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大的珠宝富商汪家那位大公子汪珏,近日有些不太正常。
他寻常最大的爱好便是看花遛鸟逗鱼,对女子有些兴趣,也大抵不太上心。
出生商贾,他也算能言善道,随意说几句,便能将小女儿家引得芳心大动,倾心暗许。
太没成就感。
家里安排的亲事,全都被他拒绝,因为太无聊。
那些一见他便羞赧瑟缩的女子,还不如他的鸟会说话。
直到有一日,他被熟悉的媒婆引到了郊外的小树林子,说是替他寻到了一位特别的女子。
他原本并没什么兴趣,不过那日确实无聊,便去了。
一见倾心。
这个词本不应出现在汪珏的生命中,可是偏偏他就中了招。
那个戴着皱巴巴面纱的女子随性坐在马车上,双腿在马车上晃呀晃,双眼弯弯带着笑意,好奇地打量他。
“你好呀,你长得不错诶,对我有兴趣吗?我们要不要试一试。”
这么直接?汪珏在这个瞬间觉得,他和这位姑娘,双向奔赴了。
虽看不清样貌,只见着眼睛,但依照他的经验而言,这绝对是位美人儿,还是极有个性的美人儿。
试?他当然要试,他是男子,怎么着也不会亏。
“姑娘想怎么试?”汪珏笑着问。
至此以后,他便上了贼船。
他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多大,更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夫君,平日里只通过那姑娘家的无名小厮单向联系,每个月给他送一封信来,信中话语可爱又迷人,把他钓得五迷三道。
汪珏不止一次的想要将关系更进一步,就算多见几面也好,却都被她糊弄过去,送去的贵重珠宝也尽数被退回,这样的态度,反而令他更加上头,他几乎夜夜梦到她的那双眼睛,梦到把她那皱巴巴的面纱摘下来看到的笑颜有多漂亮。
直到上次,明明是她提出要见面,他熏香洗沐,穿上最好的行头赴约,最后等来的却是她的贴身丫鬟带来的话——他们这段关系,到此为止了。
汪珏几乎是恼羞成怒。
他自小到大还从未受过这等气。
他直接拒绝了那丫鬟的要求,最后,至少要见一面,听她亲口说出这个结果,亲口的拒绝他,结果好不容易等到这一日,她却一直不来。
汪珏却想明白了。
既然你不来,我便主动去找你。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倾尽全力,翻遍整个京城,总有一日能找到她。
于是他将自己对她的思慕与爱恋,还有关于午夜梦回梦见扯掉她的面纱与她亲昵的内容全部写在了书信之上,并辅以诚心炽热的告白,并且告诉她,即便穷尽一辈子,都会找到她,娶她。
入夜。
汪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想象那姑娘看到他的信之后的样子,她会感动吗?会期待吗?会与他重归旧好吗?
真想再见她一次。
正想着,他忽然觉得床边的床帘忽然诡异的动了动。
“什么人?”
他坐起身,摸索着要点燃蜡烛。
可他的手刚摸到火折子,便浑身一僵,手指头哆哆嗦嗦开始颤抖起来。
因为他的脖颈上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抵上了一柄锋利的刀刃,汪珏咽了口唾沫,瞳孔放大。
“我、我有银子,也有宝贝,你要多少,都给你,都给你!好汉饶命……”
对方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声也没有,仿佛鬼魅一般,汪珏吓得冷汗汗湿了后背,几乎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浑身都在颤抖。
“那姑娘,不是你能沾染的。”流泉的声音幽冷,“不想死的话,收起你的畸念。”
“什……什么姑娘……”汪珏下意识逃避,可下一瞬,那刀锋便触及他的喉咙,流下了一道刀痕,血缓缓的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沾湿了他的寝衣。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肖想了!求大人放过!”汪珏原本还存着些侥幸心理,如今却已经彻底认命,对方是真的敢下手的!
“有关她的事,若透露旁人半分。”流泉的刀锋再度用力,汪珏吓得彻底哭出来,“不会!绝对不会!我不想死,不想死!”
半晌,流泉终于收了刀。
汪珏浑身发颤,身后没了声音,他小心翼翼的转头,却见背后哪里还有人影。
他想大叫,喉咙却不敢发出声音,他想出去找大夫,却怕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再次找到他,汪珏委屈的扑腾下床,自己找东西止血。
那姑娘……什么来头啊!
难道是她看了信,觉得太冒犯,不高兴所以要威胁他吗?
还是说,是别的什么人替她干的?
汪珏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
她也许是仙女,随意下凡玩一玩罢了,他却当了真。
年方十八的汪珏,第一次倾心,却由一场巨大的悲哀和惨痛的伤口而告终。
这一夜,人人各怀心事。
只有储璎睡得很沉,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起身揉了揉眼睛,已经忘了自己昨晚是怎么哀嚎的,只觉得身上有些酸痛疲累,应当是昨天夜里拉着谢聆风跑得太拼命导致。
说起谢聆风……
储璎想到他干净的笑脸,缓缓叹了口气。
她都错过了什么?若是早点下定决心,早日跟他成婚,如今也不必有这些烦恼。
“小姐,你醒了。”元宝端着热水进来,为她洗沐梳头。
储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叹了口气,“唉,昨晚失眠,都没睡好。”
“……”元宝呵呵笑了笑。
储璎昨晚闭眼就睡,睁眼已经天亮,而元宝真正的为她担忧,做梦都是储璎一嫁入东宫就被各种欺负的场景,半夜惊醒许多次,醒来一看,小姐睡得那叫一个香。
脸刚洗完,储璎便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谁啊。”
“小姐,太子殿下来下聘了。”
储璎玩弄自己头发丝儿的动作一僵。
“知道了。”
“小姐要去前厅吗?小的前去回复国公爷。”
“……不去了,我身子不舒服。”储璎说。
“是。”
储璎开始焦躁起来。
元宝替她束好发髻,戴好耳坠,簪上发簪,而储璎一会儿玩玩面前的镯子,一会儿摆弄自己的腰带,一会儿挠挠自己的脸。
“小姐?”
“……他居然真的来下聘!”
储璎一下子站起身,来回走动,昨夜的焦虑终于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陆聿衡那句话又重新在她的脑海中阴魂不散。
“乖乖的,等着孤来娶你。”
储璎打了个哆嗦,“我这样他都娶?元宝,我已经暴露了,你说他安的什么心?”
元宝昨夜已经担心了一夜,如今反而平静了许多。
“说明小姐嫁入东宫之后,才是噩梦的开始。”
那种场景,元宝昨夜梦里已经出现了一整夜,她已经麻木了。
储璎脚步一顿,看向元宝,“你也这么觉得?”
元宝撇着嘴,点了点头。
“……”储璎咬着唇,来回踱步。
“他不会把我骗进去杀吧?一定是这样。”储璎笃定说。
国公府前厅,聚集了相当多的人,光是抬嫁妆的太监就有一百多人,他们齐齐站在一百二十八抬聘礼旁边,满地的嫁妆从国公府前门一直摆到了国公府后花园。
国公府的人们都被面前的场景震撼了,这些聘礼可都是实打实的,他们方才都看了,每个抬嫁妆的小太监都累得满头汗,不管这箱子里头是什么,最起码全都塞满了,而不是用空箱子糊弄人。
太子殿下一身织金蟒纹常服,站在阳光下,面上带着温和儒雅的笑意,与储国公说些客套话。
国公府的丫鬟小厮们都看呆了,太子今日这一身,威严又尊贵,近乎完美的修长身形穿上这一身,几乎可以映照日月,令人根本挪不开眼。
难怪外头传言道,但凡太子爷低头看看凡尘,都是寻常人的荣耀。
储怀谦心情也复杂,他看着面前无可指摘的陆聿衡,内心相当矛盾。
每次看到他,储怀谦都忍不住惊叹,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男子,不仅是人中龙凤,更是万里挑一,说话行事,没有一处不妥帖,这样的太子,居然能成为他的女婿,这岂不是他的荣幸。
可他又担忧,担忧这样的人,会对储璎不好,而且他已经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若是对储璎不好,对方越是优秀,这段婚姻便越是糟糕,几乎成为一座火坑,储璎一进去,便是孤立无援,成为绝望的后宅女人。
流泉送上礼单,储怀谦含笑接过,仔细一看,暗自咋舌。
这……这些东西,也着实太贵重了!数量也是令人震惊。
金子,银子,珠宝首饰,貂裘鞍马,玉帛锦缎,应有尽有。
或者说,这聘礼再次衡量了陆聿衡的实力——东宫根本不缺宝贝,他才能这样大手笔。
东宫可真是个,漂亮的火坑啊。
陆聿衡面上虽然含笑,眸色却淡淡,直到他感觉到一股特别的视线,便不动声色侧过脸,眼神的余光落在前厅不远处一处矮树丛上。
那儿露出了一双眼睛,正在小心翼翼的打量这边。
陆聿衡微微挑眉,故作转身,果然,那树丛一动,那个家伙用最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心虚至此。
这时,正好派去内院的小厮也回来了,回禀储怀谦道,“老爷,小姐身子不适,说不来了。”
“啊这……”储怀谦试探着看向陆聿衡。
陆聿衡心下了然,淡笑道,“既然身子不适,不如叫太医……”
“啊,不必了,小女应当只是累着,不妨事。”
陆聿衡颔首,也不强求,也不拆穿。
他察觉到那树丛又动了动,那只脑袋又从树丛里冒了出来,这次她的脑袋上多了一根树杈和两片叶子。
“……”
陆聿衡迅速转过脸,视线瞬间与草丛的那只脑袋对视。
储璎一愣,猛地缩了回去,吓得心脏怦怦跳。
他怎么发现的?
我躲这么好!
下一瞬,脑袋上已经传来声音,“储姑娘这是什么新癖好?”
储璎吓得猛地站起身,可她蹲了老半天,忽然起身一阵头晕,一个踉跄便朝着陆聿衡的方向栽去。
陆聿衡迅速伸手,捉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将她的身形稳住。
一股熟悉的甜香朝他袭来,陆聿衡微微蹙眉,手上不由得松了松,这一松,储璎更站不住,直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储璎的脑袋第二次撞在他的胸膛上,这次不是鼻子撞,换了侧脸。
还是那种触感,温热又有力。
“哎哟。”
她晕乎乎的,手上扶着她的力道又忽然没有了,储璎不由自主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勉强才站住了脚。
“对不起对不起……”储璎口中这么说着,手上却丁点也没放,一直揪着他的衣襟扯来扯去防止自己摔倒。
等她喘了口气,终于恢复过来的时候,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冷峻的眸子。
储璎心中一颤,赶紧后退半步,松开了手。
不松开不要紧,她的手一松,陆聿衡胸前的衣裳料子,瞬间出现了一个褶皱,在他规整完美的衣裳之上,相当的突兀。
“……” 陆聿衡呼吸一窒。
“啊,抱歉!殿下……”储璎一看,脑瓜子嗡的一声,赶紧上前用手拍拍他胸口的布料,想把那褶皱弄平,可这布料是名贵的流光锦,除了布料织绣名贵之外,更因为其护养苛刻而闻名于世。
这些流光溢彩的锦缎,遇上蛮力,几乎没有恢复的可能,所以行动处事,得相当注意得体,才能维持这一身的名贵锦缎的巅峰状态。
储璎傻了……这布料怎么还讹上她了?
这么脆弱的布料,陆聿衡是怎么维持得如此完美的?太变态了!
她不相信!
储璎倔劲儿上来了,伸手又拽了拽那处褶皱,没想到,这么一拽,她碰到的那块地方,又变得皱巴巴……
“……”
陆聿衡猛地捉住她的手。
储璎微微一颤,感觉到耳边陆聿衡呼吸似乎有些沉重,他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相当低沉。
“够了。”
“我错了。”储璎真想给他跪下,小声可怜巴巴说,“我不小心的……”
“无妨。”陆聿衡声音偏冷。
无妨?他居然说无妨?将他如此贵重的衣裳扯坏了,他居然不在意?
储璎抬眸有些惊愕的看着他,一双眸子如银河一般闪闪发光。
“以后你有的是机会赔。”陆聿衡补充了一句。
“……”储璎顿时面露痛苦之色。
她在犯什么傻!陆聿衡的“无妨”,意思不过是——她又在她的累累罪行上又加了一条罢了,总归都是要赔的。
陆聿衡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储璎赶紧乖乖站好,跟他行礼,并附赠注目礼,用目光送他离开。
他总算走了,储璎看着他的背影,却见他脚步比之前快些,似乎想赶着回去换衣裳似的。
自然了,穿这样的衣裳在外,对于陆聿衡来说,无异于luo奔。
可随即,储璎发现,府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丫鬟小厮,时不时的朝她递过来视线,那视线吧,说奇怪,也不算奇怪,却相当的暧昧,大多数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那感觉就仿佛储璎刚才站在这树丛附近跟太子殿下亲了嘴似的。
储璎眼角抽动。
这对吗?
陆聿衡彻底离开后,不过一会儿,储怀谦也来了,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储璎,上下看了一圈,欲言又止。
“爹爹,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储璎累了。
“你不会……喜欢上太子殿下了吧。”储怀谦显然也注意到了方才储璎和陆聿衡的动作,那多暧昧啊,拉拉扯扯的,他这宝贝女儿还尽是往人家怀里扎,这不让人误会都不行。
“我倒希望是这样。”储璎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把人家衣裳弄坏了,他让我赔。”
“……”
储怀谦彻底无言以对。
接下来的日子,储璎倒是彻底消停了,消停到近乎平静无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就跟着周嬷嬷学礼仪,跟着女官学成婚当日的规矩。
到了晚上就跟元宝折腾针线绣花,元宝甚至以为天要塌了,小姐居然会碰针线。
储璎却一本正经的说,“你不懂,这叫保命符,越诚心越好。”
元宝无奈,只能慢慢教,可是教到最后,即便是元宝这样的好脾气,也想发火了。
“小姐,您这个手,就不能从这边刺过去吗!”
“针太细了啊!捏不住!哎哟,戳到了。”
元宝又心疼又着急,教了储璎五日,嘴角都上了火,而她们最后的成果——是帕子被储璎用手指头捅破了。
距离成婚还有三日的时候,宫中送来了为储璎量身定做的凤冠霞帔,首饰腰带一应俱全,全是重新打造的首饰,与新定做衣裳一套,花纹都是完美匹配,没有半分瑕疵。
果然,正如陆聿衡所说,所有的东西都由东宫那边备好,一样也不差。
周嬷嬷与女官一样样清点那些东西,口中不住发出赞扬与感叹。
“太子殿下着实上心,老奴还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凤冠霞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简直是奇迹,储姑娘,您成婚当日,一定是全京城最美的新娘子。”
储璎怔怔的站在自己的屋子里,一动不动,像是被震撼到了。
“储姑娘感动坏了。”周嬷嬷与女官咬耳朵,“太子殿下如此心意,天下任哪位姑娘都抵抗不住啊,真是羡慕啊,储姑娘真是好命。”
实际上储璎看着满屋子的红色,只觉得眼花缭乱。
她问周嬷嬷,“您是说,满屋子的这些东西,成婚当日,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周嬷嬷笑着说,“正是。”
储璎差点晕过去。
穿着这些东西还得行那么多礼!这也太难为她储璎了!
她甚至怀疑陆聿衡是故意将这些衣裳定制的如此繁琐,好让她痛苦一整日。
第二日,女官与周嬷嬷没有再教她具体的礼仪,而是神神秘秘的拿出几本书,放在了储璎的面前。
“储姑娘,今日我们不学礼仪了,您请看……”
女官打开书,正要开口,却听储璎说,“我不识字。”
女官的话被卡在喉咙里,一旁的周嬷嬷勉强笑道,“无妨,有图,老奴讲给您听便是。”
储璎便接过书,翻看起来。
周嬷嬷和女官面面相觑,交流了视线。
一般的贵女出嫁前,她们去教授此等内容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捂着脸羞地不敢看,要跟她们说清楚,相当的费力,最大的力气,往往在安抚她们的情绪上。
她们准备好了安抚储璎,却见储璎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里边的图。
要开始了吗?
女官和周嬷嬷已经做好了准备。
“哇。”储璎惊叹道,“这个内容在画本里都是省略的,这里居然有未删减。”
?
女官愣住了。
周嬷嬷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却见储璎眼睛闪闪发亮,继续往下翻,“哇,你们从哪弄得,书肆老板都说这种黄书管得严,不肯卖给我呢。”
“……”周嬷嬷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求助般的看向女官,身经百战的女官也有些无所适从,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些无助。
“这个动作也太夸张了,现实中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吗?真的不会断吗?”储璎忽然指着其中一幅图,问身边的女官,“还有这种,你们试过吗?真的假的啊。”
女官的脸“哗”一下涨红,支支吾吾,“我……这……储姑娘你……”
就连周嬷嬷都有些面红耳赤,说话都不太利索。
“看来储姑娘……不太用学这个……”
女官赶紧点头,“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刚说完,她便伸手想要将储璎手中的书收回去。
储璎却一缩手,“唉,你不要小气,再借我看一天吧。”
女官愣住了,“这……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你们不是今日要教我这个吗?我努力自学,难道不好?”储璎反问。
女官和周嬷嬷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了无助。
她们本以为储璎已经在她们的努力之下调教的准规守矩,颇具贵女风范,装装样子糊弄糊弄还是可以的,可如今,她们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单纯。
这个姑娘……是从根上就开始跑偏了!
最后储璎还是如愿留下了书,她弄了个躺椅在内院,躺在椅子上,手边放着水果和点心,一边看一边吃,时不时发出“啧啧”声。
“真会玩,都不怕闪着腰吗?”
周嬷嬷她们不知道的是,储璎还在村里的时候,一到傍晚,那些村里成了婚的村妇,便齐齐集聚在村头大树下,互相讲黄段子。
讲她们的丈夫如何软塌无用,又讲刚成婚那会儿如何刚猛有力,储璎没事干捧着瓜子去听,听得起劲。
那些村妇看到储璎这种黄花大闺女更是兴奋,拼命的给她讲这些房中事,还有夫妻的相处之道。
储璎的很多知识,都是从她们口中学到的。
什么女人找丈夫的原则:
一是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
二是找个体力好的男人。
三是找个会做农活的男人。
四是找个会逗你笑的男人。
五是找个专一忠诚的男人。
六是不要让这五个男人碰面。
想到这里,储璎叹了口气,她差点就成功,结果最后还是让陆聿衡发现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失足成千古恨,是她不够谨慎。
不过,当时毕竟是在村子里,大家都很朴素,至于房中事,最多两三种花样已经很厉害了,哪里像京城的人,多聪明,多会研究。
而且储璎当时以听说为主,哪里看过这种图画,一下子打开了她新世界的大门。
储璎正捧着书看得起劲,忽然,元宝来禀告,一脸的为难。
“怎么了?”
储璎坐起身。
“阮姑娘来了。”元宝不喜欢阮明月,愁眉苦脸的看着储璎,“说是作为姐妹,提前送些贺礼。”
“贺礼好啊,刚好还她衣裳,让她进来吧。”储璎说完,便又躺了回去,接着看书。
阮明月来的时候,储璎还躺着,她干咳两声,把贺礼放在桌面上,小声道,“姐姐?”
阮明月今日来,当然没安什么好心,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储璎顺利的嫁给太子哥哥,所以这一次,她想给储璎种下心中的刺。
京城已经传遍了,太子爷下聘当日,国公府嫡女便忍不住对太子爷投怀送抱,她听说此事之后,连续好几个晚上都没有睡着,眼底下已经青黑,情绪也有些失控。
如今看到储璎这么舒舒服服的躺在椅子上,心底的恶意几乎瞬间翻涌出来,半天都没压下去。
“哎哟,妹妹你来了,怎么这么客气,还带东西。”储璎看了一眼贺礼,小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包装倒是挺好看。
“姐姐在忙什么?看书吗?”阮明月看了一眼储璎手中厚厚的书,心中不由嗤之以鼻,就她?大字不识一个,装什么装?
可当她视线落在书名上的时候,她忽然眼前一黑。
什么玩意儿?
《房中术大全》?
“你……你这书,你怎么……”阮明月的脸一路从脖子红到耳根。
“这个啊。”储璎随意翻了翻,“你想看吗?我可以悄悄借给你的,不过只能借今日,明日我也要还了,你抓紧看。”
“你怎么能看这种虎狼书籍!我怎么会喜欢看这个,你拿开!”阮明月几乎羞恼到快疯了,她万万没想到,储璎居然如此不知羞耻,光天化日,居然在看这种东西!
“宫中女官给我的呀,说是成婚会用的,让我好好学学。”储璎看着她激烈的反应,“你怎么这么激动?我就随便问问。”
阮明月仿佛被冷不丁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手脚冰凉。
是啊,储璎不日便要跟太子哥哥成婚的,按照宫中的规矩,成婚之前,自然要让太子妃学会如何伺候太子,不然若是鲁莽弄伤了太子怎么办?
可是她今日,她今日明明是来故意膈应储璎的。
可是她还未开口,储璎这一招便让她破了防。
是她输了。
阮明月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一想到储璎学这个东西便是要去伺候太子哥哥的,便觉得心脏被人用手死死捏住,开始绞痛起来,眼泪也溢满了她的眼眶。
“诶,怎么了怎么了,你哭什么?我可没惹你。”储璎就差举起双手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阮明月却抽噎两声,缓缓道,“我今日来,是有些话,想要与姐姐坦白。”
“什么话?”储璎舒舒服服的靠在靠椅上,手中把玩着那本《房中术大全》,静静地等着她说话。
阮明月不能看到那本书,一看到“房中术”几个字,就浑身刺挠。
她努力避开视线,酝酿情绪,开始诉说她与太子哥哥的情谊。
她从第一次见到陆聿衡开始讲起,一直讲到她回京城,整个故事简直是幽怨万分,深情虐恋。
可是储璎仔细想了想,阮明月说了这么久,也没见他们两人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发生啊?不就是这儿一个宴会,那儿一个生辰宴,人群中遥遥相望,无法互诉衷肠。
可储璎又一想,估计关键的事情都瞒着自己吧,毕竟那些私事,这些京城贵女都不爱透露,觉得害臊,不像村里那些大娘一样嘴巴把不住风,什么事情都往外兜,丈夫一条底裤穿半个月都拿出来说。
“所以你想说什么?”储璎好奇问她。
可能是因为储璎的话太直接,显得不太客气,阮明月眼眶又是一红。
“妹妹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姐姐能不能答应。”
“你说啊。”储璎等半天了。
阮明月听闻她的语气不耐,眼泪啪嗒往下掉,“姐姐能不能,不要跟太子哥哥洞房。”
“哦,这个啊。”储璎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一句,倒是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这个阮明月能想到什么办法,能让她不用嫁给陆聿衡呢。
高看她了。
阮明月本觉得储璎不会同意,她就是想膈应储璎,让储璎与太子殿下面和心不和,好让她后续有可乘之机,可没想到,储璎的反应如此平淡,倒是让她越来越心慌。
这个储璎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在京城与那些贵女斗了个遍,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对手,简直不按常理出牌,让她根本无从招架。
“你放心,太子殿下不会跟我圆房的。”储璎见她脸色灰白的吓人,不禁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喜欢的人不是你吗?怎么会碰我呢?”
阮明月惊愕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如何能保证?”
“画本上都这么画的啊,如果一个人心中已经爱上另一个人,即便不跟那人成婚,也会为了她守身如玉的。”储璎信誓旦旦的说,“这种故事,你都没看过吗?”
储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的书还是看的太少了,要多学习才行。”
“……”阮明月心情复杂的看着她,一时间居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而且,我对你的太子哥哥也没什么兴趣,你放心好了,这件事交给我,我努力给你们创造机会。”储璎意味深长的看向阮明月,“你有信心吗?”
阮明月愣住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好!”储璎满意的点点头,“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半个时辰之后,阮明月抱着自己的那件兔毛大氅,恍恍惚惚的走到门外,忽然觉得一切都跟梦一样。
万万没想到,储璎居然跟她站在一边,实在是令人惊喜。
储璎躺在椅子上,画大饼画了半天,她累坏了,喝了好几口茶润嗓子,拆开阮明月送的贺礼,是个极小的耳坠子,上头的玉石只有芝麻粒大。
储璎啧啧两声,“真小气,亏了。”
然后低头继续看她的书。
古人说的对,学习使人进步。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十月十日。
这一日,天还没亮,储璎便被亲娘从床榻上薅了起来。
“好好,快醒醒,今日要嫁人了!”
储璎猛地惊醒,忽然发现,自己屋里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屋子的人,女官,周嬷嬷,丫鬟们,爹娘,各式各样,尽数站在她的床边,带着笑意亲切看着她。
她的亲娘将她扶起来,一旁的女官笑着说,“今日该称呼您,太子妃殿下了。”
储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噩梦里的场景,终于还是来了。
第 25 章 迎亲
洗沐,梳妆,凤冠霞帔上身,漫长的流程,一样接着一样,竟是持续了两个时辰。
储璎任人摆弄,尽量把自己的自主意识摘出去,不去干涉她们的任何步骤。
到最后,储璎就觉得自己身上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连身子都转不过来。
储璎抬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睛。
好红的一个人,根本不像她了。
原本就白皙娇嫩的皮肤,上了脂粉之后宛如白玉凝脂色上晕染了花瓣,原本桃粉的唇,涂了口脂,变成了艳丽绝伦的红,将她整个人的少女气质豁然一改,成为娇柔的明媚模样。
头饰太重且不停晃荡,令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绷紧了脖颈,不然那些坠子便会将她的脑袋一直往下扯,身上的衣裳太沉,她只能绷紧了神经,不然衣裳的重量会将她整个人都拖向地面上去。
这样的绷紧,令她维持着一种痛苦的端庄。
一想到这样的情状要维持一整天,储璎便有些想哭。
可是还不等她哭,她的一旁已经传来啜泣声,储璎挪开眼前的一大串珠子艰难扭头一看,果然是元宝这个小哭包。
“怎么了元宝?”
“小姐,小姐好美啊……”元宝一面哭一面笑,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就像嫁出去的是自己养大的女儿似的,相当感伤,“小姐嫁过去一定会很好很好的,小姐呜呜……”
储璎笑眯眯的握住她的手,语气难得正经又温柔,“别哭啦。”
听到这么一声,元宝更想哭了。
汪氏此时也含着泪,缓缓来到储璎跟前,将手中的小锦盒递给她。
“好好,娘身上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是娘当年出嫁时,你姥姥送的耳坠子。”汪氏将耳坠放在储璎的手里,缓缓道,“虽然今日不能戴,但是明日你在宫中敬茶时,戴这个端庄大气,正好用上。”
储璎打开锦盒,只见里头的耳坠是一对玉雕的小花儿,花瓣中央沁着一丝糖色,端庄间又显出些许少女的活泼。
“好漂亮。”储璎很喜欢,她仰头看着汪氏,“多谢娘亲……哎哟哎哟……”
她头刚一仰过去,脑袋上的发饰便带着她的脑袋往后仰,差点把她脖子折了,还好后头的侍女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储璎坐稳之后,吓得直喘气。
陆聿衡给她准备的这是什么?杀人工具吧!折磨从这一步就开始了吗?
“好好,你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汪氏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她轻轻的上前抱住储璎,手温柔扶住她的后背,“若是有什么委屈,不要瞒着,爹娘永远是你的后盾。”
储璎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听到汪氏这些话,鼻尖不由得发酸。
“嗯。”她轻声说。
快到时辰了,储璎艰难的迈开步子,元宝在前边打开房门,门一打开,透过盖头,储璎一眼便看见储怀谦和储昭瑜二人都身着朝服焦急地站在门外,一看到她出来了,都瞪大了眼睛。
“这一身……”
储昭瑜与汪氏长得很像,面相清秀柔和,乍一看去,兼具文人的儒雅和修长挺拔的身躯,俊秀又漂亮。
只是近日在朝廷没日没夜的干活,眼底已经有些青黑。
如今他的面上却露出惊愕的表情,与储璎平时睁大眼睛一般瞪着储璎身上的衣裳。
“这身衣裳的料子,和上头鸾凤和鸣的绣样,都是顶级啊……”储昭瑜绕着储璎转了一圈,忍不住开口,“妹妹,你这一身,能买下整个国公府了。”
“……”储璎掀开盖头惊愕与储昭瑜对视,“真的假的?”
储昭瑜与她对视,一刹那之间,有些恍然,“……妹妹,你今日……”
“嗯?”储璎好奇看着他。
“好美。”储昭瑜咽了口唾沫,“像个女子了。”
“什么话!”汪氏锤了储昭瑜一下,“没个正经的,好好,快把盖头放下。”
储璎乖巧放下了盖头,继续往前走。
储怀谦看着她用之前学过的步伐小心翼翼往前走,动作端庄又舒缓,已是颇有几分贵女的模样了,眼前顿时温热。
这孩子……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希望她嫁入东宫之后,也能万事顺遂。
储怀谦一想到这里,眼泪就崩不住,不住地用袖子抹泪。
汪氏见他如此,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小声道,“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我,我舍不得……”储怀谦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不许哭,大喜的日子,要有好兆头。”汪氏眯眼看着他,“更别让太子爷和外头的人瞧见了,多的是人想看热闹,好好都这么努力了,你可别在后头掉链子让人笑话,得体一些。”
“哦。”储怀谦吸了吸鼻子,用汪氏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睛。
储璎听到他们的声音,心中涌出暖意。
在外漂泊十年,她孤立无援,一人扛下所有事,在家的这两年,她觉得心口的某处空白被慢慢填满,温热又安心。
“爹,娘,不必担心我。”储璎轻松笑道,“我以后还要回来蹭饭呢。”
这回汪氏也受不住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迎亲队伍到了!”
忽然,有人传来消息,随即,储国公府大门敞开,外头的喧哗与热闹,顿时直接朝着他们扑面而来。
五百名御前侍卫开道,礼部尚书率礼部众官员随行,上百名太监宫人随后,足有千人的队伍便这样横跨了一整条路。
迎亲队伍抵达之后,瞬间静肃下来,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依旧热闹,讨论着今日的热闹喜事,还有一些平日里根本不会出门的姑娘们,在人群拥挤之中努力想到前面看一看太子殿下。
浑身不见一丝杂色的汗血宝马之上,坐着一人,在漫长队伍的前呼后拥之下,如众星拱辰。
陆聿衡一身喜服,喜服上头绣着鸾凤和鸣暗纹,寻常看不出来,阳光一照,溢彩流光,与储璎那一身正是相得益彰。
他极少穿红色,如今这一身,衬得他面容白皙似玉,不见一丝瑕疵,他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完美,就连发髻都是最完美的形状,脚上的靴子也是一丝灰尘也没有,通身上下只见灼人的华贵气度。
他下马时,便像是天上的仙人缓缓走向凡尘,卓然耀眼,令人惊叹。
储璎透过盖头看着他的身形缓缓朝自己走来,眼角颤了颤。
他自己这身这么简单,偏偏给她的衣裳弄这么复杂,这是公报私仇!
“吉时到!太子殿下亲迎太子妃!”
一分不差,陆聿衡脑子里安了个日晷吗?
储璎震惊于他近乎完美的准时,心中压力陡增。
接下来,礼官再次宣读圣旨,储怀谦与汪氏,还有储昭瑜一道朝着太子殿下行叩拜礼,并朝储璎行拜别礼,储璎回礼。
随后,储璎则由女官搀扶,走上早已准备好的八抬彩轿。
事情到这里,都还算顺利。
储璎稍稍舒了口气,缓缓踩在脚踏上。
正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笑声,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中,显得相当的突兀。
“太子妃就是那野丫头啊!在乡野中呆了十年,能是什么大家闺秀。”
“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当太子妃了,太子殿下这般完美的人物,岂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两句话一出,人群顿时热闹起来。
陆聿衡眼眸往流泉处一扫,一直在暗处的流泉立刻会意,与众暗卫,飞快窜进了人群里,朝那发声的地方去。
本以为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可百姓们一旦凑到一块儿,人一多,便不容易被控制,最难控制的,便是人人都有的那张嘴。
“储家这位姑娘,平日里也没见出过门吧,说不定奇丑无比,不堪入目。”
“太子以后有的苦吃了。”
“……太子也不喜欢这个女人吧,不都是赐婚的吗?我看有的苦吃的可能是太子妃哦,毕竟这样的女人根本配不上太子,太子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声浪越来越大,喜欢太子的姑娘们更是义愤填膺,加入了声音之中。
本是喜事,可如今却有演化为乱局的趋势。
储怀谦与汪氏脸色已经变了,储昭瑜更是心急如焚,恨不能深入人群与那些人对骂,可独独储璎心如止水。
她不是装的,而是确实不在意这些。
不是因为心大,而是因为习惯了。
从前在村子里,她便经常被造谣生事,因她长得太美,男人只要一靠近她,所有的污水,便会泼在她的身上,到了储国公府也是一样,她再小心,也会有人故意嘲笑,她干脆就不管了。
她若这些事情句句在意,早已自尽了。
如今这些话,对她来说,不如挠痒痒。
不过一会儿,应是流泉与那些暗卫抓到了始作俑者,又或许是陆聿衡提前安排好的人转移了些话题,不过一会儿,声浪缓缓小了,可事到如今,气氛已经有了些许变化,原本那单纯的喜事气氛,如今已经变得相当微妙。
陆聿衡静静看着储璎艰难走上那八抬彩轿,神色幽暗。
正在此时,忽然一阵风刮过。
深秋的风吹得又急又寒,吹得队伍中的旌旗猎猎作响,吹得沙子迷了人的眼,吹得储璎的盖头突兀掀起了一角。
人群中忽然哗然。
风吹得储璎的盖头起起伏伏,面颊若隐若现,刚好勾勒出一张极为娇艳的脸,她的一双眼睛最美,是独特的桃花眼,只要看到一次,便永生难忘。
“快看,快看太子妃,谁也没说过,她这么好看啊……”
“之前谁说的太子爷看不上她?那太子爷眼光不行啊。”
“风这么大,她能站稳,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能说她粗野?”
“我方才就想说,刚刚那些人故意来捣乱的吧!皇上赐婚还能有错?”
储璎听到这些话,也并不欣喜。
不是因为不想欣喜,实在是条件不允许。
她正拼命忍着,不去扶自己的盖头,因为只要她抬手,极沉的衣袖就会打破她的平衡,让她彻底跌倒,可她若是不抬手扶着,这盖头很快就会飞出去。
她站着不动,就硬忍。
像是那挑山工在悬崖上勉力维持平衡。
她可以被陆聿衡讨厌,也不在乎那些与自己无关的百姓的看法,可如今,她代表储国公府。
她不可以给爹娘丢这么大的脸,更不想让爹娘担心自己的处境。
正在她艰难维持平衡往彩轿上走时,忽然,一张滚烫的手陡然将她的手飞快捉住,握紧。
那股暖意来的猝不及防,让储璎浑身一颤。
“什么!太子殿下居然跟太子妃一起上轿了?”
“按照规矩,太子殿下不是继续上马巡游吗?”
储璎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那股力道引着她,一道往上走。
她恍惚又安稳地来到轿子上,又缓缓与他一道坐下。
身旁那人的呼吸声透过轻纱一般的盖头传来,有些发沉发紧,随即便是他的另一只手,帮她整了整盖头上的凌乱处,在没有旁人看见的情况下,迅速将她的盖头弄得极为规整。
储璎没开口。
陆聿衡也没开口。
二人极度沉默,却并肩坐在这仅能坐两人的八抬彩轿上,胳膊和胳膊紧紧地靠在了一处。
“迎亲礼成!起轿!”
轿子陡然起升,尘埃落定。
储璎终于开始大口呼吸起来,她紧张地浑身的神经都在叫嚣,总算,总算是过了第一关。
喧闹的人声一路往前,迎亲队伍一路绕城,要走上一个时辰。
储璎听着外头洒铜币的声音,只觉得脑子嗡嗡响。
好沉好沉好沉……好沉的头饰。
她一想到自己还要去宫中拜领册封诏书,还要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还要去太庙祭祖三跪九叩,还要……
她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下一瞬,她便感觉到身侧的人忽然动了,随即便是抽解丝带的声音,随即,储璎透过盖头,看到彩轿周围的纱帘一同被放了下来。
是陆聿衡做的。
储璎转不过头,却听陆聿衡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道。
“现在可以休息。”
储璎仿佛被大赦,浑身顿时松了下来,可她一松,脑袋上的头饰便开始压迫她的脖颈,随即腰也开始不得劲,还不如直挺挺坐着比较舒适。
这么一来,她更委屈了。
“你太坏了。”
“?”
陆聿衡睫毛颤了颤,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嗯?”
“你是不是故意让人把头饰做这么沉啊。”储璎极小声又极委屈地控诉他,“衣裳和头饰加在一起都快比我沉了。”
“一切按规制办。”陆聿衡省略了后半句,最顶级的规制。
“以往的太子妃,都这么辛苦吗?”储璎小声问。
“嗯。”陆聿衡今日似乎对她多了几分耐心,“也许。”
“唉,太子妃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储璎说。
“……”陆聿衡沉默,脸色却有些难以言喻。
“一会儿我走不动,你要扶着我点啊。”储璎觉得自己在村里杀猪赶羊的,体力已经很好了,如今却真的感觉到一股力不从心。
“不然我真的会摔倒,没跟你闹,是真的,我也不想在今天丢脸。”
“……嗯。”
“我们今天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不能抛下我啊。”
“嗯。”
“你也不能故意害我啊,要和离也得过了今天。”
“……”
“你怎么不‘嗯’了?”储璎问。
“少说话,省点力气。”
“……哼。”储璎闭上了嘴。
一个时辰的时间,迎亲队伍终于绕到了宫门口,时辰也正好。
陆聿衡先下了轿,储璎跟着下去,还未落地,便感觉脚下不稳,她倒吸一口冷气,还未来得及调动全身来站稳,便有熟悉的气息瞬间抵达她的身边,在距离她一阶的高度,将她稳稳地扶住了。
储璎被扶住的时候,嘴巴正好在陆聿衡的耳边。
于是她顺势在他耳侧小声说,“多谢夫君啦。”
他好歹也帮了自己两次,那就道个谢以示礼貌吧。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温热又带着些脂粉气的气息,混杂着她身上的新衣裳的味道,和她自己本身的香甜气息,就这么透过盖头的刺绣轻纱,缓缓的晕热着陆聿衡的侧耳。
那声音如鬼魅一般钻进陆聿衡的脑子和四肢百骸,顺着血液延续至全身。
“……”
闻言,陆聿衡手指微微一僵,在迎亲队伍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迅速松开了手。
储璎只听到他最后咬牙说了一声,“成何体统。”
支撑她的力道忽然消失,储璎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她堪堪站稳,便透过盖头看着陆聿衡已经走远了。
他也不等自己,就忽然径直往前走?
储璎顿时有些生气。
说好要等她的!
这个时候闹脾气?这个人真是不可靠!小气!
第 26 章 礼成
正是惠风和畅的好日子,高远的天是湛纯的蓝,与高耸的砖红色宫墙仿佛撞在一处,卓为壮观。
陆聿衡快步行在前,储璎不紧不慢跟在后,一前一后,二人的距离越来越大,最后陆聿衡的身影已经快要看不清了。
储璎透过盖头往前看,一片红纱影笼罩之下,陆聿衡的背影影影绰绰,相当遥远,按照她的速度,恐怕等陆聿衡到了,她还在半途。
她着实有些恼意。
这陆聿衡,千方百计要她守规矩,自己却如此任性。
像话吗?
而且她方才怎么就不成体统了?她还特意叫了他夫君以示尊重。
储璎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这个陆聿衡,表面上看起来凡事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
实际上就像那脾气不好的猫,突然出现的一根黄瓜都能令他炸毛跳脚。
奇怪的是,看着如此不合规制的情景,在场的众人,包括她身侧的女官与侍从都极为平静,仿佛眼前的情形再正常不过,甚至各个面露笑意,喜气洋洋。
储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身侧扶着自己的那位女官。
“太子殿下走这么快,是不是不合规矩?”
女官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笑容暧昧,又仿佛有些艳羡。
“太子妃殿下,您这话说的,若是在外,恐怕要被人说身在福中不知福,故意炫耀呢。”
“啊?”
她也没想到他的手这么热,把她灼得心跳蓦然有些加快,耳根都有些发热。
来都来了。
“殿下别生气,我真的好累,撑不住了。”储璎声音发软,她倒是没有故意撒娇,是真的快累成狗了,现在她只想拆了头发吃饭睡觉,而不是在这里应付生气炸毛的陆聿衡。
周嬷嬷同她讲过这个。
“别动。”
天色骤变,忽然下起了大雨。
他本看着储璎,心情倒是放松,可没想到不过一会儿,储璎便戴上了面纱遮着脸,翘着腿坐在了马车上。
她确实很懂男人想听什么,一两句话便把那些男人勾得神魂颠倒。
陆聿衡顿了顿,提出条件,“你配合一些。”
他不会知道,没事的。
陆聿衡眸色一动,细细看着她。
储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难道回应她从未读过书吗?虽然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这很明显就被皇后抓到了把柄。
储璎差点没站稳,顿时觉得她们脑袋有些毛病。
是的,两双眼睛。
到此为止,她已经快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储璎被陆聿衡抱着,感觉自己就像是那马上要被送去屠宰的小猪崽,满身的死气。
储璎见她如此,顿时浑身刺挠起来。
在最糟糕的场合,以最糟糕的方式,遇到了最不该遇到的人。
大殿前,旌旗猎猎,仪仗恢弘,陆聿衡终于在阶前站定,单手背在身后,松形鹤骨的气势,仿佛储璎才是那个慢慢吞吞故意不跟上他脚步的人。
储璎咽了口唾沫,与陆聿衡并肩站定,正当她迷茫时,便听陆聿衡忽然开口,他声音平稳,口中说着她从未听过的词儿,松开她的手之后,并行拜礼谢恩。
储璎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虚至极。
储璎猛地怔住了。
周嬷嬷与储璎说过,一般情况下,皇后明面上不会太为难太子妃,说是规训,一般只说两句,不会做什么额外的要求。
储璎又试了几次,见他的手指已经稳如磐石,再也不肯松一份劲,只得作罢。
储璎脑子里天人交战,想了一路,最后觉得陆聿衡应该还是不知道此事的全貌的。
储璎继续拉扯,可手上的力道稳如老狗——陆聿衡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原以为太子殿下对这位储姑娘不喜,没想到居然给了这么高的礼遇。”
流泉和枫亭请示,“殿下,要将她请走吗?”
那两双眼睛,不同的风格,不一样的气质,一文一武,一个清瘦一个高挑,一个面容清秀,一个身材峻拔。
陆聿衡足足听了储璎与八个男子见面的全过程,说的话都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根据对方男子对她感兴趣程度的不同做了些许微调。
随后,太监捧来一样东西,储璎总算想起了这个流程,这可是周嬷嬷重点教的事项,便是领册封诏书。
已拜过帝后与太庙,拜堂成亲乃额外之选,陆聿衡为了礼数齐全,依旧让人准备了拜堂的仪制,储璎心中惨叫,面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陆聿衡面色有些微妙,“妇行第四,专心第五 。”
储璎说完,觉得这女诫真是不太正经,说来说去都还是那些事,还不如之前的房中术大全,至少配了图,让她能看懂。
树影飘摇,声振林木,这姑娘又是捉虫又是爬树,丫鬟跟在她身后叫,“小心点,别摔了,小姐,一会儿回去,国公爷又要担心。”
储璎此时却生出反骨……为何方才他可以不守规矩,自己却非得遵守?
这下麻烦大了。
即便如此,只是方才在大殿,也着实危险。
毕竟男人在这些事上,不可能吃亏。
好在储璎还是站稳了,她仔细回忆着自己练习的步骤,不疾不徐,不紧不慢,总算是平稳接过了那册封诏书,至此,她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陆聿衡冷冷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孤生气了?”
储璎问了,女官却不再开口,只面露神秘微笑,意味深长看向她,仿佛她就是那个故意炫耀的人似的。
储璎没办法,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表演”端庄。
陆聿衡压低的声音中充满了警告,“你忘了之前答应我的话了?”
正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她这是什么运气?
陆聿衡永远记得那个午后。
只听她声音幽幽,一字一句道。
虽然中间有踉跄几次,不过总体上来说还算顺利。
他冷笑一声,在众人的哗然之下,一下抱起了正在腿软的储璎。
“关于此……我自有缘由,你无需多问。”陆聿衡迟疑片刻缓缓道。
不过好在,今日有皇帝发话,总算是到此为止。
正想着,储璎与陆聿衡夫妻对拜,岂料她一分心,加上那头饰太重,储璎一个踉跄,浑身无力,居然直接撞进了陆聿衡的怀里。
走得快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要等她。
“那我不牵手也自有缘由。”储璎小声道。
可实际上,他知道的,又何止暗卫后来探查的那些。
“方才我没站稳,你是不是生气了?”储璎颇有几分小心的问。
储璎捏着蛐蛐儿哈哈大笑,眼睛弯弯的如新月一般,晶晶亮,眼中满是快乐。
“为太子妃,你需仁德宽厚,燮理阴阳,全身心伺候好太子,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
陆聿衡见她踉跄的脚步,不由微微眯了眯眼。
直到礼成之时,天已经黑了。
她的手指一动,便如在他的掌心挠痒痒似的,温凉的触感又软又滑,像是挣扎不息的小鱼。
储璎叩首之时,便听到有人在说。
陆聿衡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很复杂,就好像……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又好像深埋了无数的话语,却一点也不想挑明。
那玉如意入侵感极强,陆聿衡的动作又极为缓慢,仿佛在刻意的告诉她,她如今正在跟谁成婚,又在跟谁礼成。
那干燥又干净的手指上有些薄薄的茧子,将她的手死死攥住,磨着她手背的皮肤。
怎么宫中的每个人都喜欢说话说一半?能不能跟她解释清楚?
“复习第四,专心第五。”
彩轿抵达东宫时,储璎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可她又偏偏不能东倒西歪,因为一旦歪斜,头上的发饰便要将她的脑袋扯掉。
如果是她,那么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储璎头皮一紧……不是吧?
听着她柔软的声音,陆聿衡的第一反应是,她确实很会示弱,难怪……那些人会对她一见钟情,对她念念不忘。
若是如此,那这手,不携也罢。
储璎一下子掀开了盖头,看着陆聿衡说,“轻一点呀。”
储璎听得头皮发麻,费劲巴拉只听懂一小半,如今皇后问她,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儿臣明白,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储璎实在是太好认了,她那双桃花眼,只要见一面,便不会有人忘记她眼神中令人炫目心动的流光,雀跃又清澈,轻易便能刻在人的脑中,夜夜入梦。
——是陆聿衡。
储国公溺爱,并无多加规训,陆聿衡早已听闻,可没想到,她居然是这副模样,看那笑容,确实令人不忍规训。
等到了洞房门口,陆聿衡一脚踹开门,发出“砰”的一声。
皇上也不阻止,只幽幽看着。
皇后微微蹙眉,这怎么还带口音的。
储璎一路都在安慰自己,一面安慰,一面死死抓着陆聿衡的衣襟不放手。
元宝顿时尖叫起来。
“……”
陆聿衡呼吸一滞,再次握紧她的手,可这次他却熟练掌握了力道,刚好既不把她弄疼,又能困住她那些动个不停的手指头。
储璎无法骗自己那两人没认出她来,那眼神,那状态,恐怕是一眼就看出她的身份。
这二人不是旁人,正是探花郎田文羲与武状元谢聆风。
储璎如今的心情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她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就是为了避免日后相见的尴尬时刻,或者是被戳穿时的恐怖状况,没想到在今天,她全部都经历了一次。
加上她声音甜美娇气,说话总是带着笑,一双弯弯的眸子看着对方的时候,那些男人骨头都酥了,贪婪的眼神看着她的身子,几乎已经在幻想如何与她进一步“试试”。
皇帝开了口,总该算是稳了,如今拜礼谢恩册封已成,最困难的部分熬过去,后头总会轻松些。
明明听说她没读过书,怎么居然能答出来,怕不是有人提醒。
陆聿衡手中抓着玉如意,居高临下看着她,眯了眯眼。
田文羲浑身发颤,似乎有些失态,呼吸沉重看着储璎,心中天人交战,他甚至想要叫她,却发现她之前甚至没有告诉他她的名字。
储璎从没想到他的手居然这么大,比她的手大这么多。
储璎终于松了口气,手立刻在他掌心动来动去,松快松快自己的手指头。
储璎忙不迭的去抓,却在慌乱之时,对上了宾客人群中的两双眼睛。
储璎被很多人牵过手,爹娘,哥哥,长宁村的豆腐奶奶,还有许多其他人……可是别人牵手的感觉都没有这么奇怪。
储璎脑袋“嗡”一声,一股血从脚底凉到了心脏。
“是你先不遵守约定在先。”
一直稳稳盖在她脑袋上的盖头,便顺理成章的滑了下来。
这是规矩——抵达前殿后,太子与太子妃二人需齐头并进,携手入殿拜帝后。
储璎一哆嗦,赶紧把扔到一边的盖头重新盖在了脑袋上。
“哦?”陆聿衡缓缓将玉如意与其他事物整齐地摆在桌案上,淡淡笑了笑,转身道,“没想到太子妃被掀开盖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道歉?”
陆聿衡喝茶的手微微一顿。
储璎硬生生没有将手放在他的掌心,而是无视了他的手掌,提起裙摆,径直往台阶上走。
储璎吓得浑身一颤,下一秒她就被放倒在床榻上,她“哎哟”一声,被床上的花生瓜子桂圆红枣硌到了背脊,生疼。
方才自己虽然失态,但是好在那二人没有当场与她相认,不然今日真的是她的死期。
终于,轻纱被挑开,储璎呼吸一滞,眼睫微颤仰头看着他。
陆聿衡再说,“夫妇第二,敬慎第三。”
滚烫的温度和十足的力道就这么突如其来的侵袭而来,竟是将她的手完全的包裹住,毫无挣扎出去的可能性。
此时,陆聿衡的茶已经凉了,流泉和枫亭很明显的察觉到了陆聿衡心情变差,立刻小心翼翼起来。
“也许是装的呢。”有人小声阴阳怪气,“太子爷如此要面子,即便娶了不喜欢的姑娘,也会维持体面。”
她只好小声道,“那打个商量,你轻点行不行,为什么总是手那么重呀,很疼的。”
他仿佛早就料到储璎的动作,于是在她动作不对的一瞬,便强行捉住了她的手。
储璎得以顺利从大殿离开,继续乘彩轿去往太庙,接下来一切便是按照规制进行,储璎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步的将自己该做的做到位。
也没这么痛!
陆聿衡沉默半晌,缓缓道,“快了。”
众目睽睽之下,储璎不免紧张,一紧张,脑袋上的东西就越发沉重,她往前一步,身形稍稍有些晃悠。
皇帝赐婚,她能有什么办法?她说过,她也是迫于无奈。
储璎站得笔直,视线透过盖头的红纱看向高处,影影绰绰能看到帝后尊贵又庄严的身影,周围一片肃穆庄严,储璎每走一步,仿佛都能在大殿上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从四面八方回荡过来,充满了惊人的压迫感。
她又有什么错?
“今日尔等大喜之日,身为母亲,本宫心中欢喜,身为母后,本宫需得多说几句。太子殿下龙章凤姿,承太祖遗风,威仪赫赫,德配天地。”
储璎双手撑在身后,坐在床榻上,看到这玉如意的侵入,竟有些下意识的恐惧。
直到最后,与八个男人见过面之后,储璎与那媒婆结了账,这才收拾东西走人。
随后,冰冷的玉如意,缓缓伸进她的盖头,将这红色的轻纱,一点一点的缓缓挑起。
储璎笑嘻嘻的上下打量男子,虽然面纱遮面,可笑意盈盈在眸间,她声音极为甜美,仿佛在诱惑什么一般,问那男子,“你对我有兴趣吗?”
皇后听她全部说对,微微蹙眉,似有些不满意。
田文羲与谢聆风双双面色一变。
陆聿衡一脚将那叛徒踹下马车,竟是第一次在雨中没有撑伞。
可她的手才刚刚接触到衣裙,甚至往上走的动作才刚刚露出苗头,储璎便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张温热的手掌飞快抓在了手心。
陆聿衡也不知道那帕子是做什么的,虽然也得了汪珏的那封信,可汪珏说了什么她也不清楚,万一就是说与她分道扬镳呢?
“那就这么说定啦。”
她听着陆聿衡沉重的呼吸声,知道这家伙必然不可能是因为抱着自己累了才这么喘,他察觉到什么了?
“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今日便罢了。”皇帝的话显然说给皇后听,皇后也不敢忤逆皇帝的意思,赶紧借坡下驴,“倒是如此,往后也有功夫。”
随后一个媒婆模样的女人领着一个男子来到她面前。
“好累,我不行了。”储璎闭着眼,“太子殿下,我的手脚都快断了。”
“那你说说看,《女诫》之中所言,应当如何做好女子的表率。”皇后开口道。
“你没有,按规制,此时必须携手,不可违制。”
她目前唯一暴露的便是那三张帕子和一封信,三张帕子只代表她送给男人的信物一大把,可是送给谁,陆聿衡怎么会知道呢?
可储璎骂又骂不过,打也打不过,这皇宫还是他的地盘,如今自己要嫁入东宫,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
这储璎……脑子里究竟装的都是些什么烂七八糟的东西,最后居然还能连上。
她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实在蠢笨。
可在陆聿衡看来,却并非如此。
一旁的太监顿时明白了陆聿衡的意思,嗓音尖细,“礼成!送入洞房!”
“父皇,母后,吉时已过,如今还需往太庙祭祖,若是违背了祖训规制……”
可她刚有这个念头,皇帝又问身侧皇后,“皇后可有话,规训太子妃。”
陆聿衡脚踩着那叛徒,手中捏着茶杯,缓缓阖眼,望向车窗外,“不必,再等等。”
帝后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皇帝见她动作不熟却尽力做得完美时,终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开口道,“好,礼成。”
一些事情,他甚至是亲眼所见。
“我错了。”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具体做错了什么,但还是勇于主动承认错误。
“痛……”储璎开始扭动。
谢聆风已经有些僵硬成木头,他的眸子死死盯着储璎,仿佛只要一眨眼,她便要再度从他的眼前消失。
“太子妃以为如何?”
储璎远远看到他伫立的修长身影,轻轻哼了一声。
可是事情到这里还远未结束。
“这期间我们随时可以见面呀。”
“我何时不守约?”他反问。
储璎跟着说,“敷敷第二,进深第三。”
他心中对这位姑娘的身份,已大概有了猜测。
她心想,这帮人真是胆子够大的,说话这么大声你们真的礼貌吗?
“卑弱第一。”
这回倒不似拜帝后与太庙那般严肃,周围文武百官环绕,大体安静,可还是止不住有人开口说话。
皇后的目光落在陆聿衡身上,陆聿衡面无表情,平静无波。
《女诫》?
“别喊,你看这蛐蛐儿,多健壮。”
储璎咽了口唾沫,她还记得那几点,还挺好记的,于是自信道,“回禀皇后娘娘,被揉的意思就是要给太子殿下……”
储璎这下倒是真不急了,甚至故意放慢了些脚步,毕竟她身上这身装束确实重得她苦不堪言,脚上也有些磨破了皮。
储璎真是没脾气了,堂堂太子居然跟她耍赖。
京城中极少有这样肆意的姑娘,多的是被规训好的乖巧女子,如此奔放的,着实难寻。
还有,那个一千步究竟是什么意思,最高礼遇?她怎么不懂。
储璎正在心虚,经他这么一抱,吓得差点叫出声,顺手便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一侧身,视线往方才储璎视线的方向扫了一眼,看到那文武二人,顿时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陆聿衡头也不回,转身便抱着储璎离开了此地。
京城能称得上国公府的本就寥寥三家,家里有位肆意的嫡女的,恐怕也只有那一家,储怀谦之女,那位从乡野中寻回的,京中著名的奇女子。
储璎松了一大口气。
枫亭和流泉都听傻了,他们还从未见过有这样的女子,挑选夫君不经过父母之命,自己面对面出来挑选。
可她一点头,脑袋上沉重的饰物便压得她喘不过气,赶紧把脑袋捋直了说话。
是她吗?真的是她?
“什么意思?”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干干净净,在一片红色之间,白得扎眼,青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如树根盘虬蜿蜒至手腕,隐没至火红的衣袖之中。
陆聿衡说到此处,稍稍一顿。
二人便这样携手走上了漫长的阶梯,抵达了前殿。
“就刚才啊,你走那么快不等我。”储璎直接委屈地说。
储璎被盯得浑身冒冷汗,手指都在颤抖,连盖头都差点盖不上,最后还是陆聿衡迅速捞起那鸾凤和鸣绣纹的盖头,将储璎彻底遮住。
储璎便也有样学样,跟着他一道行礼。
等她来到陆聿衡身侧时,储璎却从盖头的缝隙中看见陆聿衡恰逢其时朝她伸出手。
是啊,自称孤的时候,他一般都在生气,一猜一个准……储璎心想,于是她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听闻太子殿下今日往前走了一千步,真是令人惊叹。”
皇帝颇有几分意外,他捋了捋胡子,盯着陆聿衡看了几眼,缓缓一笑。
“盖好了。”
陆聿衡当时心情不错,且不想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变量更换地方,便隐在马车上喝茶,等着她离开。
储璎一听陆聿衡压低的提示,便赶紧说,“被揉第一。”
“配合的,我不挣扎,你随便牵行了吧。”储璎能屈能伸,立刻换了个语气。
别说背出来了,她连这本书的封面都没见过,或者说,见过也不认识。
可皇后一开口,储璎便觉得味儿不对。
“那你再说说看,以上几点是何意。”皇后不依不饶。
陆聿衡居高临下看着她,冷笑不语。
储璎感觉到了陆聿衡在用力,非常用力,她只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钳子钳住了,动弹不得。
帝后也许没听出来储璎所说那女诫几项是何意,他离得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要不要跟我试试?你也不用做什么,我只是想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君,我们试试看,如果不合适,就不要来往。”
他又何尝不想快些结束,今日一天,不仅折磨她,更是折磨他自己,比他批阅官员文书更废脑子,好在储璎今日比平日稍可靠些,并未犯什么大错。
“盖上。”他声音冰冷地吓人。
那是他第一次在郊外亲手处理叛徒,却刚好碰上这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在小树林子里“踩点”。
陆聿衡倒是平静,只是眼睫不自然地微微一颤,半晌,手上终于松快了些。
语气之轻松,态度之轻佻,对伦理道德之无知,令人咋舌。
她声音本就天生清甜,如今语气一变,就像撒娇似的,像糯米糍一般软和。
抵达东宫之后,储璎却发现,里头相当热闹,文武百官携着家眷尽数出现在此处,四处都是喧闹寒暄的声音,陆聿衡一走进去,众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储璎撇了撇嘴,转身与陆聿衡面对面,准备对拜。
流泉与枫亭面面相觑,两个人都觉得今日的陆聿衡很可怕。
叛徒哭泣求饶,心惊胆战了一下午,他还以为太子殿下要对他网开一面了,结果一转眼太子仍旧对他拔了剑,伴随着大雨,陆聿衡的面容宛若修罗。
“不成体统。”
陆聿衡一剑刺穿了那人的头颅。
第 27 章 结发
那日最令人意外的是,储璎居然在陆聿衡处理叛徒的时候回来了。
偏偏不巧,因为大雨的缘故,这姑娘还未走多远马车就陷入了泥里,淋成了落汤鸡模样。
陆聿衡如今依旧记得,当时的储璎瞪着眼睛看着他手中流着血的刀刃,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表情,看起来比之前更蠢笨。
他让枫亭处理一下,意思是让枫亭警告储璎。
结果储璎仿佛惊弓之鸟,撒腿就跑,直接摔进了泥坑里,像是个在泥里打滚的小猪。
储璎浑身是泥狼狈不堪,却依旧护着她那丫鬟。
她磕磕巴巴对他说,“这位好汉……我没看清你长什么样,你也当做从未见过我,我们……素不相识,就此别过,求放过!”
陆聿衡只觉得可笑。
“名字,身份。”
储璎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犹豫了片刻,“我叫钱好好,长宁村人。”
“说实话。”陆聿衡眯眼,手缓缓放在刀柄上。
“储国公府储璎!”储璎见他要拔刀,吓得立刻大喊,声音之大,震得他耳朵疼。
真是荒唐又令人铭记。
陆聿衡从不觉得与她还会有别的交集,可后来,他们又莫名其妙相遇了两次,这两次非但没有让他对她改观,迎来的反而是对她变本加厉的排斥与厌恶。
陆聿衡冷冷看着床榻上一身鸾凤和鸣式样绣纹婚服的储璎,只觉得自从遇见她以来,这一切都如此的荒谬。
“还有?”储璎快疯了,这一天什么时候能结束?她真的很想把头发拆了,再这样下去,明天头都要秃一半。
完美背离他对于娶妻的标准。
而且他今日在大殿上,还悄悄教她回应女诫,虽说他也是为了颜面,但能帮她,她就很知足了。
哦,她忘了,还要喝合卺酒。
“哇,好辣。”储璎被那口酒辣得直吐舌头,她喝完酒之后,极其随意的松开他的手,把酒杯放了,看也不看他转身就去床榻方向,“我去睡了殿下。”
虽然十分偏执的讲礼数,可是有的时候不是还挺活泛的嘛。
储璎脚步后退半步。
储璎老老实实拿起一杯,手朝着陆聿衡伸过去。
还未迈开几步,陆聿衡却又捉住她的胳膊,把她掉了个边儿,让她的脸重新冲着桌案。
至此,那些规定的礼数不管如何,也算是完成了。
陆聿衡终于出去招呼诸位宾客的时候,时辰已经很晚,月亮早已上了枝头。
她忽然庆幸她那成批量的帕子还放在国公府的闺房柜子里,若是被陆聿衡知道,那些帕子不是有三张重复,而是有五十张成批量的重复,而且是在村口大娘那儿买的,那……
“……”
原来是结发。
懒惰瘦弱贪吃不讲究。
可她没有真想跟陆聿衡共度一生,她是要努力和离的呀。
储璎露出纠结的表情。
“那便不结。”陆聿衡“啪”一声合上盒子。
可是头冠太重,身上礼服也重,她哪里站得稳,刚一伸手一踮脚,她就一个踉跄,扑进了陆聿衡的怀里。
“……”陆聿衡垂眸,缓缓道,“还未结发,如何睡。”
他怎么总生气啊?
陆聿衡走后,也并未让任何人进房间伺候,独留储璎一人在房间里头,她终于可以摘下头饰,卸掉妆容,换上宽松的衣裳,舒舒服服的躺在榻上了。
储璎呼吸一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我不想……”
“那你剪?”陆聿衡反问。
“啊,抱歉!”储璎赶忙放下酒杯,伸手在他的衣襟上摸来摸去,“我不小心的,太子殿下你太高了,我够不着啊,也不能全怪我是吧……”
陆聿衡回来之后,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再来。”
“那个太子殿下,我不想剪头发……”
“急什么?”陆聿衡抬眸看她。
宫女和太监们有序进入屋内,将所有的物品尽数齐齐摆放在桌面上。
陆聿衡缓缓垂眸,像是终于缓过神,冷淡道。
储璎一愣,“还有?”
储璎一面自我安慰,一面重新接过酒,重新跟他环绕胳膊。
“我不是,我没有。”储璎急忙抽出手,莫名有些紧张起来,“我,我把你衣裳弄脏了,跟你说声抱歉。”
躺了一会儿,她却睡不着,实在是一天都没吃东西,有些饿。
他又不认识田文羲和谢聆风,总不至于看他们一眼就知道自己与他们的关系吧?
那些人方才一直在外头候着?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
储璎想想便觉得后背发凉。
于是她趴在床上,把那些花生瓜子红枣桂圆全部拢在一块儿,然后用她的盖头兜起来,本来她想坐在榻上啃,更舒服些,可是一想到如今要跟陆聿衡一个房间,她还是收敛一点,把东西搬到了一旁的桌案上。
二人呼吸相闻,陆聿衡眼眸沉沉看着她,缓缓道,“乱摸什么?”
他居然真娶了这样一位不检点的女子——与多位男子藕断丝连,不懂礼数,不识字,不会琴棋书画绣花女红。
“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殿下?”她小心翼翼问。
可是立刻,她就遇到了困难……陆聿衡太高了,她得踮起脚尖才能绕过他的胳膊。
她抬眸小心打量陆聿衡,见他已收起盒子剪刀,真的并未再强迫她,她忽然觉得他虽然爱生气,但似乎人还不错。
陆聿衡将剪刀递给她。
陆聿衡呼吸急促,忽然捉住她四下乱动的手。
储璎咽了口唾沫,很显然,他们的训练有素,一定来自陆聿衡的严格要求。
这一次顺利多了。
结发……
时局相逼,迫于无奈。
她再次回忆了一下自己所有的行为,包括可能会暴露的哪些事情,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陆聿衡会因为自己没站稳而这么生气。
她原本动作极为懒散,双手撑在身后懒洋洋地,可见他一直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忽然觉得浑身瘆得慌,于是不由自主的缓缓坐直了身子,双手乖乖放在膝盖上,抿嘴看着他。
陆聿衡深深看了她一眼,重新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储璎一个人坐在桌前,面前是他花费重金加急让百位绣娘绣制的鸾凤和鸣样式红纱盖头,盖头上堆了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和一堆壳,上边还有成堆的花生屑。
陆聿衡声音沉沉。
今日的她受尽身体折磨,收敛了原本的气性,眼中还有几分疲惫之色,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惹人怜惜。
手里的那杯酒,也洒在了他的衣襟上。
结发,结发是很认真的事情。
完了,自己以后不会也变成那样吧?
她此时正小心翼翼看着他,凤冠霞帔,红妆娇艳,一双桃花眼水润又清澈,细瘦玲珑的身躯裹在那一层又一层的婚服之中,像是一颗红笋。
“不想?”陆聿衡的眸子缓缓定在她的面容上,细细看她的眼神,储璎再次心虚,她垂眸,捏着自己的衣角。
陆聿衡先把她随意放下的酒杯摆放整齐,然后慢条斯理拿起剪刀,“还有。”
“不一样。”陆聿衡瞬间冷脸,把酒杯塞进她的手中,严厉道,“按规矩来。”
陆聿衡缓缓倒满两杯酒,示意她拿酒。
她惊叹一声,便见那些宫女太监们一个接一个,无声退场,仿佛有一根绳子拴在他们的腰上,整齐划一,毫无瑕疵,像是木偶一般。
“起来,继续仪式。”
“不行。”
那齐整程度,储璎平日里根本都不敢想,仿佛有尺子丈量一般,托盘与托盘之间,酒杯与酒杯之间,都是极为对称的摆放。
可惜都是表象……陆聿衡上下打量她,带着几分审视。
因为陆聿衡缓缓俯身,顺着她的高度,与她手臂相绕,默默地喝下了那杯酒。
于是她整了整衣裳,就当方才他的气已经消了,开心的重新起身,却见陆聿衡只朝外吩咐了一声“进”,便立刻有一群人涌了进来,把储璎吓得后退了一步。
“还来?”储璎没忍住,把心里话不小心说了出来,“一人一杯直接喝了也是一样……”
“储璎,我不会做强迫你的事,不过,只要你一日是我的妻子,这件事,我们便一定要完成。”
“我……”储璎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理由。
而储璎这边,见陆聿衡一直沉默,神色变幻,总觉得陆聿衡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吓人,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冷不丁被这么叫名字,储璎被吓得颤了颤,就像是孩子做错事被大人喊大名警告似的。
这种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想骗他,她不想,就是确实不想。
太可怕了,以后她岂不是一点隐私也没有?
“急着睡觉啊。”储璎理所当然地说。
她的手在他的衣襟上游离,所过之处正是他的胸口。
储璎也把那酒一口闷了。
以前长宁村的老嫂子们跟她说过,与一人结发,便要与一人共度一生。
“……”储璎实在是服气了。
不怪他一眼看出来,实在是储璎的神色全部写在脸上,如今她满脸都是“我不是不想剪头发我只是不想与你结发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诓你”的表情。
气氛陡然僵住,储璎愣神瞬间,抬眸看他。
不过,想到那些人,储璎顿时觉得心虚起来。
“……”储璎彻底不敢吱声了。
储璎看着桌面上的盒子和剪刀,这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
虽然,目前他看起来依旧有些生气。
储璎犹疑问道,“那,那没有结发,不合礼数怎么办?”
没办法,只好宠着他吧。
她像个仓鼠似的,正在啃一个不太好剥的花生,一看到他进门,便站起身献宝似的捧起一堆剥好的花生递给他,上边甚至还有她的口水,亮晶晶的。
“吃吗?”她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我太饿了,找不到吃的,你也饿一天了吧?先吃点吧,可香了。”
“吃饱了我们好睡觉。”
陆聿衡:“……”
第 28 章 睡觉
陆聿衡没有接她手中的东西,而是来到桌案前,缓缓拎起那盖头的一角,却见精致的轻纱上早已黏上了花生碎屑,若不仔细清理,恐怕是废了。
“诶诶……”储璎却立刻过去阻止他。
“这样会弄脏桌面的,我就是担心这些碎屑四处撒,专门弄来这盖头垫着,你别把碎屑弄出来。”
储璎说完,依旧把盖头拽回去,放在桌面上拍拍稳。
“你看,这样就好多了。”
陆聿衡呼吸一沉,看向储璎,“你倒挺聪明。”
“那可不。”储璎仰起脸蛋朝他轻轻一笑,忽然发觉不对劲,“你居然会夸我了?”
“真觉得在夸你?”陆聿衡双手抱着手肘,“再想想呢?用用你那满是灰尘的脑子。”
储璎微微一怔,忽然想起今日哥哥在自己出嫁前说过的话。
“妹妹,你这一身,可以买下整个国公府了。”
储璎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的仔细看了看桌面上的盖头,那细纱,那纹样,那绣工……
“很贵吧?这个。”储璎有些心虚地问。
“呵。”陆聿衡冷笑一声,“你知道就好。”
储璎顿时站直了,第一反应便是,“抱歉……”
“不必同我道歉,那身喜服加上这盖头,都是给你的。”他这回并未生气,语气甚至有几分平静,可一字一句,却都是往储璎的心口上撒盐。
储璎一时间摸不清陆聿衡的脾气,方才她拒绝再绣帕子,他不是应该生气吗?怎么看起来反而心情不错。
陆聿衡不语,非要说,这圆着实有些扁,像个饼子。
而且,储璎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哦?”陆聿衡幽幽看着她。
陆聿衡从哪搜罗到这么多厉害人物?
陆聿衡就这么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冷香,从储璎的身侧走过。
“嗯。”陆聿衡挪开视线,随意应声,“随你。”
二人视线直接撞在了一处,烛光在他的瞳孔中跃动,蜜糖一般的琥珀色眸子深邃又炫目,令储璎有些不敢直视。
说完这话,他便独自缓缓睡下,规整地盖好了被子,闭上了眼睛,至此,被褥没有一丝褶皱。
她眼神飘忽,声音如蚊子一般嗡嗡,“鸳鸯啊,然后改了小花儿,然后就……变成一个球了。”
这都是她的技巧,不仅对他,对旁的男人也是一样。
啊?
帕子的角落里,绣了一个……圆,红色的圆,而陆聿衡翻到帕子的背面,果然,收尾乱七八糟,到处是线头。
“寝衣而已,随便系一下。”储璎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我先看看这盖头有没有勾着线……诶……”
陆聿衡见她披着衣裳,站在距离床榻远远的地方不动,一脸抗拒的模样,顿时冷笑一声。
说完,陆聿衡仔细看着她面上表情的微妙变化,唇线微微上勾。
就连放下的头发也是柔顺乌黑,披散在肩膀上,耳侧分别落下两束一样多少的发束,将他气质变得柔和。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幅绣样!现在就交给你了,作为新的信物。”储璎嘿嘿一笑,“怎么样,殿下,这回还满意吗?”
方才他不在,她已将衣裳换了,此时她穿的似乎是她寻常睡觉的寝衣,那寝衣倒是新的,松快又舒适,隐隐勾勒出她的身段,在烛光下若隐若现,看不清晰。
“没有。”陆聿衡盯着她躲闪的视线,听着她“不用心”的夸赞声,心中冷笑,这女子,可真会拿捏男子的心意,无意间说出来的话,都令人心情愉悦。
衣裳顿时松垮下来,储璎惊呼一声,后退一步。
储璎吸了一鼻子香味,干净好闻,不知道用的什么皂角,她也想用。
储璎的笑容立刻有些尴尬。
“那你很厉害了,我只能认真做一点点喜欢的事情。”储璎退后一步,好能平视他的眼睛,然后从衣袖中拿出一张帕子,“比如这个,我就做不好。”
想来想去想不通,储璎站在原地披着衣裳,见陆聿衡已经坐在榻上,忽然想起自己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储璎惊呆了,猛地抬头,“哇,你好会打结啊。”
“我尽力了,每一针都是亲手绣的,一丁点都不掺假。”储璎倒是很自信,“你看这个圆,它圆不圆?”
那更糟糕了。
“你先把衣裳穿好。”陆聿衡抱着手肘,倚在桌案边,静静看着她,“衣带不对。”
“我不喜欢。”储璎直接说,“我不喜欢绣花,太费劲了,手疼眼睛疼腰疼,还特别费功夫,这张帕子我绣了整整五个晚上!这将是唯一一张,也是最后一张我亲手绣的帕子。”
储璎呆呆的看着那些侍女,只觉得那些人仿佛神一样,走过之处,不留一丝褶皱与瑕疵。
“你的东西,你自然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一笔勾销,倒是不至于。”他意味深长看着她,一张帕子,就想一笔勾销?今日那两人彻底看到了她的脸,认出她来,日后还不知会掀起什么风浪。
“那何止扎了一下!”储璎仿佛听到了关键词,立刻伸出手给他看,“手指都被扎了一遍,这里更是扎了好几遍,诶?伤口呢?”
她四处张望,问陆聿衡,“我睡哪里呀?”
若是她真傻乎乎的跑去扑进他的怀里扯掉他的衣裳,恐怕陆聿衡一怒,真会杀了她的。
标准,好看,对称,两边一样长的结。
储璎反复在陆聿衡的面前展示她的手,可非但手上一个伤口都没有,就连之前手上的烫伤,也早已经被那些作用极好的药膏抹去了痕迹。
“初次绣成这样,算你过关,下次再绣点别的。”
“扎着手了?”
等等,绣点别的?绣什么别的?她可不要绣别的。
他一只手迅速一动,将她的衣裳固定,遮住了她的锁骨,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瞬间捞住那往下坠的系带,勾在他的食指上。
她刚刚摸过了,地上好凉啊,她睡不了,她又去试了试一旁桌案,好硬啊,骨头疼。
陆聿衡似笑非笑地将手中的帕子折好,放在了衣袖里。
……哦,她懂了,他不想满京城传开这件事。
简单的白帕子,如之前一般,只是布料好了很多,应当是从国公府的库房里薅来的。
“那你随意。”陆聿衡扫了一眼寝殿,“地上,桌上,都能睡,你试试。”
太完美了。
“这会儿知道珍惜了?”陆聿衡冷笑一声,正准备替她喊人进来帮她处理,却发现她现在身上穿的衣裳十分不合适。
她多么体贴。
“殿下,这是我重新做的信物。”储璎正式把自己耗费了好几日心力的东西交给他,想让他稍微消消气,虽然她现在仍然不知道他刚刚在气什么。
“只要你认真对待,都能做好。”陆聿衡意味深长看着她,“不专心做一件事,便容易出问题。”
“不过……”陆聿衡顿了顿。
随后,陆聿衡消失了一段时间,这期间,那些侍女进入房间,按照陆聿衡平日里的标准,完完整整的把寝殿重新打扫了一遍,并且重新铺了寝被,将一切都弄得规规整整,半点瑕疵也没有。
陆聿衡转身,瞬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等到陆聿衡再次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洗沐好,换上了一身白色寝衣,干净整洁,在储璎看来,实在是过于规整,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即便穿出门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寝衣和系带都是粉色的,昏暗的洞房红烛之下,那系带缠绕着他的手指,宛如蛇一般蜿蜒至他的掌心。
她这么一退,衣裳更松垮了,一边的布料下垂,从储璎的锁骨处滑了下来,露出了一些水蓝色的肚兜和白皙如玉的肤色。
储璎又抬眸期盼的看着他。
半晌,陆聿衡终于开了口,“说吧,一开始想绣什么?”
陆聿衡眯眼,上下打量她。
她一抬眸,好巧不巧,陆聿衡也正看着她。
可她嘴上却不停,“殿下专门学过吗?怎么能弄得这么好看。”
想到此处,储璎便直接将脑子里的说法直接说出口,“不会有下次。”
怎么,今日这仪典,这诏书,这一切,难道都是在开玩笑?
“不合适?”今日成婚,她跟他说睡在一起不合适?
——她是要跟陆聿衡和离的呀,就像之前跟爹爹商量过的那样,她需得让他过得不舒坦才行,得让他不喜欢自己,讨厌自己,但又不至于坏到要弄死她,在那种微妙的讨厌和不至于杀了她之间的程度,他才能一起想办法跟自己和离。
储璎压力顿时有些大。
她话音还未落,陆聿衡就亲自出手,他一把捉住她的胳膊,将储璎拽到自己跟前,随后他伸手,扯开了储璎衣裳上的系带。
很好,圆满完成任务。
陆聿衡眼眸微动,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
陆聿衡强压着嘴角,看着她心虚的模样,缓缓问。
陆聿衡低着眸,手指轻轻一勾,便在她的衣裳上打了两个漂亮的结。
一看就是她自己穿的。
“总之我没有骗你。”储璎捧着一双手看着他,认真说,“上次送你我买来的帕子,确实是我不对,这张帕子送你,我们一笔勾销好吗?”
陆聿衡什么话也未说只往榻边走,一看就是准备就寝。
你看,他心中明明有阮明月,却迫于无奈与自己成婚,肯定不希望跟自己睡在一块儿。
“不是,我们睡一起,合适吗?”储璎犹豫着,她这次确实是真正为他考虑了,毕竟,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储璎的眼神顿时失落。
储璎顿时觉得心中钝痛,面露十二分的心疼仔细检查那盖头,“怎么办?还有救吗?”
陆聿衡挑眉,看向储璎。
“别动。”陆聿衡蹙眉,呼吸微沉。
然后第二日满京城都传言开来,太子殿下没有与太子妃睡在一起。
储璎便眼睁睁见他嘴角勾着三分笑意,随意拎起一件外衫罩在她的身上,随后叫来寝殿外候着的侍从,让他们把桌案上的花生瓜子和盖头都收走,拿去清理。
“确实不合适。”储璎四处看了看,自己也没什么落脚的地方,她看过画本啊,这种情况下,男主根本不可能睡在寝殿,应该去书房彻夜处理国家大事才对啊。
只是衣裳上下系着的带子……系错了地方。
陆聿衡闭着眼睛,就听着她仿佛一只偷偷摸摸的老鼠似的四处转悠,一会儿碰到喜烛,一会儿撞到桌腿,发出“嘶”的一声痛呼。
他睫毛微颤,眉头紧皱。
半晌,终于,这家伙缓缓走到了榻边。
陆聿衡依旧闭着眼。
随后,他便听到身侧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她小心翼翼的呼吸声,随后,他感觉自己身上的寝被,被小心翼翼拽了一下。
第 29 章 火气
“睡着了?殿下?”储璎的声音极小,像是蚊子嗡嗡声一般滑过陆聿衡的耳边。
“那我,借你的床榻睡一晚?”
陆聿衡呼吸平缓,一动也不动。
居然真睡着了?他睡眠也太好了吧,好羡慕。
储璎舔了舔嘴唇,便尝试着缓缓的,慢慢的,小心翼翼坐在床榻上,然后缓缓把脚塞进了寝被。
陆聿衡这儿的寝被也不知是什么料子,滑溜又软和,储璎缓缓舒了口气,浑身都不由自主放松下来,陆聿衡这床,实在是太对她的胃口,舒服极了。
虽然床板很硬,可是她从小就睡村里的木板床,最喜欢硬板床。
最关键的是被褥要软,最好是被太阳晒得暖烘烘香香的,最舒服。
储璎低头,闻了闻这寝被。
不光这寝被,陆聿衡的身侧都非常好闻,在他周身,似乎都带着一股淡淡的冷香。
像是寒松落雪,雅致高冷,却不免有些寒凉,没有睡觉的温软暖意。
储璎屁股往前拱了拱,想要把自己塞进这个整齐的被褥里,可她这么一拱,床榻便直接动了一下,发出吱呀一声。
储璎屏住了呼吸,看向陆聿衡。
他仍旧闭着眼睛没有醒。
一个流泉,一个枫亭,还有一个不认识。
流泉去外头找侍从,取来一个木盒,在陆聿衡面前打开,露出一张白帕子,上头染了一片暗红的血迹。
虽然肚子仍旧有些饿,可她今日实在是太累,几乎不过一瞬,储璎便呼吸均匀绵长,浑身放松瘫软下来。
难怪殿下现在憋着……流泉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储璎的手忍不住停在了他的腰上,食指轻轻的贴着他的腰线,轻轻的点了点。
储璎好奇,借着喜烛的烛光偷偷看着他。
她吓了一跳,却见门外忽然走进来三个人。
一旁的陆聿衡,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她惊惶一抬头,却撞进了陆聿衡带着怒意的双眸里。
“我居然能起这么早?”
如今看来……还是没用上。
储璎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终于有些困了,她缓缓打了个哈欠,继续费劲的把自己拱进了寝被。
储璎一面想,手一面不受控制地触碰到他腰后软弹的某处,猛然一瞬间,储璎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啪”一声抓住了。
她赶紧抓住机会掀开被子挣扎下了床,腿脚还有些发软,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温热的温度。
睡下之后,更显得他鼻梁高挺如山峰,长而浓密的睫毛有些微弧度,稍稍上翘。
储璎正低头研究那些摆成一排整整齐齐的盥洗之物,一只手指放在下巴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正在研究那些东西到底怎么摆成一条直线的。
当时说的是,可能会用上,也可能用不上。
陆聿衡却扫了流泉一眼,道,“之前准备的帕子呢。”
而今日,这床榻和寝被,都乱得吓人。
而这一切变化,应当与太子妃殿下有关。
陆聿衡的睡眠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躺下时,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近身。
梦里的陆聿衡说,“点心掉渣,不许在东宫吃!”
他一直没有睡着,也不可能睡着。
他的姿势标准至极,仿佛……仿佛……
即便他昨晚洗沐梳发时用了气味最浓的发油,也无法遮挡她身上那股莫名的少女之气。
明天他看到自己睡在床榻上,应该会生气吧?
而如今……
他用《房中术大全》中最传统的姿势摁着她,用极为邪恶的语气说,“既然我娶不了阮明月,那就把你当替身吧!”
流泉脑子里有些混乱,许多念头在脑子里打架。
“你确实不该上来。”陆聿衡几乎是咬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她的耳边说。
“殿下饶命,我错了。”她穿好了鞋,披上衣裳,乱糟糟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几乎想要奔逃出门,可当她手搭在门上的时候才发现,外头的天还是黑的。
储璎气急,想要跟陆聿衡理论,可陆聿衡却一下子抱住她,把她扔到了床上。
可往常,太子殿下不可能在他们面前如此“失态”,或者说,即使他们随身伺候,陆聿衡也从来不会让他们看到他不体面的一面。
正如广大百姓们的审美标准界定的那般,陆聿衡他确实长得好,京城第一好。
储璎脑袋刚沾着枕头,意识便逐渐模糊。
既然殿下没开口,他们就不该去管。
“咳……”陆聿衡干咳一声。
陆聿衡蓦然身子一僵,忽然松开了手。
寝被上多处褶皱,床榻上凌乱不堪。
储璎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若他们不伺候,便是由太子妃来伺候,太子殿下似乎宁愿让他们来。
那些东西被石岩摆放的如同刀砍斧刻一般笔直一条线,规规整整,没有一厘的偏差。
但若要说不喜欢吧,太子殿下废了这么大的功夫把她娶回来,总不至于真是因为违抗不了那圣旨。
只见她单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则伸进了寝被,他稍稍一动,胳膊便能触及她的手指。
流泉立刻过去帮忙,看到太子殿下身下的情形,顿时有些惊愕。
若说太子殿下喜欢太子妃吧,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行事说话间,甚至有些嫌弃。
就像一件事不能太过深想细想,思虑过度,伤及心脉。
可她的手掠过他的腰时,却发现他的腰似乎很是紧致,那种触感,跟自己软乎乎的腰完全不一样。
他的眼神带着些许燥意,夹杂着些火气。
似乎还有一些微微的弹性。
储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一刻,忽然,寝殿的门开了。
不一样在于他们面容的区别,枫亭眼睛大些,看起来更成熟,流泉表情更臭一些,看起来稍显稚嫩,另外一个很是稳重,脸也更方。
他们衣裳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腰带上稍稍不同,枫亭的腰带上绣着枫叶,流泉的腰带上绣着水流纹样,而另外一个腰带上绣着一块岩石。
这是他第一次铺如此凌乱的寝被,太子殿下以往起床时,不管是床榻还是寝被,都是平平整整,仿佛没有人睡过一般。
她忽然开口,叫住了陆聿衡。
啊?她不要当替身!
直到陆聿衡准备走,储璎才发觉不对劲。
“回禀殿下,带了。”
储璎是被豆腐婆婆带大的,生活习惯由豆腐婆婆一手教成,所以一直到现在,储璎的睡相都相当的“自由”。
闻言,陆聿衡眼角抽了抽,他缓缓起身,却未下榻,而是曲起膝盖,拉过寝被盖住了下半身,稳稳坐在了榻上。
之前东宫曾进过杀手,想要趁他睡着时刺杀他,全被他反制。
陆聿衡这是怎么保持的?他居然能睡着时的姿势都能控制,这种自控力,简直是奇迹。
他实在有些搞不懂,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究竟是怎么回事。
储璎浑身一僵,缓缓的,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储璎被摁得死死的,上半身一动也动不了,她欲哭无泪,只能又动了动脚,蜷缩起膝盖,膝盖却像是撞到一个什么突兀的东西。
……
储璎便发现他平躺在床榻上,寝被之下,他的腰腹中间鼓鼓的,像是叠放着双手。
他要,就要世间最好的。
那种味道,硬生生折磨了他一整晚,随着她的动作和呼吸,如同鬼魅一般钻进他的鼻腔,充斥他的肺腑,将他冷静的弓弦挑拨得凌乱不堪。
醒着的时候,那长睫仿佛锋利的刀子,而如今睡着时,那睫毛却像是一把卷翘的蒲扇,莫名的有些娇气。
不是,她还真睡得着?
“抱歉,对不起,我不该上来的……”
全程储璎都站在一旁不出声,又安静又惊愕的看着他们行云流水的动作,就像一场绝妙的表演,她实在是惊叹于居然还能有人将起床换衣盥洗做到如此的极致精简。
好紧!
这正是那日陆聿衡让他们做的三件事之一,准备好染了血的帕子。
如今看来,太子殿下也是人。
陆聿衡缓缓侧过头,看向储璎。
流泉从小跟着陆聿衡,帮他做了那么多的事,实在太了解陆聿衡了。
不过一会儿,储璎便开始打起了小呼噜。
结果陆聿衡又皱着眉头凶巴巴的对她说,“你也不许出宫!”
储璎着急万分,不能在东宫吃,她带出去吃也行啊!
储璎继续打着她的小呼噜,呼吸绵长,表情放松,嘴角上扬,不知道梦见什么,看起来睡得很香。
他们快速进入状态。
陆聿衡更衣、盥洗、梳发、出门一气呵成,没有半点迟疑与多余的动作,一旁的流泉、枫亭和石岩也是同样,在陆聿衡出门的一瞬间收拾完所有的物什,一并随着陆聿衡走出门。
只可惜……他平日里性子太差了,在旁人面前惯会演戏,而且脑子里想的事情太多,令她实在是捉摸不透。
“抱歉!”
居然没有赘肉,他身材这么好?
储璎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眼前模糊的场景逐渐对焦,她才发现面前不对劲。
一转身,却见枫亭正在给太子殿下更衣,比平日里慢了些,特别是裤子方面,似乎遇到了什么问题。
晨起对于男子而言实属正常。
她的双手正绕过陆聿衡,抱着他的腰,而她的脑袋,则埋在了他的胸口。
储璎回忆起他平日里的模样,他那腰确实紧实,即便穿了厚重的衣衫,可腰带一束,瞬间如绷紧的弓弦,极有力量感。
气氛静止,空气中只听到陆聿衡气息悠长轻柔。
流泉咽了口唾沫,脑子里开始胡乱想一些不该想的东西。
豆腐婆婆曾与她说,睡觉就是要四处睡、肆意睡、想怎么睡就怎么睡,自由随心,这样才能有活人气,才能睡得长久。
“天还没亮?”储璎被震撼了。
储璎赶紧想要缩手,可陆聿衡却用力抓着她不放,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陆聿衡一把摁了回去。
只要陆聿衡不想做的事,他有一万种手段合理拒绝,根本不存在忍耐和退而求其次。
储璎顿时想到长宁村下葬的那些被人摆弄成这幅样子的老家伙们。
三位少年,长得有些相似,却又极为不同。
“胡乱摸什么。”
流泉去固定鲛绡帐铺床,枫亭去伺候陆聿衡更衣,而石岩将盥洗所需器具一一摆放好。
那她只能尽量早起一点了,最好在陆聿衡醒来之前醒,这样她就能……就能……
一夜过去,储璎睡得极沉,她听不见身边人一直在辗转反侧,只梦见储昭瑜带着点心进皇宫看她,却被陆聿衡带着人将他打了出去。
“……”陆聿衡转过头,睁着眼睛,半晌,又转头看向她,眼眸中带着一股火气。
储璎觉得,此时睡着的他面容柔和,仿佛画本里画的睡美人一般,漂亮的不可方物。
相似在于相似的衣裳,相似的头发,相似的身量,相似的面无表情。
“天呐,我昨晚肯定没睡好。”
只是流泉铺床时,有些愣神。
他偷偷瞄了一眼储璎。
他也怀疑过,太子殿下究竟有没有人的欲望,或者说,殿下是不是真能用意志控制一切。
随即他伸手,手指勾住铃绳,轻轻一拉,便只听清凌凌一声,在这空旷而安静地寝殿中响了起来。
他们三人第一眼便看到了突兀站着的储璎,见她还穿着寝衣,衣裳凌乱不修边幅,纷纷迅速避开眼神。
只是那火气已经不“新鲜”了,隔了夜,混沌在他一夜未睡的眼眸之中,如一团漆黑的浓云。
“殿下。”
所有人都顿时站住了,可陆聿衡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
储璎皱眉,更大声的喊他,“夫君!”
“……”
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
第 30 章 想摸
闻言,陆聿衡脚步一顿,僵硬停了下来。
围绕周围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神色都有些微妙。
在他们看来,太子殿下一直苛责律己,仿佛不知喜怒哀乐,被如此亲昵的叫“夫君”,着实与他周身气场极为不搭。
储璎见他头也不回,就那么硬挺挺站着,她也没多想,只是有些疑惑问,“殿下就这么走了吗?”
他倒是换了一身漂亮衣裳精神抖擞,可她连衣裳都没有。
据周嬷嬷之前所说,婚后便不能穿自己的衣裳了,太子妃的衣裳都是宫里备的,特别是敬茶所穿,都有固定规制,储国公府断断不能自己准备。
她今日一早就要去跟皇后娘娘请安敬茶,皇室敬茶,要同太子殿下一道去,以示对皇后敬重。
周嬷嬷当时说了,到时候不必她自己操心,太子殿下会带着她的。
可如今,陆聿衡似乎因为自己上了榻与他同睡、还占了他的便宜而生气。
那他就这样扔下自己不管,自己走了,她可怎么办?
储璎上前几步,着急问,“你走了,我怎么办呀?”
宫女们虽然是哑巴,但是手艺相当好。
祖宗啊,搞清楚这里谁是大王吧。
“不必等我。”
陆聿衡闻言,眉头不自然一皱。
“还想看。”储璎仰头看他。
陆聿衡万没想到她会忽然来这么一句,瞳孔微微一颤,下意识垂眸,不自然侧过头。
“你来做甚?”
“去用早膳。”
从那以后,村里那些孤寡老男人和猥琐色鬼,再也不敢打她的主意。
没想到,自己还有比元宝起得早的一天,她也真是出息了。
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这把剑对于陆聿衡来说有多重要,对其的珍视程度相当惊人,除了流泉专门护理这把剑,其他人,不管是谁,从来没人碰过。
然后她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拂过那些凸起的花纹,随后,轻轻握住了冰凉的剑柄。
“……”陆聿衡见她如此,心情微妙。
他们三人受过专门的训练,杀人放火抓捕审讯,厨艺女红伺候人,学得样样齐全。
“太子妃殿下,您是先休息会儿,还是先去用早膳。”
他这柄剑,谁看了不喜欢?
她的视线便从那边落回身边……落在了石岩的身上。
陆聿衡凌厉的目光看向石岩,石岩背后直冒冷汗,他有什么办法,他也拦不住啊。
流泉的汗从额头上滚下来,不停示意她问陆聿衡。
一个替她擦面,一个替她梳头,一个送来漱口的水,几个人轮流上来,储璎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架在架子上拔毛的猪,眼睁睁看着她们在自己身上忙碌。
储璎一颤,站起身呆呆的与陆聿衡对视。
他这一回眸,储璎倒是愣了愣神,忍不住认真评价。
霎时间剑锋微露,锋芒乍现。
石岩想起村里人对她的形容——漂亮凶悍。
“我就摸摸,保证不给你弄坏。”储璎眼巴巴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说得好像他死了似的。
当然会喜欢。
“什么怎么办?”
“我可以摸摸吗?”储璎指着剑问流泉。
“……这不是用来玩的。”陆聿衡冷冷道。
如今他对储璎的底细一清二楚,其结果,他也一五一十的上报给了太子。
宫女们也内心忐忑,因为东宫从未有过女眷。
储璎“哇”了一声,惊叹道,“这个要是拿去割猪肉,该有多快啊。”
今日的陆聿衡出剑比往日凌厉,寒锋刺破空气,滑过流泉的侧脸,割断了他的几缕发丝。
“我可以玩吗?”
“殿下在哪儿练剑?”储璎问,“我想看。”
终于,他缓缓道。
“……”陆聿衡眯眼转身看她。
她倒是知道,那匕首是好东西。
能让太子殿下如此耐心等在原地听她问完这些废话,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说完,陆聿衡又往前走。
是流泉。
“小气。”储璎朝他轻哼一声,转身就走。
储璎猛地缩回手。
“……”石岩满头汗,“这个,要问太子殿下的意思。”
陆聿衡却只是伸出手,抽出了她脑袋上的一根簪子。
陆聿衡眸色渐深。
宫女们的动作极为利索,很快便把储璎梳好了发髻,换好了衣裳。
流泉瞳孔微震,接连后退,枫亭急忙上前抵挡,想要打断陆聿衡的攻势,却被陆聿衡出剑一震。
陆聿衡却冷不丁捉住她的手,将她原地拽了回来。
“这剑削铁如泥,你……”
储璎又看向给她抹粉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啊?”
陆聿衡也从不允许旁人碰。
宫女不敢应声,只羞涩的摇摇头。
“铛啷啷”一声,流泉手中的剑忽然被陆聿衡压得断裂,断裂的另一头剑柄陡然飞上天空,然后叮铃咣当掉在地上,掉在储璎的脚边。
“哦。”储璎点了点头。
陆聿衡眸光扫了一眼石岩,石岩马上把手上的东西交给枫亭。
陆聿衡将剑递给流泉,对她淡淡道,“你先吃。”
“诶!”储璎又叫他。
“石岩会安排。”
半晌,他才冷冷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累不累啊,歇会儿吧?”储璎看向给她梳头的宫女。
石岩咽了口唾沫。
“元宝呢?她不是被安排在附近的吗?”
只要他说他来办,仿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储璎不免感慨,陆聿衡别的不说,做事确实是考虑精细周到,仿佛世间所有的事物都掌握在他的股掌之间,不差毫厘的。
不一会儿,一队宫女便出现在储璎的面前。
陆聿衡却适时打断,“但我可以让你掉块肉。”
陆聿衡再次往前走,储璎又喊他,“那个……”
储璎话说到一半,忽然一愣。
石岩依旧不敢直视她,小心问。
他哪敢做主啊!
石岩面色平静,实际内心已经默默地打了个哆嗦。
“……”
随即他上前一步,借着她的手,直接将剑锋入鞘。
储璎却当没听见,直奔流泉跟前,流泉刚被陆聿衡折磨完,又看到这个祖宗,恨不得想拔腿就跑。
更令石岩觉得惊恐的是,他前阵子不在京城,实际上是被陆聿衡派往长宁村,悄悄调查储璎去了。
储璎好奇的蹲下,想要将碎剑捡起来,却听陆聿衡发出一声呵斥,“别动!”
那位宫女也娇羞摇摇头不应声。
陆聿衡再次无奈停下脚步。
“你叫石岩吗?”储璎细细看着他,笑眯眯地问,“你好啊。”
随后他换了个角度,轻轻将簪子插进她的头发,原本松垮的发簪,顿时寻到了最合适的角度,稳稳的卡在了发间。
“那也太厉害了吧!”储璎更开心了,“你这怎么这么多宝贝!上次那把匕首也很好用。”
他这个动作一般人做,会显得刻薄丑陋,可陆聿衡这张脸做出此等表情,居高睨视而下,森冷孤高,如高山寒玉一般清冷英俊。
储璎又无聊看向一旁的石岩。
“你试试。”
陆聿衡侧过半张脸,斜着眸子看着她。
庭院中,一股寒凉的风卷起枯叶,一只脚踩碎枯叶,紧接着接连后退,有些踉跄。
不可多言,不可多看,不可多听。
流泉还替她托着剑呢,听到这一句,差点跪下。
“来等你吃饭,夫君。”
这是实话,后来储璎天天用陆聿衡送的那把匕首敲核桃,可好用了。
储璎又张了张口,便眼睁睁的看着陆聿衡走得没了影。
他规整的黑发难得高高束起,令他仿佛画本上江湖中孤高求败的第一剑仙。
储璎便看向陆聿衡。
石岩了然道,“太子妃殿下,时辰有些早,元宝姑娘还未起,要叫她起来吗?”
她看着剑柄上敲打上去的纹路,“好漂亮。”
“床榻已收,不要再睡。”陆聿衡道,“收拾好,让石岩带你去翡翠居用早膳。”
再加上他如今穿的这一身青色衣衫,衣袖上隐绣着竹叶,仿若劲装,紧窄的腰身显得他身形修长。
“那你带我去吧,我自己问他。”
她们再次将东西一一摆放在桌案前,随后请来储璎,帮她盥洗。
后来,十三岁的她又在一个清晨,直接拿斧子砍伤了一个男子的胳膊。
也许是由于暗中调查过她的缘故,又或者是她的目光太过清澈直接,石岩不由自主躲闪开目光,居然有些不敢与她大方对视。
“我是想说……”储璎被他好看的容貌治愈了一些心情,好脾气耐心问他,“我怎么办呀?我还没洗面洁牙漱口呢,还没衣裳换。”
陆聿衡沉默片刻。
“我还能接着睡会儿吗?天还没亮。”储璎问他。
“不必了,让她多睡会儿。”
她们手中端着的是另一套盥洗的器皿,稍小些,更适合储璎试用,是全新的。
这一瞬间,流泉,石岩,枫亭,全都傻了。
她十二岁时曾经提着砍刀追一只猪追了半日,最后扛着伤痕累累的猪回村,一战成名。
“哼。”储璎小声嘀咕,“蚊子放屁——”
“没别的事情,就是想问问,你去做什么啊?”储璎好奇看着他,他手上拿着一柄极漂亮的长剑,这令她非常感兴趣。
事前吩咐过?
“你说什么?”
“?”
她们做事的标准,是陆聿衡定的:
天气已有些寒凉。
储璎紧紧盯着剑,眼底里有些兴奋,像是看到了喜欢的东西。
“那就不要想。”陆聿衡冷声道。
什么规矩道理学十年,抵不过储璎灵机一动。
“好厉害。”储璎好羡慕,她也想挽剑花。
“我简直不敢想。”
储璎的手指紧紧握着剑柄,轻轻推开了剑鞘。
“你这身真好看,像大侠一样。”
他简直不敢听。
储璎无聊到开始玩发簪。
这些令人心动的话就这样被她开玩笑一般随口而出,倒像是廉价的货物,实在是不值得入心。
“殿下事前已经吩咐过属下,请您坐在此处稍侯。”说完,石岩便朝她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储璎一听他允许,便美滋滋的把罪恶的爪子摸了上去。
“不许。”陆聿衡蹙眉。
又来了……她就是用这种办法,将那八位都玩弄于股掌。
陆聿衡一手挽了个剑花,收剑,缓缓来到储璎跟前。
她一耐心好脾气,脸上自然就带了笑,眼眸弯弯的,倒更像是跟他撒娇了。
剑柄的触感极好,温凉的金属被陆聿衡握了十几年,已经被主人的气息尽数沾满。
“你不会真这么小气吧,如果这样你都生气的话,那你……”
储璎左右看了看脑袋上的妇人发髻,有些不习惯,但确实是好看的。
“练剑。”陆聿衡扔下这两个字,便再没了耐心,转身便快步离去,连开口的时间也没有再给储璎。
“为什么?看看又不会掉块肉。”储璎又要伸手摸剑。
“……”储璎忽然沉默。
寒风渐暖,陆聿衡的手指拂过储璎的耳侧,没有触碰到,却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