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雨珠簌簌落下,浇打着路旁高耸的苍树,水滴将枝叶和花蕊浸湿,颤颤巍巍歪着脑袋张望起石板路上的两人。
陈涿手持伞柄,另一手随意蜷着件墨色披风,因着匆匆而来,深绿长袍被溅出了好些湿点,静站在雅致的庭院间似也成了株清幽冷冽的亭亭玉竹。
他看着狼狈跑来的人,眸光染上了些幽深,然后缓步上前,把伞撑到她头顶,又将披风拢在她肩上,淡淡解释道:“夏日阵雨来得迅疾,骤然由热转凉,极易起风寒,因而先行回去取了披风,未在府门前等你——”
“我们成亲。”
话尚未说完,却被蓦然打断,风雨声混杂着,叫这道清脆又坚定的声音有些朦胧,可陈涿还是听清了,正系着披风的指节僵滞住,眸光深沉地定格在她脸上。
南枝抬睫直勾勾地对上他的视线,被雨水浸湿的面庞上是少见的认真,她鼓起勇气又重复了一遍道:“陈涿,我们成亲。”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陷入泥土地里,冒出潮湿又清新的凉意。
两道身影僵站着,许久后那系着披风的指尖才重新动作,灵活将系带拉紧,连同人一道拽到自己的怀里,他道:“不后悔?”
南枝仰首对上他的眸光,唇角扬起抹盎然的笑:“我才不会后悔。”
陈涿垂睫,看着她晶亮又水润的圆眸,眼尾弯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因是在笑,面团似的双颊微微鼓起,殷红唇瓣泛起水光,张张合合着说话,可他有些听不清。
那拽着系带的指尖泛白,仅有一瞬的犹豫,他松开系带,掌心扶住少女湿漉漉的发髻,垂首噙住了那每日都在念叨的唇瓣。
肌肤在雨水浇打下是凉的,显得唇瓣那股子热意越发难以忽视,南枝睁大眼睛,呆呆地看向紧贴着她的人,唇间濡满上了湿意,被细细地描绘勾形。
很快,这股湿软寻到了入口,撬开齿关,毫无章法地摸索寻觅着,直到轻轻触上纠缠勾结在一块。
南枝有些喘不上气,发觉自己像是团任他揉捏搓扁的棉花,被他搅动着,连丝透气的缝隙都传不过来,她呜咽着伸手推搡,却也慢慢迷离,陷入了那种湿热的粘稠中。
后脑勺的掌心越扣越紧,陈涿逐渐得了趣味,舌尖染满了津津甜味,有点像是他只咬了一口的梅子糕,又甜又腻,弥漫在唇齿间,品味许久却也不舍得松开。
遮在头顶的油纸伞不知何时掉落在地,雨水将两人全然浸湿,发梢都在往下滴着水。
待到浑身沁凉,他终于如梦初醒地将怀中人松开,喉结轻滚,呼吸愈发粗重深沉,南枝的整张脸红透了,唇瓣殷红肿胀,还隐隐冒出吮吸的酥麻感,她紧闭着双眼,不愿面对,将整张脸紧紧埋在他的怀里,像是只彻底焉下去的白菜,软趴趴地失去了所有水分。
陈涿的手抚着她的脊背,垂睫道:“雨下大了,得回去了。”
隔了好一会,怀里的人才翁声道:“不要。”
她决心就这样把自己闷晕,怎地就没直接将他一把推开,反倒为色所迷,让他寻到了这种以下犯上的机会。
陈涿眉梢轻挑道:“天色将暗,马上就到点灯的时候了,你身后就有好几盏。”
南枝瞬间被扼住命门,她用余光偷瞄着,然后迅速找到机会,一把将他推开,径直往浮光院的方向跑去。
——
南枝心怦怦乱跳,一股脑跑回了房内。
云团见着她浑身湿漉漉的模样,一惊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快洗个热水澡,换身衣裳,奴婢再去膳房端碗姜汤。”
房内很快忙碌起来,南枝换了身干净衣裳,刚沐浴完,身上都在冒着氤氲热意,总算稍微找回了些清明,可转瞬脑海中又想起了方才的场景。
她红着耳朵尖,将整张脸埋在了被褥中间。
房门处传来轻微叩门声,在一片静寂中格外明显,她颤着眼睫抬眸,见到换了身月牙白锦袍的陈涿,手中端着碗姜汤,径直抬眸盯向她。
南枝眨了眨眼,刚洗干净的素净脸庞蓦然通红,结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陈涿迈步上前,将手中姜汤递到她面前道:“先将姜汤喝了。”
她吸吸鼻尖,蓦然嗅到了一股辛辣味,五官顿时皱成一团,果断道:“我不想喝。”
陈涿也果断道:“不行。”
南枝偷瞪他一眼,忿忿磨牙,发觉这样下去可不行,他生气自己就得哄着,他要交代自己喝药就得乖乖应下,那往后她岂不是半分地位都没了。
她轻轻嗓子,正色道:“你将姜汤放下,方才的话我还没说完,与你成亲也是有条件的。”
陈涿微眯起眼:“你要反悔?”
她瞬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连忙道:“当然不是。”说着,她站起身,先将那碗讨厌的姜汤放在远处的桌案上,又拉着他在美人塌上坐下,挺直腰杆让气势足些,严肃地咳了声:“接下来我要说的事非常重要。”
陈涿一看她这模样就知没什么好事,道:“说吧。”
南枝悠悠道:“自从我到了京城开始,你就经常生些莫名其妙的气,回回都得我主动哄你,说尽好话你都不一定消气,这事非常非常不公平,所以往后你不许生气,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生气。”
陈涿:“……”
他揉了揉酸胀的眉骨:“有商量的余地吗?”
南枝扬起眉梢,目光凝出锋芒,像是个打家劫舍的阴险恶霸,凶巴巴地道:“当然没有。”
陈涿沉默半晌,然后艰难地点了头。
南枝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继续道:“你也不许说我好吃懒做,就算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能念我,更不许说我贪玩幼稚,还得继续教我打马球,蹴鞠,射箭,锤丸……”
她掰着指尖念叨着:“反正就得将京中所有好玩的都教给我,以后我要是闯祸了,你得在惇仪殿下面前替我遮掩,绝不能偷偷告状。当然,更不许强求我喝一些又苦又涩的汤药。”
恶霸绞尽脑汁想着,决心要将自己的地位摆到最高处,把他彻底地踩在脚底下,再没有翻身机会,待到想不到旁的,她勉强满意:“暂时只有这一点,往后再补充。”
瞥了眼陈涿,恶霸贴心地道:“当然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来。”说着,眼珠骨碌碌一转,又补充道:“但必须得我同意。”
陈涿:“……”
他轻叹了声,将腰间钱袋取下来,递给她道:“把姜汤喝了。”
恶霸盯着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刚建立的威严瞬间崩塌,冒出了一丝殷切的笑意,待意识到后,连忙压了压唇角,正色道:“我可不是因为银钱,主要是看在你的一片好心,不忍心辜负你。”说着,快速将钱袋接过,端起桌前汤碗囫囵两口咽下。
陈涿见她喝干净了,便站起身,淡淡道:“之后我会寻机会求陛下赐婚,母亲那边我去说清,往后你莫要再单独见颜明砚了以免再让姨母误会,知道了吗?”
她面色狰狞地咽下最后一口辛辣的姜汤,没心情搭理他,敷衍地点了点头。
经此一教训后,她哪敢再单独见颜明砚,路上遇到都得退避三舍。
陈涿看着她唇角沾的汤汁,没忍住,用指腹帮恶霸轻轻擦去,缓声道:“陈家并没有什么繁文缛节,也不需晨昏定省,府中只有祖母和母亲两位长辈,都待人和善亲厚,只是因与皇室有牵连,逢年过节需得入宫参拜。如若在外遇到处理不了的麻烦或听到了什么难听的话,记得告诉我,知道了吗?”
她点了点脑袋,满口应下:“知道了知道了。”
——
扬州沈家,姻亲刚办过几日,府内不仅撤下了所有的红绸囍字,就连下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四处透着阴沉压抑的气氛。
沈言灯坐在上首,冷眸看向底下跪着的一排丫鬟小厮:“我只离了几月,你们就敢背主,将柳家的事全然瞒下,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一挥袖,满桌的瓷盏碎裂在地,尖锐瓷片溅在底下人身上,划出了好几个血痕。
沈家上下皆知,大公子脾性最是温润和蔼的,平日就算犯了什么小错,至多罚些月钱,不像府里其余几个公子,轻则打骂,重则直接发卖出去,不顾死活。
虽说公子和南枝姑娘有过婚约,可以往从未见公子对其有多在乎,更鲜少见他主动问询南枝姑娘的事,于是他们便也没放在心上,收了管事几两银钱,答应装作不知,反正都是和柳家结亲。
没曾想公子头一次发了这么大的火。
底下人战战兢兢,埋首想将事情糊弄过去。
沈言灯眸光阴沉地扫过他们,既都是吃里扒外的奴才,那便也要不得了,他眼底涌出杀意,看了眼身旁的侍卫。
侍卫立刻会意,躬身退下将他们带了出去。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没一会又进来个黑衣蒙面的男子,躬身禀告道:“应公子的吩咐,属下这几日派人盯紧了柳夫人,瞧见她身边的李妈妈去了一趟城外破庙,好似是要找人,可却无功而返,属下便在那处探查着,发现了南枝姑娘的踪迹。”
沈言灯神色稍稍缓和了些:“寻到人了吗?”
黑衣男子摇了摇头道:“那里除了南枝姑娘外,还有另一伙人曾经驻足停留,照其脚印看,个个都是有些身手的健壮男子,观其走动方向,好似是在追杀南枝姑娘,另外,属下还在破庙附近发现了些血迹。”
沈言灯骤然站起身:“什么?”
“公子放心,属下并未发现尸首。距他们离开的防线判断,应是一路向着京城去了。”
沈言灯微微蹙眉,既是被赶出了柳家,南枝应是会寻个安身歇脚的地方,可她认识的所有人都在扬州,从未听闻她在京城有什么故交。
他思索了会,冷声道:“我要的是人,不是尸体。沿着她的踪迹继续往京城找,如若寻不到人,你也不用回来了。”
黑衣男子垂首应下,很快又消失在房内。
沈言灯孤身站在屋内,眉眼被阴影笼罩着,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戾气,敛目垂眸又变回往日那副谦和模样。
——
翌日清晨,天边冒出了鱼肚白,几缕暖阳透着云层落在人烟渐渐稠密起来的街巷,宫里早朝方才散了,陛下身边的大公公就领着圣旨和赏赐坐上了马车,一路往陈府而去。
浮光院内,南枝尚未睡醒,耳边忽地传来了云团急切又慌乱的唤声,她紧闭眼皮,正想将脑袋埋进被褥里,谁知云团早有预料,一把将被褥掀开,高声道:“姑娘快别睡了!宫里派人来传旨了!”
“我再睡——”南枝瞬间从床榻上坐起身,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话,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云团没功夫解释,直接将人从榻上拽下来:“传旨的宦官在前院等着呢。”
南枝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终于恢复了一丝清醒,可左思右想也不知是何事,难不成昨夜陈涿要入宫求陛下赐婚,这般快就成了?
她打了个哈欠,不大相信,半阖着眼皮昏昏欲睡着。
待到南枝穿戴整齐,跪在惇仪身后听宦官念圣旨时,才真的确信是陈涿求的赐婚旨意,全身一惊,再没了睡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惇仪长公主之子陈涿岁已弱冠,适婚娶之时,有女南枝温良聪敏,丽质轻灵,克令克柔,性行纯粹,曾救数人于危难,朕闻之甚慰,特赐两人婚配,另赏……”
她听着宦官尖细嗓音中说出的一个个溢美之词,心中对这位慧眼识珠的陛下充满了认同。
等到念完,屋中跪着的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呆滞地站起了身。
宦官上前一步将圣旨递到了南枝手心,笑着道:“南枝姑娘,这是早朝前陈大人亲自向陛下请的旨,如今算着朝会也该散了,陈大人快回来了。”
南枝其实没心思听,嘴上应和了几句,双眼却不受控地看向了堆金砌玉的赏赐。
陛下出手极为阔绰,赏了数件金簪玉器,银环翡钗,几乎快备齐了所有首饰,还有好些精美华丽的绸缎,单是放在那,就散发着灼灼光辉,叫人唇角不自觉扬起来。
惇仪被搀扶着起身,也有些讶异,着实没想到涿儿会向陛下请旨赐婚,居然还这般着急,不过稍微回过神,她便也反应过来,涿儿估摸是受了颜明砚的刺激,生怕南枝真的对旁人动心了,这才匆匆求旨,将婚事定下。
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如今正值盛夏,一切都得从头备齐,婚事恐怕得等到深秋了,她在心里想了几个黄道吉日,琢磨着寻老夫人商量商量,早点将婚期定下来。
正思索着,宦官却缓步走到她面前,行礼道:“惇仪殿下,这些补药是陛下差奴才送予殿下的,陛下说让殿下注意身子,莫要操劳。”
惇仪回过神,神色冷淡了几分:“本宫这处什么都不缺,东西都带回去吧。”
宦官似是早已对惇仪漠然的态度习以为常,颔首应下后便带着一众仆从离开了。
府内好些年没经过喜事了,飞檐拐角,长廊回转,处处透着沉寂又肃穆的冷意,可因着这场赐婚,惇仪上下多赏了一年的月钱,丫鬟小厮面上藏不住笑意,眉梢扬起笑办差。
枝头雀鸟都似受到了影响,仰起肥硕肚皮,清脆地脆鸣出声。
待和管事交代完,惇仪眉眼含笑,拉住南枝的手问道:“此番赐婚,涿儿有没有同你商议过?”
南枝乖顺点头:“他昨晚与我说过。只是柔容殿下在马球场所言,我还未曾和殿下说清。”
“放心,此事我会寻机会与她说清的,你不必挂在心上。如今最要紧的是定下婚期,将一切都准备好。”
南枝感觉耳朵尖又生出了热意,颤着长睫,从喉间轻轻嗯了声。
两人正说着,刚下了早朝的陈涿回来了,还穿着绯色官袍,迈脚进了正厅,惇仪瞥他一眼,拍了拍南枝的手背:“男女婚嫁前,按规矩是不能再见面的,也不应住在同一府邸,正巧我在距这一条街远的地方有一别院,待过几日你先搬过去,到时就从那地出嫁。”
惇仪交代完,便颇有眼色地出去了,将地方留给他们两人。
陈涿抬脚走到她面前,启唇道:“宫里送过圣旨了?”
南枝笑眯眯地指向那些赏赐道:“我还没醒就来传旨了,陛下还赏了好多东西,你看看这两个金花簪,是不是特别精巧,配上我那件浅粉色襦裙肯定很好看……”
她上面拿起两个层层金瓣勾绘成的花形发簪,双眸晶亮地朝他扬了扬,金线制成的花蕊颤动着。
陈涿却没看那璀璨的簪子,眸光停留在她妍丽的面庞上,因是匆匆起床,未施什么脂粉,更显得脸颊瓷白细腻,像被捏圆的面团,又像蓬松细软的棉花。
念叨声仍像掉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落下,他一句都没听清,迈脚上前走到她身旁,修长指尖刚从袖口伸出,门外却蓦然响起下人的禀告声道:“颜公子来了。”
两人都投去目光,不过南枝看的是门外,陈涿盯的是她的神情变化。
南枝瞥他一眼,见到他的脸色沉了下去,瞬间睁大眼睛快声道:“你答应过不生气的。”
陈涿抿唇:“我没生气。”
南枝全然不信地从鼻尖轻哼了声,伸出指尖点在他的唇角上,向下扯了扯:“你嘴角都垂下来了,还说没生气。”
通过她的刻苦观察,终于发现了每回陈涿生气的差别点,虽说五官变化不大,但还是能看出一些细微之处——眸光会稍微凝起,沁着冷意盯向对方,唇角会向内抿紧,这张清隽的脸就会变得格外冷淡漠然,让人不自觉生出惧意。
陈涿微微一怔,鼻尖萦绕出少女越靠越近的馨香热意,在脸上不安分地来回蹭着,回转着,他喉间发紧,漆黑眸子染上了点点幽深。
南枝放下指尖,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说了不许生气的,颜明砚想来是听说你我要成亲的事,心中好奇过来询问的,又不会有旁人知晓,我去和他说几句话就回来。”
她抬脚就想走,手腕却蓦然拽住,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道:“如果我生气了,你也要出去见他吗?”
南枝听着他莫名其妙的问题,脚步顿住,眉心拧成了一团,为什么他总是有这么多如果,而且每个都这般怪异。
她决定要再加一个条件,往后他不能问这么多如果,以免问得她答不出话。
第23章 荷叶才子翻墙会佳人
陈涿看向南枝神游的神情,攥住手腕的力道变紧却又蓦然松开,道:“你既想去,就去吧。”
南枝狐疑地看他一眼,不解他这情绪怎地这么阴晴多变,前脚还在生气,后脚又变得这般大方,但她果断地选择顺杆往上爬道:“那我去了。”
他从喉间淡淡“嗯”了声,似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南枝拎了拎靛青色衣摆,转身往外跑去,衣摆荡在空中,成了只斑斓艳丽的轻盈蝴蝶。
陈涿眸光冷淡,抿唇想去收起桌上的明黄圣旨,可刚挪开视线,怀中却蓦然撞进了一只蝴蝶,轻轻抱住了他。
南枝快速揽住了他的腰身,瓮声瓮气道:“不许真的生气哦。”
他怔怔垂眸,见压在衣上的那面团泛起了一层浅薄红晕,紧贴在他的胸口,转瞬却又分开,小跑出了房门。
屋内静谧,几缕温热斜阳投落而下,陈涿垂眸在原地静站着,绯红官袍衬得越发风姿绰约,眉骨高耸折出一片阴影,羽睫轻轻颤动着,扑簌在脸上。
——
陛下身边的大公公携着圣旨出宫后,便是满京瞩目的所在,见着他进了陈府宣旨,又不消半刻旨意就已传遍整个京城,更遑论是皇城跟前的颜家。
后院水池旁,因着昨夜大雨,四周积了些水渍,几株繁密古树半弯着树冠,偶尔滴滴答答落下几滴水珠,颜明砚垂着眼眸,静看着池中鱼儿游动,晃荡起涟涟水波。
待南枝走到他身旁,脆声唤了句:“颜明砚。”
他这才回过神,眸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素净脸颊上,掩在袖口的指尖泛白,张着唇刚想开口却在喉间打着转,良久难以说出。
南枝凑到跟前,一边端详着池中各色锦鱼的灵活身形,一边随口道:“你怎么来了?”
清风晃过,拂动树梢上的几片绿叶,几滴摇摇欲坠的水珠瞬间落下,点在颜明砚的脸庞处一片,沁凉淌过下颌,瞬间唤回了颜明砚的清明,他扯了扯嘴角,敛回僵滞又别扭的神色,依旧用往日懒散的语气道:“听说陛下给你和表兄赐婚了?怎么,你真要与他成亲?”
南枝蹲下身,将手伸进水池中,决心捞出几只锦鱼放到浮光院的水缸里,听着他的话理所当然道:“当然了,圣旨都赐下了,我当然要和他成亲。”
颜明砚眉尖皱起,有些着急地蹲下身:“如若你不愿,我可以——”尚未说完,他侧首却见着少女通红的耳朵尖,和涌出羞色的双眸,仅是一眼,就能发现藏不住的情意。
他瞬间哑然,将话咽下,垂眸看着她用指尖在池中拨弄出水花,溅在本就潮湿的泥地上,又濡湿了两人的衣摆。
南枝翘起唇角,用掌心去拢起锦鱼,若要溅起水花,尽量往他的方向去泼,以免湿了她的鞋袜,正得意这小动作没被发现时,却听到他道:“昨日那场马球尚未分出胜负,什么时候再来一场?”
她脸上的笑意一僵。
颜明砚又道:“明日如何?”
她目光闪烁,寻借口道:“我才不和你比,明日……明日我还得去探望王凝欢,她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心底肯定受了不少惊吓,急需人关心。”
颜明砚眉尖轻挑,意味不明道:“如今这关头,我劝你还是莫要招惹她。”
南枝漫不经心听着他的话,忽地手一伸,捞住一条红尾锦鱼,卧在掌心里,鱼尾来回摆动着着,她双眸晶亮,惊喜地看向颜明砚道:“我居然抓住了游得最快的这条,果然,我的反应就是快。”
颜明砚看了眼她手中的小鱼,满含不屑地轻哼了声,然后挽起了自己的袖口,也开始在水池里摸索着,只是他的动作急躁,刚碰到鱼尾就惊走了一大片。
南枝摘了片偌大的脆青荷叶,又盛了些水,将锦鱼小心地放了进去,可抬眸就见着颜明砚毫无章法的动作,她眼珠一转,将荷叶抱好便后退一步,指挥起他道:“水池底下有很多,你将手伸进去就能碰到了。”
颜明砚将袖口挽到臂弯处,竟真照着她的话弯腰往最深处寻。
南枝快要掩不住嘴角的笑,继续快声:“诶,那里也有,再往前点,对就是那里!你再往前一步就能抓住了!”
颜明砚像被操纵的木偶般,一步步照着她的话去做,慢慢往池边最潮湿松软的泥地上走,蓦然一滑,身体歪斜,跌进了水池里,溅出大片水花。
水池不深,只到小腿处,他慌乱地想站起身,可池底全是湿润的青苔,脚底一踩又一滑,来回跌了两次才堪堪站起身,此时的他半身衣裳都被浸湿,发尾和衣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而池里的锦鱼被这一惊,早已全部窜逃而走,再寻不到半点踪影。
他紧抿着唇,黑脸看向岸边的人。
而南枝早已远离那是非之地,没被一滴水花波及,见着他这幅滑稽的模样,实在控制不住笑出了声,捂腹道:“颜明砚,你怎么变得这么傻了,我说什么你都听。”
颜明砚微眯起眼,垂在水中默不作声地环出好些水,刚要泼去,抬眸却见少女一手抱着脆青荷叶,一手指着他,站在几步之外,眼尾弯弯,唇角高扬,快笑出了泪花,他准备寻她算账的念头一熄,像是被蛊惑了般也浮起了笑意,无奈淌过池水上岸,俯身将湿透的衣摆拧干。
南枝见好就收,强行收起笑:“算你赢算你赢,我只抓了一条鱼,你快将整个水池收服了。”说完,生怕他将自己也丢进水池,连忙紧抱荷叶,欢快地转身跑远了。
颜明砚看着她的背影,垂睫轻叹了声,拖着湿漉漉的衣裳迈过层层落叶,径直往外走。
——
自从陈将军身故后,陈老夫人悲痛不已,往后常年居于佛堂为其祈福,平日府中有事鲜少去叨扰她,这也是南枝在陈府月余第二次见到陈老夫人。
她双手放在膝上,在长辈面前做出了一幅乖巧的模样,可是不断向对面陈涿递去的眼神,满脸透着好奇和询问,还是将本性暴露了。
陈老夫人将底下一切看在眼里,尤其是陈涿抬睫,安抚看向姑娘家的目光,她面上扬起和善又慈祥的笑,将瓷盏放下道:“南枝,既然陛下为你们两人赐了婚,那这桩亲事便可以准备起来了,三书六礼样样都得齐全,粗略算来至少也得有三月光阴。只是婚前男女双方不应见面,明日你就先搬到别院住。”
南枝一愣,明日?惇仪殿下不是说再过些日子吗?她偷偷看了眼陈涿,三个月见不着要是自己突然反悔了怎么办,还有浮光院刚收罗的新奇物件能不能一道带走。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垂眸乖巧应声:“多谢老夫人,我知晓了。”
陈老夫人满意地点头,虽说这姑娘性子跳脱又闹腾,眼底永远都兴着新奇,没什么京中大家闺秀的气度,可自从涿儿的父亲去后,府里就太过安静了,静得让人心中发慌,惇仪不喜出府,涿儿脾性寡淡疏离,处处沉闷着叫人快忘了数年前上下热闹的场景,能有个爱玩闹的姑娘家也好,至少能给府中添些人味。
她继续道:“此番婚事宫里也会派人操办,礼数只会更为繁琐,若有什么难办的,便告诉惇仪。只为个婚事,莫将人也累坏了。”
南枝听着,只觉往后三月都没有了悠闲日子,痛苦地闭了闭目,又觉都是陈涿的错,悄悄瞪了他一眼。
陈涿触到她泛着愠怒的眸光,长睫轻颤,神色如常地抿了口茶水。
老夫人又嘱咐了几句,便将他们放出去了。
刚出院门,南枝方才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样瞬间消失,探头张望寻着那片荷叶,方才季妈妈来唤,她捧着荷叶一时着急,直接将它藏在角落里了。
长廊回转处,底下草地茂密,浅青中冒出一点墨绿,她立刻捕捉到了异样,快步上前将荷叶抱在怀里,见着里面锦鱼无恙才放下心。
陈涿跟着她的脚步,一道走到了那角落,垂眸见着那荷叶中摆动鱼尾的肥硕红锦,道:“这红锦是后院水池的?”
南枝“嗯”了声,垂眸用指尖着逗弄鱼脑袋道:“方才在水池那,我一眼就发现这只红锦,游得最快最好,随意一捞就抓住了,只是颜明砚可惨了,不仅没抓到鱼,还跌进了水池里。”
陈涿道:“你与他一道抓的鱼?”
她点点头,仰首,双眸晶亮地看向他:“其实他跌进水池里,是被我骗了。我故意让他到水池便最滑的泥地上,结果他真的照做,跌进了水里,浑身都湿透了。”
陈涿眸光微闪,默不作声地向前一步,哑声道:“将荷叶拿稳了。”
南枝下意识捏紧荷叶边沿,尚未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忽地被一只手紧扣住,推着她仰起脑袋,贴上了又湿又凉的唇瓣。
她眨了眨眼,看着他垂下的长睫搭在白肤上,清雅疏朗,可吸。吮她唇瓣的力道却在愈变愈大,钻过齿关,快速地和她纠缠在一块,扯出麻意。
掌心垫着后脑勺,脊背被迫贴在长廊底下,若是上面有人往下稍微一瞥就能将他们两人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南枝被束在角落,指尖紧张地将荷叶掐出了洞。
一会后,她晕晕乎乎地想,陈涿真是一回生两回熟,老夫人让她明日搬出府的决定太正确了。
陈涿松开她的唇瓣,轻喘着气,倾身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处,眸光幽深道:“还记得你那话本吗?”
温热气息拂进耳间,酥酥痒痒的,南枝迟疑点头。
“第一页写的什么?”
南枝昨夜刚重温过,稍微一回忆便想起了扉页写的是“才子翻墙会佳人”,她整张脸瞬间通红。
第24章 讨厌我就大方点原谅你
踩过铺着碎石小路,南枝手中那柄清新的鲜青荷叶早已被蹂躏得皱皱巴巴,她趴在水缸旁,将那只红锦倒了进去。
红锦倒是适应得快,刚摔进去,转瞬便摆动起鱼尾在新家来回遛弯。
南枝望向水面中倒映的那张脸,肌肤和唇瓣都红得像是树梢坠着的艳色莓果,轻轻一抿就泛起肿麻感。
她扑簌着长睫,将沾着水珠贴在发烫的双颊,只觉自己快熟透了。
院外的云团一进去就瞧着南枝缩在水缸旁,蘑菇似地缩着脑袋,走上前疑惑道:“姑娘怎么在这呆着,诶,这袖口裙摆怎么都湿了,快别摆弄那几条鱼了,进去换身衣裳,湿的黏在身上容易起风寒。”
南枝被拽起来,拉到了内室。
云团一面拿着衣裳一面道:“明日一早姑娘就得搬出去,今夜奴婢就可以收物件了,对了,季妈妈她说要随着一道过去,帮着姑娘准备,等到成亲后再回老夫人那边。”
南枝终于抬起了脑袋,眨着眼道:“季妈妈在,那陈涿就不能过去了?”
云团讶异看向她道:“当然了,姑娘在想什么呢,照着规矩,结亲前男女自是不能见面的……”她看着南枝红艳艳的脸颊,轻咳了声道:“若是姑娘实在想见公子,奴婢到时候帮姑娘把风,别让季妈妈发现就是。”说完,赶忙将湿衣裳抱起,快步走出了房门。
南枝睁大圆眸,明明是陈涿那厮阴险狡诈,非与她说什么翻墙的事,她这样单纯的人怎可能有什么坏心思。
———
翌日晌午前,南枝坐在梳妆台前,梳好发髻又配上了陛下赏的华丽簪钗,端详着镜中那张明艳动人的脸,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云团正指挥着侍从将物件摆放到马车上,距这不远,只行过一条街就能到别院了,转首道:“姑娘,东西备齐了,可以上马车了。”
南枝蓦然想起昨日对颜明砚胡诌的借口,又想到了王凝欢通红含泪的眼尾和孱弱的模样,心中总有些不安,正犹豫着,外面却传来禀告声,说是王姑娘来了。
她一愣,刚站起身就见着了房门外王凝欢憔悴又黯淡的脸色。
王凝欢扯着苍白的唇角,朝她笑道:“南枝。”
云团见状,知晓一时半刻结束不了,就抬脚出了房门,叫人先将物件送过去。
屋内只剩下两人,王凝欢坐在她对面,扫视了圈四处搬物件的嘈杂院落,道:“怎么抬了这么多箱子出来?”说着,还没待南枝回答,便马上反应过来,垂眸道:“对,结亲前是得分开。”
南枝不明所以,可总觉得王凝欢周身围绕着一股沉寂的萎色,被抽开了所有精气神,只恹恹撑着身体活动着,她皱起眉尖,犹疑道:“王姑娘,你……怎么了?”
王凝欢眼睫颤动着,抬眸望向她,看着她穿着的那身鲜艳衣裳,和盎然鲜活的神色,眸光澄澈地看向自己,像是炙热阳光下开得正盛的花。
自打见到南枝的第一眼,她就讨厌她,一个不知从哪个乡野来的孤女,脾性张扬外向,直白坦率,毫无礼数规矩,对着所有人都是一张笑脸,除却模样好些,寻不到一丝优点,可这般平平无奇却又和她偷偷想了数年的人有牵扯。
她讨厌她,可她又几次三番救了自己,她将自己塞进了池塘的小洞,让她有唯一逃出生天的机会,又在自己将要摔马时救了自己,有着这恩在,她不该讨厌南枝,而该感谢她的随机应变,聪慧机敏,这才让自己活命。
于是她在心里妒恨南枝,却又唾弃这份妒意。
可从头至尾,这一切情绪来源是因为陈涿,讨厌她妒忌她,陈涿却连半分余光都没投在自己身上,宛如一场自娱自乐的可怜游戏。
王凝欢定定地看着她,张唇道:“抱歉,南枝。”
南枝满脸疑惑,救人不是该说感谢吗。
“道歉什么?”
王凝欢神色不变,继续道:“因为我讨厌你。”
南枝听着,怔怔地愣在原地。
“南枝,从一开始我就非常讨厌你,讨厌你被惇仪殿下喜爱,讨厌你对谁都摆出一张笑脸,讨厌你什么都比不过我却能和陈涿定亲,甚至讨厌你救了我。”
王凝欢看着她,平静地讲述道:“这么多年我想尽办法接近他,打听他的喜好,费尽心思地装扮成他喜欢的样子,却不如你在京城的这一个多月。”
她自小体弱,连带着性情也胆小怯懦,只敢偷偷注意他,用目光追随他,见着他破天荒地出现在京郊,教南枝骑马,她就拙劣地模仿试探,饿着肚子想让自己变得纤细,揣着小心思故意和南枝分成了两队,企图以此让他注意到自己,证明自己是胜过南枝的。
南枝终于捋明白了,她抿着唇,看向王凝欢摇摇欲坠,面白如纸的脆弱模样,好似下一刻就要跌倒,投去的眸光复杂却又隐隐掺着一丝担忧。
王凝欢挪开脑袋:“别用这种可怜的眼神看我。”
南枝忽地站起身,指尖握住她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王凝欢身形僵硬,皱眉道:“要去哪?”
南枝转首看她,凶巴巴道:“我不接受莫名其妙的讨厌,既然一切都是因为陈涿,那你就该当面问问他,该讨厌的也应是他。”
王凝欢下意识后退一步,眸光颤动道:“不行……我不能问的。”
“为什么不能?你既做了这么多,就该直白地袒露在他面前,问问他的心意,至少得让他知晓,让他看见,否则你做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就算竹篮打水一场空,也算对得起这些年的一份真心。”
“我、我……”王凝欢紧紧咬唇,手无措地掐着袖口,她的心意永远被藏在光明正大的借口里,从不敢露出分毫,更别提当面说出来。
“难道你有勇气和我说讨厌,却连见他说这些的勇气都没有吗?”
王凝欢愣了瞬,抬眸见着被鎏金灿阳笼住的人,发髻间烁光闪动摇曳却比不过眼眸中的晶亮,径直地看向她。
莫名地,她慌乱的心定住了。
搭在手腕上的指尖轻轻柔柔,拽着怯弱的心口,带着她穿过了纷杂院落,王凝欢的目光从手腕抬起落到眼前人,那份压抑着的讨厌变得从未有过的浓烈和炙热,却又在转瞬烟消云散。
南枝一直拉着她到了书房,停住脚步转眸看她道:“说不说取决于你,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许再讨厌我了。”说着,她松开那截瘦削的手腕,头也不转地往外走道:“我在院外等你。”
书房外静悄悄的,只站着王凝欢一个人,心口怦怦乱跳,望向那道严实的木门,这么多年她只敢默不作声地用余光追随他,将所有小心思牢牢藏在暗处,可这么多年来,真心一笔一划地藏在深夜辗转淌下的泪里。
她想真的靠近他,却又一次次退缩,直到那道赐婚圣旨传进了耳朵,数年心意成了只有知晓的笑话。
王凝欢再次抬眸,定神看向那道木门,然后抬手推开。
——
院外,南枝蹲在墙角底下,拿着根树枝有一搭没一搭戳着泥地,直到眼前整片地满是小洞,这才扔开树枝,双手捧着下巴控制不住地想里面的情形。
她暗暗猜测他们两人会在里面说什么,如若两人互表真心,那这亲事是不是就要换人了,想着心里又泛起一丝悔意,可转瞬又觉得若是亲事这般容易改变,那还不如不要。
尚未得出个结果,院中响起了脚步声,她连忙站起身,怀里蓦然扑进一个人,紧紧缩在她的怀抱里,环抱住她。
泪珠扑簌簌落下,濡湿衣裳,又沁凉胸前肌肤。
南枝垂眸,就看到王凝欢哭得通红的眼眶,皱眉道:“怎地哭了,难不成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王凝欢埋在温暖的怀里闷闷摇着头。
她进去后就见到了陈涿,言明自己有事要告诉他,他放下笔墨只朝她点头,这些年的事哪是这么短的功夫就能说完的,从最开始他办差救了自己开始,再到后来她暗中为他做的那些事,放在平日说个三天三夜都讲不清。
可她抬眸时,却见着陈涿淡漠疏离的神色,好似是在听陌生人的事,那一刻话忽地噎在了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了,于是她笑着说这就是全部了,陈涿朝她说了句“抱歉”,彻底结束了这场对话。
从书房走出来的刹那,她又不受控地看了眼陈涿,看着他全然没受影响,俯首继续写着信笺,蓦然间,心口压着的重石坍塌了,近似于释然地舒了口气。
外面阳光灿烂,她静站在那,感受着光影落在面上,眼眶一酸,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委屈,忽地想寻人好生哭诉一番。
南枝垂睫,抬手轻抚她清瘦的脊背,像给小猫顺毛似的一下又一下,直到抚平所有不安和痛苦。
——
日光正盛,南枝和王凝欢一道坐在水池旁,静看着池中各色锦鱼游动。
王凝欢吸吸鼻尖,睁着通红的眼眶,又垂眸轻声道:“抱歉南枝,我——”
“诶!”南枝睁大眼睛,连忙打断她:“我可不想听这个,你不讨厌我就行了。”
王凝欢抿唇朝她露出一抹笑意:“谢谢你,南枝,谢谢你救了我,又没因为我的那些话生气。”
南枝从鼻尖轻哼了声,那当然了,她就是这么心地善良,大方高尚,乐于助人,又瞄了一眼王凝欢道:“我当然生气了,但我心胸宽广,没那么小心眼,只要你能帮我昨日抓的红锦寻一只黑锦作伴,我就大方点原谅你。”
她盯水池里唯一一只黑锦许久了,可这鱼忒狡猾了些,次次刚碰上就滑溜走了,抓了几次都没得逞,正巧逮着这机会,她非要将这黑锦一道带去别院不可。
王凝欢将目光投向水池,立刻看到了那只灵活的黑锦,微微倾身,就要用手掌去捞,谁料那黑锦飞快地溜走了。
一旁的南枝正撸着袖口,见状,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抓鱼的手艺比颜明砚还差,算了,看我的吧。”
……
远处,一道急匆匆往这走来的玄衣身影还没靠近,就听到欢快的嬉闹声,脚步慢慢停住,陈涿抬眸静看向那处。
树荫遮蔽,投下斑驳光影,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姑娘家缩在一块,念叨着商议起事,又坐在池水旁探手摸着,不知是谁先闹了起来,水花一波波往对方溅去,闹腾着。
他见着那团软棉花狡黠地转着眼珠,悄悄折了荷叶,用作器皿快速盛着水,与旁人毫无芥蒂地玩闹着,这才松了口气,垂下长睫,唇角抿出浅淡笑意,转身迈过浅青草地回去了。
第25章 小气想出去吗
别院距府邸不远,只隔了一条街的短道,里外三进三出,墨瓦灰墙,枝叶斜生出墙,远看着便清幽雅致。
待到收拾齐全,天色渐暗,夜幕已浮现出了寥寥烁星,昏黄烛火笼在院中各处。
南枝将荷叶盛着的黑锦和那红锦倒进瓷盆中,两只锦鱼异水相逢,格外亲切,刚见到面就紧贴在一块,摆动起鱼尾在水中游动着。
为了让这两条黑锦团聚,她在水池中忙碌了一下午,都没能成功,还是和王凝欢两边堵截,将这条狡猾的黑锦逼到了绝路,才被迫屈服到她掌心里来。
季妈妈一进来,就见到衣袖湿透的南枝,吓得惊呼一声:“姑娘这是去哪了,怎地衣裳湿成这样,莫不是掉进了水池子了?快些将衣裳换了,待会便要用晚膳了。”
南枝看了眼衣摆上脏污的泥水,紧黏着小腿,绣花鞋底陷了烂泥,像是刚从泥窝里爬出来,她眨了眨眼,毫不心虚道:“不小心在水池旁摔了一跤,这才溅上了些水渍,我现在便换了。”
季妈妈面露无奈,让人端了热水进来,先行沐浴更衣再用晚膳。
别院与府中不同,膳房小些,不能缠着膳房婆婆单单做些好吃的,也没有口味独特的酸梅糕,晚膳用的所有膳食都不大合胃口,可瞄着季妈妈慈祥又端正的脸色,劝她多用些清淡易消解的,南枝被迫咽下一口又一口。
等到用完膳,南枝像往常一样在榻上躺下,随意拿起看了一半的话本翻阅着,另一手下意识往塌旁一摸,咬了半口才发现是桂花糕。
平平无奇,又甜又腻,糊在舌尖上实在难吃,她轻皱起眉尖,勉强用了一块,便将脑袋埋进了话本里,可看了一会,摸着肚子,嘴巴又实在寂寞。
一片静谧中,“嗒嗒”两道轻微的叩窗声响起。
南枝全身瞬间一僵,警惕地望向那紧闭的窗户,隐约间似真有一道黑影闪过,她睁大圆眸,心口怦怦乱跳,难不成真是陈涿?
很快,叩窗声消失了,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细碎的衣物窸窣声。
外面传来季妈妈的声音道:“时辰晚了,姑娘快些安寝吧。”
南枝蓦然一慌,快速应了声。
季妈妈这才放心,抬脚往外走,而南枝在榻上僵了半晌,眼神不自觉瞄向窗边,半晌后控制不住蹑声靠近,一边走,一边满怀恶意地想着,等开窗的刹那,她就逮住陈涿的手,然后大声向季妈妈告状,让所有人都知晓他的真面目。
盛夏里的知了声又脆又长,树影摇曳,映出晃动的婆娑虚影。
南枝屏紧呼吸,指尖按在窗沿,吱地一声猛地将窗外打开,只见窗外圆月皎洁,浅粉色的偌大花苞在风中轻轻摇曳着,风拂着落叶而过,半个人影都没有。
她探头四下看了圈,什么异样也没发现,正要关窗时,转眸却见窗边放着一油纸包,揭开一看才见是酸梅糕,花瓣状糕点摆放整齐,安稳躺着她的掌心中,清甜香味顺着风传到鼻尖。
这是陈涿送的?
她轻咳了声,决定收回方才的坏念头,陈涿果然是个貌美心善的大好人。
此时,一道身影正快速从别院飞身而出,径直往陈府而去。
陈涿合上最后一份奏疏,刚准备让人送到东宫,白文默声进来,躬身禀告道:“大人,送过去了。”
他颔首,将笔墨搁下,漫不经心道:“扬州最近如何?”
白文道:“沈公子似已发现南枝姑娘离了扬州,派人沿途在京城查探,只是南枝姑娘一路来时极为小心隐秘,恐怕短期内难以查探到。”
陈涿抬睫,明暗烛火笼在面上,投下参差阴影,衬得神色愈发冷沉,良久后,他屈指轻敲桌案,淡淡道:“继续盯着,若有变动及时回来禀告。”
白文俯身应是。
——
为着准备亲事,南枝身边的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钦天监择了几个好日子,近些的在一月后,远的得等到来年开春,几番周折婚期最终定在了九月十七,算不上赶,可礼数繁重,准备起来仍是有些着急了。
从纳采开始,先挑个良辰吉日,府中送礼备亲,再由陈涿递送到别院,所有礼数做起来繁琐又杂乱,反倒是南枝,白日要么被季妈妈逮住,问她衣料冠钗的款式,要么她偷溜出去,与王凝欢她们一道饮茶打马球,夜里继续吃糕点看话本,成了最清闲的那个。
只是慢慢地,南枝有一丁点贪心,不满足于简单的酸梅糕了。
每日傍晚前将写着心愿的纸条放到窗边,然后便可早早歇下,捧着话本躺在榻上等待糕点敲窗。
唯一让她有些不满的是,无论写多少,大多时候陈涿只会挑着纸上写的一样送来。
直到某日,陈涿将巻成条的小纸条扯开,扯开,再扯开……然后沉默地扫过上面写的一长串,眉心跳了跳。
别院晚风阵阵,席卷着清爽凉意,吹响了花叶飘动的簌簌声。
南枝特地少用了些晚膳,正满心畅想着今夜会送来什么,窗外就响起了熟悉的声响,她腾地从榻上坐起身,快步上前,却见窗前空落落的,只有张纸条。
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两个清隽有力的字——贪心。
南枝捏着纸条,忿忿道:“小气鬼。”
她从鼻尖轻哼了声,便准备关窗去偷偷寻云团,去膳房再寻些糕点来用,指尖刚握住窗户边缘,忽地冒出一只手掌将其按住。
搬到别院后,粗略算来已有近两个月,南枝日日都有事做,倒也没觉离开府中有多久,直到此刻站在窗前——眼前人穿了身银绣鹤纹墨袍,衬得身姿欣长出挑,乌发仅用一簪束起,少有地垂落在后,眉眼间多了些散漫,漆黑双眸定定看向她。
南枝的心没由来地跳得极快。
外面响起季妈妈的催促声:“姑娘,夜深了,记得早些歇息。”
她掐着木框边,像做了什么坏事被逮住了似的,满脸紧张地张口道:“我、我我知道了,季妈妈你先回去歇息吧。”
季妈妈应了声,又交代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屋内外蓦然静了下来,南枝睁着晶亮的圆眸,防备地盯向他,轻声道:“你怎么来了,要被发现了——”
话尚未说完,扣着木框的指尖被拽住,上身前倾踉跄着往前,陈涿一手揽住腰身,另一手扣住后脑勺,堵住了她的声音。
唇瓣方才贴上,就传来一阵滚烫又急促的热意,吸。吮辗转,待到隐隐生出胀麻感,终于放开那处,撬开齿关,含着抿着,似将她当成快面团般反复摆弄那软肉,勾出所有甘甜才堪堪罢休,换成细密又棉长的轻吻。
南枝身子发软,靠在他怀里,指尖扯着他的领口,刮花了锦丝。
待又得了呼吸,她浑身染上了一层绯红,成了蒸笼似的肌肤上是散不开的热意,红唇潋滟,沾满了水光。
她按住窗边稳着身形,双颊潮红未褪,羞恼地瞪向他:“陈涿!”
陈涿站在窗前,风裹挟着他的衣摆和绿叶一快摇曳,眼底染满幽深,面庞冷白,唯独唇色殷红,还带着方才迷离间她咬出的小口。
他身体前倾,声线还带着情。欲未褪的暗哑道:“怎么了?”
南枝理直气不壮道:“你怎、怎么能这样!”
陈涿眉梢轻挑:“哪样?”
南枝张着唇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忿忿腹诽句不要脸,重哼了声威胁道:“我要唤季妈妈过来,让她看看你的真面目!”
她悄声按住他落在窗边的手,终于逮住了他的尾巴,满面得意,随时准备起声高喊。
陈涿垂睫,看了眼压在自己手背的指尖,柔软又纤细,伴随着一阵温软热意,严丝合缝地与他紧贴在一块,他唇角轻翘,抬眸看向她道:“想出去吗?”
她气焰顿时一熄,连手心的力道都小了几分。
“今夜里街上花灯会,摊贩叫卖到夜里才休,沿街有不少吃食,你写的应是全都有。”
南枝前几日就听王凝欢说过花灯会的事,只是都过了酉时,季妈妈见她清晨难起,夜里便催她早些歇息,定是不会同意的。
她眼睛滴溜溜转着,心思早已飞了出去,却还是故作为难道:“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来去不到一个时辰,小心些,不会有人发现的。”
南枝被说服了,松开了他的掌心:“那我怎么出去?从院门出去季妈妈肯定会发现。”
窗外烁星点满夜幕,枝叶上的月季开得正盛,各色娇艳点缀在墨绿中,颤颤着随风晃动着,陈涿站在花前,抬脚靠近了些,抱住了她的腰身,南枝极为警惕地四下望了圈,才敢和他同流合污,轻轻揽住了他的脖颈。
——
街巷来往行人稠密,沿道两旁点缀各式各样的花灯,杂耍在街口喷着火花,引起人群喝彩,又响起要银钱的锣鼓声,摊贩扯着嗓子叫喊,和孩童哭闹,男女交谈声混杂在一起,透着一股喧嚣的闹腾感。
对于失忆的南枝来说,看什么都觉新奇,到了一摊前便驻足良久,再让身后的陈涿交银钱。
“陈涿你要吃糖葫芦吗?”南枝脚步欢快,咬着手里的糖葫芦,又钻回了陈涿的身边。
陈涿拧起眉心,拎着东西,正付给摊贩银钱,转首间嘴边便被递上了根糖葫芦。
南枝穿着身浅粉衣裙,仰起的圆眸映着花灯斑斓的光亮,眼尾弯弯,直勾勾地看向他,扬着笑将糖葫芦放到他唇边。
陈涿眼睫轻颤,正要垂眸咬下一口时,耳边蓦然传来一道令人烦躁的喊声:“南枝?”他皱着眉尖才发现是颜昭音与颜明砚,两人远远见着他们,扬起手高声与南枝打起招呼。
南枝一惊,顿时放下了手中的糖葫芦,朝他们走去。
颜明砚瞥了眼远处的陈涿,快步上前走到南枝身旁,意味不明道:“真是巧,没曾想还能在这碰到你……和表兄。”
南枝咬着糖葫芦道:“这条街就两个方向,想不碰到都难。”
颜昭音走上前,双手抱胸看她道:“不是说出不来吗?怎么又和表兄一道出来了?”说着,她忽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道:“你们是出来私会的?”
南枝咽下糖渣,一本正经道:“我是和陈涿出来守卫花灯会安宁的,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小贼,顺便观赏花灯的。”
颜昭音撇撇嘴,满脸不信。
陈涿神色稍冷,走到南枝身旁,顺手接过她递来的糖葫芦。
颜明砚眉尖轻挑,笑道:“表兄,我记得你向来不喜这些花灯游会,怎地今日来了?”
陈涿抬眸瞥他一眼,淡淡道:“有人想来。”
四人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周遭始终喧闹的叫卖和闲谈声,南枝还在咬着嘴里残留的糖渣,没弄清情况地转着眼珠,来回看着他们两人,只觉气氛不对。
颜昭音讪笑一声,见势不对,连忙主动上前拉住颜明砚的臂弯道:“哥,你说要给我买花灯呢,在这站着做什么,诶!那前面那小贩摆得不错,我们过去看看。”说着,生拉硬拽地将人带走了。
陈涿唇角紧绷,神色却如常,看不清喜怒变化,忽地掌心传来一阵痒意,垂睫对上南枝发亮的双眸,弯着眼尾,轻声朝他道:“不许生气。”
柔软食指轻轻滑过掌心的肌肤,带过一阵酥痒。
他喉结轻滚,掌心蓦然攥住了那根想要逃离的手指,唇角翘了翘。
第26章 成婚晋江文学城首发
长街灯火通明,万家罗绮,各样花灯盏罩着幽幽烛火,悬挂在四处。
在袖口的遮掩下,南枝的食指被攥在掌心里,隐约能感受到一层浅薄的茧,摩挲着肌肤。
往外拽了拽,无果。
更紧了。
眼见着前面两人快要走过来了,南枝拧眉,仰眸凶巴巴地瞪向他道:“松开。”
陈涿站在烛火辉映处,长睫轻颤,眸底慢慢浮起一层晦暗浅光,掌心轻动,轻触那只纤细指尖,最终缓慢地将其松开,手中只残留了些许少女清幽馨香,经久不散。
南枝瞬间将指尖缩回了袖口,
颜昭音手里拎了好几个花灯,快步朝他们走来,得意道:“南枝快看看,我都替你选好了,这只呆兔子花灯一看就最适合你,拿着吧。”说着,她举起一只双眼红红,可爱轻巧的兔子状花灯,犹豫了瞬,又举起另一只活灵活现,似凶不凶的老虎花灯递给陈涿,小心道:“表兄,正巧多了一只花灯,你若不嫌弃便拿着逗趣。”
南枝对比着两只花灯,瞬间炸毛:“明明这只老虎花灯更符合我威严稳重的形象!”一边说着,一边将老虎花灯捏在手心,把那只兔子花灯塞到陈涿怀里:“这个最适合你。”
颜昭音对她颠倒黑白的话满含鄙夷,轻嗤了声,刚要开口,四周中忽然冒出片片惊呼声,聚成团的人群快速四散开来,挤攘着,慌不择路地逃窜开。
三人下意识往惊呼声来源处看去,却见正是颜明砚买花灯的小摊前,他手臂渗出血,染红了浅青衣袍,连连后退,躲避着几个黑衣蒙面人的攻击,因是众人围攻,明显落于下风,快要招架不住。
陈涿皱眉,扫过那几个黑衣人的身形,眼底涌出暗色,侧首道:“寻个地方躲起来。”说着,快步上前,随意抽出摊贩上摆着的木剑,挡住了向颜明颜投去的铁刀。
街上百姓快要散光了,方才还繁华喧闹的热闹街市,转瞬只剩下空荡荡的长路,和纠缠在一起打斗的几人。
南枝和颜昭音反应过来,果断转身寻个隐蔽处躲了起来,悄摸探头往那处张望着。
南枝缩着脑袋,只露出半张脸探眸张望着,还不忘道:“我就说我和陈涿是来守卫灯会安宁的吧。”
颜昭音:“……”
黑衣人目的很明确,不与陈涿多加缠斗,稍微躲开便径直往颜明砚那处快速攻击,带着鲜明的杀意,招招狠辣致命。
南枝看着,拽了拽颜昭音的袖口问道:“他到底和旁人结了多大的仇怨?竟值得被人当街追杀。”
颜昭音面露不解,虽说她这兄长脾性散漫,鲜少与人为善,可因是公主之子,京中人是怎么也不敢与他结仇的,多的是人打圆场,至多会出些口角之争,怎至于到了被刺杀的地步。
殷红血滴在地上溅成了一串,颜明砚紧捂住手臂伤口,唇色苍白,摇摇欲坠,好似随时都要倒下去。
陈涿手中木剑终究敌不过坚硬的铁刀,被砍成两半掉在地上,他却面色不变,冷眸站在原地,可那黑衣人像是有所顾忌般,看向他阴沉的脸色反倒后退了一步。
陈涿启唇道:“算着时辰,巡查京城的龙神卫就要到了,若再不收手,到时被龙神卫活捉,闹到陛下跟前,便是死罪。”
那些黑衣人左右对视了眼,面露犹豫,竟真的转身,如他说的般离开了。
颜昭音连忙上前扶住颜明砚,替他按住受伤的左臂,着急道:“哥,你怎么样?还能看见我吗?哥!”
颜明砚掀开眼皮,弱声道:“我还没死……”
陈涿扔下手中断了一半的木剑,快步走到南枝身旁:“吓到了吗?”
南枝缓过了神,摇头道:“颜明砚伤得好像很严重。”
陈涿道:“他没事。”
远处白文领着人快步往这处跑来,行至陈涿身旁,躬身道:“大人恕罪,属下来迟。”
陈涿垂睫,借着袖口轻轻擦去南枝脸颊灰尘:“我不能送你回去了,让白文先将你送回别院。”
南枝应了声:“那你小心点。”
他轻轻点头,转身上了侍卫牵来的骏马,快步离开了这处。
——
圆月皎洁,东宫婢女太监早已退下,唯独太子赵临一人站在院中,神色轻淡,身形孱弱,周身常年笼着一层苦涩药味,似早有预料般看向朝他来的那人,勾唇笑道:“陈大人。”
陈涿从夜色现出身形,冷眸看向他道:“太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何吗?”
赵临眉尖轻佻,笑了声:“孤知晓自己在做何,只是陈大人当真心清如明镜,能探知天下事吗?孤派人刺杀颜明砚,已是无奈之举,若一再退让,只怕到时他们挟旨强令,乱了天下,陈大人才知后悔吗?”
陈涿道:“如今真相如何,尚未能全然揭开,殿下此番一意孤行,若被陛下知晓,只怕目的未成,自己的储位也难保。”
赵临冷笑,侧身在庭中馥郁艳花旁,伸手轻触细腻又娇嫩的花瓣,蓦然一折,掌心大小的花苞掉落在地上,几点浓郁花汁染上指尖,他道:“父皇左怕右怕,懦弱至今,就算知晓了也不会如何,孤不同,凡是碍孤路的都得处理干净了,陈大人会帮孤的,对吗?”
陈涿抿唇,眉骨高耸,在冷白面上摄下阴沉暗色,眸光落在人身上如同千斤重石喘不过来气,沉声吩咐道:“来人,太子旧疾又犯,病重难起,从今日起在东宫静养,直至痊愈。”
话音刚落,本还静悄悄的东宫瞬间冒出数位侍卫,朝陈涿躬身应下。
赵临捂唇重咳了声,本就有些病弱的脸色更多了几分苍白,几乎快要倒下去。
陈涿转身往外走,却在快走出院门时,忽地道:“别苑贼首的下落我已经查出来了,待知其下落,我会立刻销毁,还望殿下往后安分守己,莫要再惹出此等祸端,引得陛下,朝中众臣怀疑。”
赵临被侍卫搀扶着,勉强能站起身子,听着这话脸色终于稍微缓和了些,垂眸静看着那道背影离开。
——
自从那日当街刺杀公主之子后,神龙卫在京城各处都加强了巡查,百步一设,严查来往经过百姓,若有异样,便当街拦下,细细盘问,于是,接连数日,京城都笼着层肃穆冷然的气氛。
就连居于别院,鲜少出门的南枝都察觉到了,而上次在街上分别后,窗口糕饼倒是常送,她却再没见过陈涿,一直到了成亲前夕,京中才褪了那份阴冷,渐渐热闹起来。
身为新妇,南枝对这桩婚事到底存着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思,将那红绿相间的嫁衣,明珠高坠的发冠看了又看,想着明日戴上它们是何等场景,翻来覆去,差点整夜没睡着。
直到翌日清晨,院门鞭炮声都未响起,南枝便被拽起来梳妆打扮了,眼皮不受控地粘在一块,昏昏欲睡,什么旖旎心思都没有了,只剩下满脑袋的困意。
院前院后忙碌起来,各处早已挂上了鲜亮的红绸,随着初秋清风一道飘在半空中,枝头雀鸟扯扇高鸣,挥着双翅,颤动起整棵树,丫鬟穿着新衣,腰挂红带,捧着物件来回走动着,金樽银杯混一块,发出清脆相碰声。
南枝半睁着眼皮,只一闭眼,再醒来时已换上了鲜亮嫁衣,端坐在铜镜前,由宫中女官为其净面,再描眉点唇,戴上了那顶繁重又华丽的发冠。没一会,镜中人像被吹了口仙气似的,浑身散发着灼灼辉光,眸光潋滟,丹唇皓齿,嫁衣精巧繁复,金绣云纹印于双袖,衬得身姿纤秾合度,浓丽妍艳。
院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起双耳,很快又冒出拦门劝酒的笑闹声。
南枝心底蓦然一慌,刚紧捏住手中团扇,虚掩住面庞,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颤着眼睫抬首,对上了陈涿的目光。
他穿了身鲜红喜袍,衬得清冽面上多了几分鲜活亮色,眉眼舒朗,眼尾上扬,眸光轻柔地落在她身上,隐隐噙着几分浅淡笑意。
见着他,喜婆讶异地“诶”了声,笑道:“新郎官怎地这般着急,这般快就从前院闯过来了,莫不成是想等不及见新妇了,快,拿着这红绸一头,和新妇一道出去吧!”
她小跑着上前,将红绸递到了陈涿手里,另一头塞到南枝手心,两边有了支点,轻轻一拉,中间饱满又殷红的花簇便垂落而下,轻颤着。
陈涿抬眸,见着眼前穿着嫁衣的人,眸光轻晃,掌心微微拉紧,将那红绸在掌心缠了圈,力道稍重,南枝便被迫向前,靠近了些。
路旁花苞全然盛开,绽到最盛最艳,四周笑闹声不断,庭前院旁的宾客们总算也进来了,簇拥着两人一道往外而去,说着喜庆话,满是热闹欢腾。
行至院前,欢腾的锣鼓喧嚣声瞬间响起,喜婆接过两人手中红绸,陈涿看了眼南枝,趁着没人注意,悄然抬起指尖划过她垂落在侧的指尖,然后若无其事地抬脚离开,翻身上马,鲜红衣袍坠落在两侧,唇角轻轻翘起。
南枝眼睫快速颤动着,脸颊瞬间染上一层红纱似的绯红,在心里小声地念了他一句,然后被搀扶着上了马车。
轿子被高抬起,一阵凉风吹拂起车帘,露出一条缝隙,南枝捏紧扇柄,心里像是被小猫用爪挠似的,难以抑制地掀起眼帘,望了眼前面那道峭然身影,被扎眼鲜红环绕着,爪挠变成了快速敲打,怦怦乱跳。
第27章 长夜亲一会
锣鼓喧天,铜钱撒街,路两侧响起百姓的笑闹声,哄声去接那撒下的铜钱。
左右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即便是绕远了些,也在半个时辰内到了陈府大门,门前有人手持花斗,撒下谷、豆、铜钱、彩果等,引得沿街孩童争相哄抢,南枝被喜婆搀扶着下轿,又接过了那红绸一端,站在陈涿身旁往前走。
地上铺着青毡花席,直通中门,四周站着不少宾客,大多是陈涿官场同僚,和陈家长辈,南枝左右瞄了眼,抑制不住心中紧张,迈着小步缓慢踩上了青毡。
一步一步,进到中门,迈过红鞍,这才到了正堂,上首惇仪端坐着,见到两人终于进来,面上扬起笑意。
新人共拜天地,双亲,再行对拜,较之清晨繁琐的梳妆冠发,已然是轻松不少,南枝偷偷看向身旁的陈涿,他立身站着,墨发高束,手持红绸,眉间也染上了几分欢庆的喜意。
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陈涿侧眸,眉梢轻佻,唇角轻轻翘起,默声道:“看我作何?”
南枝像是做错事被逮住了似的,蓦然侧首,装出若无其事的正经模样,被喜婆引着先进了新房,而陈涿则需同宾客宴饮,直到宾客尽兴才能将其放回新房。
季妈妈将南枝扶到床边坐下,嘱咐道:“姑娘在这等等,若是饿了,桌上有糕点可先垫垫肚子,累了也可暂时先歇会,公子回来恐怕还得要些功夫呢。”
南枝乖巧地“嗯”了声道:“季妈妈放心吧,我明白的。”
季妈妈得了回应,从袖口掏出一小册子,放在她身旁,轻咳了声道:“姑娘一人在房中,记得看看这画册。”说完,便领着丫鬟出了房门,
四周声音静了下来,南枝小心地探出眼睛扫了一圈,见到没人,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团扇随意扔在一旁,又撤下头顶沉重的发冠,身体瘫软在床上,提不起一丝力道。
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她费力睁开,却越黏越紧。
残留的几分意识隐约在唤她,不能睡不能睡,若等会陈涿悄声回来见到她这模样,趁人之危怎么办,她拍了拍脸颊,企图唤起些清醒,侧眸间忽地瞧见那画册,随意拿起翻两页。
册上笔迹勾勒清晰,绘着姿势各异的男女,以极为亲密又大胆的姿势贴在一块,南枝定神看向册上男女,拧眉盯了会,蓦然意识到画上人在做什么,双颊像是被火烧着滚烫。
她连忙扔在画册,在床上滚了一圈,将整张脸埋进角落被褥,企图闷晕自己,忘了方才看到的画样,可在被褥中挪了会,眼睛不自觉抬起一小缝,好奇地遥望着那小册。
刚才那两人的姿势好奇怪,腿居然是以那种方向放着的,她眨了眨眼,指尖慢慢挪到画册前,捻起一角将其慢慢拉到眼前,顶着通红的脸颊,观赏起了画册。
堂前囍字端正,龙凤祥烛幽幽燃着,偶传来几道轻脆的烛火爆芯声。
南枝翻了一页又一页,直到房门外响起了下人行礼的声音,心口蓦然一慌,忙不迭将画册藏到被褥深处。
陈涿刚进来,就瞧见她窝在床上,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被褥,生怕被人发现似的,他微眯起眼,启唇道:“藏什么呢?”
南枝身子一僵,转首朝他露出讪笑:“没藏什么啊,你看错了。对了,季妈妈说了我们今夜得喝合卺酒。”说着,她利落地翻身下床,主动拿起系有红带的两杯葫芦酒具,又递给他一半,笑眯眯道:“喝吧。”
陈涿被宾客纠缠了好久,脸颊两侧也浮起潮红,眉眼间更多了几分散漫的醉意,他轻轻笑了声:“合卺酒不是这样用的。”他接过葫芦酒具,抬手穿过她的臂弯,仰首露出突出的喉结,将酒水咽下。
南枝反应过来,照着他的模样也囫囵饮下,辛辣酒味瞬间在喉间弥漫开来,刺着口鼻,她的五官皱成一团,迅速将其咽下,又捏了一块糕点散味。
房内空旷,使得两人的喘息声格外明显,稍一沉默便透出几分旖旎的暧昧。
陈涿放下酒具,目光扫过她散开的墨发,和在床上挪动间露出半截瓷白锁骨,眼底染上一片幽深。
南枝随意擦去唇角酒渍,几滴水珠顺着下巴淌进衣领,没入肌肤深处,她早已满面困意,打了个哈欠道:“困了。”说着,便褪去绣花鞋准备躺在榻上。
陈涿眉尖轻佻:“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脊背一僵,困意都被吓去了三分。
完了,没糊弄过去。
“什么?”她挪过脑袋,揉着眼尾,装作听不懂道:“天色这般晚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他上前一步,垂睫扫过她茫然的神色,缓缓道:“尚未洗漱更衣,便要安寝吗?”
南枝眨了眨眼,垂眸看向自己繁琐的喜服,反应过来:“对……要洗漱。”
陈涿道:“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洗漱。”她眼神飘忽,僵笑道:“当然也是洗漱。”
南枝生怕他继续追问下去,快步转身朝着外面喊道:“云团,我要更衣。”
很快,云团和几个丫鬟垂首敛目,缓步走进,带着南枝到隔间沐浴更衣,只隔着一道木门,热气氤氲,隐约能传出水珠落在地上的滴答声,连绵不断。
云团拿着澡巾,将南枝身上的水珠擦干,拿了件鲜红寝衣替她穿上,艳色衣料衬得肌肤愈发白嫩细腻,没忍住凑到南枝跟前道:“姑娘今夜真好看,我要是公子肯定忍不住。”
南枝脸庞通红,瞪了她一眼道:“乱说什么呢,今夜、今夜我很困了,一出去就要安寝的。”
云团抿唇憋笑,目光却越发暧昧地看向她:“好了,衣裳换好了,姑娘去安寝吧。”说完,她就领着其余丫鬟率先出了房门。
南枝扣弄着袖口,踌躇好一会才鼓起勇气走出去,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懒声道:“困了——”话没说完,就见到方才沐浴完的陈涿半靠在榻上,手里正拿着那画册来回翻看着。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三步作两步走上前,一把将画册夺过来,语无伦次道:“你、你怎么随意乱看别人的东西呢。”
陈涿刚沐浴完,墨发微湿,也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半靠在床边,隐隐露出胸前肌肤,又因酒意未消,双颊还残存着些许潮红,他见着手中画册被抢走,抬起眼皮,眸光幽幽地望向她,启唇恍然道:“原来这是你的。”
南枝一愣,反应过来悔得想拍自己脑瓜,怎么轻易就认下来了,她轻咳了声,果断改口道:“这当然不是我的了,不知道是谁扔到床上的,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她将手背到身后,趁他不备,随意将画册一扔,翘起唇角道:“好困,安寝吧。”说着,快速抬脚进了里塌,钻入被褥将脑袋一盖,瓮声道:“睡着了。”
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一寸,方才沐浴完,彼此身上的热意在这被褥下愈发明显,裹挟着少女身上馨香慢悠悠地钻入了陈涿的鼻尖。
他侧眸,看向被褥中鼓起的一团,好心提醒道:“闷着脑袋睡觉容易做噩梦。”
那一团僵了瞬,然后犹豫地挑开了一角,露出潋滟圆眸,和通红的双颊,怀疑看向他道:“真的吗?”
他唇角翘起,放在被褥上的手转瞬按住了她捏着被角的指尖,只轻轻一挪,这一团就贴到了他身旁,微微垂首,指尖捏上了绵软的脸颊,道:“假的。”
南枝睁大眼睛,控诉的话尚未说出,唇瓣就被紧贴上,醇厚酒味顺着舌尖弥漫在口中,染遍齿尖,沁出甜意。
他侧身,低着脑袋,指尖抬起她的下巴使得两人越来越近,只隔着一层薄薄衣料便感受到升起的滚烫热意。
她双眼沁出情。欲的水光,潮红从脸颊蔓延到脖颈,再至鲜红寝衣掩盖下的肌肤,指尖轻推着他,含糊道:“好累好困,没力气了。”
他松开殷红唇瓣,又吻向她的额头,垂睫道:“亲一会。”
南枝靠在他身旁,喘着气,舌尖的酥麻感尚未褪去,困意却好似在方才那一刻消失殆尽,心口那只小猫挥着锋利细爪胡乱挠着,她颤着长睫,闷声道:“就一会。”
话音刚落,落在床边的指尖忽地被扣住,他再次垂首,略有些急促地噙出泛着水光的唇瓣,另一掌心扣住后脑勺,使她整个人抵在他怀中。
不知何时,那件鲜红的寝衣落在了肩侧,露出锁骨,炙热的吻也随之落下,流连在那处。
南枝难耐地挪动着身子,指尖下意识扯开他松垮的寝衣,半就隐约遮着的上半身彻底暴露了出来,她睁大眼睛仔细地扫了一圈,而后迅速挪开视线,只敢在脑海中回想方才的场景。
陈涿脸颊浮上了愈发浓郁的潮红,眼眸幽深粘稠,一寸寸粘在她身上,许久才能挪开,双唇贴着的地方也慢慢往下。
系带松垮,指尖一挑便彻底松开,他眸光顿时定在面团上,而后试探着俯身,轻轻含抿,鼻尖萦绕着的馨香愈发浓郁,引出难以消解的慾。
南枝蜷缩着脚指,不适地挪动着身子,感受那温热唇瓣渐渐往下,而后蓦然松开,她舒了口气,正以为要结束时,抬首刚准备启唇,却见着他握住脚腕,蓦然垂首。
到了唇边的话破碎又模糊,不成调地回荡在屋内。
红帐垂落,有人似觉没学会,从红纱中横出一手慢慢拾起了那画册,唇边水渍涟涟,借着昏暗烛火端详着那画册图样。
第28章 怪你晋江文学城首发
这夜,南枝好似真做了一噩梦,梦中她变成了一块黏腻的面团,被陈涿来回揉捏拉扯,又将水沁在身体每一寸,直到彻底松软绵密下来,才堪堪放过她。
她的眼里含满泪花,因着一股股涌上来的异样战栗着,喘息声越发轻柔,低低地回荡在屋内。
俯首在下的人终于松开了白嫩的双腿,抬起了脑袋,额角细汗啪嗒往下滚落,滑过赤裸的胸膛,眸底一片幽深,翻涌着慾色。
南枝绷紧的身体在一刻彻底放松下来,满身肌肤泛起浅粉,瘫在榻上,抬起眼皮看向陈涿,视线朦胧又迷离,隐约间又见他凑过来要吻她。
她嫌弃地别过脑袋:“不要。”
陈涿的气息愈发燥热,闷在体内,他喘着粗气,起身下塌将桌上茶具拿到床边,抿着茶水漱口。
榻上的南枝缓过了劲,悄悄探着眸光去看他,看他被昏黄烛火罩着的上半身,摸起来是硬邦邦的,肤色偏白却在摇曳烛光映衬下,多了几分暗黄,从这方向看,倒是颇为好看。
陈涿刚将茶水咽下,垂睫就触到她直勾勾打量的眸光,唇角轻翘,就着这样的姿势将人从榻上捞起来,俯首含住微肿的双唇。
她抱住他的腰身,指尖趁势乱摸着,不知碰到了何处,唇中舌蓦然顿住,圈着她的人身体僵硬,热意愈发滚烫。
南枝嗅到不对,连忙要将手松开,可有一宽厚掌心却率先按住她的手,紧扣住指尖,慢慢引导着。
他松开双唇,一手揽住她的腰身,脑袋搭在她的肩侧,眼尾泛着潮红,声音低沉又沙哑地唤她:“南、枝……南枝,枝枝……”
南枝长睫颤动着,被蛊惑般贴紧他的胸膛,感受他的气息跳动。
屋内静谧,只剩下落在她耳旁的气息,愈发粘稠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手腕泛酸,两人又躺回了榻上,她埋在他怀里,眼皮困得睁开又合,只觉一片肿胀,却没半分结束的意思。
她气恼,张唇就在他胸前咬了一口,齿关刚啃上肌肤,手心忽地一跳,搂着她腰身的手力道发紧,气息紊乱,喘息声蓦然变重。
……
她拧着眉心,抬首瞪他道:“都怪你。”
陈涿亲着她的额心,哑声道:“我帮你沐浴。”
南枝勉强“嗯”了声,又怠懒地闭上双眼,软趴趴地靠在舒适的怀中,任由他将自己抱起往隔间走去。
哗哗水流声又响了好久,隐隐传来几道凶巴巴的埋怨声和低沉难捱的求讨声。
——
扬州沈家,沿途派去京城的人查探了好些日子,终于得到些线索回去复命。
沈言灯站在窗前,抬眸静看着眼前那株枯败暗淡的月季,听着禀告,温润的面上一片阴沉,随手拿着桌上的瓷盏朝身后人扔去:“你说什么?”
下属的额角被砸出了血,埋首颤声道:“属下在山崖底下寻到了南枝姑娘的包裹,里面的东西散落在江水附近,南枝姑娘可能、可能已经……”
沈言灯眼尾泛红,几乎是咬着牙道:“她绝不可能死,再去找,没找到尸体前休要胡说!”
下属犹豫道:“公子,那江水汹涌揣急,又极深,若是掉下去,哪怕不被鱼类啃噬,只怕也会随江水而流。”
刺啦——抽剑声响起,温热的血滴溅落在沈言灯阴冷的面上,他眸中涌着戾气,刺破温润谦和的假面,缓声道:“我说了,她没死。”
那下属瞪大眼睛,闷哼一声,捂住胸口歪斜着倒了下去,外面很快有人听到动静,快步跑进将尸首带下去。
沈言灯垂眸,捏着帕角随意将指尖血渍擦干净,冷声道:“继续找。”
几人连忙应下。
与此同时的柳家,柳父前几月刚与一瓷商谈妥生意,方才回来就听闻家中发生了此等大事,气得整张脸涨红,在堂内大发雷霆道:“我道怎地刚回扬州,人人见我都指指点点,暗地说柳家是个苛待人的,打听一圈才知晓事情。”
他颤着指尖指向郑氏道:“当年战乱,柳家上下被迫散开逃难,你却不知分寸,跑去乡野中的善堂生产,还将孩子抱错了,这就算了,既已到了这般地步,你为何偏偏要将南枝赶出府,闹得扬州上下都在笑话柳家,说我连一个姑娘家都容不下!”
郑氏眸光淡淡,垂首任由他指责着。
柳父见她这幅冷清的模样,气得甩袖道:“愚不可及。”说完,径直转首离开。
季妈妈见他走了,连忙上前扶住郑氏,紧张道:“夫人……”
郑氏方才轻淡的神情忽地一变,抬手拽进她的袖口,声线颤着道:“找到了吗?”
季妈妈轻叹了声,摇头道:“当初我在城外庙中放的糕点倒是被姑娘带走了,可人却没了踪影,姑娘以往从未出过扬州,能去哪呢?”
郑氏脚底一软,双眼晕眩差点倒下,幸而季妈妈及时拉住了她道:“夫人莫急,我已暗中派人去寻了,姑娘她一人去不了多远的,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探查到姑娘的行踪。”
郑氏勉强提了口气,指尖泛白,紧拽着她的臂弯道:“一定要小心些,仔细去找,若寻到了给些银两让她再也别回扬州了。”
“夫人放心,我明白的。”
——
晨起,秋日凉风透过窗间缝隙,轻轻吹动起轻薄红帐。
南枝入寝极不安分,双腿总会随意乱伸,怀中又总得抱着东西,刚入睡她的腿就大咧咧横在陈涿腰身,手一会抱着臂弯,一会又搂上脖颈。
不得已,陈涿只得将人环在怀里,这才安稳渡过后半夜。
窗外枝头,雀鸟早已立身脆鸣好一会,歪着肥硕胖的脑袋,眨着眼朝里面张望着,待到暖阳穿透云层,安睡的两人终于有了动静。
陈涿睁眸,稍稍恢复了些清醒,掌心就触到一片绵柔,垂首便见到南枝埋在怀里安稳睡着,长睫颤动了瞬,他轻轻挪动了下放在她腰间的掌心。
南枝顿时不安分地哼了声,腿往上一伸,寻到最舒坦的姿势继续睡着。
他身体微僵,触到一片光滑细腻,轻轻叹了声。
眼见外面日头正盛,他僵滞地躺在榻上,指尖轻抚她散于榻上的墨发,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只觉周身愈发热,刚睁开了惺忪双眸,就对上了陈涿的视线。
南枝有一瞬间茫然,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推开,又往里挪了些,嫌弃道:“好热。”
陈涿漆黑眼眸定定看向她,启唇道:“还睡吗?”
南枝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费力将双眼睁开道:“不睡了,季妈妈说,今日得去给惇仪殿下敬茶,我还打算去王凝欢那一趟,说好要去她那的,拖了好久了,还有今日膳房肯定做了刚出锅的梅子糕,还有旁的好吃的,好久没吃了。”
陈涿听着她念叨,眸光愈发幽深,蓦然将手一伸,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埋首在她肩侧:“好难受。”说着,按住她的指尖往下,声线愈发沙哑粘稠:“帮我好不好,枝枝——”
他咬着音调,一个字一个字蹦在南枝耳畔,裹挟着温热气息,慢悠悠地扫过酥麻痒意,她的整张脸瞬间染上绯红。
昨夜沐浴完,已至深夜,两人只随意套了件单薄寝衣,动作幅度一大,就掉落好些,露出大片瓷白肌肤。
南枝感受着,结巴道:“青、青天白日的,你、你怎么这、样呢。”
陈涿重喘着气,呼吸声在她耳旁格外清晰,她面赤耳红,恼得重咬了口他的手臂,才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动起指尖。
这一拖,又得沐浴一次,闹到时辰将近,南枝才起身梳妆,换好了衣裳。
秋日渐凉,四下弥漫起湿意,院里枝叶都渐渐泛黄,枯败,簌簌往下落,风一吹就刮起大片,丫鬟尚来不及清扫,就又落下一层。
南枝挪着小步,见离了陈涿三丈远,才放心地抬脚往外走。
陈涿转眸看她一眼,抿了抿唇,主动抬脚走过去:“生气了?”
她轻哼了声,挪过视线:“要是惇仪殿下问为何去迟了,我就说是你偷懒起不来。”
陈涿眉尖轻挑,靠在她身旁一道往厅前走道:“只怕母亲不会信。”
南枝想了想,扯着他的臂弯道:“那你就自己承认,是你偷懒才起迟了。”
陈涿格外坦然地应下。
堂前惇仪和陈老夫人安坐着,丫鬟上前奉上热茶,见两人到了时辰还没见人影也没着急,一道说笑着。
南枝和陈涿进了堂内才打断这谈笑声,季妈妈一瞧,连忙叫人端上茶水,笑着道:“南枝姑娘快过来,该给殿下和老夫人敬茶水了。”
南枝双颊泛起绯红,端起杯盏递到惇仪面前,颤着长睫唤道:“母亲。”说着,微微一愣神,脑中隐隐响起同样的称呼,似在以往说过许多遍。
惇仪面上露出喜色,接过茶水轻抿了口。
她驱开脑中奇怪的念头,又捧起瓷盏递到老夫人面前:“祖母。”
陈老夫人笑着接过茶水道:“不必在这站着,与涿儿一道坐下吧。”
南枝应下,转身拉着陈涿一道在下首坐着,可方才那怪异的感觉仍在脑中回荡着,好似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被她忘了。
陈老夫人来回看了看两人,忍不住嘱咐道:“既已成婚,涿儿就莫要日日在府衙待得过晚,更莫要闷在书房瞧那些公文,多陪陪南枝。”
此次成亲,陛下直接允了十日的婚假,如今尚算清闲,可督京司多事,常从年初忙到年末,陈涿颔首应下老夫人的话,又垂眸想着多少是能推到刑部的。
陈老夫人又道:“南枝,涿儿性子是闷了些,若哪里做得不好,两人好生商量着,要相互扶持着往前过日子,遇到些难办的人或事,摊开来说,一道携手共进,坦诚相待,莫要遮遮掩掩,因小失大,反倒损了夫妻情分。”
“你们年纪尚小,倒也不急着旁的,慢慢相处着,若有什么难办的,便来寻我与惇仪。”
南枝眨了眨眼,想着昨夜的场景,全然不信陈涿的脾性闷,定是他寻常在旁人面前伪装得太好了,才会让人觉得是个正人君子,内里藏的全是坏心眼,但她还是乖巧地应下道:“祖母放心,我明白的。”
陈涿抬首看向南枝,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闪烁了瞬,可他很快就遮掩下去,恢复如常,淡淡道:“既已成亲,我心中便是有分寸的,遇事遇人都会好生与南枝相商,祖母不必忧心。”
第29章 适合我的眼光果然很好
两人成婚后,随身物件一道搬去了竹影院,可南枝的大部分衣物,钗环仍放在浮光院,刚从老夫人那出来后,她就急匆匆地回了这。
屋内摆件依旧,铜镜前放着好些精巧华丽的发簪,单是一瞧,就觉光辉熠熠,南枝端详了会,就拿出木匣细细挑选着。
陈涿跟在她身后走进,随意掀袍坐下,又看了会她的动作道:“若想收拾这些首饰过去,交给下人便是。”
南枝头也不抬:“他们又不知道我想要带什么,再说我自己选起来也快些。”
陈涿唇角轻翘,刚起身准备帮她一道,却见她又念叨道:“也不知王姑娘适不适合这些……”
他脚步一僵,眉尖轻皱:“你要出去?”
“当然,今日一早便与你说过了,先前与王姑娘说好了要去国公府,你忘了吗?”
陈涿抿了抿唇道:“我今日休沐。”
南枝心不在焉地“嗯”了声,专心将最后一枚流苏发簪放进木匣里,再将其盖上,抱在怀里转身便准备出去,又忽地停住脚步,眸光晶亮地看向他道:“晚膳我要吃牛肉酥饼,还有杏子酪,记得告诉膳房。”
陈涿垂睫对上她的目光,点了点头:“早些回来。”刚说完,南枝手中怀抱着木匣,毫无留恋又欢快地跑了出去。
他一人站在空旷的屋内,敛眉轻叹了声,抬脚往屋外走去,朝白文吩咐道:“去府衙。”
白文愣了下,小心翼翼地劝道:“老夫人方才还说让公子多留在府中,这才刚成婚第二日,怎么——”
没说完,陈涿径直转眸看向他,声线冷淡:“你若不想去,就留下。”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白文看向他暗含怨气的背影,撇撇嘴,成婚后的男人果然莫名其妙。
——
国公府前,马车刚至就有管事上前,见着南枝下了马车,便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陈夫人。”
南枝抱着木匣,对这称呼颇有些不适应,讪笑了声道:“我是来寻王姑娘的。”
管事侧身引着南枝走了进去,国公府院子多,地方大,一路走着路遇不少丫鬟小厮,打扮倒是比陈府仆役鲜活了许多,见到她,还悄悄掀起眼皮打量,偶经过几地院落,隐隐能听见些说笑声。
只是越往里走,四处越冷清。
南枝心底好奇,悄摸用余光打量,可惜圆溜溜的眼珠稍微一转,根本藏不住,落在旁人眼中就格外明显。
管事主动解释道:“大姑娘自小体弱多病,又是府里唯一的姑娘,不喜和府中兄弟玩闹,便一人独居在府中东面的院子,虽是偏了些,可却便于姑娘养身。”
南枝被逮了个正着,挤出一抹尴尬的笑,摸摸鼻尖连忙将脑袋缩回去,装作一只低眉耸目的老实蘑菇。
半刻钟后,她到了王凝欢的院前,里面静悄悄的,只有丫鬟婆子蹑声打扫院落的轻微声响,一路走进去,瞧见她连忙垂首行礼。
屋内的人听见声响,快步走出来,瞧见她扬起抹浅笑道:“南枝姑娘,你来了。”
月余未见,王凝欢的面色稍稍红润了些,穿着身宽松的浅蓝襦裙,风一吹更显身形单薄,像随时要倒下似的。
她抱着木匣,小步跑上前,语气欢快道:“上回你说不知自己适合什么,这次我可带了不少发簪,肯定有适合你的。”
两人一道进了屋内,南枝将木匣打开,一件件拿出里面的发簪钗环,上次王凝欢说不知自己该穿什么样的衣裙,京中时兴哪种款式就叫丫鬟配好了,穿上就是,可她偏偏不信,这世上,怎可能有人不知自己适合什么。
待到发簪都拿了出来,她满意地端详了圈,道:“这些都是上回陛下赐的,也有些是惇仪殿下送的,这么多我日日换着也戴不完,今日我就大方点,送你——”说着,她拧眉,极艰难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件。”
桌上发簪个个价值不菲,缀着圆润的翡翠珍珠,门外光线投射而入,将其照得愈发华丽,却都是极适合南枝的样式,招摇又精巧。
京中时兴清雅高洁,常穿淡蓝,浅青这样不打眼的衣料,今日王凝欢穿得依旧素净,发髻只用几根小簪束起,又因身形纤细,清清淡淡地站在那,像是根没甚点缀的枝干。
她抿唇瞧向那些发簪,犹豫着道:“南枝,这些都太过张扬了,并不适合我。”
南枝睁大眼睛,这些可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路上随意拉一人戴上都会显得极为出挑,怎可能没甚适合她的。
王凝欢将铜镜的妆奁也拿到桌上,打开后露出了各式各样的发簪,款式不一,可简单大气,无论怎么佩戴都不会出错,她将其一一拿出来,细声道:“这些都是府中管事采买回来的,大多是京中时兴的样式,你若有喜欢的,便拿去吧。”
南枝坐在桌旁捧着下巴看着,又捻起一枚兰花簪,眯眼朝着王凝欢比对着,王凝欢的五官是很大气端正的,只是因有些瘦弱和憔悴,反倒遮住了面庞的光彩,泯于人群中不甚起眼。
她将兰花簪放下,又挑了几根仍觉不满意道:“可京中时兴的这些首饰并不是很适合你。”
王凝欢坐在她对面,嘴角扬起笑道:“戴上这些总不会出错。”
南枝将下巴点在桌案上,指尖勾弄着发簪间长长的流苏:“可往前算上百年,有一朝代还以胖为美呢,身形偏瘦的人总不见得适合那些宽大的衣裙,前朝又崇尚清瘦纤细,姑娘家只能饿得跟竹竿一样,叫那些天生就胖的人怎么活,总不能随波逐流,时兴什么就佩戴什么。”说着,她挺直腰杆,仰起脖颈道:“再说,这些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没人会不喜欢。”
王凝欢怔了瞬,唇角的笑有一瞬间僵滞,她垂眸,扫过那些流光溢彩的首饰。
南枝将首饰往她眼前一推:“真的没有你喜欢的吗?”
她指尖微动,眸光定格在木匣刚被打开时就停留过的地方,犹豫又缓慢地拿起一枚牡丹花簪,扑簌着长睫看向南枝道:“这会不会太过张扬了。”
南枝满脸得意,抬起下巴像只骄矜的小猫,她就知道没人能抵抗得了这些首饰,又站起身将牡丹发簪主动帮她戴上道:“张扬又怎么了,快照照镜子,分明很好看。”说着,从鼻尖轻哼了声:“我的眼光果然很好。”
王凝欢僵硬地看向铜镜,不自在地摸着发髻间的精巧花簪,浅蓝衣裳配着这般出挑的首饰,颇有些突兀:“会不会太显眼了,要不我还是摘下来吧。”
“诶!”南枝连忙拦住她,摸着下巴端详了会:“是衣裳的问题,换身衣裳就合适多了。”
王凝欢起身将箱笼打开,内里衣裳样式和颜色大多相近,远瞧着水青一色,清幽雅致,与这簪子全然不搭,道:“可是……”
南枝俯身打量了会,果断做出决定:“那就再做几身新衣裳。”说着,她细想了会:“我记得扬州有一种衣裙,款式很是好看,你肯定会喜欢。”
她扬起唇角,满脸都是鲜活灵动的笑意,拽住王凝欢的手腕就往外走,快声道:“我们快些去,我还得回府用晚膳呢。”
王凝欢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牵着往前走,一直到了院中,她抬睫,看向唇角翘着,被光亮笼住侧脸的姑娘,心口砰砰乱跳,抬手将发髻的花簪戴稳,也加快脚步跟上了她。
——
染坊门前,四处飘着鲜艳多彩的布料,散在四周的染坊师傅大多身形不便,颤颤巍巍地蹲在染料旁,细细将染布泡进去。
陈涿站在染坊前,神色冷淡地扫视着四周。
那伙在别苑行刺杀之事的戏班,唯余其头目不知下落,先前派人沿着京城外几路追查却都没有线索,那便极有可能是京城中人,先前戏班的栖身之地就在染坊附近,而今人去楼空,极有可能和染坊有些关系。
身后的高栋悄声道:“陈大人真是勤勉,成婚后第一日竟就出来办公务了,陛下可是批了十日的假呢。”
白文偷偷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大人是一人被丢在了府中,这才没办法出来的。”刚说完,他眼睛一亮,瞧见了远处的两道身影,连忙上前禀告道:“大人,那不是南枝姑娘吗?”
陈涿抬眸,目光顿时停在那道鹅黄身影上,她笑眯眯的,正拉着旁边的人小声说着话,他神色稍稍缓和了些,刚准备抬脚上前,却见有一人忽地走到了南枝身边,张口就叫出了她的名字,一瞧就是过往相熟的模样。
提起做衣裳,南枝就想起了这染坊,便拉着王凝欢一道来这挑选衣料,刚选完准备出去时,眼前忽地冒出一十几岁的小姑娘,睁大眼睛满脸惊讶地唤她:“南枝?!你怎么在这?”
南枝停下和王凝欢的说话声,抬眸看了那小姑娘一会,脑海中却完全没有印象,她眨眨眼,也做出一幅惊喜的模样:“啊对,是我。”说着,略有些尴尬地讪笑一声:“对了,你是谁来着?”
“我是阿木啊!”阿木看向她陌生又疏离的目光,拧眉不满道:“你以前的衣裳可都是我做的,我这才离开扬州三年,你就不记得我了?对了,我记得你和沈——”
尚未说完,就被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打断:“南枝。”
陈涿径直走到南枝身旁,默不作声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冷眸看向阿木,缓缓道:“我是她夫君。”
第30章 阿木今日的烛火真亮啊
黄昏下,染坊门前熙熙攘攘,摊贩背着货物四处叫卖,妇人高声唤儿女的声响回荡在四周,显得这处格外宁静。
南枝身子微僵,眸光下意识转向王凝欢,见她没甚神情变化才松了口气,悄声伸手捏了捏陈涿手腕的软肉,示意他闭嘴。
阿木眼睛睁得溜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两人:“南枝,他是你夫君?!你真的和这人成亲了吗,他是谁啊?”
南枝犹疑看她:“你我以往相识?”
阿木看着她懵懂的样子,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出了不对,反手指向自己,震惊道:“你不认识我了?是我啊,我是阿木,布坊的阿木!”
南枝拧眉,刚准备张口解释,染坊忽地冒出一阵躁动,有老师傅快步跑出来,脸色涨得通红,指着阿木就大喊道:“就是她,她偷走了染坊的贡布,快拦住她!”
四周的人快速反应过来,将手中物件一丢,就要上前去抓她。
阿木神色蓦然慌乱起来,手下意识按住腰间布包,又眸光复杂地看了眼南枝,不得已匆匆转身跑开了,染坊的人自然抬脚去追她,闹哄哄吵嚷着,直到他们的身影离了这条街,四周归于平静。
南枝的目光追随着那群人的身影,一时没从这变故中回过神,方才那阿木所言所态,好似真与她过往相识,且关系匪浅,可为何听闻她与陈涿成亲满脸不可置信,好似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
陈涿指尖微蜷,转眸看向她,扯着紧绷的唇角道:“你怎么会来这?”
她随口道:“我和王姑娘一道来这做衣料,可没想到刚出来就被拦住了,那人说与我在扬州时就曾相识。”说着,又径直看向陈涿道:“你也去过扬州,认识她吗?”
陈涿眸光闪动了瞬,望向她晶亮的双眸,缓慢地摇了摇头道:“不认识,此人偷窃染坊物件,心性不正,行迹鬼祟,难保存了什么心思,所说之话不可尽信,莫要因其三言两语就被哄骗了。”
南枝听着点点头,也慢慢收回了对阿木的好奇,将注意放回他身上道:“对了,你今日不是休沐吗,怎么也出来了?是出来办公务的吗,那我便不打扰你,就和王姑娘先走了。”
陈涿道:“公务已然办完,剩下的交由高大人足矣,天色渐晚,也到了下值的时辰,我正准备吩咐白文套马车回府。”
王凝欢颤着长睫,抬眸看了他们一眼,主动道:“既如此,南枝你就和陈大人一道回去吧,瞧着日头要暗下来了,我也得回国公府了。”说完,她转身走向侧旁停靠的马车,发髻间的牡丹花簪随其身形一道轻晃,在昏黄辉光下格外耀眼。
南枝见她利落地转身离开了,果断拽紧了陈涿的袖口,转眸看他道:“带我一道回府。”
陈涿垂眸扫过搭在自己臂弯上的纤细指尖,胸口郁气稍稍褪去了些,顺势拉住她的掌心,指尖下皆是柔软细腻的触感,淡淡道:“那便回府吧。”
府衙距这地不远,先前几人都是步行至此,并未让马车随行,可白文极有眼力见,一瞧见大人和南枝姑娘说起了话,便赶忙吩咐人将马车引至此处。
于是两人刚提及回府,马车就已停至街旁,南枝从清晨累到了傍晚,早已疲惫不堪,见状连忙拽着陈涿上了马车,似没有骨头般,懒散地靠在了马车上。
陈涿掀袍坐好,垂睫,想着方才那人说的话,漫不经心地道:“当初大夫说喝上一段时日的汤药就能治疗离魂症,最近可有想起些什么?”
南枝脊背一僵,眸光瞬间闪烁起来。
那黑漆漆的汤药苦得骇人,又需得一日三饮,若真照着大夫所说按时服用,就算她恢复了记忆,肚里的东西也被吐干净了,自从陈涿不再过问汤药之事后,她便也没让人主动煎过汤药。
如今蓦然被提起,她止不住一阵心虚,讪笑几声朝陈涿那面挪动了些:“那大夫说的是人各有异,不见得所有人喝完药都能恢复记忆,我虽没有想起些什么,但发觉近日脑袋愈发清晰敏捷了。对了,”说着,她转移话题道:“出府前,你可有交代膳房做牛肉酥饼和杏子酪?”
陈涿神情一滞,来时匆匆,他好似的确忘了此事。
南枝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拧眉道:“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忘了!”
原本算着时辰,这时回府正巧能咬上一口酥脆又咸香的牛肉饼,再用一口冰凉清甜的杏子酪,扶平整日的辛劳。
越想,越觉得肚子空荡荡的,南枝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他自觉理亏,轻咳了声道:“街旁应是有卖的,我去瞧瞧。”
南枝掀开车帘向外张望着,摊贩前热腾腾的香气瞬间飘进了鼻尖,她双眼顿时一亮,连忙道:“快去快去,记得再带串糖葫芦回来。”
马车哒哒停住,陈涿抬脚往摊贩那处走去,眉骨高耸,投下明暗阴影,神色蓦然变得冷沉,朝白文吩咐道:“派人去查查那个叫阿木的底细。”
一见到南枝就能唤出其名,以往定是与她相熟,还有刚听闻他与南枝成婚的事,就满脸不可置信,想必是知晓不少以往南枝和那所谓沈公子的事,如若再让两人单独碰到,定会将扬州的事说个底朝天。
那柳家将南枝公然赶出府门,沈言灯又已经婚配,就已算是斩断前缘,与南枝再没有旁的关系了。
小摊前热雾阵阵,裹着酥咸香气,飘散在四周。
陈涿立身站着,一身锦袍被沾染上了街旁各样膳食的气味,他却恍然未觉,垂着眼尾,沉默着许久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
马车上,南枝借着牛肉酥饼和杏子酪填满了肚子,吃饱喝足,剩下的就只是困意了,一路点着脑袋,半睁着眼皮,昏昏沉沉回了府。
停至府前,陈涿看向睡得正熟的人,也不知是在做什么美梦,眉眼舒展开,唇角高高翘起,瓷白又妍丽的面庞满是喜色,他似被感染了般,面色缓和了些,俯身揽住了她的腿弯和腰身。
南枝寻到了安稳地方,埋首蹭了蹭,待调整好了舒坦的姿势又沉睡过去。
怀中一团温热挪动分毫,落在他身上都格外明显,尤其是散在脖颈处的墨发,像羽毛似的轻轻挠过肌肤。
他长睫轻颤,眼前不自觉浮起昨夜昏暗烛火下的瓷白和柔软,臂弯力道微紧,敛目快速环抱着人回了房。
待到南枝醒来,睁眼就见着床帐间轻薄的红纱,几步外高贴着的艳红囍字,她茫然了会,才反应过来自己与陈涿成亲了,往后都是要与他住在一处的。
隔间响起哗啦水声,她揉着惺忪双眼坐起身,刚恢复了一丝清明,就见着刚沐浴完的陈涿走出来了。
陈涿步伐缓慢,只穿着了件单薄寝衣,寻常严谨的墨发半散着,多了些随意散漫,肌肤上还残留着些水珠,从脸颊淌到喉结,又没入衣领深处,濡湿一片。
南枝的指尖还停留在眼尾处,借着遮掩,她直勾勾地盯向他,目光乱瞟,直到看清了每一处才故作寻常地放下手,没话找话道:“今日的烛火真亮啊。”
陈涿眉梢轻挑,也看了眼红帐旁摇曳的烛火,附和道:“嗯,是挺亮的。”
房内只有他们两人,静得能听到彼此的气息,陈涿又方才沐浴过,身上冒出清冽冷意,一簇簇往南枝鼻尖钻,她想着昨夜赤。裸相对的场景,心里紧张,指尖反复扣着袖口。
他上前一步道:“还饿吗?”
南枝摇头,却又很快反应过来,露出笑快声道:“你还未用晚膳呢,我去唤云团。”说着,她随意套上绣花鞋就要起身,可刚行至陈涿身旁,手腕却被轻轻拉住。
“夜深了,用宵食对身体不好。”他的手从腕慢慢触到掌心,指尖搭在手心软肉上:“算着时辰,该安寝了。”
南枝的双颊冒出浅薄绯红,长睫扑簌着,揪着袖口的指尖更紧了几分,结巴道:“安、安寝啊,我、我先去沐浴。”
陈涿道:“待会再去沐浴也是一样的。”
他轻挠在她手心的指尖忽地一紧,勾着她跌到自己怀里,便俯身捧住她的脸颊,含住唇瓣,略有些急促地吸。吮着,抿出所有清甜,带着她一道跌到床上。
红帐轻晃,南枝有些喘不上气,想退拒却又换来更激烈的动作,她疑惑睁眸,总觉他今日有些不对劲,尚未来得及深想,唇角忽地被轻咬了下。
陈涿半跪在床榻上,抬起漆黑眼眸,定定地看向她道:“你在想什么?”
南枝眨了眨眼,眸光发着光亮地凑近了他一些,脆声道:“当然在想你啦,想你怎么又生气了。”说着,她抬首,蜻蜓点水般吻过他的唇瓣,又凶巴巴道:“说过不许生气的,这次我可不会哄你了。”
陈涿怔了瞬,紧绷了一日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唇角扬起轻微弧度,他抬手,将人揽到自己怀中,加深了方才一触即离的吻。
……
塌内水渍声连连,南枝的视线变得愈发迷离朦胧,浑身瘫软着倒在塌上,再没力气动弹一丝,又因得了趣味,对陈涿褪了寝衣的上身也兴趣缺缺,怠懒地耷拉着眼皮,随时准备入睡。
陈涿额角淌满热汗,喘着粗气凑到她身旁,也不说话,只用一双浸满情慾的双眸看她,南枝一时没控制住和他对上了视线,双颊潮红,将手放到了他掌心里,瓮声道:“最后一次。”
陈涿眸光深沉地看向她,哑声道:“最后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