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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蘑菇

     “你……”储璎手上拿着涂了药草的布条,与他对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耳根有些不自然的泛红。

     她本不是脸皮薄的人,可如今面对陆聿衡这突如其来的直白话语,她有些不适应,心顿时跳快了几分。

     “陆聿衡,你以前不是这么说话的,你是不是在水里泡久了,脑子泡坏了。”储璎恼道。

     “……”

     陆聿衡只是幽幽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

     “可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这副身躯,除了给你,也不会有别的用场,自然是要考虑到你的喜好。”

     储璎像是想到什么不该想的画面,顿时耳根更红了,她现在身子本就虚,那些画面一冒出来,她觉得自己更虚了。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储璎懊恼的看着他,脸却愈发红,“不要影响我的思路。”

     陆聿衡看着她羞恼的模样,脸上笑意愈发明显。

     “夫人害羞什么?这难道不是事实?”

     “陆聿衡!”储璎瞪了他一眼。

     陆聿衡却低头笑起来。

     明明他一笑起来浑身的伤口就牵扯着疼,胸口也仿佛在灼烧,河里污秽的土腥味还缠绕在他的鼻尖。

     储璎猛地抬头,果然从他面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储璎说完 ,陆聿衡笑容更甚,灼灼的眸子一直盯着她。

     “我有用吗,夫人?”陆聿衡一面护着火苗含笑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

     包扎完之后,她抬眸,小心问,“这样呢?有没有弄疼你?”

     “也许,我本来就是这样的……”陆聿衡在她耳边说,“我等你,慢慢的,深入的了解我。”

     “不行,我们要谋生的。”储璎一下站起来,“你现在又没啥用,还得靠我。”

     “……”

     她赶紧从一旁拽过一根相对比较干燥的树枝递给他,“太好了,我们可以烤蘑菇吃了,你快用内力把树枝烤干。”

     “不行,还是得夫人你动手。”陆聿衡说。

     “嗯?”

     鸭蛋黄……好咸香,这时候再来一碗饭,加点酱油拌一拌……

     一切就都是三生有幸。

     他确实是对这些蘑菇不太了解,毕竟他一心扑在朝堂之事上,对于乡野植物之类的事物了解不多,他只知道,这种蘑菇种类众多,一些无毒蘑菇跟有毒的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光看书籍上的图,极难分辨,只有经验丰富、经常接触这些的人才有精准的分辨力。

     “原来,夫人对我这么满意吗?”

     这么潮湿的天气,这破房子里虽然有些干枯的树枝,却也染上了潮气,十分难以点燃。

     他也不出声,就这么看着她,眼眸中有些隐隐的委屈,又有些可怜巴巴的。

     陆聿衡浑身僵住,发觉不对劲。

     “我去弄点吃的。”储璎一面走一面说,“我不走远。”

     “你很烦!”储璎被他气的不行,“你怎么变得这么幼稚了?”

     储璎咽了口唾沫,眼神灼灼的看着那堆蘑菇。

     “你,你等等……”

     陆聿衡迟疑了片刻,见储璎已经吃了好几个下肚,便也小小的尝了一口。

     “陆聿衡!”

     “陆聿衡!你也吐出来,吐出来就好了!”

     陆聿衡不能动,找树枝的活儿便又交给了储璎,她走来走去,把周围干燥的地方都翻遍了,才找到足够烧一阵的树枝。

     好在快到傍晚的时候,雨势终于小了一些,天边的夕阳如火一般燃着,火红的色泽围绕着橙黄色的太阳,让储璎想到了自己之前吃过的鸭蛋黄。

     “真的吗?”储璎惊喜的看着他,“你这么厉害?真的有那种术法吗?你什么时候学的,我也想学。”

     等到储璎吐完了回来,看到陆聿衡眼神已经迷离了,整个人像是处于迷幻的状态。

     “储璎!”陆聿衡见她要走,顿时蹙眉,“去哪里。”

     储璎捂住嘴,忽然干呕起来。

     “……信。”陆聿衡缓缓道,又迟疑地看了那些蘑菇一眼,欲言又止。

     储璎立刻跑到屋外吐了起来,陆聿衡沉着脸坐在墙边,他也没法出去,又觉得胃里翻滚,原本虚弱的身体如今雪上加霜。

     她回到残破的小屋一看,陆聿衡面前,居然升起了一个小火堆。

     “你正常说话行不行,不要油嘴滑舌的。”储璎说。

     陆聿衡立刻扔下蘑菇,给她把脉。

     “我饿。”

     储璎后悔极了。

     如果没有储璎,他恐怕早已失却了这种让自己开心起来的能力。

     “怎么样?”储璎眼巴巴看着他。

     再糟糕的境况,他似乎也觉得没什么。

     只是下一瞬,储璎身子一顿。

     “也是……”储璎把蘑菇放在一旁,也是很听劝,“那我们再等等吧,万一一会儿就有暗卫找来呢?”

     陆聿衡轻轻一笑,拽住她朝他锤过来的手,将她扯进怀里。

     “谢谢好好。”

     储璎跟他温存了一会儿,看着外头的大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储璎咽了口唾沫,出去喝了些接来的雨水。

     “嗯。”

     “……”储璎不理他,手上动作利索,直接把抹了药的布料一一缠在了他的伤口上。

     她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实在是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不是。”陆聿衡面无表情看着她,“你中毒了。”

     只见陆聿衡微微蹙眉,脸色有些苍白,用虚弱的又隐忍的看着她。

     “真的?”陆聿衡狐疑看着她。

     陆聿衡见她这么开心,也垂眸笑了笑,又咬了一口蘑菇。

     “有用!特别有用!你就是天下顶有用的夫君!”储璎看他成功弄出火堆的份上,一瞬间就原谅了他。

     “这荒郊野岭,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那河水实在是不干净,你还是先涂药吧,先别管什么留疤不留疤的了。”

     明明还下着雨,境况还如此的糟糕。

     “——是不是弄疼你了?”储璎顿时有些心疼,“对不起,我刚才,我刚才下手没轻没重的……”

     储璎看了他一眼,陆聿衡如今像是一个放下了许多担子的人,笑容比之前更像是个活人了,虽然此时是个不太能动弹的虚弱的活人。

     不过。

     储璎彻底无语了,她把那些蘑菇放在自己脱下来的那件外衫剩下的布料上,“哼,不跟你计较。”

     “好。”

     “再等等。”

     储璎干咳两声,正色道。

     储璎更心疼了,抹药的手都有些颤抖,“怎么办,我手就是这么重,要不你自己来吧……”

     “陆聿衡。”

     “我就说吧!”储璎笑得极甜,“关键时候,是不是还得靠我。”

     “不疼的。”陆聿衡眉头依旧蹙着,一副忍着痛的模样,“我没事,你随意就好。”

     “要不……还是不吃为妙,万一有毒,岂不是枉送性命,如今我们也不算太饿。”陆聿衡道。

     烤好之后,她分给陆聿衡几串,自己拿了一串,吹了吹就开始吃。

     陆聿衡看了一眼那些灰扑扑的蘑菇,微微蹙眉。

     她有些头晕,靠在陆聿衡身上。

     她惊愕看着他,“你,你怎么做到的?”

     可莫名的,面对此种绝望的境况,陆聿衡觉得自己好像被她感染了一些莫名的生命力。

     储璎立刻来了力气,她出去用接的雨水洗了几根木棍,然后把蘑菇串在木棍上,利索地放在火堆上面烤。

     “储璎?”

     不过一会儿,香味便从火堆上溢了出来,那些蘑菇很快便被烤的滋滋冒汁水,鲜甜的香味瞬间充斥鼻腔,惹得储璎食指大动。

     “那我烤一些吧。”

     “陆聿衡……”

     不过一会儿,储璎用以上兜着一堆蘑菇回来了。

     “好吃!”储璎惊喜地看着陆聿衡,“你快尝尝。”

     就像那种村子里狗都嫌的小男孩似的。

     “我用内力烤干的柴火。”陆聿衡淡笑道,“然后施了点火的术法。”

     所以在绑下一个伤口的时候,储璎特意换了位置,挪到了他的跟前,然后非常仔细的,细致的,小心翼翼的把他的伤口包好。

     “反正,你什么样子,都挺好看的。”

     “我不会是怀孕了吧?”

     “这能吃?”

     “能的。”储璎笃定的说,“我以前在村里看他们摘过,一下雨,这些蘑菇就冒出来了,炒肉特别好吃。”

     可她一看他的模样,顿时后悔了。

     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

     明明他应该担忧难过。

     储璎她……在村里生活了这么久,耳濡目染,应当不会错。

     陆聿衡虚弱地看着她,无奈又无语的缓缓道。

     他就差把“好痛,但是我在忍”几个字写在脸上!

     明明不是跟他开玩笑的时候,她怎么就……怎么就下手这么重呢?

     以前,陆聿衡在忍耐的时候,她明明什么都察觉不出来啊?如今怎么这么明显了?

     听到这句,储璎忽然发觉了不对劲。

     “你娇生惯养的没做过这种活儿,我来!”

     “骗你的。”陆聿衡话锋一转,“我就说你话本看太多了,这都信。”

     “无妨。”陆聿衡轻声说,“我一向能忍。”

     那鲜甜的味道直接充斥了他的味蕾,温暖了他的胃。

     “……”储璎有点想揍他。

     “我确定。”

     储璎又干呕了几下,呕得眼眶里盈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她无助地看向陆聿衡,“陆聿衡,我不会是……我不会是……”

     加上他如今这般狼狈,浑身湿透不说,还到处都是伤……

     陆聿衡颔首,“烤些树枝吧,维持火源,把身上烤干,舒服些。”

     “要不……”

     “……”陆聿衡挑眉。

     “内力那个也是骗你的。”陆聿衡淡淡说,“我只是在树枝下边翻到了一些比较干燥的枝条和干草”。

     “你确定那蘑菇能吃?”

     “你等着。”储璎说完,转身就走。

     “……”

     “很不错。”陆聿衡道,“你烤得很好。”

     “你不信我?”储璎蹙眉。

     他们身上衣裳也都是湿的,根本没有条件点火。

     “储璎。”

     “什么?你说!”

     “你真行……”

     “……”

     第 82 章   火苗

     “我错了。”储璎十分后悔,道歉非常迅速。

     “这种蘑菇应该与那种无毒的蘑菇长得很像……我不该采来吃的,把你也连累了。”

     “没关系,不必自责。”陆聿衡强忍着不适安慰她,“此毒尚不致死,倒也没那么严重。”

     储璎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心中更是愧疚。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陆聿衡对自己居然宽容到这个程度。

     想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对自己要求之严苛,与现在对比,简直像是两个人一般。

     储璎给陆聿衡轻轻拍了拍背脊,还没拍一会儿,她就脸色一变,又冲了出去。

     半晌,她终于把胃里的蘑菇全部吐了个干净,还好她烤得慢,吃得少,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漱了口之后,储璎晕乎乎的回到破屋里头,见陆聿衡正捂着口鼻,脸上有些痛苦之色,见她回来,他便恢复了常态,依旧忍着,没有任何要吐的意思。

     储璎上前一步,“我扶你出去?”

     陆聿衡蹙眉,矜持的摇了摇头。

     “……无妨。”

     即使是这个时候,陆聿衡的动作依旧儒雅,他看似十分平静,可胃里却已然翻腾似海。

     “很难受吧。”储璎盯着他说,“你现在不主动去吐,一会儿如果吐身上……这里又没有衣服换。”

     陆聿衡却依旧坚持。

     就当陆聿衡以为她快睡着的时候,储璎又说话了,“陆聿衡,这是不是你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候?”

     陆聿衡想到那个场景,顿时眼前一黑。

     储璎很意外,“那是什么时候?”

     见他这么认真,储璎愣了愣,默默后退两步,去帮他用树叶盛了一些雨水。

     他侧眸看了她一眼,耳根通红,眼神中满是羞耻。

     她说完这句,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点不正经。

     陆聿衡沉默了一瞬,看了看她——灰头土脸的,身上和头发也乱糟糟,她外衫已经脱了,好在里头穿得多,还算得体,一双眼睛晶晶亮,嘴唇有些发白,却依旧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陆聿衡越想越觉得不对,心中宛如扎了一根刺,十分不舒服。

     等等……

     储璎便立刻扶起他,把他扶到外头的另外一棵树旁,还特意用石头给他挖了一个小坑。

     储璎点了点头。

     “就在这儿吧,还能给树增加一些营养。”储璎说。

     可是储璎却忽然说,“一般这种毒除了上吐还有下泻,如果你现在不吐干净的话,恐怕一会儿就要……”

     她说完,便觉得陆聿衡身子一僵。

     当初她看中田文羲,就是除了他为人君子之外,当然还有外貌的这一层加持。

     “……”陆聿衡微微僵了僵,侧眸躲开她的眼神,轻轻发出一个鼻音。

     “田文羲?”

     这荒山野岭的,自己想这些事,是不是不太好。

     他的动作依旧是优雅的,可优雅的动作一旦变得无力,便显得斯文又好看,让储璎心中生出一股想要蹂躏他的冲动。

     “……哪有!”储璎知道错在自己,赶紧反驳道。

     储璎想,也许他们俩的脑子都被洪水泡坏了吧。

     要嫌弃,早该嫌弃了,也不至于到现在。

     等到他被储璎扶进破屋,坐在稻草堆叠的垫子上时,他幽幽的问。

     “文弱一些也很好啊,斯斯文文的,特别有书生气,就像那个……那个探花郎,田文羲,他就是这种气质。”储璎一面扶着他一面说,“是好看的。”

     两人面面相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斗嘴,着实有些荒谬。

     “这下行了吧?”陆聿衡重复着她的话,眯眼看着她,“储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待他彻底吐完,储璎适时地送过去给他漱口,并递给他一块自己扯下来的衣裳上头的破布片子,沾湿了以后给他擦拭。

     “你饿吗?”储璎问陆聿衡。

     “你别过来……”陆聿衡情绪有些激烈,却又有几分像是撒娇。

     只见他半干的头发披洒在肩膀上,额间碎发凌乱,脸色是不健康的苍白,眼尾却有些微红。

     “……”陆聿衡狐疑看着她,“我如今狼狈不堪,浑身无力,虚弱到连走路都无法独自完成,怎么会好看。”

     “我俩现在一样脏,难道你嫌弃我?”储璎问。

     储璎上前扶住他,陆聿衡想要推开她,却被储璎黏得更紧。

     他艰难的朝着储璎伸出手,“罢了,别说了,帮个忙……”

     二人轮流睡,储璎先睡,可左右也睡不着,她便靠在陆聿衡的胳膊上打盹。

     “你不是喜欢弱的吗?”陆聿衡冷笑似的看着她。

     “我身上脏。”陆聿衡说。

     储璎微微一僵,解释道,“我随口一说罢了,举个例子,你不要放心上,没有把你跟他比较的意思。”

     “还好。”陆聿衡道,“我休养一夜,明日应当能动,去给你捕些野味来。”

     储璎安心靠在他身边,点点头。

     居然不是?

     没有把他和自己比较的意思?

     “别看。”

     储璎抬眸看着他,却见他摇了摇头,“不是。”

     储璎咽了口唾沫。

     他顿时看向储璎,语调上扬。

     储璎从未见他如此羞恼过,似乎是非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窘迫模样,被她靠近便有种羞愤欲死的态度。

     “你也不遑多让。”陆聿衡道。

     “有什么嘛,是人都会有这种反应的。”储璎在他身后劝他,“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害羞什么。”

     原本陆聿衡还忍得住,听到储璎这么说,顿时破了防,瞬间把她推远了一些,一扭头抱着树便开始呕吐。

     毕竟,以他的习惯,他无法忍受自己如此的不堪,特别是在储璎面前,他需得保持最起码的形象。

     他防谢聆风防了这么久,倒是没想到,那个田文羲居然也在她的心中占据如此高的地位?

     “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你没必要刻意说。”储璎轻声说。

     储璎想上去替他拍拍背脊,却被他推得更远。

     储璎状似随意道,“是啊,之前我听别人说过他,人挺好的。”

     那除此之外呢?其他人呢?

     “不过陆聿衡,你真的好幼稚。”

     “那若是比较起来,你觉得我与田文羲,哪个更好?”

     储璎看着他,又想了想自己方才的行为,好吧,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陆聿衡的长腿随意摆放,手腕摆在膝盖上,腿上虽有伤,可丝毫不影响他,仿佛坐上了王座。

     陆聿衡冷笑一声,好端端的在这荒郊野岭,只有他二人面对面,她居然也能从自己身上看到田文羲?

     陆聿衡手指已经紧紧抠进树干,他已经极尽忍耐,却仍旧无法在这种时候保持他平日里的优雅。

     陆聿衡没说话。

     “……”陆聿衡沉沉看着她,眯了眯眼,“是吗?”

     陆聿衡沉默了片刻,没有开口。

     虽然这种眼尾微红的模样可能正是阮明月平日里化的妆容想要达到的效果,不过陆聿衡这效果,确实是生理性呕吐弄出来的。

     在不在意健康的情况下……惊是真好看啊。

     “自然是你,你更好。 ”储璎有些后悔提到田文羲,主要是她接触的男人还是太少了,一想到便只有那么几个例子,难免容易说漏嘴。

     储璎说完,又看了他一眼,补充了一句,“你最好,这下行了吧。”

     他缓缓说,“我怎么会嫌弃你。”

     不过,这些都不能告诉陆聿衡,他肯定会生气。

     陆聿衡平日里看上去气血太足了,唇红齿白,一看就比一般人还健康——如今他却浑身上下充斥着破碎感,就连脸上的点点泥污,都像是他的装饰品,那是一种病态的诱惑。

     “不会,我事先看过,此处地势不低,一夜之间被淹没的可能性不大。”陆聿衡缓缓道。

     入夜之前,储璎捡了许多柴火,绕在篝火旁边烤干,入夜后,两人轮流看顾火苗,保持着小小的火光,维持那一丁点的温暖。

     储璎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空响声。

     陆聿衡此时眼眶中有些微红,像是生理性的难受,本该是狼狈的模样,可储璎却看得一愣。

     他如今的样子,根本不是储璎的词汇量可以形容的——

     储璎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

     不过是忍一忍罢了,其他更苦难的情况,他也不是没有忍受过。

     他额间已经冒出了一些汗水,眉头皱起,轻声说,“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狼狈的模样。”

     可他的嘴里却不像帝王,反而像是孩子似的,跟储璎不依不饶起来。

     见他依旧生气,储璎立刻凑过去哄他,“怎么会呢夫君,你最好了,你别生气,本来就虚弱,生了气更弱了。”

     木屋的外头不断地传来洪水飞速流淌冲击的声音,哗啦啦的吵的人睡不着觉,储璎缓缓睁开眼睛,“河水不会漫上来吧?”

     “哎呀。”储璎无奈上前,凑到他的脸颊边,亲了亲他,“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她终于理解,为什么一些画本崇尚病弱美人。

     “这有什么,不都是正常的……”储璎还要上前,又被他推远。

     他即便这般虚弱,听到她说完这些话,眼眸中依旧透出一股难言的杀气,“你与他话都没说过,如何能判断他人好。”

     “那你也不该推开我。”储璎安慰他,“而且,你现在这副模样,特别好看,真的。”

     让他在自己面前吐,都令他如此为难,更何况比如今更窘迫的境况呢?他肯定是不会告诉自己的。

     “是我幼时,母亲去世的那一刻。”

     令储璎没想到的是,陆聿衡居然说了。

     而且,说的很详细。

     二人望着跃动的火苗,依偎在一起,储璎静静地听着陆聿衡幼时的事情,心惊不已。

     第 83 章   过去

     十二年前,东宫。

     阮太傅用手指敲了敲陆聿衡面前的书。

     这时的阮太傅两鬓还未斑白,看起来斯文又和蔼,看着面前这个半大的太子——他长着一张粉雕玉琢的脸,面上带笑,手中把玩着一支笔,神情老练,嘴角带笑,一副事情尽在他掌控的模样。

     即便是这么稚嫩的孩子,却由于过于聪慧,大多数人都拿他无可奈何,只有他的生母,那位庄严肃穆的皇后娘娘,才能治他。

     阮太傅拿他自然是没有任何办法。

     “殿下,您又分神了。”他无奈道,“即便您聪慧过人,可有些事情是经验积累所得,此等人生经验,您得虚心学习才是。”

     “阮太傅可不要胡说。”陆聿衡笑起来,“我看似神游,实则在听。”

     “那么请殿下,复述方才微臣所言。”

     陆聿衡瞬间便把方才他讲的课极为完整的复述了一遍,并且加上了自己的注解,精准又有悟性,此等水准,令阮太傅心惊不已,却也更加觉得无能无力。

     他已经将课程提升了不少难度,没想到还是如此。

     可课还是需要慢慢上,不打好基础,日后所学,都是空中楼阁。

     “好吧,好吧……”阮太傅没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讲。

     陆聿衡便将目光看向窗外,单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完全不把阮太傅当回事。

     可是下一瞬,阮太傅却忽然失声,发出“哎哟”一声。

     陆聿衡微微挑眉,稚嫩的脸上满是自信的笑意。

     实际上,他对皇后早就有意见,从前,二人也曾是恩爱夫妻,陆聿衡才五岁时,皇上便将他立为太子,自那之后,皇后便日日变得严苛起来,不管是对下人,对太子,还是对皇帝,都是如此。

     自那之后,皇帝便将陆聿衡养在当时的宠妃,现在的皇后娘娘膝下管教。

     “那盘点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储璎小声问。

     正在此时,外头忽然有太监的通传声尖细响起,“皇上驾到!”

     洪水声隆隆,如同万匹马儿奔腾而起,嘈杂不堪,凌乱又震撼,如同储璎此时的心情。

     “你身为太子,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莫要,放纵自身……凡事,多考虑后果……活下去……”

     可他依旧十分喜欢陆聿衡的脾气,陆聿衡自小聪慧,凡事一点就通,学东西极快,性子也活泼可爱,是皇帝最看好的未来帝王。

     况且,太子殿下其他时间也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可是……可是他已经给了自己足够的惩罚。

     原来……

     什么也抵不过皇后临死前的话,给陆聿衡带来的震撼与改变。

     他便去了附近的御膳房。

     矛盾激发越来越严重,他与皇后的感情也愈发不和,看到死板的规矩就恶心。

     可是在皇后的管束之下,皇帝却觉得陆聿衡被扼杀了本性,变得教条又无趣,令他十分失望。

     “太子有朕当年之风范,皇后,你对太子也太过严格了些,孩子天性顽皮,随他去吧。”

     他们也都习惯了太子殿下如此不守规矩,毕竟殿下实在是太过聪慧,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根本就用不着认真,随意一点也无可置喙。

     储璎红着眼眶看着他,淡淡的火光之中,陆聿衡琥珀色的眼眸中仍旧满是伤痛的痕迹。

     “回禀母后,确实是孩儿去御膳房吩咐他们送来的。”陆聿衡稚嫩的脸上面不改色,执着的想要改变皇后的行为和看法。

     皇后闻言不语,也不回应。

     陆聿衡正准备起身,皇后却蹙眉冷冷看着他,“不许起。”

     这一切因果,都是因为他逃课去御膳房,拿回了一盘金丝蜜酥。

     “清淡清淡,你那叫清淡?你那根本没有味道,朕也不懂你究竟是为何,总是做出一副自苦的模样,让人看着反倒觉得朕对你苛责。”皇上对皇后的不满终于爆发了,皇后闻言,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母亲!”

     陆聿衡见此,气定神闲站起身,大摇大摆离开了此处。

     皇后有些为难道,“回皇上,臣妾素日里饮食清淡,吃不惯这些。”

     陆聿衡呆呆的看着皇后在自己的眼前失去意识,在太医赶来之前,她就已经咽了气。

     皇后娘娘对太子殿下极为严格,除了在太傅这儿学习的时间之外,他其他时辰都被皇后娘娘亲自管教,每日卯时准时晨起练剑,随后洗沐吃饭,做功课,下午来太傅这儿学四书五经,傍晚饭后还要练习骑射和对弈。

     “太子一片心意,你就这么任这些菜放着?”

     她原本不想动筷子,可转眼一看,陆聿衡正小心翼翼的看着皇上,一脸的担忧。

     陆聿衡也没有别处可去,走得太远耽误了太久,惊动了母后,又要被训斥,然后去小黑屋关禁闭。

     当夜用膳时,皇后看着面前的菜式,微微蹙眉。

     “这些从哪来的,子侑。”皇后看向陆聿衡,“你又去御膳房了?”

     陆聿衡眉头蹙紧,缓缓跪在地上,身子却挺得笔直,眼神里满是倔强。

     “快!太医!叫太医!”皇帝怒吼起来。

     皇后冷冷看着他,蹙眉道,“子侑,不要自作聪明。”

     “怎么回事,子侑做错了什么,又跪着了?”

     说完,阮太傅便躲进了不远处的屏风后,开始重新整理衣衫。

     陆聿衡冲到母后的面前,心跳得极快。

     陆聿衡一到御膳房,御膳房的厨子厨娘和宫女们便立刻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他要什么,他们便给拿什么,即便那本不是为皇后娘娘宫中准备的膳食,也得如数奉上。

     陆聿衡忍着笑,一本正经的看着阮太傅,眯眼盯着他,阮太傅被盯得窘迫不已,抱着裤子着急道,“殿下您先等等!”

     陆聿衡知晓,母后其实也很喜欢这种口味。

     “这样的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他垂眸,静静看着储璎,眼眸中情绪惨然,他缓缓笑了笑,“我并不像世人所看到的那般好,那都是假的,是我强行捏造的,当今的太子。”

     “这才对嘛……”皇上见她终究还是低了头,心中终于舒服了一些。

     皇后便拿起筷子,尝了尝那盘金丝蜜酥。

     于是他发挥自己阳奉阴违的本领,在母后面前规矩行事,背地里极尽所能的逃避规矩的束缚,去做一些他想做的事。

     原来如此……

     陆聿衡怔怔的看着皇后就这么倒在了地上,痛苦的捂住了胸口,口中溢出了血。

     “跪下!”

     她总与陆聿衡说,纵欲是在宫中生存的大忌,无论是口舌之欲,还是精神之欲,只有对自己有约束,对秩序有尊敬,对规矩有尺度,才能平稳度日。

     他便又重新跪了下去。

     在这与皇宫截然不同的荒郊野外,在这人生中最窘迫的、饿着肚子、浑身肮脏,自尊全部摔碎的时刻,陆聿衡奇迹般的,将原本觉得永远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故事,告诉了自己最爱的人。

     “可是母后……”

     偶尔被发现,迎来的便是母妃的怒意和极为严厉的惩罚。

     外头的小太监小丫鬟见此,无一人能拦住。

     “后来查出来,是宫中有人要谋害我,罪魁祸首我已亲手抓住,早已连根拔起。”陆聿衡道,“可是母亲,帮我挡了灾难,她本人,也是我亲手害死的。”

     皇上的面色顿时垮了下来,指了指桌面上的菜。

     皇后规规矩矩朝皇上行了礼,缓缓应声,“太子今日太过顽皮,该管一管。”

     这让皇上觉得十分不适,与皇后也日渐疏远。

     可他正准备让人布菜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凳子倒地的响声。

     御膳房正在制作糕点,那是宫中贵妃们最爱吃的金丝蜜酥,工序十分复杂,貌似金丝,甜若花蜜,十分讨得贵妃们的喜欢。

     他要走了两盘金丝蜜酥和一些难得一见的川渝口味菜式,让人送回母后的宫中。

     “哦?又如何顽皮了,说来听听。”皇帝把陆聿衡扶了起来,将他抱在怀里,鼓励他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完整说明之后,便大笑起来。

     可是自那以后,陆聿衡活得越来越像他的母亲,皇帝一看到他,便想到前皇后的模样,心中越来越膈应,便与陆聿衡愈发疏远。

     正是由于如此,陆聿衡才会吃那么清淡的食物,才会事事压抑自己,才会万事考虑周全。

     只是母后一向严格约束自身,对这些口味容易上瘾的东西十分排斥。

     沉甸甸的过往压着他,压了十二年,一直只有皇帝和他知晓具体的细节。

     可是陆聿衡却不想如母后那般生活,太清苦了,他觉得那样的日子,没有任何的乐趣。

     “儿臣以为,母后也应当照顾自己的心绪,吃些甜的,兴许心情好一些,您身在宫中本就不易,不必如此自苦。”

     皇上刚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他早已习以为常,却仍旧有些不满皇后对太子的管束方式。

     ……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没办法,太子殿下身手太好,速度极快,如今是气定神闲看起来走得很慢,只要他们一动,太子便能瞬间无影无踪。

     只见阮太傅的腰带不知何时开了,一时间衣裳散乱,裤子直往下掉。

     “子侑……”皇后蹙眉看着他,压抑着痛苦道,“这就是你,不守规矩的后果,教了你这么久,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陆聿衡面容平静,故事说到此处,过去的事情基本已经明了。

     如今好不容易皇后低头一次,皇帝心中松快了些,准备与二人一块用晚膳。

     陆聿衡说完,淡淡看向储璎。

     他不指望储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既然打算说出来,便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即便她嫌弃,或是觉得他有罪……觉得他是个相当糟糕的人。

     可他看到储璎如今的模样,却微微一怔。

     储璎眼眶红红的,静静地看着他,一大颗眼泪“吧嗒”落在了他的掌心,很温热。

     第 84 章   子侑

     见到储璎的泪水从脸颊不断滑落,陆聿衡心神一动,不由自主抬起手,轻轻替她拭泪。

     他的指腹温热,轻轻拭过她脸颊,储璎缓缓抬眸,二人对视的一瞬间,他们仿佛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温暖的灵魂安身之处。

     “陆聿衡……”储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叫他的名字。

     “嗯?”陆聿衡缓缓笑了笑,接着说。

     “我印象中,你不怎么哭。”陆聿衡笑得温柔,反而反过来安慰她,“今日难得,你已为我哭两次了,真是诚惶诚恐。”

     储璎确实很少哭,因为她知道眼泪没有办法解决任何问题,在绝境时,往往她越是哭,越能激发出那些危险来源的侵略性。

     自小到大,她就很少哭,可是不知道怎么的。

     可是在陆聿衡面前,她知道自己的眼泪从来不会带来负面的效果,他会用心去看她,去听她……所以眼泪越发多了,多得她控制不住。

     “我以为,你是喜欢这样,才会习惯于过这样的生活。”储璎道。

     “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至少如今,我确实再争斗中活了下来,并且能有够保护你的能力。”陆聿衡轻笑一声,那笑容是他寻常的,习惯性的,掩饰自己心绪的笑。

     他一笑,却见储璎瞬间更难过了,眼泪断了线一般的往下掉。

     他笑容逐渐收敛,然后缓缓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

     “别哭。”他声音有些暗哑,“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如今能够当着你的面说出来,也是打算放下过往,开始新的人生……和你一起。”

     储璎抱着他,靠在他脏兮兮的怀里,两个人就像是掉进了泥坑的两只流浪小猫,互相温暖着对方。

     “习惯了并不代表不疼了。”储璎轻声说,“我知道的。”

     他胸口那一直沉积已久几乎要溃烂的疮疤居然一下子变得十分轻盈,像是重新慢慢的长出了血肉。

     “后来,我发现,我与父皇很像——我们从来不会被逼着做什么事,若是要做,一定是自己想做。”陆聿衡道,“他想让我们成婚,至于理由……应当是你比较像母妃当年的样子。”

     “嗯?”储璎顿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为什么?你故意折磨她?”

     她不断的强调,只是希望他能在这深宫之中,好好的活下去。

     “说点别的。”陆聿衡一面往前走一面说。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储璎盯着他。

     储璎点点头,又忽然像是反应过来,抬头一看,却见他正好在笑。

     “是,父皇曾经说过,她当年……是京城最明艳的姑娘……”陆聿衡微微垂眸,“她也是入宫,成了皇后之后,才变得谨言慎行,谨小慎微。”

     陆聿衡身上的伤也好了很多,勉强能走路了,储璎便捡了一根长长的木棍给他扶着,然后搀着他往前走。

     储璎和陆聿衡慢吞吞走在野地上,像是俩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他们头发上身上都是泥浆,如今泥浆已经干涸发硬了,挂在身上沉沉的,还发臭。

     “她很爱你啊。”储璎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很难过吧……”储璎声音有些低沉,“明明之前他最喜欢你了。”

     陆聿衡顿时想到那被她选中的八个人……

     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母亲当初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也不算。”陆聿衡缓缓道,“应当是她比较受折磨……”

     “说实话,我也没这么狼狈过。”储璎一面走一面嫌弃自己,“当时第一次见你,我掉进泥浆里头,回家就洗干净了,哪像现在这样,还能腌一晚上,比猪还臭。”

     “马成受屈被诬陷,也是你不遗余力的将他捞出来,让他的家人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

     “她如果看到后来的你,会心疼吧。”

     “你也没有让我失望。”储璎缓缓说,“虽然,一开始遇到你,确实是令人讨厌了点,但是后来你的所作所为,都代表了你是个很好的人。”

     母亲她,最后也许,并没有在责怪他。

     储璎缓缓说,“你因为对母亲的愧疚,把自己囚禁在固定的规则之中,这是你的善良和自省,要是那个陆鸡鸣,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早就潇洒快活去了。”

     “子侑,你成为太子,便是成了众矢之的,你需得登上那个最高的山峰,被众人敬仰,然后去制定自己的规则。”

     储璎眯了眯眼,轻哼一声,话锋一转,“不过啊,村里的大娘跟我说过,千万不要心疼男人,会变得不幸。”

     “……”储璎心顿时一疼,捉住他的手,“不许这么说,你有太子妃,他又没老婆!以后我护你。”

     “不是‘自由’,是‘子侑’,这是我的字,是我出生后,母亲给我……”陆聿衡忽然一顿,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陆鸡鸣这个垃圾人!”

     陆聿衡轻轻笑了笑,“你对我评价居然这么高。”

     “听起来不太好吃。”陆聿衡说。

     那些事就像梦魇一样,在平静的生活中猛然出现,带来心灵上难以磨灭的痛苦。

     即使是面对陆聿衡,一开始她也不太能接受与他近距离接触。

     “好好好,你眼光最好。”陆聿衡眼眸中的阴霾被她的话语一扫而空。

     沉重的石头被冲刷成了细小的微粒和灰尘,有个人闯入他的心中,轻轻的一吹,那些灰尘便随着风飘走了,轻飘飘的,什么也不剩下。

     陆聿衡抱着储璎,肩膀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

     “我是你夫君,不是什么旁的男人,不会变的不幸,而且,我也不是故意让你心疼的。”

     “皇上后来,也是因为你越来越像当时的皇后娘娘,才会对你不好吧。”储璎轻声问。

     “不骗你。”陆聿衡眼含笑意,“但我确实喜欢你心疼我的样子。”

     陆聿衡用力的抱着她,声音微颤,“聿衡,是尺度,子侑,是心怀宽广,愉悦幸福……”

     “……”陆聿衡没有回话,仿佛早已知道答案,面容很平静。

     陆聿衡看了她一眼,淡笑一声,“泥浆小猪吗?挺可爱的。”

     二人几乎没怎么睡,因为说话太投入,篝火也熄灭了,俩人半夜冷得发颤,抱在一起取暖,哆哆嗦嗦地度过了一晚上,第二日一大清早,晨曦升起的时候,两个人搀扶着虚弱的对方,走出了小破屋子。

     事到如今,只能碰碰运气了。

     “你的母后,当年也是很洒脱的人啊?”储璎问。

     在林中坐以待毙等着实在是有些危险,不如主动去寻找希望,宜东府不远,照理来说,附近应当有村庄。

     当时储璎只觉得皇上有病,可是如今,皇上似乎有些别的想法。

     陆聿衡一怔,像是猛然想通了什么。

     “……”储璎喘了口气,狠狠骂道。

     是她帮他打开了牢笼,开了一扇窗——让风进来。

     闻言,陆聿衡眼眸一黯,抱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

     储璎顿时想起之前,当初自己被人诬陷收受贿赂时,小太监当场念了马安澜的信,听了马安澜表白自己的话之后,皇上似乎变得十分愉悦,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生怕储璎不给陆聿衡戴绿帽似的。

     “不然呢!”储璎忽然起身,气鼓鼓地瞪着他,“不然我为什么会喜欢你!我眼光很好的。”

     那笑容极为和煦,又夹带着几分狡黠。

     “陆聿衡,你说,皇上当时为什么要给我们赐婚啊?”

     “哦?”陆聿衡仿佛像是听到了想听的答案,面上笑意更甚,“那以后就靠太子妃护着我了。”

     “那后来呢?”储璎问。

     陆聿衡轻轻“嗯”了一声,手掌抚着她的肩膀,将她牢牢地栓在他的怀中,他静静地听着储璎为他鸣不平,叽里咕噜的在他耳边说话。

     储璎见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浑身微微发颤,仿佛即将碎裂的样子。

     “你刚刚是不是故意的,说这样的话让我心疼?”

     “也许……”陆聿衡回应道。

     “陆聿衡。”储璎缓缓抱住他,“你怎么了?”

     外头的洪水已经降下去一些,那滔滔的水流依旧流得极快,几乎可以卷走一切活物。

     “能吃就行。”储璎舔了舔干巴巴的嘴,“不行,不能提吃的,我快饿死了。”

     一晚上过去,天地都放了晴。

     “规矩的终点,是自由。”

     那十年在外的生涯,给储璎留下的影响难以磨灭,她自然知道,在幼时遭受过的那些事,对人生会产生多么大的影响。

     “自然。”陆聿衡笑道,“后来他对陆既明很好,也许是因为他很洒脱,很自信,像极了小时候的我。”

     “陆聿衡。”储璎轻声说,“我觉得,过去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那你的名字是皇上给你取得吗?我记得,皇上叫你‘自由’。”储璎忽然想到这个。

     “因为一直抓不到我的错处。”陆聿衡淡笑一声,“她不是很聪明。”

     “我一开始很抵触。”陆聿衡道,“我只认为,是父皇听信了皇后的谗言,故意给我使袢子的。”

     “问题的根源是宫中的争斗,真正害死你母亲的,明明是那个下毒的人,她虽然是出于好心,却忘了这些话会对你造成多大的伤害。”

     一直到储璎出现,蛮横的打破了囚禁他的笼子,他才从那缝隙中窥见一抹生活的光亮。

     陆聿衡心中巨颤,眼角有些泛红,他缓缓道,“好好……”

     他确实,一直被囚禁在过往的梦魇之中,从未他母亲临终前的话语之中走出来过。

     陆聿衡淡笑一声。

     “……”储璎无言的看着他,“那你是泥浆大猪。”

     “我偶尔会故意露出一些破绽,等她开始行动的关键时刻补上漏洞,让她很生气,于是去找陆既明的麻烦,陆既明便会来找我的麻烦,把我喜欢的东西毁掉。”

     眼光嘛,也不怎么样……当然,除了看上他。

     陆聿衡笑了一声,幽幽的说,“没办法,我也没有了母亲,没人护着我。”

     储璎说,“那我问你啊,你跟着现在的皇后生活之后,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你简直是救苦救难的仙人了,就是嘴巴不会说好听的话而已,不然换个人早就成了百姓的救世主,不至于跟你现在这样,还在这儿怀疑自己。”

     储璎瞪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那我以后多心疼你一点好了。”

     看到他因为自己的动作睫毛颤了颤,眼眸中有些惊喜,她又没忍住,凑上去吻了吻他的脸颊,见他发愣,储璎还想吻他的眼角,却被陆聿衡一把抓住胳膊。

     他隐忍道,“好了。”

     “再亲要命了。”

     第 85 章   樵夫

     储璎顿时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震惊看着他。

     “你,你这……荒郊野岭的不会是……”

     陆聿衡压抑着笑声,像是在逗她,又像是在认真说,“是啊,别勾我。”

     “我哪有!”储璎又气又急,“我这是真情流露。”

     “那更严重了……”

     “……”储璎终于看出他眼底的笑意,便故意凑上去,问他,“陆聿衡,我现在这样完全就是个大泥巴人,你这都行?你可真是不挑嘴。”

     “怎么不行?”陆聿衡反问,“只要是你都行。”

     “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明明很爱干净的,怎么如今变成这样?”储璎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有所不知。”陆聿衡道,“近朱者赤,近墨着黑。”

     “近猪者吃?”储璎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是猪?”

     “不,我说你是墨。”陆聿衡淡笑一声,“把我染的……五颜六色。”

     “而且,你最近是不是疏于学业,我记得教过你‘赤’与‘黑’,怎么刚学的字又忘了。”

     储璎刚想反驳,却见他下巴微微一抬,朝她示意,“好好,你看那边。”

     储璎一转头,眼眸缓缓睁大。

     只见树影重重之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片空地,高低错落的房屋虽然破旧,却显然已有了些人烟。

     “我怎么变得这么弱了,以前明明很有力气的。”

     “那肯定不行,我誓死守着你,不让旁人染指。”储璎笑着说。

     陆聿衡垂头闻了闻衣裳上的味道,眉头一皱,面上的矜持与端庄差点碎裂开。

     除了用力过度的拉伤之外,还有几处内伤,是下水之后,被水中卷入的杂物砸中导致。

     两人互相搀扶挪动了许久,终于抵达了村口,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在他们身后喊。

     “你们,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樵夫死死抓着马儿的缰绳,半点也不松手,笑过之后便是满脸的防备,“现在的骗子真是猖獗啊,居然骗到爷爷我身上了,我这马儿和板车可是全部的身家,你们也太过分了!居然用这么离谱的理由骗人!”

     “老伯你好!我们是……”

     储璎喘着气,缓了半晌才缓过来,与他手牵着手,互相依靠着,口中有些不甘。

     陆聿衡轻笑一声,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

     “……”陆聿衡闻言,不由得把自己的腰带系紧了些,“不成。”

     那衣裳虽然破了好几处,被泥浆浸染,但是布料是上好的云缎,即便割开也能卖个好价钱。

     晚饭吃的也非常简单,老伯与他的妻子为他们准备了一些简单的南瓜米粥,米里边放了些玉米碴,已算是上乘。

     “老伯。”陆聿衡吃得差不多之后,放下手中的碗,才开口说话,“你们平日里靠什么收成。”

     “大娘,要不先吃饭吧,这衣裳不能总是揉搓,容易洗坏。”

     “喂喂!前面两个泥人,干什么呢!”

     陆聿衡却完全笑不出来,看着樵夫嘲笑的眼神,他面容严肃,似乎在思考,这人究竟是何意,他又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他这般大笑。

     “污水伤身,你如今还能不生病,已是体质很好。”陆聿衡缓缓道,“回去得好生调养。”

     老伯的衣裳对于陆聿衡来说,着实是有些小了,而且这衣裳相当破旧,身上满是补丁。

     周围并没有什么旁的“泥人”,听到这样的形容,储璎自然知道这人是在说他们,转头一看,却见有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驾着一匹马,拉着木板车正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

     “我们身上的配饰首饰都被大水冲走了,如今也不剩什么,若是您不愿意送我们过去也没什么,只要不污蔑我们是骗子就好。”储璎说完,便抓着陆聿衡的手,二人撑着对方,缓缓的往村子里走。

     “不客气的。”储璎蹲在大娘身边看她利索地将衣裳拎起来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

     “村子!有人!”储璎顿时激动起来,拽着陆聿衡的手就要往前。

     那头猎来的鹿,老伯早已拿去卖了,换了些银子,买回来一些粮食。

     大娘低头一看,有些心惊,“哎哟,还真是,多谢提醒了,姑娘。”

     “我们就算是骗子,这也没把你怎么样,凭什么挨骂啊。”储璎虽然身上没什么力气,但是回怼老伯的话时依旧中气十足,“况且我们又不是骗子,你不帮就不帮,这么凶干嘛?干嘛用手指他啊,他是读书人,跟你这么有礼貌,你就这么回敬他的吗?”

     储璎便听着陆聿衡用客气又礼貌的语气说,“老伯,我们是京城人,前来宜东府后,不慎跌落水中,被云沧河水卷到此处,如今想要回宜东府的府衙,想借马匹一用,不过,我们身上,并没有带银子。”

     储璎换好衣裳之后,看了一眼身后正在整理衣衫的陆聿衡。

     “等等……”老伯赶上来,上下狐疑的打量他们几眼,又注意到他们身上衣裳的纹样,换了个语气,“你们这身衣服看起来不错。”

     “诶……”

     当晚,储璎和陆聿衡终于在老伯家里住了下来。

     储璎和陆聿衡对视一眼……

     “去年村里就来个人说自己是皇上微服私访,骗走了村里最好的马车,现在人还没找到呢!”樵夫用手指狠狠地在他们二人面前点了点,“把我当傻子,你们!长得人模狗样的,干点什么不好!”

     “没事吧?”储璎问他,“实在不行,就不穿了,穿着里衣也没事。”

     “别急……”陆聿衡缓缓上前,牵住她的手,“慢点。”

     陆聿衡哪里跑得动,他脚步一跨,便扯着了伤口,而储璎才跑出两步,就觉得头晕眼花,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撞在树上。

     “可不能让旁人看见你。”储璎在他身边的稻草上坐下,“这不得抓回去成亲啊。”

     储璎刚想说他不适应与这些人交流,可话还未出,她便见陆聿衡上前几步,跟那位樵夫交涉起来。

     那木板车上装满了木柴,上头还绑着一头刚死的野鹿,看样子,此人应当是进山打猎砍柴回来的樵夫。

     他们分别在柴房里把自己洗干净了,身上的衣裳被换下来,除了自己的里衫之外,其他都换成了这家人的破衣裳。

     “……”陆聿衡看着她,“你允许?”

     “种地打猎,我从前是猎户,如今老了,干不动了,只能多砍柴。”老伯一面吃着饭,一面弄了些酒,陆聿衡有意了解此地的赋税情况,便与老伯闲聊起来。

     储璎笑了笑,看着他一伸手,抓着褪了色的发带,便直接把头发束起。

     储璎看到老伯的妻子一直在忙,便端了碗饭出去,笑眯眯递给大娘。

     他们被安排着睡柴房,二人都没什么意见,经过昨夜的饥饿露宿之后,他们对于这些外在的条件已经完全不挑,只要能遮风挡雨,已经上乘。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也并未否认,只是极为客气道,“十两你若觉得太少,一百两也可以。”

     储璎正要上前,却被陆聿衡拦住了。

     “我去吧。”

     “你,你这个小姑娘……伶牙俐齿的……还怪护着你夫君的。”老伯上下打量他们俩,有些狐疑,“你们真是被洪水卷来的?”

     “这水可不是一般的水,那是上游下来的大水,冲击力可大了,一般人能活?”

     储璎虽然觉得陆聿衡被老伯误解的模样挺可爱的,但是看到他被人指指点点,储璎还是有些心疼。

     储璎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挡在陆聿衡的面前。

     “夫君拼了命护着我的。”储璎说到这个,指了指陆聿衡腿上的伤,“这都是昨日,夫君为了护着我受的伤,我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若是要骗你,何苦把自己弄成这样。”

     孩子在宫里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能莫名被这个老伯欺负!

     陆聿衡闻言,听到他的猜测居然全对,一时间有些提防。

     他手太长,袖子太短,一伸手,便露出了白皙的骨节和修长的手臂,他手指一动,长发便被他束起,干净又利索,远远一看,便像是那落难的公子哥,白白净净的,相当的好看。

     “随便吃点吧,我们家虽然不算穷,但也不富裕,唯一的孩子出门行商去了,一年才回来一次。”老伯在他们对面坐下,开始吃饭,老伯的妻子还在外头洗衣裳,洗的是他们两个方才穿的衣裳,洗干净了好拿出去卖。

     “哈哈哈……”樵夫闻言,没有回应,却率先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他笑得直不起腰。

     “京城中人,被河水卷到……这里?”那樵夫狐疑看着他,“你不会想说,你们是到宜东府来的太子和太子妃,不慎落水,现在身上恰好没带银两,若是能将他们送到府衙,到时候会给我十两银子作为报酬吧?”

     实际上,陆聿衡也不止外表的伤势,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虚弱,他只是不想让储璎担忧,很多伤处没说罢了。

     “姑娘,你看起来怎么又接地气又尊贵的。”大娘捧着碗,跟她一起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跟她聊起来,“看起来反正怪得很。”

     储璎忍不住笑起来。

     “我还倒是真信你们的话嘞,老头子他让我别信,我觉得是真的。”大娘仔细打量储璎,“这么细皮嫩肉的,那个公子也是,长得这么好的,我是从来没见过,肯定是贵人,掉进洪水还能不死,也是有大福气的人。”

     她刚想接话,却听到大娘说,“不像昨日啊,有个人也是被洪水冲来村外的河滩上,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储璎脸色顿时一变。

     第 86 章   患难

     “是什么样的人?男人还是女人?多大的岁数?”储璎听闻可能是马成的消息,近乎失控,“你见到尸体了吗?现在在哪里?”

     “姑娘你……你干嘛……”大娘顿时被储璎的模样吓得一愣,有些害怕起来,“老头子啊,你快出来……”

     不等里头的老伯有反应,率先出来的却是听到动静赶来的陆聿衡。

     他一听到储璎的声音,便立刻撑着身子出来,看到她没事,刚松了口气,便听到了储璎问话的内容,面容顿时凛然。

     “那尸体……如今在哪里,可以带我们去吗?”陆聿衡问老伯。

     “哎哟,那随便埋在后山了,这天都要黑了,明日再去吧。”老伯摆了摆手,“晦气的很。”

     “后山是吧。”储璎向大娘确认。

     “你们想干嘛?不会是去挖坟吧,别吧,你们去了可别回来了。”大娘有些惊恐,“那人被水卷上来到我们村已经很不吉利了,可别再出幺蛾子。”

     储璎转念一想,也没别的办法,这个村子地处偏远,可能也未曾听闻兴修水利的事情,跟他们也说不明白。

     更何况,洪水往往带着疾病,更何况人已经死了,若是感染上什么病,对老伯一家也不好。

     储璎看向陆聿衡,二人交换了眼神,顿时明白对方如何想的。

     不等储璎开口,陆聿衡便直接说。

     “老伯,您指个路,我们单独过去,不连累你们。”

     陆聿衡适应的很快,已经掌握了与他们沟通的技巧。

     “好的,多谢您二位收留。”陆聿衡朝他们二人行了个礼,看向储璎,储璎也马上跟上他,二人这就要走。

     不过多时,外头便有人进来,储璎一抬头,便看到元宝惊喜的声音。

     “你……”储璎刚想说话,便觉得头发晕,无力的倒在榻上。

     “已经安葬了。”陆聿衡缓缓道,“他确实是溺水而亡,身上有些伤痕,都是卷入洪水受的伤。”

     “没办法,如今要以事务为重。”陆聿衡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先好好休息,把我的那份也休息了,好吗?”

     马成的死,将化为最锋锐的利刃,也会成为宜东府最永存的一座丰碑。

     “别生气……”陆聿衡疲惫的面容满是温柔之色,“我错了。”

     “……”储璎喘着气,说不出话,只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储璎轻声叹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

     可也正是储璎,让他明白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也正是因为储璎,他才放下过去,迎来新生。

     同样的哨声顿时远去,传遍山林。

     “嗐,管他的,就算是,也跟咱们没关系。”

     “好,干正事。”

     “储璎。”陆聿衡蹙眉。

     “陆聿衡……是,是马成……怎么办,真的是马成……”

     “等回京城,我们把马安澜带回去吧,把他们安顿在京城的私塾,让他好好读书,上学,好不好?”

     “因为要给他母亲治病?”

     老伯和大娘并肩站着,目送着他俩远去。

     储璎终于明白,这一路上为了让她安心,陆聿衡依旧一直在忍痛,而且还在跟她说笑。

     储璎和陆聿衡孑然一身,带着火把和铲子,互相搀扶往后山走去。

     她咬咬牙,点了点头。

     像是哨声,尖锐又遥远,有些听不清。

     “是。”

     “陆聿衡呢?”储璎问。

     ……

     储璎话都没说完,便猛地向下栽倒,陆聿衡眼疾手快,将她撑住,楼进了怀里,一摸她的额头,已经是滚烫。

     “太子殿下已经请过大夫给您看过了,说是水里脏,您喝了不少水进肚子,又受了凉,才会发热,得修养一阵,但不是疫病。”

     储璎又气又急,撑着手坐起身,“他在哪,带我去,我得骂他……”

     只有抓住眼前……

     直到林子里的动静最盛,然后有人露头时,陆聿衡才松了口气。

     他那内伤……这家伙,又在硬撑。

     “那是个新的坟头,下了一夜的大雨,可能也不是很显眼,有人给他立了个木桩子,上边什么也没写。”

     陆聿衡眉头一挑,立刻将手指放在口边,缓缓一吹。

     “天马上黑了,林子里危险。”老伯见他们说走就走的样子,知道那人恐怕对他们十分重要,无奈道,“看你们虽然说话怪里怪气的,但是人不错,留下来的衣裳也值钱,这个铲子也送你们得了。”

     二人经历了这么多,心中都有些沉重,又有些庆幸,庆幸如今二人还能抱着对方,听着对方说话。

     “查过了,罗志也承认了,是他半夜去割坏了落脚的支架,导致马成不慎落入水中。”

     马成也许是看在罗志如此热心好学的份上,才带了这么个徒弟,可偏偏,就是这唯一一个徒弟,害了他的性命。

     “路上大夫已经替我看过了。”陆聿衡轻声哄着她,“我的内伤除了好好调息休养,没别的法子,如今这么多事情,着实不是休息的时候,我答应你,等把事情处理完,一定与你在东宫好好歇着,好不好?”

     “哪有这样的。”储璎小声问,“马成那边……”

     已经是白日了,也不知道是几时,储璎撑着想起来,却起不了身,只能半躺着看着外头。

     元宝一面安慰她,一面给储璎喂药。

     如今储璎却令他明白……即便不完美,这些不完美的事,都有意义。

     储璎和陆聿衡还未到后山,可刚靠近山边,陆聿衡便听到了动静。

     储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神情颇有几分复杂。

     可是——

     “不必出门骂我。”陆聿衡的声音陡然在门口响起,声音中略带一丝疲惫,“我回来了。”

     储璎醒来的时候,头重得几乎抬不起来,浑身也像是碎了似的疼,她缓缓起身,却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屋子里,外头的药味很浓,一直弥漫进屋子里,温热又暖和。

     世事弄人,谁知道明日又会发生什么。

     “干正事,我不妨事。”

     储璎闻言,缓缓叹了口气。

     大娘蹙眉道,“老头子,你说,他俩会不会真是太子太子妃什么的?这衣裳的花纹,不像一般人啊,还有他们两个的气度……”

     “意外的镇定。”陆聿衡缓缓道,“他确实是……长大了。”

     “太子妃醒了!太子妃醒了!”

     “他没休息?”储璎脸色一变。

     陆聿衡这才松了手,他缓缓直起身子,看向远处的林子,神经微微紧绷。

     一开始,他确确实实是无法接受储璎作为他的妻子存在,他认为是皇后煽动皇帝做出的决定,认为这是最荒谬的意外。

     元宝立刻放下手中的药碗,离开了房门。

     正在这时,陆聿衡听到储璎颤抖的声音……

     “马安澜呢?”储璎道,“他的情绪如何?有没有哭闹?”

     “陆聿衡,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她着急上前,却被陆聿衡捉住手腕。

     老伯见此,不由得喊住他们,然后递上来一根火把。

     “多谢老伯。”

     如今他吹哨,应当是与他的人联系上了,心情一放松,才终于咳出声来。

     他们家发生了太多的事,其中大多都是无妄之灾,最可怜的还是马安澜,原本爹娘就已经死了,如今爷爷又逝去,只剩奶奶一个人带着他,连谋生的手段都没有。

     “那我们轮流。”储璎依旧不放铲子,“我先来。”

     陆聿衡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搂入怀中。

     “嗯?”陆聿衡发出一声疑问。

     储璎接过那个破旧的铲子,有些感激,“谢谢。”

     “话都被你说完了……”储璎靠着他。

     “太子殿下回来以后,一直在忙,他洗沐之后立刻去见了知县,并把那打算窜逃的罗志抓住,关进了大狱,不日便要对簿公堂了,太子殿下会亲自审他。”元宝说。

     陆聿衡刚要挖,就被储璎一把夺过铲子,“我来,你歇着。”

     “马成,孤向你保证。”陆聿衡看着马成,“你的冤屈,将被彻底洗刷,你的贡献,将会被后人,永远铭记。”  

     她想到马成,心中仍旧觉得难过。

     陆聿衡上前两步,将她扶起来靠着自己。

     马成已死,他无力改变结局。

     储璎虚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将她推开了些,嗓音沙哑道,也不知是不是……瘟疫,离我远些。”

     来人正是流泉和石岩。

     “水利工程堤坝上派人查了吗?”储璎着急问,“是罗志做的吗?是意外落水还是……”

     “没有……”元宝也有些心疼,“太子殿下刚安顿好您,在这儿布下了人手护着您安危,立刻就去忙了。”

     储璎轻轻的抱住陆聿衡。

     储璎朝她抿嘴虚弱一笑,便见元宝直接朝她扑过来,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吓死我了,这次真的吓死我了,那洪水中寻常人根本无法活下来,二位殿下福大命大,真是太惊险了!”

     他刚吹完,却是俯身一阵咳嗽,储璎听着他咳嗽的声音不对,闷闷沉沉的,像是受了内伤一般。

     他垂眸,看到泥土中马成灰败的脸和毫无生命气息的模样,悲痛阖眼。

     她的体质,遭了水,淋了雨,能撑到这时候才发热,已经是不易。

     他早就知晓,以他一己之力,终究是无法让所有事情都达成完美,所以他偏执的苛求,越是追逐,越是偏离他的计算,越是有各种意外发生。

     他们找到后山新的坟头,很快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新的坟,十分显眼,光秃秃的木板,被雨水冲刷的松软泥土,已经不是土包,而是泥坑。

     陆聿衡缓缓道,“好。”

     “快快快,端药来!”

     就像他娶了储璎。

     “哦,不是这个,说错了。”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患难夫妻见真情。”

     陆聿衡疲惫的面上难得缓和几分。

     他把自己的脸埋进她的发间,轻声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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