候感觉他的心就像是石头做的。捂的时候才会热一会儿;不捂的时候,就冷冰冰,毫无余温。尤其是他都已经跟莱斯利说过几次掏心窝子的话,对方当场虽然会有回应,但是之后却依旧不动声色,从来没有好好地听进心里一般。
也许,自己还是太依赖他们了。
离黄昏还有点时间,船身在波浪中轻轻起伏,日光在水面拉出偌大的影子。
舒栎暗自压下情绪之后,然后看向纳西小狐狸。
还未登船,他就注意到甲板边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覆面佣兵。
此刻,克洛德双手背在身后,身形笔直,就像是船上一座矗立不倒的雕像,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对面停泊的几艘船上。
克洛德会发现,舒栎对他的态度,大部分时间都很强硬,几乎都是用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克洛德反问:“过问别人的隐私,难道不是吗?”
舒栎大惊。
可人终究是要各走各的路。
舒栎问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小狐狸置气?”
像是入冬后,教会总是最清闲的,他就拎着包往他们家钻,赖在暖炕上不走,一趴就是一整个冬天。活脱脱像是一只冬天蹭暖气的大猫,既烦人,又让人下不去手赶走。
只是那人也不和自己说话,偶尔对上视线的时候,也会移开。之所以会发现一些古怪的视线,是因为克洛德有时候发现可以在海面照见他的脸,通常还是在背光,两人离得近的时候。
菲利普斯本身也是悲剧角色。
舒栎习惯勾肩搭背还除了本身喜欢肢体接触之外,也更容易揪芬尼安的耳朵,“好歹是你的老师。”
芬尼安听着陷入了沉默,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闭上了嘴。
不过,舒栎顿时也没有出去买东西的兴致,拍了拍芬尼安的肩膀,“我先回船上再确认有没有缺漏的地方。你需要买什么东西的话,也可以再去准备?这是难得的机会。要是路上遇到莱斯利,也让他上船后来找我……”
当然,除了主要是前几天大家都把他看得紧之外,连霍尔姆主教也是担心他会报复舒栎,于是找他聊了几次又臭又长又没有任何意义的天。
芬尼安理直气壮道:“他自封的。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
*
可是,不幸的是,可能这是小说世界,偶尔看到他摘下口罩后,依旧是那张光洁的脸,连胡渣都没有。
“关心霍尔姆主教就是多管闲事吗?”
克洛德几乎没有犹豫,只停顿了一秒,便回道:“提过。”
舒栎很少遇到被克洛德这样反驳,有点意外,愣了一下,但很快还是恢复冷静,说道:“那是因为我认为你要是有机会的话,还是会想要救他的。”
芬尼安总记得他的大嗓门,越发不敢相信对方年轻时也是个儒雅风度翩翩的男子,所以为了避免自己的印象幻灭。他反复跟舒栎说,不准学霍尔姆主教。
这就好像这本来就该如此一样。
那一瞬间,舒栎忽然发现,他们的芬尼安早就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
“聊几句。”
舒栎拍了拍芬尼安的肩膀,一切不言而喻。
若是影子动了,克洛德就会移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不是说不过克洛德,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么能说会道,还句句戳人心肺。
船上。
一秒。
舒栎嘴角微动。他就知道霍尔姆主教要是真的认为自己时日无多的话,肯定会把该委托的事情都事先交代好。他紧盯着克洛德,继续追问道:“那他有没有说具体的原因?”
舒栎进一步解释,“在一些患者群体中,还会出现情绪波动,焦虑、抑郁、易怒都可能与死亡相关。这次我原以为长途旅行慢慢地驱散大家内心对未知的惶恐,增强了救援的信心,没想到自己忽略了霍尔姆主教的感受。”
自那次舒栎突然把克洛德推下海之后,克洛德没有主动和舒栎搭过话。
克洛德瞳光一动,便是一针见血道:“如果他都选择瞒着你,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愿意告诉你?”
那是负责看守船只安全的克洛德公爵。
这被盯得久了,纳西的尾巴慢慢甩得小了,最后干脆把尾巴卷成甜甜圈,自己像是装傻似的避开目光。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声,海景也像是被这无形的注视拽紧了一寸。
芬尼安盯着小狐狸那条蓬松的尾巴来回甩动,像是在耀武扬威,暗示自己就是最受宠的,目光逐渐幽深起来。
而菲利普斯,在这个月的培训里面,舒栎也偶尔暗示过「舒利克」这个名字,他也无动于衷,似乎并不知道这个人物。
克洛德余光间注意到舒栎回来了,一般他都会假装没看到。
他好像本来就擅长听脚步声,尤其是跟自己生活久了之后,他闭上眼睛就能知道谁在朝他靠近。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多管闲事。”
因为如果是真实的,当初14岁的克洛德应该早就见识过自己能够预知未来,一定会有所防范,怎么还会再次被流放到北领地?
“可是我不关心。”
舒栎便把霍尔姆主教给的信件时说的话,也一并说给了芬尼安听。
正好,舒栎怀里的白狐刚好扭了扭身子,伸出前爪搭在舒栎胸口,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克洛德。
芬尼安点点头。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舒栎还跟着追上来,主动和他说话了。
只是十几年过去了,他做事更滴水不漏了。
他才刚摊开手,纳西小狐狸就从芬尼安的怀里“嗖”地一下跳进舒栎的怀里,前脚轻轻地“哒哒”两下,在他胸前找个最舒服的姿势跟着蜷成一团。
“有一种病是老年人才会出现的症状,患者会有记忆力衰退的情况,早期就会经常出现自己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事情的状况,之后也会导致老人家失智。”
于是,舒栎只能默默地接受自己可能是那天登船第一天接触到菲利普斯。
芬尼安才不管,抬高下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反正不用说,最受宠的孩子还是我。”
他不是很确定上船那天做梦的内容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就只是个梦境而已。
霍尔姆主教跟他说,不要觉得萨伏伊主教讨人厌。
舒栎低声说道:“想早点回萨伏伊教区。”
于是,舒栎又在想,肯定是他每天都在偷偷用艾黛礼夫人的洁面乳清洁或者护脸霜做皮肤管理。
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这样想着,舒栎也跟着上船了。
因霍尔姆主教而来的阴霾也在片刻的轻松中稍微驱散了一些。
可不知为何,来这个世界越久,舒栎就越容易在陌生的地方感到孤独,就像是一个害怕空屋的旅人,总在不自觉地寻找温暖的灯光。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有他们的陪伴和热闹,有芬尼安在身边的贴心,有莱斯利坚定的维护。
这种事情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成了常态。
他心里其实一直觉得,霍尔姆主教认他当学生,不过是找个理由年年冬末跑来萨伏伊教区忙里偷闲罢了。
现在舒栎和公爵相处久了,别说是看到身影就能认出他本人,就是听到他的脚步声也知道他这人。当然,这不是舒栎刻意去记。
现在太依赖两个孩子的陪伴,对自己终究不是好事。
舒栎说道:“那你要不要和我做交易?”
克洛德气势也并没有反而跟着弱下来,只是口吻冷硬地回了一句:“说。”
想归想,可这个念头还是让他心底发凉。
于是,克洛德多看了他一眼,不过他不着急看舒栎的脸。
这是他表达的方式并不是舒栎特别喜欢的,总觉得莱斯利要是毕业之后,要是不跟他说偶尔过来看望自己的话,估计就会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十几年都不联系了。
可从眼神里面看得出绝对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甚至要是聊开之后,会是很无语的事情。正因为如此,克洛德从来对此都没有多一点探讨欲。
这四年真的过得太快了。
“也许,还有一些我想不通的。”舒栎低声说道,心里越发觉得,霍尔姆主教在面对舒栎的追问时,那股抗拒,要远比悲伤或焦虑更强烈。
舒栎便说道:“你说莱斯利会不会知道什么呢?”
芬尼安说得坦然,神色如常,“我平常也不怎么关心他?他也有精神不好的时候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却看到芬尼安静静望着他,嘴角挂着不甚明显的笑,眼里却是温和又笃定的光。
他们从来都不问舒栎为什么知道,只是发现原来舒栎知道,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舒栎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
可现在这不是重点,他压下内心各种想要吐槽的冲动,平静地继续谈判,说道:“如果我说我能帮助你找人,你愿不愿意跟我做交易?”
说这话的时候,舒栎下意识地把手搭在芬尼安肩上,两人并肩而行,看着像是关系亲昵的兄弟。而芬尼安则捞抱着纳西小狐狸,免得它被陌生人给抱走了。
克洛德不是只会喊打喊杀的杀人机器而已吗?
克洛德注意到,微光洒在它柔软的白毛上和抱着小白狐的那只修长有力的手。这像是给这对主人与宠物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银。
有时候,舒栎会猜测他这么戴着面罩,估计下半张脸都得长一堆闭口和痘痘。就算没有,说不定这一个月来,他的皮肤已经变得越来越粗糙了。
“……”
舒栎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皱了皱眉,“你怎么能这样?”
芬尼安“哼”了一声,把舒栎逗得直乐。
或者说,他本来就是感情淡薄,没有太多情绪的人,光是喜欢或者讨厌这种起伏明显的情绪,都会让他厌烦。
芬尼安也猜到了一些事情,“可有什么病或者伤是连莱斯利都治不好的呢?”
两秒。
此刻,克洛德静静地望进舒栎眼里。
克洛德并不想要理会他的时候,就会看着海面,然后注意到他在看自己的倒影。
如这次旅程的初见面,他还是覆着面罩。
“莱斯利的治愈能力可能更偏向于增强细胞活力,包括细胞自愈,对开放性外伤或者内脏破裂是有效果的。对于清除异常蛋白,或者已经发生逆转的脑组织萎缩,是没有办法的。否则霍尔姆主教也不会冒出绝望的想法。”
离别时,舒栎和芬尼安轻轻抱了抱才离开——明明他们很快就要再见面。
芬尼安拍了拍他们家敏感恋旧,又爱故作坚强的主教大人的后背,语气轻快又安稳,“我们来这里就是让你能够快点回去的。别担心。”
可若是说莱斯利真的不亲近自己的话,舒栎也肯定不信。
舒栎第一反应还是回到了最开始的想法,沉默片刻,“可能他老人家真的老了。”
事实上,舒栎也有打探的成分。
毕竟,自己突然在小辈面前露了软肋。
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久到舒栎都在怀疑克洛德平静的表面下,内心是天人交战。
舒栎正打算开口打破这片凝滞,克洛德却先一步开口,说道:“就算我找到那个人,是打算把他杀了。你也会为了霍尔姆主教,牺牲掉那个人吗?”
舒栎:“……”
舒栎:“……这是个好问题!”
就在克洛德以为舒栎总算知难而退了,他却轻轻地开口问了一句,“所以,那人…叫舒利克吗?”
第 118 章 118
118 圣菲亚克之病
霍尔姆主教钻进市集时,脚步略显慌乱。
他远远地望到阿利斯的白袍停在在市集入口处,便不再追赶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抬头抹了把额头不知何时渗出的汗。
因为阿利斯并不是那种会特别为难别人的性格,除了克洛德之外。
想到这,霍尔姆主教嘴角微动,心里也微微放松了一些。
不过,这一笑还是很快就又收了回去。
因为他心里清楚,阿利斯并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
再说,虽然阿利斯总是把自己的能力推到与神主能交流上,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不用雨果多解释,就以霍尔姆主教的观察可知,阿利斯聪明得可怕,一点就通。
知道自己说了那种话,而霍尔姆主教又不让他追问理由,或多或少,阿利斯肯定会去询问自己周围的人收集信息。
霍尔姆主教的目光在街角游移片刻,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一丝无法言说的担忧。
克洛德?他倒是不担心。克洛德这人口风极严,不会随便把霍尔姆主教上船后,总是间隙性流血,时不时受到疼痛折磨,有时候差点吃不下饭的事情随便往外说。
可要是去问莱斯利……
霍尔姆主教顿了一下,眉心缓缓皱起。
那孩子肯定对阿利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披着白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跌跌撞撞地穿梭着,就像是一头要被铁棍追着跑的老鹿。
连主教的病都能说出口,就是不肯回答自己的问题,看来是更不好撬开口了。
曾几何时,他以为只要能践行自己的信仰,那么自己在这一生里面,任何时候结束生命都可以。
就算再去问别人,估计结果也是一样——都是一场空。
*
舒栎在克洛德平静的注视下,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当年,他的导师就是在这铁棒下死去的。
舒栎耐心地等着克洛德回应。
他其实应该要把信件偷偷压在所有信件底下,把那封信藏得更深些,更不该对阿利斯说那种脆弱的话,引起对方的注意。
直到它复发一次又一次,频率越来越高。
他认为一直追问这个名字的自己还蛮自恋的,也实在自作多情,真以为自己能给谁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又或者,真的认为自己还有改变世界的能力。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得到答案之后,你就可以走了。”话音刚落,克洛德可能是料想舒栎不会那么干脆地离开,反倒是自己先跑了。
舒栎默不作声地把椅子往后拉了一点,伸手拿出一个干净的坐垫,轻轻地放在了霍尔姆主教的位置上。
这样的决定已经做好了。
他希望自己能够体面地死去。他想亲自选择自己的死法,哪怕死,也要为救人救世而死。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是野草一样疯长,怎么也压不住。
学徒干脆点头,“是的,您也要治疗吗?”
他顿了顿,又朝着莱顿神父一边看,一边确认道:“十几年前,赛尔蒙公国的神父们都喜欢用这个名号给孩子们当教名,只是后来时过境迁,这个名字用的比较少了。”
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竟一个人走了进去。
那时候老师的死亡让霍尔姆主教深深地知道一件事,即使自己痛苦得再厉害,他也绝对不会接受这种命运,这种死亡。
克洛德却像是完成了一次某种无聊的交易般,语气低而平淡,“你过来,不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只有自己知道,什么正在追赶着自己。
毕竟谁都知道,他是有像他母亲奥朵拉那样的治愈能力。哪怕是碰碰运气,只要还有一丝希望,霍尔姆主教肯定也会去找莱斯利的。
舒栎相信他们,利弊权衡之下,也是开口问是最合适的。
第一次治愈的时候,霍尔姆主教认为自己的病症是有救的。因为他的身体真的彻底好了。
舒栎愣在原地,表情逐渐裂开,像是当头被雷劈了一下。
可更让他震惊的是,克洛德居然真的说了,把霍尔姆主教的隐私毫无防备地抖了出来。
只是克洛德完全没有点贵族架子,任劳任怨,情绪稳定,反倒显得无趣。
他的动作很轻,但足够明确。
他定定地望着里头的学徒们,一动不动。
接着,他才认真望进舒栎的眼里,说道:“如果有姓氏的话,反倒是比较好查的。按我了解到的「舒利克」,有南部矿区的贵族,也有一位过世的文学家,甚至也有一个地方也叫「Shurik」的。”
霍尔姆主教刚想说点什么,却在无意间看到角落里,一个学徒正用火炉烤着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棒。像是注意到霍尔姆主教的眼神一样,他也朝着霍尔姆主教的方向扫了一眼。
霍尔姆主教真的觉得日子过得过得越来越好,实在不愿意就这么死去。
……
毕竟,在梦里,舒栎没少欺负14岁的克洛德,不仅偷他的东西,还经常克扣他的口粮,故意抢他饭菜里面的肉。
舒栎虽然不认为自己会在他面前露馅,但是好歹之后自己以后也要收敛些。
杰凯神父这才开口解释道:“主要是,这个名字并不是太冷门生僻的名字。Shurik这个名字意为「光辉的守护者」。在司丹市,每年为婴儿洗礼时,都能碰上三、四个用这个当做教名的。”
“……?”
不过这些考虑也都是一瞬之间。
舒栎一开始确实没有想过是否可以从其他地方咨询「舒利克」的事情。
那时候的死状实在悲凉,凄惨且痛苦,深深地影响了目睹这一切的霍尔姆主教脆弱的心灵。
他站在原地好几秒,甚至忘了呼吸。
可他还是动摇了。
也许他潜意识之间,在内心深处,他还在期待。
舒栎大失所望,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这副表情?看起来像是知道些什么。”
明明对方真的会很担心自己。
毕竟人的某些习惯,是很难藏起来的。
舒栎记得,「舒利克」年龄与克洛德他们相仿,而他现在的身体比他们都要小九岁,任他们怎么猜也才猜不到自己。
阿利斯肯定会猜到自己去找过莱斯利。
因为他也曾面露出心思重重的表情,
不管怎么样——
回忆就像是一条毒蛇,突然狠狠地咬住了霍尔姆主教的喉咙。
杰凯神父轻轻摇头。
这也让霍尔姆主教还是毅然决然地走上救援的道路。
一大原因就是他不认为「舒利克」这个名字是除了当事人之外,是还有别的人能接触的。
他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强烈的不安心,而现在克洛德就会给他一个答案。
他下意识地想追上去,可刚迈出一步又顿住了。
今天阿利斯对神父们说的话突然让他感到伤怀,让他心头泛起层层波澜。
如果是真的,那他就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哪怕隔着面罩,舒栎仍清晰地感觉到彼此呼吸间的细微交汇。像是有什么透明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贴了上来。这种不适感让舒栎下意识抬头望向克洛德,和他错开呼吸。
是不是他其实没有多想?
这几年间,霍尔姆主教也找过莱斯利几次。
再来,虽然那次在司丹市和雨果再次爆发激烈的争执,但是那场争执之后,微妙地,两个人也像是解开了彼此小小的心结,也愿意互相见面,即使每次都还是在吵架中度过。
话都被他们说到这里了,舒栎突然忍不住自嘲起自己。
另一个原因则是,舒栎并不想主动提起这个名字,让其他人把「舒利克」和「阿利斯」或者萨伏伊主教联系在一起。
与此同时,杰凯神父沉默了片刻,看向莱顿神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你们这是要治疗圣菲亚克之病吗?”
舒栎狠狠皱了皱眉,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完全不知道克洛德到底在想什么。
克洛德微微弯下身,身影骤然逼近。
“所以,那人…叫舒利克吗?”
——是病魔,是命运,还是恐惧。
“…………???”
那几次都是疼得不能忍受了,且出血过分严重,几乎都不能吃饭,睡也睡不着,坐也坐不舒坦。
莱顿神父和杰凯神父也很挂心,也主动开口道:“需要我们帮忙吗?”
他总是祈祷着,每天夜晚都会悄悄祈祷——哪怕多活一年也好,希望神主不要让自己太快地离开这个世界,让自己再活久一点,能亲眼看到孩子们长大了,一个个过得幸福安康。
“谢谢,不用了。”霍尔姆主教面色发白,话音未落,转身拔腿就跑。
他知道这是自私的想法。
霍尔姆主教顿时全身一震。
他还是希望阿利斯主教真的有治愈自己的可能,又或者至少让自己更体面地死去。霍尔姆主教才会在到达赛尔蒙公国的前三天,突然对阿利斯说了这句话。
霍尔姆主教也承认了这是连莱斯利都没有办法治愈的绝症。
也许是年纪大了,提到生死,总是会不可抑制地产生脆弱和恐惧。那是一种无助又孤独的感觉。
“霍尔姆主教得的是痔疮。”
旅途中,舒栎还时常指使他干各种杂活,不干活就不给饭吃。
他顿了顿,说道:“虽然比不上佣兵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可我们教堂的藏书和文献浩瀚,通晓古今地域,足不出户,也可以知天下事。也许我们也能帮忙做一些事呢?”
他不知道对面的克洛德怎么想。
也许正是因为他舍不得死,所以神主才会惩罚他,让他患了不可治愈的病症。
其实,这一个月来,舒栎也不仅仅是问过菲利普斯。
他只是犹豫一秒,便开口直接说道:“你们听说过「舒利克」吗?”
可…他低下头,掌心也逐渐握得发紧。
只是那个梦境的真实感太强烈了,让他一直都耿耿于怀罢了。
空气因为这句问话陷入短暂的沉寂。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很快就要从克洛德身上知道,自己到底是做梦,还是真实的事情。
舒栎抓住了这一点微表情,立刻问道:“是有什么线索吗?”
这话落下来后,莱顿神父瞳光微微一闪,眉头也跟着皱起来,最后摇了摇头。
这画面熟悉得就像是梦魇重现。
霍尔姆主教正低头沉思着,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一家药铺门口。
因为死亡也是完成神主意志的一部分。
晚上吃饭的时候,舒栎见到了霍尔姆主教一如既往地微笑,只是这次是带着那种试图维持平静,实则写满紧张的微笑。
于是,舒栎就把心思清干净了。可又听到霍尔姆主教说克洛德在这个赛尔蒙公国找人,他就忍不住冒出一个想法。
他的想法就是对的。
舒栎眼神一僵,大脑一时转不过弯。
这时,一个年轻的学徒发现了他,从隔间里面探出头,注意到他胸前的十字架,带着些恭敬又热情地预期问:“神父先生,需要帮忙吗?是配药,还是要治疗?”
他开始贪恋这种归宿感和归属感强烈的家庭温暖。
然而,近些年来,和阿利斯、芬尼安等人相处的日子,就像春天细雨那样,润物无声地改变了他。
这个回答既离谱又离题。
霍尔姆主教一怔,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半秒。这一切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毕竟舒栎脑子太灵,转得很快,得到答案并不是一件难事。
可他又忍不住感到羞耻。
而舒栎只是若无其事地坐下,神情平静如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在接过舒栎递过来的餐具时,霍尔姆主教听到舒栎一句轻巧到像是小云雀要在他心口里飞起的话。
他说:“那其实是小病而已。”
第 119 章 119
119 你们终于来了
洛迦教区。
洛迦市是港口城市,是最早发起航海业的城市之一。
自百余年前开始,从洛迦教区出发的航海家、冒险家或者商人便不断地将世界各地闻所未闻的植物、书籍、器物和见闻带回本地。教区的发展也因此蒸蒸日上。
多年间,洛迦教区的年收益一直稳居赛尔蒙公国各大教区的前三。
然而,两年前,一辆载着病患靠港的船只,带来了彻底改变这一切的灾难。
起初,大家都并没有警觉。
海上瘟疫夺走航海员生命的事情是司空见惯的。即使很多活着回来的人并没有赶到药铺或者教会时,便已倒毙街头。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过往海上瘟疫虽然致命,但却不具备传染性,因此这次一开始也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
直到有医生在死者身上发现了医学史记录上大瘟疫的黑色斑块,才惊觉到这是一场具高度传染性的瘟疫。
疫情爆发的第一个月,洛迦城市平均每天记录在册的死亡人数便超过了250人。
事实上,虽然居民对死亡来临的威胁也有很清醒的认知,但是大多数人仍舍不得放弃在洛迦市辛苦打拼下来的房产和产业。
顶着每天都会敲响的丧钟,他们还在抱着侥幸和幻想,只要熬过去就可以了。
大不了,暂时不出门,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接触,至少是可以安然无恙的。
可,他们不清楚的是「春末与秋初往往是病疫感染的高峰期」,于是日平均死亡人数曾一度突破两千人。
大批大批的人死亡,尸体不断堆积,连掘墓都成了高薪工作。即使如此,却依旧出现挖墓人员严重不足的情况。
就在安瑟里奥心中发寒,想要后退时,船上缓缓走下两位身披白袍,脸覆面罩,颈佩十字架的修士。
这声音引得舒栎下意识侧目。
而那轮廓温柔而清晰,眉眼宁静如水,却又带着一丝洞察万物的威严。
神像美得惊心动魄,几乎让人难以直视。
加之不久后,勒梵西王宫传来国王暴毙,新任君主由其侄子继位,而非舒利克本人。他们更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取信于他人。
安瑟里奥遇到的第二次神迹是发生在三年前的圣城的研学期间。
只可惜,当时他们各个人微言轻。
他的袍角被海风扬起,白狐安静地伏在他怀中,即使周围有血污,也有一种不真实的圣洁感。那张脸和圣像的眉眼几乎重合了起来。
就是在那里,他看到了那尊圣像。
这话刚落下来,他就突然就泪流满面,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
这些外来者几乎都被分配去做最繁杂的杂活,包括打扫圣殿、搬运器具,跑腿传信、协助仪式等。所谓的「研学」,不过是名义上的遮羞布,学习反而成了次要的。
这好像这么做了之后,他也有真正参与其中似的。
克洛德眼神淡漠地扫了一眼他的主教服饰和胸前的十字架,没说话,只缓缓收起了剑。
不仅是柔美,不仅是庄严,更是神圣得令人战栗。
这样的发现让他如此惊讶,如此震动。
安瑟里奥主教也不敢置信,猛地站起身,因为低血糖的关系差点昏了过去。两旁的神父赶紧扶住他。
由于疫情,这也被简化为教皇亲笔签署的特许授权书任命书。
——是他!是那个少年回来了!
地面满是血水与碎肉,残肢横陈,还有一只断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被踩在泥地里,指节僵硬。
其次,真正的苦难开始于抵达圣城之后。
虽然是安全起见,尽量与没有戴口罩的人少说话,以减少口沫传染。可偏偏这个时间点拔剑,总是有好像被踩中痛脚的既视感。
很快理智压过激动,安瑟里奥主教连忙指挥大家:“我们快去港口搬,否则没有等到机会,我们教会又什么都没有了。”
表面上,来自周边教区的神职人员能有机会前往「圣城」——教会权威的中心,进行进修与观摩,听起来无疑是一种荣耀。
安瑟里奥回到洛迦后,立刻投入到防疫和物资筹备中。
因为从周边到圣城参与研学修习的神职人员普遍地位低。
不得已,众人只能祈祷,那场预言只是个错误。
也只有在休息时,他们才靠彼此低声交谈,互相安慰,顺便羡慕北领地的教区不用参与研学,这样努力地熬过一个个漫长的日夜。
话刚出口,克洛德手中的剑“锵”地一声再次出鞘。
在这个城市里面,教会成为市民最后的心理支柱与希望。
对安瑟里奥来说,仅仅听到自己「错过」,就觉得自己错失了一切似的,痛苦了很久,久久难以释怀。回教堂的时候,他还要反复从别人的口里面听到整个过程的细节。
“咚——咚——咚——”。
两列铁血佣兵如雕像般立在道路两侧,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刀锋未收,仍滴着未干的鲜血。
它就静静地立在祈祷室中央,像是下一秒便会伸手叫人回应别人的祈祷。
理论上,祝圣仪式应该由三名主教级别的神职人员举行。
原本他们送货的人还会等一会儿,可因为多次出现居民抢货、甚至跳上船身进行疯抢的情况。后来这些送货船连人都不愿见了——只是把东西扔下、摇铃,然后立刻离开。
谁能想到自己也会有当上主教的一天。
那时,当他听到那个少年正引导萨凯琳老夫人的灵魂转移到贝芙丽夫人的身上时,竟忍不住跟着他的话心神震荡,当场也陷入睡眠,错失了整场奇迹般的神降现场。
就在他几乎要撑不下去的那天清晨,港口忽然传来“咚”的一声轻响,是船身靠上码头的声音。
安瑟里奥宁愿选择留下,守在教会中,等待神主带走他的那一刻,也不愿违背自己的本心。
克洛德公爵也会怕被人说年纪大吗?
它看起来就像是会开口,会朝着自己伸手。
这场意外的参观简直像是甘霖降临在安瑟里奥平凡的人生中。
安瑟里奥喉头一紧,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
安瑟里奥开始觉得——日子,真的走到了尽头。
可参与过的人都知道,这项荣耀背后的艰辛。
他原以为,自己一生中最精彩的瞬间,便是二十多岁那年。那时,他还是教堂的见习神父,在神父带领下学习葬礼仪式,却因一次偶然,亲眼见到了神主的代言人。
一老一少,在血迹斑斑的码头上步履从容。
可他们急急忙忙地赶到时,港口一片充斥着血腥味的死寂。
他本心感觉,自己要是抛弃了自己的教堂,就相当于抛弃了自己的信仰。
直到此刻,居民们才意识到这场瘟疫远比以往更为可怕和无法控制。
更糟的是,圣城教会的神职人员极重教规体罚。
他有幸参观了教皇亲自收藏的神像。
最年轻也至少得要熬到60岁以上。
衣袍垂落如流水,神态肢体动作栩栩如生,这无疑是美的工艺品。
那来自港口送货来的船只。
尤其是那位怀抱白狐的青年神职人员,身形修长、仪态卓然,哪怕被挡着半张脸,也掩不住他清逸的容色。
安瑟里奥只在第一眼看见它时,便如遭雷击,戴在原地,几乎忘记了呼吸。
后来得知,那少年叫舒利克,是赛尔蒙公国国王继承者候选人之一,即将离开子爵的庄园。
安瑟里奥主教没有松手,反而更紧地握住了他。
事实上时隔十六、七年,安瑟里奥已经记不得少年的长相了,却还记得那少年清晰温暖的嗓音,让人想到曲折着的通往牧区教堂的鹅卵石小路,因为阳光正好,每颗石头都在闪闪发光。
他突然意识到,这支援,带来的不只是救命的粮食,还有另一种铁血的秩序降临。
那一刻,他无比庆幸,庆幸自己被主教强制要求参加圣城研学。
这个古怪的念头刚冒出来,也没忍住,舒栎还是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那只手握住他时,安瑟里奥猛地一愣——这手也太年轻了?!
“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
而为首的佣兵正缓缓收剑。他的佩剑过于锋利,血水根本沾不住,顺着光滑的剑身滑落,啪嗒啪嗒落在石板地上,像雨水,又像计时的滴答声。
只一眼,安瑟里奥就忘了恐惧,忘了刀锋在侧,竟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
然而,在他们赛尔蒙那边的教义解释中,「鞭」与「杖」向来是被理解为「纪律」和』威严」的象征,并不主张实质性体罚。
不过,至少一个月也会来一次。
不过,在听说从大都会出发的送信员在离开洛迦教区后,便染病而死的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主教或者枢机提出异议。
不到三个月,整个公国便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于是,圣城的教义解释便是权威。
这次的祝圣仪式也很潦草。
为了掩饰那一瞬的促狭,舒栎只是淡淡道:“在解释来意之前,还请主教先戴上口罩。”
舒栎不敢用力,只是声音温润:“您还好吧?”
事实上,少年舒利克那时候也准确预言到了如今的这场席卷全国的大瘟疫。
舒栎看着他,语气轻柔如风:“是的,我们来了。辛苦了,也久等了。”
安瑟里奥目睹这一切,整个人也惊得不敢继续凑近。
按照规定,他们只会将物资卸在岸边,摇响铃铛提醒教会和市政厅,便迅速离开。
有资源有情报的人开始仓皇逃离洛迦。
怎么会突然响起来呢?
“得救了……”
据说是大贤者雨果主教从信仰荒芜的北领地送过来的圣物。
首先,费用需要自理。即使当地教区可能会配给牛车或者马车,但是路途中的食宿与中转费用都是由个人承担。
那是约定好的信号。
哪怕知道这些教义成了执法的准绳与惩戒的借口,但他们也无力反驳和反抗。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佣兵队长克洛德,“……”
可再积极的筹备,也抵不过两年如水般的消耗。
离那青年还有一米时,安瑟里奥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如同每日向神主的祈祷一般虔诚。
这就像是神主就朝着他下达指示,提醒他来年赛尔蒙公国会发生一场大瘟疫。
他们住在简陋的集体宿舍中,饮食清贫无味,没有人关心他们是否适应圣城的气候与节奏。
他和一群神职人员匆忙赶到庄园门口送别。
轻则罚跪,重则棍打鞭笞。
听说,那少年只是把手轻覆到对方的双眼上,便能让人沉沉睡去。
直到研学最后三天,轮到凯尔枢机亲自安排课程。他们这群衣着朴素、神情疲惫的神父们被召集到了教皇所在的祈祷室。
洛迦市的教会原本有241名神职人员,包括主教、神父、执事与修女等等。可两年过去,在饱受疫病肆虐后,教堂如今不足50人。
这不在神像样貌本身,而是艺术创作给人的震撼感。
这是他们对《德训》中「想要爱护对方,就得时常鞭打他」的字面解释。这也因为《箴言》也写着「不忍杖责,是憎恶他的表现」。
现任主教安瑟里奥,时年四十三岁。
事实上,所谓的「圣城研学」,在很多基层神职人员眼里,不过是一项辛苦又无人问津的苦差事。
他只是个普通的牧区神父,也没有往外逃的资本,也没有往外逃的想法。
大量中下层居民被困在国内,越来越多人死于家中。
可舒栎却先一步伸手扶住了这位看起来几乎有六七十岁,比霍尔姆主教年纪还大的神职人员,他的腕骨瘦到拇指和食指就可以圈起来。
而安瑟里奥那时候莫名就想到了当年少年舒利克的眉眼,感觉那神像几乎就和长大后的少年如出一辙。
可是离约定送物资和食物的时间还有十天。
其实,说到安瑟里奥多有勇气,也并不准确。
以前他也听说过那圣像的传闻,甚至在主教收藏室里面看到过从北领地司丹市淘来的圣像工艺品,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波澜。
它的目光并不注视任何人,却像是穿透了每个在场者的内心。
如今,教会里的神职人员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前些天,一个执事甚至因饥饿倒毙在祈祷室门口。
如此能力,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撼不已。
可是,他刚入门,就看到了天光自外而来,散在石像身上,让圣像也跟着散发着柔和却不刺眼的光。
安瑟里奥又看回舒栎,困惑地低声问道:“奇怪……你不是应该,跟这位佣兵一样,年纪……很大了吗?”
人群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张望。
还没等安瑟里奥反应过来,一个执事踉跄着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大喊:“主教大人!太好了!是船!!是四艘装满物资的大船!他们从北领地过来的,说是应教皇召集令专门来支援洛迦教区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不是在看它,而是在被它看到。
可是,即使往外逃,瘟疫带来的阴影也紧追其后,如影随形,迅速蔓延至整个赛尔蒙公国。
前一任主教为了能及时逃离洛迦教区,携带大量钱财捐给大都会的圣教堂,换取调任到大都会某安全教区的职位。正因如此,安瑟里奥凭着资历和愿意待在洛迦教区的勇气,在教区教会危急存亡之际,被任命为洛迦教区最年轻的主教。
从他出生时接受教会洗礼到最后在教会里死去,也算圆了他一生的信仰。
他却什么也顾不上,嘴里一遍遍低声念着:“真的来了…真的来了……”
而洛迦市曾经一度是整个公国最富饶的港口城市,最终沦为横尸遍野,无人问津的鬼城。
再后来就是其他城市也自顾不暇,铜钟更多的时候就成了摆设。
邻近的公国与领地纷纷封锁边境,对来自赛尔蒙公国的难民设立严格的隔离机制,防止疫情扩散到他们的境内。
紧接着,挂在港边的铜钟也被敲响了。
若是放在平常时期,这种年纪就想当上教会心中的香饽饽——洛迦教区的主教简直痴人说梦。
大都会的人对这种潦草的任命仪式自然颇有微词。
这就使得体罚成为理所当然的教诲手段。
每天因为微不足道的失误而被打得遍体鳞伤,是所有外来神职人员必须忍受的日常。
“谢谢…谢谢……太谢谢了……”
“神主保佑你们……”
“神佑北领地……”
佣兵们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交换了视线,手上的刀剑也跟着被无意识地握紧起来。
于是,洛迦教区救援就正式开始了。
第 120 章 120
120 这里好奇怪,没有一个孩子
全体支援队伍真正下船的时间,是船靠港后的第四天。
前三天里,前线人员按计划先行登陆,负责清理生活区与隔离区。
这两个区域将成为北领地支援队伍行动的基础阵地。
此外,一旦运转成熟后,这两个区域还将正式交还给洛迦教区的教会人员和政府人员继续维持。毕竟,北领地的人们也不可能真的在赛尔蒙公国,长长久久不离开。
因此,他们也不是像是无头苍蝇那样,着急着先给人发一个月的生活物资,又或者,急着先落地救人。
再加上,船上所有人都知道,一旦下船参与救援之后,众人都不能轻易再回到船上。
下船的决定是需要非常小心谨慎的。
不能因为迫不及待地想投入行动,逞英雄,而破坏了整体流程的安排和人员的调度。
所有人都必须明白克制,等待最好的时机。
只不过,就算是留下看守船只,也绝非轻松的任务。
洛迦市因为饥饿而抢夺食物的人常常会潜到水里面,像是水鬼一样爬到船上,企图偷他们的物资……
“都说要吃的,就去教堂排队了,走几步路会怎么样?”
因为这些事在第一天的时候发生得太频繁了。
船上的人对他们的同情心被磨到极点,连做梦都在骂。
卸货没有气力。
另一方面,舒栎没料到事情会比想象中忙得多。
剩下的人每日手持棍棒巡逻,以免小偷或者强盗夜袭。
也就是说一天大概要发出去16.8~20吨的食物。
遇到大家好解决的,芬尼安会把机会让给别人表现。
为了清除鼠患,改善环境,阿利斯主教带着志愿者展开了捕鼠行动。他们连用熏老鼠的薄荷叶都拿出来了。结果,谁能想到小狐狸有如此亮眼的才能。
几次都是莱斯利提醒舒栎该休息了,他这才意识到几个小时已过去。
因为它很爱干净,拒绝踩污地,安瑟里奥主教甚至特地给它找来儿童推车当它的座驾。车子里面放着各种绢花、一面漂亮的手镜和一串铃铛。
那小狐狸刚靠近房屋,屋内的老鼠们就像是察觉到自己的食物链顶端靠近,纷纷窜逃,被教会成员一一擒获。
在这个期间里,北领地的目标是最大限度地协助他们尽快恢复基本的生活和生存能力。
在家里,芬尼安家境优渥,父母疼爱,妹妹依赖,自己还能跟着创业经商,在家里也是不小的经济支柱。
虽然他们没有下船,但是爬到桅杆处的水手们说,教堂门口的人群彻夜都没有散,有人甚至为了抢第一口饭,干脆睡在了教堂附近。
据说他是因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所以被单独要求暂时先留在船上。
想想,这种哀怨总是难免的。
能在佣兵和守卫眼皮底下偷走物资的人,不会太多。
因为这关系到什么时候去补物资。他们这次也带了很多钱过来,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这比他估算的2.4万人多出快一倍的量。
消耗的要比想象中快。
第一天的登记人数从来都不是全部,真正的数据往往要等到第二天之后才显露出全貌。那些因病、滞后、犹豫未归的人,加起来可能还有三成以上。
领口粮的人提供自己的身份证明,家庭住址和年龄。
谁也无法统计。
可轮到这种时候,他一点用场都派不上。
事实上,阿利斯主教已经预料到这种混乱的局面。
因为在舒栎出发前安排救援物资的时候,是依据赛尔蒙公国各教区的平均人口计算的,这过程肯定也算过黑死病的致命率。
而芬尼安偏偏还是平常喜欢以捉弄小纳西为乐的人,如今就这样被遗留在船上。
准备的食物,肯定是要能够满足每个人至少500克主食和200克的其他营养物质。
可能是因为狐狸在北领地是丰收的象征,便是老鼠们的天敌。
可舒栎知道,他多半会在自己睡后,再次调账、查库。
当时第一天看数据的时候,舒栎的心就沉了下来。
也就是说,这第一天估算人口大概是2万8,第二天数据就飙升至4万5了。
不管如何,他们带过来的食物是足够整个洛迦教区的人们不事生产,持续生活一个月的。
一看便知道他们多是趁疫情混乱,抢占劫掠贵族财物的强盗。
这话说着,芬尼安还不忘抬手动动手指,一只黑色的千纸鹤正悄无声息地乘风在船体周围盘旋。
果然,第二天则需要消耗1240箱物资,大约消耗了30吨的食物。
维持秩序没有手段。
就算没有风,它也会用尾巴去摇铃铛。
无论怎么挣扎,他们都无法靠近船体或者岸边,连想要呼救一声,都有一抔水糊他们一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更别提发出声音。
此刻,它静静停在第四艘船的船尾,默默地注视着潜入水底,悄悄卸下船钉的恶人。
再还有可能就是,当时在萨伏伊教区得到的人口数据就不准确?
在教会,他被霍尔姆主教收为学生,是众神职人员们仰望的存在。
芬尼安叹了一口气:“谁叫我没有本事呢?”
莱斯利见舒栎揉了揉眉心,便把账目按在掌下,说道:“阿利斯主教,先去休息吧,都已经是深夜了。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事情就解决了。”
莱斯利装作没听见,不置可否。
而最令人唏嘘的竟然是,连纳西小狐狸在捕鼠行动中,都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这问题出在哪里呢?
一人一活页,按照地域进行划分。
洛迦教区大概是有6万人。
那是芬尼安的耳目。
前两天光是站着安排洛迦教区的实地救援,时间便一晃而过。
只要他们不贪,愿意按规矩前往教堂,肯定能够顺利度日。
被留在船上的也有少年芬尼安。
有人就安慰他说:“等可以下船的时候,阿利斯主教肯定就需要你的帮忙的。你早点休息吧。”
饥饿才是他们的燃眉之急。
只是他们还没有得逞,水下便突然的形成一股旋涡,缠住了他们的脚踝,要么将人拖入深海,要么猛然甩远。
这次带的救济用食物共415吨,零头已经抹去。他本来以为这批食物其实是支撑灾区人口恢复绰绰有余。
到底是谁动了这些粮?
守护阿利斯主教的安全还没有莱斯利可靠。
他认为第一批下地的应该是可直接食用的面包与新鲜水果,而非药品或医疗设备。
而那些无人看守的大宅子,在这两年间吸引了多少流民、逃兵、盗匪前来占据?
芬尼安继续哀哀怨怨地拿出短笛在吹,像是在对着海风诉说着自己的悲伤。
而洛迦市经过两年时间的疫病折磨,存活率会压到40%左右,也就是说,洛迦教区大概是2.4万上下。
*
遇到不好解决的,芬尼安会优先把人给处理掉。
教会人员和工作人员只管自己发物资,肯定没有想象到这数据的离谱程度。
他当时算过了。
这消息是岸上传来的。
他们打算让整艘船进水,趁着慌乱,掠走物资。
船上的人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海浪的声音罢了。
看他这样,众人也感同身受——居然这种时候,连一只爱美的小狐狸都比他厉害。
可是这也不会让一群人都干了一次这件事,却没有记录在案,或者没有被发现的。
还是说,灾区隐藏着大量未登记人口?
就连他最自满的谈判能力,因为安瑟里奥主教的过度配合,彻底束之高阁。
不到半天,他们便清出一整排干净的宿舍供人入住。
黑死病爆发期间,人口肯定会缩减至50%以上,其中包括病死的、出逃的以及饿死的。
人们移动时,也推着它走时,铃铛也跟着哐啷作响,叫它格外神气。
毕竟洛迦市当年曾极度繁华,富商巨贾、贵族豪客比比皆是。黑死病爆发后,大量庄园被遗弃,或交由仆人看管,主人早已逃离。
可是,他这两天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了。
然而,意料之中也好,意料之外也罢,总有人无视规则。
这不排除有人排队多领一次紧急救援口粮。
毕竟,为了顺势清点整个教区的人口,叫上政府的书记员协助之外,也有会计师也在协助管理数目。
事实上,舒栎这两天都有在严格计算发放的口粮数量。
随着大量佣兵下船维持秩序,船上的守备薄弱。
数据造假?
于是,大家也总能看到这少年站在甲板上,望着教堂方向唉声叹气。
他彻夜难眠,只能吹奏短笛来缓解郁闷。
此刻,千纸鹤再次发现了外来者。
他们敢重复上报的,也没办法生编硬造出一万人出来。
小狐狸纳西在清除这方面彻底封神。
舒栎听着话,忍不住笑道:“怎么?这里是有午夜精灵,偷偷为我干活吗?”
他在学校是天之骄子。
舒栎很清楚,这只是开始。
尤其是克洛德指明的,若是碰到一批穿衣戴银,衣衫华丽名贵却不合身的人,那便完全可以当场处置。
可第一天里面,账目上记载着已消耗780箱食物:220箱大箱(每箱40公斤重),560箱小箱(每箱20公斤重),正正好是二十吨食物。
现在,还查不出来。
可这件事也不难,只是该怎么做得漂亮,这才是问题所在。
舒栎也不戳破莱斯利的心思,又继续说道:“看账目的时候,我还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莱斯利侧头看着他,神色认真。
舒栎手指敲在账目上,轻声说道:“来领物资的人没有一个是低于16岁以下的孩子。他们去哪里了?”
1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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