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第27章

    整个厨房井井有条,林格特毫无疑问就是那掌控全局的人。

    菲利浦看着他把布拉斯李子、海棠果和其他什么叫不出名字的配料秤重,然后在木板上切香草。之后再从透明的香料罐里拿出什么东西,放进舀中仔细捣碎。

    柔软的栗色头发再灯光中跳跃,骨节分明的手腕如同演奏。

    一场无比优雅的表演,堪称美轮美奂。

    两小时后,一切都准备好了。

    林维伦拿出两个高脚杯,缓慢倒入杜松子酒。

    “看来真的你为此准备了很长时间,”菲利浦铺开餐巾,“我还以为今晚会配奶油雪莉。”

    “柏林烤鹅,当然要和北德烈酒在一起。”林维伦放下餐盘,为了清口,他还准备了李子蜜饯——来自森林的野生布拉斯李子,和海棠果果冻。

    菲利浦在心里感谢上帝感谢圣父,然后无比虔诚地尝了一口鹅肉。

    只一口,就让他脑海中炸开了烟花。

    他能感觉酥脆无比的鹅皮轻而易举闯进了他的齿间,那几乎不是他咬碎的,而是碰碎的。嫩滑的肉以奉献的姿势将身体摊开,牙齿舌尖从软乎乎的肉丝间穿过,像咬破了一块玛德琳蛋糕。

    浓厚的酱香就是在此刻尽数撒入他喉咙的,泼墨般的香气直抵胃部。可食道却丝毫不觉得油腻或厚重。因为清爽的青苹果香很快在身体更深处弥漫开来,用一点恰到好处的酸与甜轻松裹住了不断下坠的油感,将其变回无穷的美妙滋味。

    而鹅肝慕斯更加惊艳。

    菲利浦能感觉到那又细又密的鹅肝泥在舌头上融化,比午后阳光晒过的海浪还要轻柔滑嫩,让他想起某个深夜柔软的、散发着荷尔蒙的年轻身体。

    嘉娜说的没错,这是天堂的味道。

    菲利浦很确定他在品尝的瞬间,曾看见了圣光普照的父。

    而将这一切推之高/潮的,居然是那道海棠果果冻。

    虽然林格特取了这个名字,可他的谦虚实在令人焦躁。

    那不仅是海棠果,还有黑莓和酸果,以及带来了雨后般清爽的鼠尾草和黄瓜。紧实的小海棠果肉和斑纹黄梨凝结成最棒的甜酸大雨,不停冲刷着胃部的滑腻,带来一场盛大的清凉。

    菲利浦感觉自己正一步步滑入深渊,甚至几乎已经要溺毙其中了。

    “你真不该是个兽医。”伯爵喝下杜松子酒,眼底因浓烈的酒精浮上一层玻璃似的光,“但是,你又是整个德纳姆最好的兽医。你听过那些人如何惊叹于你的技术么?他们说你远比伦敦的x光机更敏锐,没有任何疾病能在你手下隐藏。”

    “林格特,你是天才么?”

    林维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几颗纽扣,掀起眼皮,“先生,你喝多了。”

    “或许吧,”菲利浦眯起眼睛,“现在就算让我去见上帝,我也会笑着出发的。我……”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刺眼的光芒从窗前闪过。紧随而至的,是几声克制却急促的敲门声。

    又是谁?

    林维伦放下刀叉,起身开门。

    “还记得我吗?深夜打扰,实在不好意思,只是我有一个朋友——菲利浦?!”嘉娜在看见门口的大衣后再也无法控制矜持,“你在这里?你在这里!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林维伦眉心拧了起来,但还是拦不住小钢炮似的淑女。

    嘉娜提着裙摆冲进厨房,看见了犹如被下了迷药的伯爵,和一桌子她梦寐以求的烹饪美食!

    “菲利浦!“她尖叫,”我会雇佣吉普赛女巫把你钉死在诅咒之墙上的!绝对!百分之百!”

    “他们关系真好,是不是?”陌生的男人朝林维伦礼貌微笑,“嘿!我是布莱克,陪嘉娜来找贪吃伯爵的路人,请问我是否能…?”

    林维伦抽出根烟点燃,声音很轻,“抱歉,但我这里不是饭店酒馆。”

    布莱克的笑容停了停。

    “十分钟,之后请把伯爵也一起带走。”

    说完,林维伦错身越过人,径直走到了花园里。烟雾在他身后拉成一条蛇似的丝线。

    “搞什么?”布莱克嘀咕着走进餐厅,“这人除了长得还行以外,简直毫无礼貌。好了嘉娜,快点走了,人家根本不欢迎——”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布莱克酒看见嘉娜正举着盘子,疯狂向嘴里塞着什么。

    这女人连坐都还没坐下!

    “嗨!布莱克!”菲利浦摇摇晃晃起身,张开双臂,“欢迎来到神都国度,最后的晚餐!”

    “酒鬼,还贪吃,在你继承爵位那天就该让女王关闭城门!”嘉娜狠狠白了他一样,随后自来熟地从橱柜中取出干净的餐盘递了过去,“不过有一点他确实说的没错,布莱克,来尝一尝。”

    “相信我,只要一口,你就会跪下喊我妈妈,感谢我赐予你来这里寻找新生的机会。”

    布莱克对着一桌剩菜明显没有任何食欲,不过因为嘉娜早些时候的强烈建议。是的,他确实到现在滴水未进……

    “好吧好吧,上帝保佑我,”布莱克认命地坐了下来,叉起一小块鸭肉,“难以想象,伦敦的上流社会居然会结伴在乡下小镇吃别人的剩饭。如果被《泰晤士报》的人知道了,一定会…一定会……”

    等等,他刚刚咽下了什么?

    太软太嫩了,舌头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布莱克的视线砸进面前的餐盘,再次吃了一口——

    “我的….我的上帝啊……”他像第一次发现内裤湿掉的小男孩,瞪大的眼睛里装满茫然,“这是什么…”

    嘉娜看着他完全傻掉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

    “7分钟,还剩7分钟。”林维伦倚在门框上,听厨房里从一开始的叽叽喳喳逐渐变得无比寂静,最后只剩下刀叉碰撞的声音。

    他伸了个懒腰,将烟拧灭在栅栏顶部,听风从热热的耳边穿过。

    不愧是德国北部的名酒,杜松子就像十年后的德意志人一样烈。

    空气很凉,带着初秋特有的潮气。

    就在这时,今晚第二波不速之客突然出现了。

    罗宾逊被几个人推搡着,极不情愿从街头的位置走了过来。

    “晚、晚上好,先生。”罗宾逊将脸努力搁进栅栏中间的空隙,磕磕巴巴地说,“我听说….不不不,我只是恰巧路过,所以想、想看看我那两只鹅…”

    德纳姆镇虽然小,但发展的还算不错。

    至少这里的路灯全都亮着,晕开的暗光间,林维伦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有找他看过牲畜的农夫,还有对他记恨无比的费迪南德。

    这些人的大部分身体都隐没在黑暗中,望过来的目光幸灾乐祸,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费迪南德甚至撸起了袖子,一副跃跃欲试去干架的表情。

    罗宾逊见他不说话,担忧更甚,“林格特,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确认我家家畜的安全。它们生了很严重的病、病,不是吗?”

    林维伦忽然笑了,他打开门,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进,你的宝贝家畜就在里面。”

    罗宾逊疑惑地看了看他,又转头向后看了看。

    “我陪你一起,罗宾逊。”前兽医安德烈挎着一个背包走过来,挑衅地看了眼林维伦,“我们两个人,就可以不担心某些黑心的家伙做出什么举动了。”

    罗宾逊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在安德烈身后走了进去。

    两方错身而过时,林维伦在那个黑色挎包里闻到了一股油腻的鹅油味。

    这些家伙…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但是——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姿态懒散地跟在两人身后。

    ——只希望被打扰用餐的伯爵别发太大火。

    年轻兽医的家比想象中还要豪华,地板上的地毯来自印度,沙发扶手镶嵌着纯金的棱条。波西米亚的窗帘下是昂贵的酒柜,安德烈嫉妒地发现了好几瓶他舍不得买的葡萄酒。

    上面标注年份让人感到愤怒。

    “他可真有钱,”罗宾逊目瞪口呆,转向客厅对面的餐厅,“连烛台都是纯银….喔!伯、伯爵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惊叫声吵到了正在吞咽的三个人。

    菲利普拧眉转头,四下打量来人后冷冷地说道,“你们是谁?我不记得林格特先生有邀请其他人。”

    安德烈看见伯爵也有一瞬间的惊慌,可餐厅的装潢很快让那点子无措感被另一种嫉妒代替了。

    他看见桌上剩下的鹅腿和鹅肝,“哈”了一声,兴奋道,“罗宾逊,看呐!你的鹅,就在这些餐盘里!瞧瞧我说的什么来着!那黑心的家伙就是魔鬼!他会吃掉每一个走进店里的‘顾客’!”

    因为太过激动,他忍不住开始手舞足蹈,“伯爵先生!您知道您刚刚吃下的是什么么?是这家伙的鹅!他明明送到兽医手中治病的‘顾客’!”

    “老天啊!先生,您还记得他从您那里偷走的长脚秧鸡么?也一定是被他自己给吃掉了!这样毫无信誉的兽医,您应该立刻把他赶走!”

    “这是你的鹅?”嘉娜意犹未尽地靠向椅背,红唇微微弯起,深蓝色的眼眸穿过无聊的安德烈,直勾勾落在罗宾逊身上,“这是我吃过肉质最好的鹅肉,不知道这位…”

    罗宾逊像被她的美貌打了一巴掌,呆呆站在原地,“罗宾逊….我叫拜伦罗宾逊。我的、我的鹅….”

    “罗宾逊先生,”她优雅起身,从随身携带的珍珠小包里抽出一张名片,“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我姓莫里森,来自伦敦,是三家皇家大饭店的肉食供应商。”

    “它们分别是皇家橡树,皇家轮船,和皇家玫瑰园。无论您是否听说过,我想未来,您都会牢牢记住这三个名字。因为您优秀的鹅肉,足以出现在这三家饭店当中。”

    “只是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和我坐下来一起聊一聊?”

    罗宾逊已经完全懵掉了,他攥着名片,嘉娜莫里森….莫里森….莫里森….这个姓氏,好像和那位总是出现在广播里的议员一模一样啊…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的安德烈,却发现前兽医的脸,像被八百多个流浪汉狠狠捶过一样扭曲,苍白,毫无血色。

    “这、这不可能…”安德烈感觉眼前一阵发黑,连耳朵深处都发出彻底崩溃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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