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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随着平凉侯配合了朝廷的分田政令, 北地也处置了一批阳奉阴违的前朝留下来的贪官,大齐北地民生暂定, 在腊月二十六的早朝也是兴武四年的最后一次朝会上,兴武帝给吏部、户部下了一道旨意,命他们在两年内完成刚收复的大齐南地各处的田地测量以及分配,同时命兵部核实各地驻军的士兵年龄、伤残情况,该裁的裁该补的补,杜绝冒领兵饷滥竽充数。

    礼部马上就要主持年后的春闱,刑部有一堆积案留到了年后,工部领了一批迫切要督建的工事,朝廷六部,兴武帝先是就今年的政务进行了赏罚总结, 再提出了对六部明年政务的新要求,凭一人之力给所有放松心神准备开开心心过年的官员们都加了一副无形的重担。

    “好了,当好今年这最后一日的差, 朕提前祝诸位都过个团圆喜庆的好年!”

    离开龙椅, 兴武帝面带笑容, 居高临下地道。

    众臣齐刷刷地跪到地上,高呼万岁。

    兴武帝走向西边的御道,抱起起了个大早又来这边偷听的小公主,心情还算愉悦地朝中殿去了。

    小公主却有点不高兴:“父皇答应明年赐我一座宫殿的, 你刚刚都没跟工部说。”

    只要跟女儿在一起, 兴武帝的嘴角基本都是翘着的,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哄道:“父皇还能忘了我们麟儿?放心吧,父皇刚进宫那年就把你的宫殿修好了,就在你大姐姐的宫殿旁边。”

    皇帝的乾元殿、皇后的中宫位于整个内宫的中心, 东边的宫殿群留给皇子皇女们住,统称为东宫,西边的宫殿群留给太后、后妃们住,统称为西宫。

    东宫这边,皇子们住得靠南,公主们住得靠北,并没有挨在一块儿,是防着年纪稍大的公主与皇子们的伴读乃至皇子走动太近,不小心闹出什么乱子。换言之,以前的公主们读书启蒙也不会去崇文阁,都是女先生们负责。

    东宫殿宇颇多,兴武帝称帝时要操心一堆的事,再加上当时国库紧张,兴武帝只让工部将五个孩子要住或将住的宫殿修缮一新,用不上的继续锁着只定期通风涂蜡除虫,既省了修缮的银子,也省了一批打扫照料房屋的宫人。

    毕竟穷苦出身,兴武帝自认是个节俭的皇帝。

    庆阳:“我不要住那边,我要住在三哥东边的翠云宫,以后我要跟三哥一起去上学。”

    兴武帝沉默,转念一想,最小的老三出宫开府时女儿也才十岁出头,身量、情窦都未开,能出什么事?反倒是让女儿一个人孤零零住在东宫北边,半夜害怕怎么办?

    至于读书,女儿如此好学,就让她继续跟着哥哥们在崇文阁读吧,等老三出宫了,女儿少了哥哥们作伴大概也不想再留在崇文阁,正好改成跟女先生们学些贵女们都喜欢的才艺。

    “行,麟儿喜欢住哪就住哪,不过翠云宫这名字不好听,父皇重新给你起一个。”

    翠云翠云,太俗了,配不上他的小公主。

    一顿早饭的功夫,兴武帝也想出了新的名字:“朕的麟儿是天降之女,天女当然要住在仙宫,就叫九华宫吧,寓意一座地处九霄云外、华彩繁盛之宫,正衬你的灵微之名。”

    庆阳没见过九霄云外是什么样,但几个新词听下来,她便觉得这名字很好听,她的父皇也特别厉害。

    小公主嘴上没说,亮晶晶的眼神全都表现出来了,兴武帝摸摸胡子,越发为自己年少时没钱也要想办法读书的举动感到骄傲,不然他能教给女儿的可能只有粗鄙的屁啊尿的。

    “不过搬家的事不急,等年后春暖花开了,朕让工部好好给你修修。”.

    在父皇那里得了准话,晌午庆阳又跟着三哥一起往回走,然后跑到承明宫隔壁的翠云宫前,指着宫门上方依然悬挂在此的旧匾额道:“父皇说了,明年把这里改成九华宫,做我的宫殿。”

    秦仁:“九华?为什么要改名?”

    小公主得意洋洋:“父皇说我是天女,要住在仙宫。”

    天女就是仙女,三岁孩子也知道这是夸人的话,还是第一等的最高夸赞。

    秦仁熟练地给妹妹捧场:“对对,还是九华宫更适合妹妹!”

    庆阳再去看几步外的张肃。

    数月的近距离相处,张肃也掌握了一些与小公主相处的窍门,小公主的话是必然不能反对的,小公主高兴的时候他们要装作也为她高兴,小公主不开心了,他们必须顺着她哄,否则就要应对小公主更多的纠缠与脾气。

    所以,张肃迎着小公主似乎在征询认可又隐含“你敢不认可”的威胁之意的视线,配合地道:“是很适合殿下。”

    小公主满意了,趴到两扇有些掉漆的木门前,透过门缝打量即将属于自己的宫殿。

    等小公主看够了,秦仁再带妹妹、张肃回承明宫吃午饭。三位皇子,除了秦弘早早就与秦梁分开吃饭了,秦炳、秦仁都是与自己的伴读同桌而食。

    饭桌上,庆阳瞅着对面的张肃,问:“明天官员们要放年假了,你是不是也要回家了?”

    张肃放下筷子,答道:“是,下午上完武课,我便要出宫了,过完年再回来。”

    庆阳舍不得,却又知道张肃很想他的父亲母亲哥哥们,如果她命令张肃留在宫里陪她,张肃会很可怜。

    因为即将分别,庆阳今天只睡了半个时辰的午觉,然后跟三哥、张肃一起起床,再跟着他们去了演武堂。

    秦炳逗妹妹:“怎么,你也要学武了?”

    庆阳知道二哥在戏弄自己,瞪了回去:“我还小,过两年才能学。”

    秦炳:“三岁能读书,那三岁也能练武,我看你就是怕吃苦。”

    庆阳绕到三哥另一边,不理他。

    武先生过来了,先询问小公主是否要跟着学,得知小公主只是过来看看,武先生笑了笑,再收起笑,带着六个大的打了一套拳法活动全身的筋骨,跟着就是武课第一项:跑步。

    秦仁、张肃要绕着演武堂的空地跑两圈,秦炳、袁崇礼跑三圈,秦弘、秦梁是四圈。

    除了秦仁立即面露悲苦,其他五个神色都很平静,仿佛已经习惯了。

    六人按照年龄排成三组,隔了十步的距离相继出发。

    解玉让小太监去搬了一把椅子来,请小公主坐到椅子上等,椅子上还铺了一层柔软的垫子。

    冬日午后的阳光不是很暖,还吹着凉飕飕的小风,小公主戴好狐皮兜帽,舒舒服服地窝在宽大的椅子上,只露出一点点白净的下巴。

    已经习惯练武之苦的秦弘带着秦梁最先跑过来,看到这样的妹妹,秦弘都忍不住生出了一丝羡慕。

    秦炳跑过来时,他没觉得羡慕,只是凑过来将妹妹的兜帽掀了下去,因为弄歪了小公主头上的首饰,挨了一顿脆生生的训斥。

    没过多久,张肃面无表情地单独跑了过来,并没有往小公主这边看。

    庆阳望向捂着肚子慢慢走在老后面的三哥,问张肃:“三哥又肚子疼了吗?”

    张肃微微迟疑后才点点头。

    庆阳叹气,扭头问武先生:“为什么非要三哥跑步?我不想三哥肚子疼。”

    武先生:“……三殿下只是懒惰不想跑,故意装肚子疼。”

    庆阳:“……你有证据吗?”父皇说了,不能偏听。

    武先生笑道:“殿下可以假装摔个跟头大哭,臣敢保证三殿下能第一个跑到殿下面前。”

    庆阳看向跑场,大哥、二哥两组都重新离她很远了,三哥与才跑过去不久的张肃看起来离她差不多远。

    庆阳跳到地面,假装也想去跑步,然后故意扑倒在地上,趴着大哭起来。

    解玉、武先生配合地去扶小公主,庆阳乖乖地趴到解玉肩头,一边继续装哭,一边悄悄看向三哥,见三哥果然放开手大步朝她跑来,庆阳就忘了哭。

    然而武先生虽然抓到了三皇子装肚子疼的证据,却说错了一件事,最先跑过来的并不是三皇子,而是三皇子的伴读张肃。

    喘着气,张肃停在解玉身后,担忧地看向趴在解玉肩头面朝他们的小公主:“殿下摔伤了吗?”

    庆阳摇摇头,质问慢了几步的三哥:“三哥为什么要装肚子疼?”

    秦仁气喘吁吁,想关心妹妹,却发现妹妹的小脸白白净净的,根本不像大哭过后的模样,再对上武先生嫌弃不满的眼神,秦仁尴尬地笑笑:“三哥没装,刚刚是真的疼,可三哥更怕你摔疼了,所以不顾自己也要跑过来看你。”

    说完,秦仁捂着肚子往张肃身上一靠,眯着眼睛道:“哎,疼得更厉害了。”

    庆阳赶紧扭下地去关心三哥。

    武先生哼道:“臣倒要看看,三殿下这招能糊弄公主多久,张肃,你继续去跑,别管他。”

    张肃便推开三皇子,自去跑了。

    秦仁索性坐到妹妹的椅子上,等武先生看不惯走远了,秦仁小声问妹妹:“如果三哥一直都练不好武,妹妹会嫌弃三哥不如大哥二哥张肃吗?”

    庆阳摇头。

    秦仁咧嘴笑了:“好妹妹!”

    跑步之后是蹲马步,蹲完马步是拳法。

    秦仁始终都是敷衍了事的那个,正偷懒偷得舒服,忽然瞥见远处多了一道身影,正是自家父皇,秦仁精神一震,赶紧使出全力。

    庆阳跑向父皇,被父皇抱起来后,她看着后面几个小太监手里端着的蒙着红布的托盘,疑惑问:“那是什么?”

    兴武帝:“快过年了,张肃他们给你哥哥们伴读也很辛苦,朕要赏他们一份礼。”

    官员们年底都能按照品阶或政绩得一份额外的赏赐,三个伴读也算小小的官,自然也有。

    等所有武课全部结束,兴武帝将三个伴读叫到面前,勉励几句再赐赏。

    庆阳站在张肃身边,张肃接过托盘后,她迫不及待地掀开红布,就见匣子上放了一个红通通的绸缎荷包,一把三哥手掌那么长的奇怪东西。

    庆阳想去拿,张肃及时移开托盘:“这是匕首,殿下小心。”

    庆阳听解玉讲过匕首这种武器,见却是第一次见,张肃不给她摸,庆阳就扑到父皇怀里:“我也要匕首。”

    兴武帝:“好好好,朕也送你一把,不过你还小,只能玩没开刃的,不然可能会割了自己的手指头。”

    庆阳:“什么叫没开刃?”

    兴武帝放下女儿,拿过张肃那把,小心地给女儿展示匕首锋利的边缘。

    小公主见识过了,黑眼睛担忧地看向张肃:“你要小心,不要割了自己的手指头。”

    张肃垂眸:“是。”

    第22章

    腊月二十八, 京城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去年冬天的雪小公主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丽妃也能管住才两岁多的女儿, 如今小公主已经非常有主见,整个皇宫唯一能压住小公主的皇帝还乐得纵容,丽妃就只能跟贵妃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赏雪,顺便看兴武帝带着孩子们在外面堆雪人。

    兴武帝负责堆,秦弘、秦炳、秦仁从远处往这边运送干净的雪,庆阳围着雪人乱拍,帮父皇的忙。

    “妹妹过来,二哥发现一个好东西!”

    庆阳一听,从胖胖的雪人正面绕过来,见二哥撅着屁股站在一棵树下, 好像在盯着什么,庆阳立即跑了过去。

    兴武帝抬头瞧瞧,张开嘴又给闭上了。

    庆阳跑到二哥身边, 低头去找雪里的好东西, 秦炳趁机狠狠踹了一脚树干再跑远, 只留妹妹被枝头抖落的簌簌细雪洒了一身。

    贵妃:“……”

    被好几双眼睛盯着的小公主站直了,晃晃脑袋,兴奋地对不知为何跑到一旁的二哥道:“好好玩,二哥再来一次!”

    丽妃:“……”

    秦炳傻了眼:“你脖子里没进雪?”

    庆阳试着去看脖子, 只看到斗篷兜帽一圈的雪白狐狸毛。

    秦炳也意识到问题所在, 走回来想把妹妹的兜帽往下拉,刚扯两下,嗖的一声,一个拳头大的雪球飞过来,砸中了他的肩膀。秦炳下意识地往秦仁那边看, 却见雪人旁边的父皇手里还攥着一个雪球,似笑非笑地瞪着他。

    秦炳不敢了。

    兴武帝:“麟儿戴好兜帽,再让你二哥踹雪。”

    庆阳当然听父皇的话,乖乖戴好帽子。

    于是,兴武帝带着秦弘、秦仁继续堆雪人的时候,秦炳就带着妹妹四处踹御花园里的树。

    雪太少了庆阳还不满意,挑了一棵比樊统领腰还粗的大树让二哥踹。

    额头冒汗的秦炳喘着气道:“腿都踹麻了,你去找父皇吧,这棵我踹不动。”

    庆阳转身去找父皇。

    兴武帝仔仔细细弹走女儿帽顶、肩头以及后背上的雪,教道:“你二哥故意欺负你呢,想让雪掉你脖子里面去,以后他拉你去哪玩,你防着他点,天天没个正经。”

    庆阳懂了:“坏二哥。”

    兴武帝偷偷捏个小雪球,让女儿找机会塞她二哥脖子里去。

    小公主双手藏在后面,远远地盯着铲雪的二哥。

    兴武帝:“……别这么看他,会被他猜到,要假装你手里没有雪球,也没想暗算他。”

    庆阳想了想,蹲下去看父皇做事。

    秦炳铲雪回来了,倒了雪就想走。

    兴武帝朝女儿使个眼色,叫老二过来,再趁其不备一把按住儿子的肩膀脑袋往下压,小公主动作也够灵活敏捷,扑过来就把攥着雪球的手往二哥后领子里插,冷冰冰的雪球与冷冰冰的小手紧挨着秦炳的腰背往下滑。

    秦炳大叫:“父皇偏心啊!”

    兴武帝:“让你做哥哥的欺负妹妹,这次是朕看见了,以前你不定欺负过麟儿多少回。”

    秦炳终于逃走了,拽着袍子原地直蹦,抖落出一个压扁了的雪球。

    亭子里,丽妃小声道:“皇上真是的,炳哥儿欺负妹妹,他在那欺负儿子。”

    贵妃感慨道:“自打永康出生,皇上就没怎么有时间陪过几个孩子,这样又何尝不是喜欢孩子们?”

    确实是和乐融融共享天伦的一幕,丽妃四处看看,惋惜道:“可惜永康不在。”

    贵妃:“后日就进宫了,除夕咱们这一大家子好好聚聚。”

    然而除夕宫中设宴宴请在京的重臣及其家眷,兴武帝也就席前陪长女女婿说了些话,一开席人就去太极殿了。庆阳嫌外面冷,赴宴的大臣们她也都见过好多次了,少了最初的新鲜劲儿,再加上知道张肃没来,庆阳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母妃身边,只在放烟花的时候由大姐姐牵了出去。

    “大姐姐,明天你还来吗?”

    永康笑道:“来,我们得给父皇母妃拜年,然后你给驸马拜年,他也要给你压岁钱。”

    庆阳:“给谁拜年,谁就给我压岁钱?”

    永康:“得是自家长辈才行,给外面的长辈拜年是礼节,可不能主动讨要压岁钱,会被人笑话的。”

    庆阳记住了。

    大年初一,庆阳从父皇、贵妃娘娘、母妃、大姐夫、雍王婶那里分别得了一份压岁钱,初三跟着大哥去成国公吕家吃席,没想要却被吕国公夫人以及前来做客的其他贵夫人们分别塞了一份压岁钱,多到解玉的两只袖子都要塞不下了。

    庆阳偷偷问跟来的三哥:“为什么她们只给我,大哥二哥三哥都没有?”

    秦仁:“因为我们长大了,妹妹还小,而且妹妹是小仙女,她们都喜欢你。”

    大哥都十五了,且身份尊贵,贵妇人们不敢给,那么大哥没有,他跟二哥也不能有。

    庆阳明白了,收了一圈压岁钱后,她乖乖跟着未来大嫂吕温容去同闺秀们玩。

    吕温容如今十二岁,是成国公吕光祖的孙女,每次贵妃办花宴吕温容都会随家中长辈进宫,所以庆阳认得她,包括平凉侯府袁家袁崇礼七岁的妹妹袁婕、威远侯府孟家八岁的孟瑶以及左相严锡正的孙女严真真。

    严真真还是贵妃娘娘的外甥女,又与庆阳同岁,因此庆阳与严真真最熟。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要回宫的时候庆阳都舍不得走,可惜父皇放她出宫的条件就是她必须听大哥的话。

    回到宫里,小公主还是那副因为没玩够而不太开心的样子。

    兴武帝哄女儿:“等麟儿过生辰了,父皇把她们都请进宫陪你玩。”

    庆阳:“我哪天生辰?”

    兴武帝:“四月初二啊,跟父皇登基大典是同一天。”

    庆阳:“……太久了,我想明天就叫她们进宫。”

    兴武帝:“那可不行,她们要陪家人过年,然后你读书的时候她们也要读书,只能在特殊的日子聚在一块儿。再说了,现在你的九华宫还没修好是不是?等九华宫修好了,父皇在那边给你庆生,正好让她们都看看你的新宫殿。”

    庆阳高兴了,从此每天都盼着九华宫快点修好.

    工匠们二月中旬进的九华宫,专趁三位皇子白日读书、练武的时候赶工,打扰不到皇子们休息,却吸引了下午很空的小公主。

    跟已经逛得很熟的前朝比,小公主显然对修缮自己的九华宫更有兴趣,带了解玉进来就不肯走了。

    “这是什么?”

    “回殿下,这是青石板,铺在院子里的。”

    “这个?”

    “这是撬棍,撬旧石板用的。”

    “怎么撬?”

    “……”

    工匠们忙忙碌碌、小公主瞧瞧看看,到了三月中旬,昔日的翠云宫今日的九华宫已经修缮得里外焕然一新,晾晒几日等各处新刷的漆都放干了,宫人们再把崭新的各种大小物件搬进去,雕刻精美的拔步床、巧夺天工的瓷器,等等等等,每一样放在宫外都是有市无价。

    兴武帝并没有特意为小公主挥金如土,但皇家主子们日常所用本就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工匠用第一等的材料打造出来的,负责修缮九华宫的官员再从这些第一等的物件中择优选送到九华宫,便使得兴武五年春修好的九华宫比兴武元年陆续修好的三位皇子的宫殿还要富丽堂皇。

    宫殿有了,贵妃、丽妃再一起帮小公主选了一批宫人过去伺候,其中包括六个眉清目秀的五岁小宫女,让她们一边跟着大宫女学规矩一边给小公主当玩伴,等小公主长大了,她身边的四个大宫女应该也会出自这六个小宫女。

    新房子新玩伴,三月下旬,庆阳高高兴兴地搬进了九华宫,一点都不稀罕继续住三哥那边了。

    三位皇子最先来妹妹的新宫做客,好归好,公主宫殿的陈设与皇子们不同,秦仁不会跟妹妹比住处,秦弘、秦炳也没动这个心思。

    永康来得晚一些,但她新得的公主府各处所用同样是好货色,她便犯不着羡慕什么。

    转眼就到了四月初二。

    兴武帝不但替小公主下帖子请了十几位勋贵高官府里的小闺秀进宫吃席,还给三个儿子放了上午的半日假。

    一大早,住在附近的三个皇子带着伴读先来给小公主送生辰礼物。

    秦弘送的是一支赤金镶珍珠的彩蝶花钿,秦梁送了一枚羊脂玉的麒麟玉佩。

    秦炳送的是一支色泽红润的玉镯,袁崇礼既不是亲哥也不是堂哥,送了一匣四朵栩栩如生的四季绢花。

    秦仁神色复杂地拿出他亲手给妹妹做的老鹰风筝,一边送一边嘀咕前面的几个:“母妃说了,随便做点什么给妹妹就行,妹妹高兴最重要,你们那些都是大人帮忙准备的。”

    秦弘想,他是大哥,还是太子,礼物不能太寒酸。

    秦炳则是不知道送什么,懒得自己做,干脆跟母妃要了一样。

    庆阳喜欢三哥的风筝,约好让三哥陪她一起放风筝后,庆阳看向排在最后面的张肃。

    张肃看了眼三皇子。

    月底休沐,他回家跟母亲说要给小公主准备礼物的事,母亲知道三皇子会送自做的风筝后,让他也自己做,或是去集市上买一样不用多贵重但容易讨小公主欢心的东西。

    张肃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嬉闹过,对适合玩乐的小玩意知之甚少,更别提亲手制作了。

    所以张肃只能跟着二哥去了集市,大大小小的店铺摊子都看过,最终给小公主挑了一个……

    庆阳打开张肃递来的四方小匣子,从中取出一个木雕的小人,小木人头顶扎了两个小髻,眼睛大大的,张着嘴在笑。

    秦弘几个都在打量小木人,只有庆阳疑惑地看向张肃。

    张肃:“……殿下喜欢吗?”

    他经过这个小木人的时候,第一眼就觉得小木人与小公主很像,可现在小公主疑惑的样子让张肃不敢解释了,免得公主嫌小木人丑,生他的气。

    这时,秦仁恍然道:“好像妹妹啊,笑起来跟妹妹一模一样。”

    秦弘点点头,秦炳使坏道:“哪里像了,妹妹的脸是白的,这个木头跟晒黑了似的。”

    秦仁:“……这叫木雕,木头本来就是黄的。”

    庆阳再看小木人,也觉得很像她,开心道:“我喜欢张肃的礼物,你自己做的吗?”

    张肃:“不是,是在一家木雕店买的。”

    庆阳:“店里还有这样的小人吗?”

    张肃:“有很多其他小人,这个就一个。”

    庆阳失望道:“那我明年过生辰怎么办?我想年年都有一个跟我一样的小人。”

    张肃:“……我问问店主,看看能不能再做一个。”

    庆阳:“明年再问吧,明年我又长大了一岁,肯定跟现在不一样了。”

    张肃点头,顺势看了眼小公主脑顶的发髻,今天的小公主就只扎了一个髻,像个小小的花苞。

    第23章

    兴武十年, 三月三十。

    承明宫,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三皇子无意识地皱皱眉头, 伸出一只手挠了挠发痒的鼻子。

    过了一会儿,鼻子又痒了,秦仁继续挠,挠到第四回的时候,耳边响起一声又轻又坏的笑,惊得秦仁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了侧坐在床边的妹妹,妹妹手里还捏着一截裙带,质地轻盈的缎带眼看着又要蹭上他的鼻子。

    秦仁赶紧往后躲了一截。

    庆阳见三哥醒了,放下裙带, 催促道:“马上辰时了,三哥再不起来,等会儿去的最晚, 父皇又要瞪你。”

    秦仁不太信, 看向候在几步外的大太监福安。

    福安:“还有三刻钟辰时, 殿下若不抓紧,真的要迟到了。”

    最快时穿衣洗漱用不上半刻钟的三皇子立即放松下来,拉好被子重新躺好,先朝妹妹打个哈欠, 再眨眨涌出泪的眼睛, 困倦地小声嘀咕:“父皇真是的,一个月难得休沐三回,他还非要咱们辰时去乾元殿吃早饭,就不能各吃各的吗?”

    庆阳早习惯了三哥的唠叨,只道:“还睡是吧?那等会儿我自己出宫, 不等你了。”

    秦仁立即坐了起来,见妹妹往他身上看,秦仁连忙拉起被子一直遮住肩膀,背靠床头道:“我要起来了,妹妹去外面等吧。”

    庆阳:“挡什么挡,你里面又不是没穿中衣。”

    秦仁:“穿了也不行啊,男女有别,就算亲兄妹之间也要注意避讳,而且我也不知道我昨晚有没有放屁……”

    话没说完,九岁的小公主一跳而起,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秦仁咧嘴,伸个懒腰,慢慢悠悠地下了床。

    解手、洗脸、梳头、更衣,一刻钟后,穿了一件茶白色圆领锦袍的三皇子终于挑开次间的帘子跨了出来。

    庆阳在赏插在瓷瓶里的几支粉白芍药,听到脚步声,她扭头看去,视线沿着勾勒出兄长挺拔身形的锦袍上下打量两圈,再落在兄长白皙俊美的脸上,刚觉得自家三哥长得真好看,好看的三哥忽然张大嘴巴,又打了一个哈欠,庆阳都看到三哥的嗓子眼了!

    被宫人们精心伺候着长大的小公主从未长过针眼,但这一刻,庆阳好像体会到了长针眼的感觉。

    秦仁合拢嘴巴时,对上的就是妹妹嫌弃的脸色,长得比那几朵芍药花还鲜嫩水灵的妹妹,嫌弃人的模样都特别可爱。

    “做什么这么嫌弃,难道你睡醒了不打哈欠?”秦仁逗妹妹。

    庆阳:“我打了也不会让别人看见。”

    秦仁:“我也没在别人面前打啊,你是我妹妹,难道你还会嫌弃自己的哥哥?”

    小公主用嫌弃的眼神做了回答。

    秦仁叹气:“小时候你可从来不会嫌弃我。”

    早些年他跑步的时候装肚子疼,妹妹还会心疼他,如今他还是一样的装法,妹妹竟变得跟父皇似的,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了。

    庆阳:“走吧,大哥肯定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秦仁习惯地跟在了妹妹身后。

    承明宫就在重元宫后面,两宫西边隔了一条两丈来宽的宫道就是乾元殿高高的东墙,兄妹俩走过来时,秦弘果然已经等在最近的一处宫门前了,二十岁的太子殿下肩膀宽阔负手而立,彻底脱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已经奉旨入吏部当差了三个月,且即将在五月迎娶太子妃。

    在外人眼里太子的变化很大,庆阳却是跟着皇兄们一起长大的,皇兄们长高了,她也在长高,尽管她长得没有兄长们那么快,依然是个随时都可以被二哥托住腋窝轻轻松松抡转十几圈的小公主。

    所以,庆阳眼中的皇兄们的模样变化并不明显,她只是觉得开始当差的大哥越来越不爱笑了,眉心似乎总是微微皱着,再在看到他们的时候笑上一笑。

    “大哥!”

    但在此时此刻,相比明明比她大几岁却还要她叫醒起床的懒三哥,庆阳就比较喜欢早早在此等他们的大哥了,高兴地跑了过去。

    大人若是一脸严肃,小孩子会为此忐忑不安,反之,小孩子无忧无虑的笑容也能让大人暂且放下心中的烦恼。

    眉目舒展,秦弘伸出右手牵住靠近的妹妹,朝三弟点点头,兄妹三个同时走向了乾元殿。至于十七岁的秦炳,去年就欢天喜地地搬去了他的准王府——兴武帝定下了皇子们十六岁出宫开府的规矩,但皇子要继续在府邸读书到二十岁,及冠后再封王参政。

    在官员们眼中,皇子出宫就离皇帝远了,不如住在宫里时更容易得到圣宠,可在秦炳、秦仁心里,出宫好啊,早上不用起那么早了,完成一日的课业后还可以去逛街市,休沐日更是可以出城游玩,跟这些比,起早陪父皇共用早膳、被检查功课再挨顿训斥的“圣宠”算什么?

    倘若父皇待他们像对妹妹一样又夸又笑的,他们或许还会有些舍不得!

    乾元殿后殿,兴武帝以半靠的姿势坐在主位,心神放松地听丽妃与贵妃聊花聊孩子们。平时他要操心的国事太多,一个人待着更容易往深了琢磨,休沐日陪陪二妃与孩子们就成了他最简单的消遣方式,至于需要调动大批御前侍卫的出宫跑马、区区一日见不到多大效用的微服私访,兴武帝都懒得去折腾。

    “儿臣拜见父皇。”

    在小公主熟练地靠到父皇身边时,秦弘、秦仁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兴武帝摆摆手:“坐吧。”

    帝王一家到齐了,何元敬示意小太监传膳。

    今早的话题集中在庆阳兄妹身上,丽妃依然不太放心兄妹俩单独出宫玩。

    庆阳:“父皇给我们安排了八个侍卫,我们又只在城郊踏青,母妃担心什么?”

    丽妃:“我怕你胆子太大偷偷跑马,你三哥可管不住你。”

    儿子都是十岁才学的骑马,今年年初女儿撒撒娇,皇上竟然亲自教了女儿骑马,皇上在的时候可以父女俩同乘跑马,如果皇上不在,就只许女儿由宫人牵着缰绳沿着跑马场慢走。

    在宫里,宫人们恪守皇命不敢纵容女儿乱来,出了宫,指望老三看住妹妹?

    丽妃都怕女儿把她三哥当活马骑!

    庆阳悄悄看向父皇。

    兴武帝笑道:“那八个侍卫既是父皇派去保护你们的,也是父皇的眼线,麟儿若敢单独骑马,朕就罚你三哥跟张肃在大殿外跪上一日。”

    秦仁:“……”

    庆阳:“那让三哥与我同乘……”

    兴武帝:“他自己都骑不利索,带你更不行。”

    庆阳:“那就张肃,他九岁就会骑马了,父皇也夸他骑术高超。”

    兴武帝笑了笑:“你可以试试,看张肃敢不敢带你。”

    小公主有了动力,吃饭都比平时快了。

    饭后,兄妹俩同长辈们告辞,并肩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南走,暖融融的春日晨光照了满路,为能够出宫而雀跃的小公主忍不住跑了起来,秦仁无奈地追上去,跑一会儿歇一会儿地一直跑到了朱雀门外。

    门外停了两辆马车,前面的紫帷马车宽敞华丽,拉车的两匹骏马毛发黑亮膘肥体健。

    马车后守着训练有素的八个常服侍卫,手里都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车前单独立着一个青袍少年,长了一副肤白如玉的俊相貌,眉眼却清冷如霜,并无拒人千里的傲意,更像一把无情无欲的带鞘长剑,出与不出全凭执剑者决断。

    秦仁习惯了这样的张肃,庆阳也习惯了,问他:“等了多久了?”

    张肃看眼小公主白中带粉的裙摆,垂眸道:“两刻钟左右。”

    这时,一看也是练家子的车夫摆好了车凳,庆阳一边走过去,一边朝张肃伸出手。三哥哪里都好,但需要些力气的照顾三哥就不如张肃靠谱了。

    小公主没有开口提醒张肃,甚至都没有看他,但在她走到车凳前的时候,伸出去的右手已经被另一只手稳稳地握住了,庆阳踩上凳子,再借着那只手托举的力量,很轻松地就站到了车辕上,与此同时,那只手也松开了她。

    进去前,庆阳随口道:“你也上来。”

    张肃看向三皇子。

    秦仁:“来吧,妹妹喜欢跟你下棋。”

    张肃只好跟在两位殿下上车了,车门里面还有一层纱帘门,中间隔了两尺多宽,左边摆着一张正好卡住的三排木架,留着放鞋,右边是个矮柜,柜子里放着主子们可能会用到的便壶。

    放好靴子,用挂在一旁的干净巾子擦了手,张肃挑开纱帘进去了。

    见三皇子在展开那张可以折叠的小桌,张肃低头帮忙,然后跪坐在了小桌靠近车门这头。

    秦仁跪坐在他上首,面前摆好三个小瓷碟,中间的放瓜子,靠近妹妹的放剥好的瓜子仁,靠近张肃的放瓜子皮。

    庆阳不想下棋,问张肃:“今天本是你们一家人团聚的日子,你却被我们叫了出来,国公、夫人有说什么吗?”

    张肃对着棋盘道:“父亲母亲交待我要保护好两位殿下。”

    庆阳:“谁要你保护了,我们是约你一起出来玩的,今日没有殿下微臣,我们都是朋友。”

    秦仁:“对对,都是朋友,肃兄请吃。”将他刚剥好的一个瓜子仁递到了张肃面前。

    张肃:“……”

    拒绝不过,他只好接了这颗瓜子仁,秦仁笑笑,继续给妹妹剥。

    当马车远离皇城驶进有行人的街道,庆阳移到三哥这边的车窗角落,挑起一点帘子往外看,看到新奇的就喊三哥。

    兄妹俩都不老实,张肃默默地剥起瓜子来。

    第24章

    京城之南二十多里外有条伊河, 虽不如横穿京城的洛水更有名气,却也是附近百姓踏青游玩的好去处, 尤其吸引好清静的雅客。

    九岁的小公主选择伊河才不是为了风雅,她是有太多想玩的,需得人少了才行,因为附近的百姓越多越容易暴露她的身份,一旦暴露,小公主就必须保持一位公主应有的衿贵姿态,以免被百姓笑话,失了皇家的威仪。

    这还是小时候父皇教她的,父皇说,普通百姓可以骂人“放屁”说些糙话, 皇家人作为天底下身份最贵重的家族,在外的一言一行都得端重雅正好为天下百姓做出表率,只有高兴、愤怒或悲伤到极点的时候偶尔失态, 才不会被官民们非议诟病。

    父皇还说, 他是半路登基的民间皇帝, 小时候没接受过皇族的言行仪态教养,导致当了皇帝后还常常顺口说出一些糙话,她不一样,她是出生在皇宫里的公主, 从小就有嬷嬷教导皇家的礼仪, 大哥二哥三哥笨才学不好,她聪明,仪态上就要做到最好。

    那时候庆阳觉得父皇说的什么都对,当然乖乖照做,反正学那些礼仪也不是多难的事。

    一年年长到九岁, 庆阳知道父皇说的也未必都对了,譬如父皇认定她还不能跑马便是错的,但一位皇室子弟应有的仪态庆阳都学会了,再想想大哥动不动缩头、二哥拿袖子抹汗、三哥乱打哈欠等等她看了也会有些嫌弃的举动,庆阳便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她不好看的模样,不让任何外人看见她做了民间小孩子常做的“淘气”事。

    三哥、张肃当然不是外人,跟来伺候的解玉等九华宫宫人不是外人,前来保护他们且不敢违背她命令的八个侍卫也不是外人。

    马车不缓不急地走了半个多时辰,伊河到了,岸边有些游人,庆阳让车夫沿着岸边小路朝上游的方向走,直到一眼看不到其他人为止。

    秦仁好奇了:“妹妹想做什么,这么怕被人看见?”

    庆阳:“二哥说这边可以下河抓鱼,我也要抓。”

    张肃视线垂得更低,秦仁歪头看看妹妹露在裙摆外的一双穿着白绫袜的小脚丫,担心道:“还没到夏天,河水会不会还很凉?”

    庆阳:“凉我也要玩。”

    秦仁:“行吧,我先替你试试。”

    往东又走了两三刻钟,周围终于没人了,一条二十多丈宽的河水在暖阳下潺潺地流淌着,中间水浅大概只到小腿肚,南北靠近岸边的几尺来宽的一段应该能淹没大人的膝盖,深就显得水浑,水流得也比较急。

    张肃先扶小公主下车,秦仁穿好鞋子走出来,瞅瞅河边的水,急道:“这水太深了,妹妹别下去。”

    庆阳:“……”

    等解玉带着两个大宫女将毡垫等物从第二辆马车搬到附近一棵老槐树下铺放,庆阳让车夫们将马车赶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再让八个侍卫分别守在河水两岸她同样看不到的地方,背朝河流巡视各处,防着有百姓靠近。

    这时,河边就只剩庆阳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几个人了。

    她转身来到岸边,隔了还有两三步,秦仁突然攥住妹妹的左手腕,怕她失足掉下去。

    庆阳:“三哥,你真的很胆小。”

    秦仁:“这叫谨慎可靠。”

    庆阳不管他,坚持走到水边,眺望远近的河景。

    秦仁歪着脑袋,朝站在妹妹另一侧的张肃道:“这水好急,我看着有些头晕。”

    张肃六岁进宫前对从未见过的三皇子是存了些畏惧的,怕皇帝的儿子脾气不好,打他骂他了他又不方便还手,随着这么多年同窗共读下来,这位三皇子在张肃心里就只剩身份上的尊贵了,半点威严也无。

    他看了一眼三皇子真的微微发白的脸,道:“我守着殿下,三殿下可退后几步赏景。”

    秦仁:“那你盯紧点,别让妹妹落水。”

    张肃颔首。

    秦仁这才松开妹妹,站到了几步之外,只敢看中间水浅的地方。

    青山绿水,庆阳站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吸口气,微微提前裙摆,蹲了下去。

    张肃单膝触地,跟着蹲了下来,看着小公主好奇地将手伸进水里,再看着小公主惊喜地转向他:“好凉。”

    小公主的黑眼睛里荡漾着粼粼的水光,张肃习惯地避开,看向水面。

    庆阳:“你也试试,凉凉的很舒服。”

    张肃便也探进去一只手,从东而来的清澈河水便先穿过小公主的小手,再穿过他的大手。

    庆阳玩了一会儿水,玩够了开始找鱼,好久才看到一条小指长的细鱼穿进这边的急流,游了一段再从前面窜回了浅水处。

    庆阳:“我要去里面抓鱼。”

    除非皇上在,小公主要做的事最后都会做到,张肃自知劝阻不了,只能折中:“……水太凉了,殿下此时下去可能会受寒,不如等太阳高了水温升上来再去。”

    庆阳不想生病,病了就会成为父皇拒绝她出宫的理由。

    “好吧,那我先骑骑马,你去把你的马牵过来。”庆阳站起来道。

    已经挑了个平整地方席地而坐的秦仁提醒道:“让张肃牵着你慢慢溜达,不许跑,张肃你可看紧了,不然咱们俩回宫都得罚跪!”

    父皇对妹妹有多纵容,对他与二哥就有多狠心,大哥脸皮薄容易红眼圈,父皇才收敛了一些。

    张肃明白。

    坐骑牵过来后,张肃帮小公主调整好马镫的高度,然后就攥住缰绳不放了。

    庆阳扫眼哥哥,指挥张肃往上游走。

    张肃走得慢,脚步很轻,只有规律的哒哒马蹄声伴着流水而响。

    为了不让三哥、张肃被父皇罚跪,庆阳已经歇了单独跑马的心,视线一直在张肃的身上打转。

    转着转着,庆阳忽然注意到张肃的脑顶竟然与这匹父皇赏赐他的骏马脑顶持平了!

    “你多高了?”庆阳羡慕地问。

    张肃回头,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道:“七尺九。”

    过年的时候母亲让大哥给他量的。

    庆阳惊讶道:“我大哥也是这么高,可他都要成亲了,你还没长大呢。”

    在九岁的小公主看来,成亲的男女才算是大人。

    张肃没有反驳。

    庆阳继续盯着他,笑着夸道:“你的年纪还没长大,但你的身体已经长大了,三哥马术不精,父皇不放心让他带我跑马,但父皇说你可以,快,上来吧。”

    小公主提前往前挪挪,让出更多的马鞍位置。

    张肃停下脚步,对着面前的马脖子道:“微臣不敢,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我。”

    一是他不该跟小公主有肌肤之亲,一是陪小公主跑马责任太大,万一公主受伤,他们一家都担待不起。

    庆阳嘟嘴:“是你不听我的话,明明父皇都同意了!”

    张肃望向后面的三皇子:“此事干系太大,微臣需要跟三殿下确认。”

    庆阳:“好啊,你去问吧。”

    她等着张肃留她在这儿单独回去,没想到张肃竟然要牵着马往回转,庆阳连忙喊住他,再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张肃垂眸静立,等着小公主的下一步吩咐。

    庆阳哼了哼:“继续往前吧,你走快点。”

    张肃配合地加快脚步。

    高处的风更明显一些,庆阳双手扶着马鞍,高高地仰起脑袋看蓝蓝的天,张肃见了,紧张道:“殿下小心。”

    庆阳笑:“我就不小心,你怕我摔了,上来陪我一起骑啊。”

    张肃:“微臣不会上马,但殿下再继续做这种危险动作,微臣宁可冒犯殿下也要抱殿下下马。”

    小公主咬咬嘴唇,老老实实坐正了。

    河边全是青青的野草,庆阳发现一朵白色的小花,让张肃帮她摘。

    张肃牵着马走过去,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折断花茎,递给小公主。

    庆阳闻了闻,一点香味也没有,刚想丢到水里,心思一动,喊重新站到前方的少年:“你过来。”

    张肃只好又走到小公主旁边。

    庆阳:“闭上眼睛。”

    张肃扫眼小公主手里的野花,顿了顿,听话地闭了眼,只要小公主不再惦记跑马,别的事都是小事。

    庆阳笑着将小白花插到少年郎的鬓发间,她就是故意捉弄他,本以为张肃会尴尬会慌慌张张地取下野花,这人竟然好像不知道头上插了花一样继续牵马去了。

    庆阳:“……那边有朵黄的,你帮我摘来。”

    张肃还是照做。

    这次,庆阳不让他闭眼睛了,直接将这朵小黄花插到张肃右耳边,一边插一边留意张肃的脸色,就见他始终垂着长长的睫毛,白皙的脸却突然变红了,她越盯着他看,他的脸就越红。

    庆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吕姐姐每次见到大哥都会脸红,母妃说那是害羞了,吕姐姐喜欢大哥才会害羞。

    “你害羞了!”小公主无意识地模仿了二哥捉弄大哥的语气。

    张肃:“……殿下逼迫微臣戴花,微臣很难堪,与羞涩无关。”

    庆阳:“……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不喜欢。”

    张肃不说话了。

    庆阳一一摘下他头上的花,戴到马头上。

    谁也不理谁地走了一段距离,小公主憋不住了,哄牵马的少年:“好了,以后我不欺负你了,但我再让你做什么,你不喜欢的话要告诉我,我绝不会逼迫你。”

    张肃低声道:“好。”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他听小公主的话做了很多事,有的他怕违背礼法而为难,有的他怕伤到小公主而紧张,有的他怕小公主失望而无法拒绝,但从来没有哪一件是他不喜欢做的。

    包括刚刚,他也是怕小公主把他脸红当好玩的趣事四处乱说,才用了“逼迫”一词。

    第25章

    骑马走了一个长长的来回, 重新回到铺了毡垫的树荫下,庆阳惊讶地发现三哥竟然躺在垫子上睡着了。

    庆阳从旁边的草丛里折了一截狗尾巴草, 蹲下去又想蹭三哥的鼻子,只是看着三哥睡得香香的俊脸,庆阳心软了,转身对张肃道:“我们去抓鱼吧。”

    张肃看向小公主的裙摆。

    庆阳明白他的意思,因为出门前就计划了要去河里玩水,庆阳特意在裙子里面穿了一条白绸中裤。

    “我去收拾,你也把衣摆裤腿卷起来。”

    说完,庆阳走到解玉面前,让解玉帮她解开繁复的长裙,顺便挽起中裤裤腿。

    解玉再次张望河水两岸, 确定看不见那八个侍卫的身影,也没有百姓突破侍卫们的防护乱跑过来,最后又看向十几步外的张肃。

    虽然才十五岁但已经高过众多成人男子的少年早已背转过去, 不敢违背公主的命令, 少年正将衣摆别进腰带, 露出一双穿着白色中裤的笔直长腿。

    庆阳也回头看了眼,再催促解玉:“快点,不用管他。”

    她早已明白男女有别,但那是跟外男讲的规矩, 张肃在她心里跟三哥一样, 更是她早早为自己选好的驸马,玩个水而已,哪里需要避讳。

    解玉想的是,公主才九岁,还是孩子, 张肃又一向重规矩,不该多看公主的时候绝不会偷窥,那么让张肃陪公主下次水也无妨。

    脱了齐胸长裙,小公主上面是件能遮住腰部的粉底短襦,下面是一条厚度合宜的白绸长裤,再把裤腿卷到膝盖上面,便很适合下河淌水了。

    小公主还准备了一个小桶与抓鱼用的网兜,一手拿一样,庆阳率先站到河边,期待地看向张肃,至于张肃露出来的双腿长不长白不白的,只惦记抓鱼的小公主才不在乎。

    张肃却没有靠近公主,目不斜视地跨进他正对面的河流,看清附近水底的卵石情况,张肃闭上眼睛道:“这里适合下水,请殿下移步。”

    庆阳不加怀疑地跑了过去,张开双臂道:“快抱我过去。”

    她没三哥那么胆小,却也知道岸边这段深的不适合她踩。

    张肃短暂地睁开眼睛,视线并未触及小公主的衣摆之下,待双手托住小公主的腋下,张肃再次阖目,然后提举着小公主一步一步朝中间的浅水处走去。

    或许是这么多年被卫国公张玠举抱惯了,庆阳没太在意张肃抱她的姿势,兴奋地打量底下的水流,张肃刚走到她能下水的地方,庆阳便催他放人。

    张肃将小公主放到水中,确定小公主站稳了,张肃立即走到小公主前面,背对着小公主巡视周遭水中情况。

    庆阳没管他,用水桶盛了半桶水放在旁边,她握着网兜弯腰找起小鱼来,找不到就淌水四处走动,光这样就已经足够新鲜有趣。

    解玉在岸边看得清清楚楚,张肃真是一眼都没往小公主身上瞧啊,把他国公父亲张玠那一套谦恭守礼的姿态学了是十成十。

    “抓到了!”

    “逃走了,张肃你快去拦住!”

    小公主清脆的叫声唤醒了打盹好眠的三皇子,秦仁揉揉眼睛坐起来,见妹妹玩得那么高兴,他也收拾收拾,再喊张肃过来扶他一把,协助他走过了水深的一段。

    等小公主玩够了水,张肃再次提起小公主。

    这次庆阳注意到了,好奇问他:“你为何闭着眼睛?”

    张肃:“殿下金枝御叶,微臣不可冒犯。”

    庆阳低头,看到她悬在水面之上的双脚,也看到了张肃穿水而行的双腿。

    礼节归礼节,庆阳还不懂男女之间为何要有那么多避讳,包括三哥说的她看了他的身体就会长针眼,就像现在,她看见张肃的腿了,眼睛不好好的?

    张肃越不敢冒犯,庆阳越喜欢捉弄他,轻轻踩了一下他没碰到水的膝盖上方。

    张肃眉峰微动,随即若无其事地加快脚步,转眼将小公主交给了在岸边等待的解玉。

    小公主擦拭、更衣时,张肃单独拿了一条巾子避到远处,回来时又恢复了之前的衣袍齐整。

    庆阳:“不想吃糕点,我们回城吃酒楼吧。”

    秦仁当然听妹妹的。

    庆阳将木桶也提上了马车,一路都在看桶里的几条小鱼游来游去。

    秦仁欣慰道:“总算有点小孩子的样子了。”

    平时妹妹起床比他早、读书比他好连练武都认认真真有模有样,看得他又惭愧又汗颜,只有在照顾妹妹的小事上才能找到做哥哥的自信。

    张肃垂着眼跪坐在一旁,并不认同三皇子的话,小公主其实一直都是孩子脾气,只是聪慧好学而已,如果小公主真的有了与她的学识相符的性情,她不会闹着要他同乘跑马,不会往他的头上戴花,更不会故意踩他一脚.

    吃饱喝足,已经到了平时小公主歇晌的时候,但庆阳还在兴头上,逛了几家铺子,忽然对张肃道:“你的那些小木人都是在哪家店买的?带我去看看。”

    秦仁困得两眼无神:“逛完木雕店就回去了?我真的不行了。”

    庆阳点点头。

    兄妹俩都定好了,张肃只能在前面带路。

    午后的木雕店生意冷清,只有一个撑着柜台打盹儿的年轻伙计,听到脚步声,伙计懒懒撑起眼皮,却在看清四人的容貌与通身的绸缎后来了精神,满脸奉承地绕过柜台迎了出来,对着肯定是主子的兄妹俩中的哥哥道:“几位公子小姐想要买点什么?”

    满脑子逛完睡觉的秦仁打着哈欠看向妹妹。

    伙计跟着看向矮了一截的富贵小姐。

    庆阳看向张肃,伙计跟着去看张肃,没看出什么,又看向这位小小年纪却已经气势十足的小姑娘。

    庆阳继续盯着伙计。

    伙计:“……”

    小姑娘长得可真俊俏,但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庆阳没看出自己想要的,立即对伙计失了兴趣,道:“我们随便看看,你去歇着吧。”

    说完就走向了最近的一架摆放了密密麻麻一堆小木雕物件的柜台。

    秦仁、张肃紧随其后,解玉朝伙计摆摆手,让他去一旁等着。

    庆阳很快就发现了一排小木人,跟她四岁那年张肃送她的第一个小木人差不多,雕工简单,只能赏个表面的喜怒哀乐,真论五官,第一个小木人跟她并不相似,三哥他们夸的也是笑起来的感觉像。

    但是后面几年张肃送来的小木人就越来越像她了,动作姿态也出现了变化,一共五个,前面三个都是呆呆地站着,第四个就捏着一颗棋子坐在一个小木凳上,第五个更是厉害,直接仿着她练剑的姿势举着一把小木剑。

    逛完所有橱柜,庆阳都没发现类似的小木人,只有些雕工更加复杂的曼妙女子或各路神佛雕像。

    走出铺子,庆阳才瞪着张肃道:“你撒谎,你的木人根本不是从这里买的。”

    张肃:“……”

    秦仁:“妹妹为何这么说?”

    庆阳回望柜台前的伙计,给三哥解释:“第一,如果张肃每年都来这里买木人,凭他的长相,伙计肯定认得他,不可能毫无印象。”

    秦仁上下打量一遍张肃,认可地嗯了声。

    庆阳:“第二,柜台上没有张肃送我的那种小木人,要么是这家店根本不会做,要么是张肃单独跟店里订做的,那他都订做了,伙计更不可能不认识他。”

    秦仁彻底信服了,不解地问张肃:“你到底在哪买的?为何不说实话?”

    兄妹俩都盯着他,张肃说不出另一家能糊弄过去的木雕店,只好低声交待实情:“殿下年年都想要小木人做生辰礼,可我知道第一个小木人殿下并不是十分满意,因为它与殿下只是笑容神似。”

    “我有想过请店里的师傅仿着殿下的容貌雕刻新的木人,可殿下身份尊贵,微臣不敢冒然泄露殿下的真容给别人,便跟着一位师傅学了木雕的基本功,闲时自己雕琢练习……”

    秦仁震惊道:“后面的几个都是你雕的?”

    张肃垂眸:“是,我手笨,雕得简陋,殿下若嫌弃……”

    庆阳:“我才没有嫌弃,你雕的比店里卖得那些好多了,最像我。”

    张肃:“那是因为外面的师傅们没见过殿下。”

    庆阳:“我也不想让他们见,万一他们多雕几个拿去卖呢?我的木人只能我自己收着,最多分给自家人。”

    张肃:“殿下放心,我每年只雕一个送您,绝不会私存。”

    庆阳:“……你又不是外人,喜欢的话可以多雕一个自己收着。”

    张肃:“微臣不敢。”

    解玉替少年郎解围,笑道:“三公子是想年年都送殿下一份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礼物,雕多了反而失了初衷。”

    秦仁:“而且张肃的闲功夫也不多,雕一个就够累了,若不是为了给妹妹送礼,他可能连一个都不想雕。”

    他喜欢妹妹,可也没喜欢到非要收藏一个妹妹的小木人啊,那么张肃为何要多雕一个?

    庆阳觉得解玉的话很好听,三哥说得虽然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想生气。

    张肃抬眸,察觉小公主的不悦,他解释道:“只要殿下喜欢,微臣雕几个都不觉得辛苦,是微臣手笨,目前每年只能雕出一个还算拿得出手的成品。”

    小公主登时笑了,夸他:“你才不笨,比三哥心灵手巧多了。”

    秦仁:“……”

    不甘心被张肃在送礼这方面比下去,回宫歇完晌后,秦仁也叫福安寻来一块儿上等的黄杨木,拿着专用的刻刀一点点雕了起来。

    木屑纷纷降落,没用多久,一尺长的黄杨木就在三皇子手里变成了一根上头细下头粗的黄杨木尖。

    第26章

    歇了一日, 次日四月初一,又是兄妹俩读书的日子。

    随着太子秦弘入朝当差、二皇子秦炳搬出皇宫, 如今崇文阁只剩庆阳兄妹以及张肃这个伴读了。

    秦仁继续遵循两位兄长曾经学习过的课业,永远保持着门门乙等的考核成绩,稳定到兴武帝都懒得再鞭策他。庆阳呢,她既没有深居九华宫单独接受前朝公主们的教养,也没有完全按照皇兄们的学路走,而是在五岁那年早早定下了自己的学业安排。

    十日为一旬,上午庆阳跟皇兄们一样,卯时起床,吃过早点就去崇文阁晨读,整个上午都是文课。

    差别主要在下午, 五岁的庆阳曾经也想跟皇兄们一样艰苦训练,但庆阳很快就发现她一点都不喜欢蹲马步、摔跤、拳法以及刀、枪等武器。小公主不想学,也不想完全放弃, 便去问父皇:“我只想骑马、射箭, 武器只想学剑, 可以吗?”

    兴武帝笑道:“当然可以,麟儿想学什么就学什么,父皇单独请一个武先生教你。”

    骑马是九岁才开始学的,从五岁到八岁, 庆阳只需要跟着武先生学射箭、剑法基础, 因为只有两样,小孩子练武又讲究劳逸结合,小公主隔两日上一次武课就行。正好庆阳也放不下前朝游逛的乐趣,再加上她也喜欢画画、下棋、弹琴,边学边调整着, 如今小公主下午的安排就变成了:

    逢一、四、七日练武,

    逢二、五、八日去前朝,

    逢三、六、九日学琴、棋、画。

    至于文课,因为小公主启蒙得早又天资聪颖,九岁的她已经开始读皇兄们十三岁才读的书了!

    晨光熹微,前往崇文阁的路上,听妹妹居然跟张肃讨论起了一本兵书,秦仁揉揉困倦的双眼,小声道:“幸好后年我也可以出宫了,不然被你赶超了课业,父皇又要嫌弃我。”

    庆阳:“不会超过三哥的,郭先生说越后面的书蕴含的事理越复杂,不能一味图快。”

    常常不求甚解的秦仁:“……”

    到了崇文阁,三人进了一间晨读堂,按照身高由矮到高挑了前后三张桌子,各读各的。

    半个时辰的晨读结束,三人前往膳堂共用早饭,之后再分别进了一间讲堂。

    晌午休息,庆阳直接去了三哥的承明宫用午饭,饭后再回隔壁的九华宫歇晌,而每到这时候,张肃都会送她出宫,等小公主的身影消失在九华宫宫门前,张肃再回去。

    福安曾为此跟解玉低声说笑:“三公子对公主的礼数,比咱们这俩大太监都讲究。”

    解玉谦道:“说明我们做的还不足。”

    福安:“……”

    到了下午的武课,庆阳照例跟着三哥、张肃跑圈,正是因为自己跑圈了,她才会嫌弃装病偷懒的亲哥哥。

    刚刚开始,秦仁慢慢悠悠地陪着妹妹跑,目送张肃迈着一双大长腿越跑越远,秦仁替自己辩解道:“张肃是将门子弟,将来要带兵打仗的,必须勤学武艺,三哥又没有带兵的志向,又何须那么严格地要求自己?”

    庆阳:“三哥以后想做什么?”

    秦仁:“闲散王爷啊,把我前面十几年少睡的觉都补回来,喝喝茶听听戏,有机会再去外面游山玩水。”

    庆阳:“那你这些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

    秦仁:“倒也不算白读,好歹让我知晓了礼义廉耻与是非道理,但起早贪黑地苦读是真没必要,父皇……”

    庆阳不想听三哥抱怨英明神武的父皇,默默加快脚步。

    秦仁:“……”

    跑完两圈休息休息,庆阳跟她的武先生学剑去了,用的是一把木头剑,父皇赏赐的宝剑高高挂在九华宫的寝殿墙上,需得在她臂力充足、剑招也熟练了才能使用。

    练剑、休息,骑马、休息,再练两刻钟的射箭,今日庆阳的武课就结束了,身上都是汗,小公主撇下还在练武的两个少年,先回九华宫沐浴去了。

    晚饭庆阳陪父皇、母妃吃的,吃完再来承明宫跟三哥、张肃一起做功课。

    写着写着,秦仁叹口气,趴在书桌上道:“父皇怎么越来越小气了,以前妹妹生辰父皇还给我们放半日假,现在光给妹妹办生辰宴,我们连半日假也没了。”

    至于他们过生辰的时候既没有宴席也没有假,秦仁早就认了。

    庆阳:“那三哥先把礼物给我吧。”

    说完,小公主也看了一眼张肃。

    张肃停笔,看向三皇子。

    秦仁自然是准备了,没什么精神地走出去,再没什么精神地抱了一个匣子进来,放到妹妹面前。

    庆阳打开,里面果然是十个十两的银元宝。

    庆阳不高兴:“三哥就不能送点新鲜的吗?”

    秦仁立即跟妹妹倒苦水:“之前大哥他们都送贵重首饰,我想送首饰你不要,非要新鲜的,风筝你不爱玩了,草环、花环都不新鲜了,我也没有张肃的心灵手巧会雕木头,想来想去脑袋都疼了,还是送银子给你,你自己喜欢什么买什么吧。”

    一百两,他两个月的份例呢!

    庆阳看看三哥露出来的头疼样,刚要收下这份礼物,三哥突然伸出右手,露出来一颗圆润泛黄的小石头。

    秦仁咧嘴笑:“幸好昨天出了一趟宫,这是我在河里找到的,怎么样,新鲜不?”

    庆阳喜欢这样的小惊喜,捏起卵石玩了玩,圆圆的滑滑的,确实可以收起来。

    秦仁如释重负,让出位置给张肃。

    张肃也取来了他的礼物,小木人是三人都知道的,值得好奇的是小木人的姿态。

    秦仁帮妹妹打开匣子,还想帮忙取出小木人,庆阳及时拨开哥哥的手,自己拿了出来。

    还是黄杨木的材质,雕了一个胖嘟嘟的小马,马背上坐着一个扎着单髻的小公主,小公主依然是笑着的,手里握着缰绳,腰间还雕了一个小小的荷包。

    庆阳托着礼物仔细观察时,张肃惭愧道:“微臣第一次雕马,雕了几次都不够好,后来没时间了,只能凑合着送给殿下。”

    庆阳早就发现这马有些胖了,但这是张肃雕的啊,可爱就行,不需要像店里摆的贵重木雕那样好。

    “挺好的,我喜欢。”庆阳试着将小木马放在桌面上,四只马蹄稳稳地站住了。

    秦仁趴下来看了看,思索道:“我懂了,去年妹妹学剑,张肃就送持剑小人,今年妹妹学了骑马,张肃就送这个,那明年你新学了什么,他肯定送什么。”

    庆阳:“我又不是每年都学新东西。”

    秦仁:“你不是在学琴?没送过的就都是新的。”

    庆阳看向张肃。

    张肃低眸回避。

    庆阳:“以后我练琴了叫你们过去看。”

    秦仁想到妹妹宫里偶尔传来的重复琴音,再看看妹妹捧着小木人开心把玩的样子,没敢拒绝.

    得了半日假,庆阳比平时多睡了半个时辰,洗漱一番,准备吃早饭的时候,太子秦弘来了。

    庆阳跑出去迎接。

    秦弘揉揉妹妹的脑袋:“跟大哥客气什么,在里面等就行。”

    庆阳:“我想大哥了。”

    以前她跟大哥、二哥天天见面,现在大哥当差了,整个白天都见不到人影,傍晚大哥回来了,她怕大哥累了,也不敢去打扰。

    秦弘:“想了就去大哥那边吃晚饭,今早怕你睡懒觉,不然我也叫你过去吃早饭了。”

    庆阳笑:“大哥吃了吗?陪我一起吃吧。”

    秦弘点头,牵着妹妹走了进去。

    解玉命人多摆了一副碗筷,秦弘坐好后,先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扁长的匣子递给妹妹,里面装的是一支牡丹花头的金簪。

    庆阳也会关心兄长了,道:“以前大哥只有一个人,攒下的月例可以拿来送我贵重首饰,今年大嫂就要嫁过来了,大哥还是多送大嫂几件礼物吧,我是你妹妹,大哥只陪我吃顿饭我也喜欢你。”

    每次父皇送母妃礼物,母妃都会很高兴,所以庆阳知道男人要多哄妻子开心的道理,等三哥成亲了,庆阳也不会再收三哥的银子。

    秦弘被妹妹一本正经的世故语气逗笑了,解释道:“大哥现在月例很高,送你一份生辰礼物还不至于送穷了大哥,妹妹只管放心收着。”

    及冠之前,父皇给他的月例跟弟弟妹妹一样,及冠之后,父皇便完全按照成年太子的份例给他了,一年便是万两,二弟开了府但未封王,一年有三千两,及冠封王后会涨到五千两,与早早入住公主府的大姐一样。

    庆阳听了大哥的解释,立即不担心大哥的存银了,并对二哥今年的礼物充满了期待。

    秦炳上午进的宫,进宫理由是给妹妹庆生。

    收到老二入宫请求的兴武帝扯扯嘴角,看在女儿生辰的份上准了。

    秦炳知道父皇不待见自己找借口逃课,直接去了妹妹的九华宫,庆阳同样高兴地跑出来,就见二哥手里提着一只漆金的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绿毛的鸟。

    惊疑之下,小公主放慢了脚步,怎么看这只鸟都不像多贵重的。

    这时,秦炳举起笼子对着那鸟嘀咕了什么。

    绿毛鸟蹦跳几下,转转脑袋,突然叫了起来:“庆阳公主,仙福永享!”

    庆阳:“……”

    好难听的声音!

    第27章

    秦炳以前送妹妹生辰礼物都是直接跟贵妃讨要, 现在他出宫了,有银子有闲功夫, 知道宫里的妹妹早收惯了各种首饰更偏爱张肃送的那类不值钱却有意思的玩意,这回秦炳也决定送妹妹一样新鲜的,去年就开始在几个坊市溜达物色,然后看上一只才四个月大的绿毛鹦哥,连着一个养鸟的小厮一起买回王府精心调教了数月,今日总算可以拿出手了!

    见妹妹似乎很嫌弃鸟的粗噶声音,秦炳热情地提着鸟笼靠近妹妹,边走边介绍:“这叫鹦哥,叫声都这样,但稀奇就稀奇在它们会说话啊, 长得又漂亮,普通品种的一只都能卖几十两银子,这只花了二哥二百两呢!”

    秦炳说话的时候, 笼子里的鹦哥歪着脑袋看他, 秦炳停了, 鹦哥拍拍翅膀,又叫了起来:“漂亮!二百两!”

    庆阳被这鸟的聪明劲儿吸引到了,细细打量起来。

    鹦哥确实很漂亮,红红的弯嘴, 鲜绿色的背羽与翅膀, 偏胸腹一片是橙红色的。

    秦炳:“据说这种鹦哥好好养能活三十多年,你想想那叫多深的感情。”

    庆阳能感受到二哥送礼的心意,但她还是道:“如果它不会说话,我就收下了,会说话的我不要。”

    秦炳愣了:“为何?”

    他去鸟铺子的那日, 好多小孩子围着笼子里的鹦哥转悠,巴不得爹娘送他们一只。

    庆阳让他放下笼子,走远几步才道:“二哥三哥是不是经常抱怨父皇严厉?”

    秦炳:“……父皇本来就严厉。”

    庆阳:“是啊,但你们为何只敢小声跟我抱怨,最多让身边用惯的宫人听见?”

    秦炳:“当然是怕传到父皇那里……哦,妹妹是怕鹦哥学舌,声音又大传出去?”

    庆阳就是这么想的,虽然她没有抱怨过父皇,可她每日要跟身边的宫人说许多许多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讲了一句不好被旁人知道的,解玉等人对她忠心耿耿,且深谙宫规不会随便泄露主子的秘密,鹦哥懂这些吗?

    “我不养,二哥最好也别养。”

    秦炳觉得妹妹的话很有道理,可千挑万选的鹦哥就这么带回去,岂不是相当于他没送妹妹礼物?

    庆阳笑道:“可我知道二哥为我花了二百两银子,比三哥还多呢,二哥的这份心意也算一份礼物。”

    秦炳一听自己都把老三比下去了,立即又高兴起来:“行,今年先这样,明年二哥送你更好的!”

    庆阳:“大姐姐应该也快进宫了,我们去贵妃娘娘那里吧。”

    每次大姐进宫,都会先去给贵妃请安。

    秦炳:“走,给母妃跟大姐也开开眼,还有你那帮小姐妹们。”

    这么好的鹦哥,他显摆一圈也值了!

    长春宫,丽妃正陪贵妃说话,听说二皇子与小公主一起来了,贵妃便是一叹:“上午是文课,他又借妹妹逃了半日。”

    丽妃替二皇子说情:“半日而已,耽误不了多少,姐姐就别唠叨炳哥儿了,我还替庆阳高兴呢,能得他二哥这么喜爱,年年小生辰都有礼物收。”

    贵妃笑道:“也是庆阳聪明伶俐讨人喜欢,上面的哥哥姐姐们才都疼她。”

    谈笑间已经原谅儿子逃课的贵妃,在看到儿子拎着一只鹦哥进来后,笑容又消失了一瞬。

    宫里三位长辈,庆阳跟哪个都撒娇惯了,快跑一步依偎到贵妃身边,高兴道:“娘娘快看,二哥送了我一只这么漂亮的鸟,就是叫声太难听了,我怕吵到我读书,让二哥带回府里替我养着,等我去他那边玩了再去看它。”

    秦炳配合道:“嗯,送妹妹的,我让小厮伺候,没事我也不去看它,免得它错把我当主人。”

    贵妃给小公主面子,只嘱咐儿子:“你最好说到做到,不然让皇上知道你浪费太多时间在逗鸟上耽误了读书,看他怎么罚你。”

    已经十七岁同样身高近八尺的秦炳悄悄朝妹妹眨了下眼睛。

    贵妃撵他:“送过礼物,你赶紧回去吧,上旬的文课才考了丁,下次还是丁的话,不仅皇上要禁你的足,我也要禁。”

    秦炳刚要找理由,宫人传话,大公主一家到了。

    秦炳就拉着妹妹去外面迎接大姐。

    二十三岁的永康一身华服,因为单独管家多年早已褪去了刚出嫁时的姑娘稚气,眉目间大公主的威仪更重。她手里牵着四岁的长子铭哥儿,乳母抱着才九个月大的女儿羲儿。

    “大姐姐!”

    庆阳笑着抱住大姐姐的腰,眼睛瞧着旁边的小外甥笑。

    永康摸摸妹妹的脑袋,注意力则落在二弟手里的鸟笼上:“这是你给妹妹的礼物?”

    秦炳:“是啊,大姐在宫外见过没?”

    永康笑了笑,外面巴结她的官夫人那么多,送的礼物也是五花八门,区区一只鹦哥算什么,她养了一段时间就腻了。

    铭哥儿却觉得新奇,跑到二舅身边看鸟去了。

    庆阳再凑到乳母身边,伸手去戳小外甥女的嫩脸蛋。

    永康看在眼里,想的却是妹妹刚出生的时候,明明还记得那么清楚,一转眼竟然已经过去了九年,妹妹还是个孩子,她竟已经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走吧,进去说话。”

    朝二妃行过礼后,永康坐在贵妃下首的席位上,笑着叫来黏在女儿身边的妹妹,送了妹妹一朵梨花珠花,白玉雕刻的五片花瓣,中间用金托嵌着一颗樱桃大小的粉珍珠。

    庆阳:“真好看,谢谢大姐姐。”

    永康直接将珠花戴在了妹妹头上,道:“我们麟儿长得跟小仙女一样,戴什么首饰都好看。”

    庆阳:“我是小仙女,姐姐是大仙女,羲儿是小小仙女。”

    秦炳:“整日说我厚脸皮,我看你们三个脸皮也够厚的。”

    姐妹俩一起瞪了过去。

    待进宫赴宴的几位大小闺秀到齐后,两位公主就带着她们去御花园赏花了,不想回府读书的秦炳提着鸟笼子跟着。

    永康不想陪小姑娘们玩,拉着准弟妹吕温容单独赏花,十二岁的袁婕、九岁的严真真围着秦炳逗鹦哥,反倒是平时最喜欢跟秦炳闹着玩的孟瑶自己走到一边赏花去了,却又心不在焉、精神不济的模样。

    孟瑶是威远侯的女儿,而威远侯这几年都在戍卫辽州,三年才回京述职一次。

    庆阳听父皇夸过威远侯,那是一位跟张玠一样的将帅之才,辽州北面的草原部落几次进犯,都没能在威远侯手里讨到便宜。

    庆阳喜欢这些厉害的大将军,对大将军家里的女儿便也喜欢,走过来问孟瑶:“你怎么好像不开心?”

    十三岁的孟瑶瞅瞅比她矮了一截的小公主,慢慢红了眼圈:“我娘病了,病得很重。”

    话音未落,豆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庆阳连忙取出帕子。

    秦炳在亭子里呢,很为小姑娘们都喜欢他的鹦哥得意,无意中朝外扫了眼,见孟瑶那丫头居然在哭,秦炳便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就听孟瑶抽抽搭搭地在讲她母亲的病。

    庆阳:“我去跟父皇说,让他派御医去看看。”

    孟瑶摇头:“皇上早安排了御医,每日都去,可御医说母亲病在内脏,只能用药减轻痛苦,治不了本……”

    她哭得凶,肩膀都在颤抖,庆阳伸手想抱抱她,秦炳扫眼妹妹的小身板,胳膊一伸把孟瑶搂到了自己怀里,叹口气道:“既然御医都治不好,你们就努力对你娘多好点吧,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尽量满足他。”

    孟瑶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了。

    永康带着吕温容三人围了过来,得知缘由,纷纷安慰孟瑶,永康还拨开秦炳,怜惜地将孟瑶搂进了自己怀里。

    因为孟瑶母亲的事,庆阳没了庆生的心情,让大姐姐招待伙伴们,庆阳去了乾元殿。

    几年下来,小公主进乾元殿已经无需得到皇帝的准许了,里面没有臣子,何元敬会直接把小公主请进去,有臣子,小公主会懂事地在外面等。

    “父皇,您什么时候知道威远侯夫人生了重病的?”小公主愁容满面地问。

    兴武帝:“除夕宫宴她跟贵妃告了病假,元宵宫宴也没来,父皇让贵妃派人去看看,然后就知道了。”

    庆阳:“听母妃说,威远侯夫妻情深,从未纳妾,现在侯夫人病得这么重,肯定想侯爷回来陪陪她。”

    兴武帝看看女儿,对着手里的奏折道:“近来辽州边境不稳,必须有威远侯在那边镇守父皇才放心。”

    庆阳:“父皇不是说卫国公跟他一样厉害吗,父皇可以派卫国公过去暂代威远侯的职务,让威远侯回京探望侯夫人,万一这是他们夫妻的最后一面,威远侯肯定会感念父皇的恩德,以后对父皇更加忠心耿耿,臣民们听说此事,也会夸赞父皇体恤臣子,是位仁德之君。”

    兴武帝的视线终于离开了折子。

    他自然知晓威远侯夫妻的感情,可男子当以功业为重,岂可为了儿女情长耽误边关大事?

    但女儿的话也有道理,似威远侯孟极这等年富力强的帅才,他的忠心同样可贵。

    思索过后,兴武帝逗了一下女儿:“威远侯是感激父皇了,可卫国公在京城待得好好的,你突然调他去边关,一来一去至少一年,你就不怕张肃因为与父亲久别,怪你多事?”

    庆阳不高兴道:“男儿习武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卫国公有才女儿才举荐他,父皇才重用他,张肃若因此怪我便是他不懂事,那他也不配做三哥的伴读了。”

    兴武帝狠狠地揉了下小公主的脑袋瓜:“真是朕的好女儿!”

    第28章

    庆阳敬佩威远侯, 又与孟瑶交好,既然知道了侯夫人病重, 便想去探望探望。

    兴武帝想了想,道:“去吧,叫上你大姐、二哥一起,再让你二哥送你回宫。”

    庆阳带着解玉回了御花园,解释一番后提前结束了这场生辰会。

    皇城东边的延喜门外,庆阳把大姐姐、孟瑶都叫上了自己的马车,同站在一旁送行的吕温容三人道别后,吩咐车夫出发了,秦炳骑马跟在车旁。

    庆阳坐到侧位上安慰孟瑶:“父皇已经答应召侯爷回京了,或许夫人一高兴, 病情也会好转,你别太难过了。”

    这则喜讯确实让孟瑶生出了希望,感激地看着面前的小公主:“多谢殿下。”

    年纪比两个小姑娘加起来还要大一岁的永康公主单独坐在主位上, 瞧着这一幕, 脑袋里想的自然与小姑娘们不一样。

    出宫这么多年, 永康跟不少贵夫人都打过交道,威远侯夫人夏氏她见过几面,是个容貌明艳敢笑敢怒的女子,也就是所谓的真性情。因为不是一个辈分的, 夏氏又不主动奉承她, 永康与夏氏便只有明面上的礼数,并无交情。

    既然没有交情,永康又怎么会太在意夏氏的病,二弟抱孟瑶那一下倒是让她吃了一惊,难道二弟竟然喜欢上孟瑶了?

    别看亲弟弟早封了太子, 只要弟弟一日没登基,永康就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父皇时不时就要训斥弟弟一顿。那么能威胁到弟弟太子之位的就只有两个弟弟了,三弟文不成武不就,却有个专宠的母妃、受宠的亲妹,二弟学了一身好武艺,内有贵妃外有左相,如果二弟再得个边关大将做岳父……

    永康摸了摸孟瑶泛红的眼角,柔声道:“快多笑笑,不然等会儿见了侯夫人,侯夫人还以为你在宫里受了委屈呢。”

    孟瑶配合地笑了笑。

    永康再挑起帘子,叫秦炳靠近,朝孟瑶使个眼色:“都十七了,还不懂规矩,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瑶瑶,还不快给瑶瑶赔罪。”

    当时沉浸在悲伤中的孟瑶根本没想到这层,闻言下意识地瞪向常常惹她生气的秦炳。

    秦炳更加冤枉了,满脸不服:“我是怕她哭抽过去,才没想那么多,她要是好好的,让我抱我都不抱。”

    孟瑶:“呸,谁稀罕让你抱,一身鸟粪味臭死了!”

    在秦炳发作之前,庆阳迅速放下帘子,挡住二哥的凶脸。

    永康见这对儿少男少女都对对方无意,放了心。

    威远侯府到了,下车时庆阳特意交待侯府管事不要惊动侯夫人休息,再与大姐姐跟着孟瑶进去了,秦炳留在前院喝茶。

    一行人来到后院,侯夫人夏氏才得到消息,却被跑进来的女儿按住肩膀,不许她起来。

    在扑鼻的药味儿中,庆阳终于见到了这位病重的侯夫人,记忆中红润美丽的脸庞变得苍白泛黄,整个人更是消瘦如柴。

    夏氏见小公主愣愣地看着自己,抬起袖子遮住脸,惶恐道:“两位殿下的心意臣妇领了,只是臣妇久病在床形容枯槁,大殿下还是快些带小殿下走吧,以免受到臣妇的惊吓。”

    永康看向妹妹。

    庆阳回过神来,走到床边,对夏氏道:“夫人不必多虑,我并不怕你。父皇听说夫人病重,特意命我与姐姐前来探望,父皇还说,他会下旨召侯爷回京,还请夫人宽心休养,静待侯爷归京。”

    夏氏眼泪一滚,埋在枕头里泣不成声了,孟瑶哭着安慰母亲。

    永康牵走妹妹,与夏氏身边的嬷嬷打声招呼,这便告辞了,人病成那样,并不适合过多的应酬。

    大公主的马车一直跟在小公主的马车后面,出来后永康坐上自己的车驾回府了。

    庆阳被二哥送回后宫,先去跟父皇打声招呼,再去咸福宫找母妃。

    丽妃听说夏氏的病容,叹息道:“红颜薄命啊,京城这些官夫人们最羡慕的就是她与肃哥儿的母亲,丈夫英俊威风又只守着她们一个,没想到侯夫人还没到四十岁,竟得了这不治之症。”

    庆阳靠在母妃肩上,看着远处的窗户没有出声。

    她已经明白这些地方大将将大部分家人都留在京城单独去赴任的原因了,并不是他们真的不愿意,而是皇帝们需要用这种办法防范将军们拥兵自立,让将军们顾忌家人的安危不敢造反。

    庆阳还知道,很多将军到了地方都会养几房小妾,所以他们也未必会思念京城的妻子。

    “威远侯在辽州也没有妾室吗?”庆阳问。

    丽妃:“应该没有,否则早有消息传过来了。”

    庆阳看看母妃,凑到母妃耳边问:“那为什么别的官员都要纳妾?”包括她的父皇。

    丽妃笑笑,拍着女儿的肩膀道:“你看花园里那些桃花海棠牡丹芍药,哪一种都好看,所以咱们都喜欢赏花。男人看女人便跟赏花一样,只要有钱有势能得到更多的美人,大多数男人都会去得,只有那种对喜欢的姑娘一心一意的,才不会去沾惹别的女人。”

    庆阳:“公主养男宠会伤驸马的心,那些男人养妾室就不怕伤了妻子的心?”

    丽妃:“有的男人本来就不喜欢自己的妻子,有的男人虽然喜欢,可是纳妾会让他非常开心,他觉得自己开心更重要,就不在乎妻子怎么想了。”

    小公主抿了抿唇。

    丽妃不想才九岁的女儿早早琢磨男女之事,提起了张家:“卫国公要远行了,今晚让肃哥儿出宫住吧,明早再跟着卫国公一起进宫。”

    庆阳:“嗯,下午我去跟他说。”.

    初二下午是小公主去前朝游逛的日子,歇了半个时辰的晌,庆阳坐上步辇,道:“去太医署。”

    跟在旁边的解玉:“……”

    太医署里面很大,有专门晒制药材的院子,有存放药材的库房,有御医们当差的署房,也有仍在学习尚未出师的年轻医生。

    太医署的医术分十三科,年轻的医生们也被十三科的御医们带着边练边学,庆阳只带着解玉四处走动,哪边的医理都听听,站着听累了就坐下,反正她不打扰御医们,御医们也不敢驱逐这位快被兴武帝宠到天上的小公主。

    快到黄昏,庆阳再搭步辇去了演武堂。

    秦仁、张肃今日的武课就快结束了,以为小公主不会过来,两人都脱了外袍只穿一件白色的贴身单衣,偷懒耍滑的秦仁都被汗水打湿了胸口,张肃的单衣更是紧紧地贴在身上,无意勾出少年郎特有的薄肌线条。

    秦仁自然不会欣赏伴读的身体,仗着武先生不敢打他盘腿坐地喘着气,张肃继续蹲最后一刻钟的马步。

    明亮柔和的夕阳从西方洒照过来,张肃垂着眼帘避免被阳光直射,所以小公主离得足够近了,张肃才被熟悉的脚步声惊动,第一次不等武先生喊停便跑向远处的一处横杆,取下外袍背对小公主迅速穿好。

    秦仁实在懒得动,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妹妹,看一眼就看吧,他又没袒胸露背。

    “妹妹怎么来了?”秦仁舔舔晒干的嘴唇,眯着眼睛仰头问道。

    庆阳:“等你们练完再说。”

    衣袍整齐的张肃重新走了过来,继续蹲马步。

    庆阳看看他晒得微红的脸,看看他挺直的鼻梁,再去看他好看的薄唇。

    张肃迅速完成了一次抬眸与垂眸,以前小公主也看过他练武,但此时小公主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秦仁也觉得妹妹好像在挑剔张肃什么,疑惑地来回打量二人。

    武先生终于喊了停。

    秦仁一跃而起,恭恭敬敬地与张肃一起向武先生行礼。

    武先生瞪他一眼,再朝小公主拱拱手,转身走了。

    庆阳让三哥去穿外袍,又不许解玉跟着,单独带着张肃走到北面的观武台前。不想绕过去走台阶,庆阳张开双臂道:“你抱我上去。”

    张肃便掐着小公主的腋窝将人举了上去。

    庆阳指指积了一层灰土的台面,看着张肃道:“太脏了,把你的外袍铺上来,我要坐着跟你说话。”

    张肃沉默片刻,背过去解开外袍,按照小公主的吩咐铺好,随即退后五步。

    庆阳坐了下去,抬头时正好能直视张肃的脖颈,不知道为什么,二哥汗流浃背的样子会让她很嫌弃,张肃里衣紧紧贴着胸口的样子就还挺好看的,大概与她知道张肃平时很干净有关?

    没想太多,庆阳先说了卫国公因为她的话要前往辽州戍边的事:“你会怪我吗?”

    张肃:“能为皇上效力,是家父的荣耀,微臣还要替家父感谢殿下举荐。”

    庆阳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尽管张肃垂着眼,身高在那,他还是能看见小公主垂下来调皮晃动的两只脚。

    然后,他就听小公主提起了一件出乎他预料的事:“我听说,像你们这个年纪的官家子弟,长辈会安排通房伺候你们了,你有通房吗?”

    她从母妃那里偷听来的,二哥搬进他的府邸后,贵妃送了两个通房宫女给二哥。

    去年二哥十六岁,只比眼前的张肃大一岁而已。

    张肃耳根微热,道:“张家有男子不得贪色的家规,所以家中长辈并不会给小辈安排通房,微臣两位兄长没有,微臣也没有。”

    庆阳:“那你想要吗?”

    张肃摇头。

    小公主满意了,警告他道:“你敢养通房,我就再也不要理你了。”

    解玉劝过她不能把要张肃当驸马的话挂在嘴边,庆阳知道利害,但在她心里,张肃一直都是她的驸马。

    张肃:“……”

    庆阳:“好了,抱我下去吧。”

    第29章

    拒绝了一身汗气的三哥的晚饭邀约, 庆阳去乾元殿找父皇吃晚饭了,明日有早朝, 所以今晚庆阳会睡在父皇专门留给她的后殿耳房,免得明早还得从九华宫穿过一道宫门赶过来。

    目送妹妹走远,秦仁问重新穿好外袍的张肃:“妹妹跟你说什么了?”

    张肃只提了威远侯夫人的病情、父亲要前往辽州接替威远侯一事,换来三皇子一声长长的叹息。

    回承明宫取了皇子伴读的腰牌,张肃这就出宫了。

    卫国公府,国公爷张玠还没回来,长子张坚三年前被兴武帝调去冀州边军历练,徐氏让大儿媳也跟去了,留下长孙她帮忙带。次子张恒年方二十一,在北营当差, 三月初刚娶进门的妻子童心未泯,带了侄子去花园玩耍。

    所以,张肃单独在厅堂里见到了母亲。

    徐氏这才从儿子口中知晓丈夫即将远行的事, 不舍归不舍, 想到卧病在床的威远侯夫人, 徐氏就觉得丈夫跑这一趟也挺好的,立志报国的将门子弟,又何尝喜欢长年守在京城只能练兵?

    待暮色四合,张玠、张恒都回来了, 一家人共聚一堂吃晚饭。

    张恒:“父亲能不能跟皇上说说, 让我也随您去辽州?”

    坐在婆母身边的二太太睫毛一颤。

    张玠:“为官者,听君命尽臣责,皇上让你在京营任职,你便只需做好份内之事,岂可擅自讨要差事?”

    本想提点一句就够了, 见孙子大郎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张玠又道:“皇上看重我,那是皇上给臣子的恩宠,我若仗着这份恩宠请求皇上格外关照张家的子孙,便成了恃功自傲得寸进尺,纵观史书,恃功自傲的臣子从来都不得善终,你们一定要引以为戒,杜绝任何僭越之祸根。”

    张恒顿时面露惭色,与三弟同时表态定会将父亲的教导铭记在心。

    三岁半的大郎便也学二叔、三叔点点头。

    徐氏默默地给儿媳妇夹菜。

    饭后,张玠把两个儿子叫到书房,嘱咐一番让儿子们专心当差、孝敬母亲、照顾妻侄儿的话,窗外天黑透了,父子三个才分开。

    两位兄长都已成家,十五岁的张肃早不再去兄长们的屋子里睡了,独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因为六岁就常住在宫里与家人聚少离多,对于父亲这次的远行,张肃并没有太多不舍,父亲凭一身才学与开国之功加封国公,张肃也不是很担心父亲到了辽州的安危。真说起来,今日给他最大震撼的其实是小公主的那两句话。

    为何要在意他有没有通房?

    难道小公主还记得她三岁时所说的选他当驸马的孩子话?.

    早朝于卯时开始,臣子们基本会提前一刻钟到齐,只有比较懒散的官员才会踩着点赶到乾元殿前。

    像张玠这种就住在皇城附近的,寅时四刻起完全来得及,一刻钟洗漱,一刻钟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刻钟骑马赶路,有的臣子干脆不吃东西或是边赶路边吃,如此还能多睡上一会儿。

    但张玠从来都是寅时三刻起。

    今早他也没有例外,张肃更是提前一步在大门前等候父亲了。

    庆阳是在寅时六刻起来的,只比平时晨读早起了两刻钟,倒也不觉得多困,毕竟昨晚也会提前睡下。

    收拾整齐,庆阳来到御书房时,兴武帝已经吃过早点在看折子了,旁边的小桌上给女儿留了一份早点。

    垫肚子而已,份量不多,小公主细嚼慢咽吃得很是从容。

    兴武帝看看神采奕奕的女儿,摇头道:“真不知道你小小年纪为何喜欢听那些繁琐国事。”

    一个时辰的朝会,涉及到的国事有大有小,有的事情紧急牵动人心,如天灾战事凶案,有的按部就班枯燥无趣,如不太重要的官员调动与政绩汇报。兴武帝有时候都是硬撑着精神在听官员们絮絮叨叨,女儿竟然宁肯起大早也要跟过来。

    庆阳:“父皇说的,整个天下都是咱们家的,那我就想知道我看不见的地方都出了什么事,我也喜欢听父皇训斥那些大臣们,特别威风。”

    兴武帝:“……朕也没有回回都训他们,他们做的好,朕也经常夸他们啊。”

    庆阳:“反正我就是喜欢听父皇处理政事,父皇上朝的时候好像都比平时更英武。”

    兴武帝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出发前还特意理了理身上的龙袍。

    庆阳笑着走在父皇身边,何元敬与赵才走在后头,何元敬是伺候皇帝的,乾元殿二等太监赵才手里提着等会儿要铺给小公主用的软垫,而解玉将止步于前殿之外,简言之,只有小公主才被兴武帝破例允许躲在御道里旁听政事。

    兴武帝入座龙椅时,庆阳也坐在了软垫上,背靠殿墙,再从赵才手里接过她带来的书,边翻看边听大殿上的动静,如果所议内容不值得注意,小公主便把心思放在书上,弥补今早缺掉的晨读.

    近日朝堂没什么大事,庆阳就比较关心孟瑶母亲的病以及威远侯孟极何时能抵京的事。

    她去父皇那里看过舆图,从京城到辽州城足足有三千里,就算张玠不辞辛苦每日快马加鞭赶路两百里,张玠也要四月中旬才到辽州城,两位统帅正式交接后孟极才能回京。

    中间庆阳又去探望了一次威远侯夫人,上次还能说上长长一段话的人,如今却连说完整的句子都费力了。

    庆阳不忍再去探望。

    四月二十二的下午,庆阳从户部出来准备去兵部逛逛的时候,忽然看见樊钟陪着一个身形高大却消瘦的布衣男人疾步走在宫道上,那人五官应该是好看的,却面色发黄,嘴唇上面、下巴处胡子拉碴,离得近了,庆阳发现这人眼睛都是红的。

    这时,樊钟开口了,手掌指向宫道一侧的小公主,介绍道:“这是庆阳公主。”

    威远侯孟极匆匆停下脚步,声音嘶哑地行礼:“臣孟极拜见公主。”

    庆阳惊讶道:“侯爷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孟极沉默。

    樊钟替他解释道:“侯爷在各处驿站连续换马,按照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赶路,殿下若无事,臣陪侯爷先去见皇上了,见完皇上侯爷才好回府。”

    庆阳立即让他们快去。

    两个武将脚步如飞地继续往前了。

    庆阳忍不住目送两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往兵部那边走,可她又牵挂着这事,停在兵部外面等着,大概一刻钟后,宫道上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跑着的,每一步都很重,随即,孟极朝南奔驰的身影便在前后两座官署中间未曾遮挡住的宫道上一闪而过。

    庆阳愣愣地站在原地,耳边响起了父皇的话。

    父皇说,骑兵胜在速度,但骑兵急行军的速度最多也就是一日两百里,再远马跑不动了,骑兵的腰腿臀也会受不了,像跑八百里加急的传讯兵,时常会出现累伤累死的例子,所幸需要八百里加急的紧急情况并不多。

    威远侯竟然一路跑回来了。

    震惊过后,庆阳希望孟瑶的母亲会因为与丈夫团聚而有所好转。

    然而才过三天,威远侯府便传出了丧讯。

    庆阳跟着贵妃、母妃去威远侯府祭奠,看见孟瑶跪在灵堂前哭肿眼睛的样子,庆阳也哭了。

    威远侯孟极一身白衣,人还是那么瘦,无论谁来他都只是低头还礼,直到二妃上前代兴武帝出言抚慰,孟极才双膝跪地深深地磕头。

    贵妃让他免礼。

    孟极保持跪姿,抬头时才看到了红着眼圈牵着丽妃手的小公主。

    想到妻子对小公主的感激之言,孟极眼里终于多了一丝活人才有的光,微微朝小公主点点头。

    小公主眼里含着泪,视线模糊,并未瞧见那难以察觉的小动作.

    知悉威远侯夫人病情的官员们都明白,孟极这次回京就是奔丧来的,那么丧事结束,他一个边将也该回去了。

    孟极也不敢因为家事耽误了国事,妻子下葬三日后,孟极主动面圣请归。

    兴武帝叹道:“你走了,家里的孩子们怎么办?长川刚二十一,还没成亲,他在东营当差早出晚归,长河在武学读书倒不需要你操心,瑶瑶呢,今年刚十三吧?”

    孟极垂着眼道:“不瞒皇上,臣想带瑶瑶同去辽州,早晚都能陪陪她。”

    兴武帝:“那怎么行,辽州冬日苦寒,将士们守在那里还行,瑶瑶一个小姑娘哪里受得了那份苦,你舍得朕都不舍得。这样吧,朕早就想跟你做亲家了,把瑶瑶许配给二皇子,原想等你明年回京述职瑶瑶也大些的时候再提,现在出了这事,你同意的话,朕现在就赐婚给他们,然后把瑶瑶接进宫里由贵妃抚养,省得你在外面不放心。”

    孟极闻言,跪下道:“皇上隆恩,臣感激涕零,只是臣女从小被我们娇惯坏了,从不知温柔体贴……”

    兴武帝笑道:“瑶瑶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朕还不清楚她的脾气?”

    说着,他亲手扶起孟极,道:“你放心,朕赐婚也都是按照孩子们的性子来的,温容柔静,正适合文静的太子,瑶瑶胆大活泼,也只有她能管住冲动好武的二皇子,等他们俩成亲了,朕与贵妃都会站在瑶瑶这边,不可能让二皇子欺负了瑶瑶。”

    孟极听懂了,这门婚事根本没有他反对的余地。

    “臣替小女叩谢皇上厚爱!”

    兴武帝拦住他的大礼,拍拍孟极的肩膀道:“孩子们刚刚丧母,你多陪陪他们,过完年再走吧,到时候把长川、长河也带上,好好教他们本事。”

    他是真的赏识孟极,所以愿意结亲君臣两家共富贵,所以让他把两个儿子都带去辽州,以示信重。

    第30章

    兴武帝给二皇子的赐婚旨意下在端午之前, 既然成了亲家,亲家母才去世, 今年端午宫里就没有宴请群臣,只安排了一场简单的家宴。

    雍王一家三口、永康一家四口以及年方十七就被赐了婚事的二皇子秦炳都进宫了。

    离晌午还早,一大家子先来御花园赏景。

    秦炳受够了婶母与大姐的调侃,拉着秦仁、庆阳去了水榭另一头,小声赌气道:“父皇就会乱点鸳鸯谱,孟瑶凶巴巴的,谁娶她谁倒霉。”

    秦仁有些疑惑:“你不喜欢孟姑娘?以前她进宫,你们俩不是玩得挺好的?”

    秦炳:“那我们也经常吵架啊。”

    庆阳扫眼远处婶母、大姐姐那边,问:“父皇赐婚的时候二哥就不高兴了,还是因为刚刚王婶她们笑你你才不高兴的?”

    秦炳愣了愣。

    秦仁见了, 明白过来,提醒兄长道:“这就是二哥的不对了,你不高兴王婶她们笑你, 那你该直接跟她们说, 怎么能迁怒父皇跟孟姑娘?”

    秦炳无法反驳, 又不肯承认自己有错,伸手就去戳秦仁的脑袋:“你懂个屁,居然教起我来了!”

    被戳疼的秦仁赶紧换了个地方坐。

    庆阳瞪二哥:“三哥明明是好心,二哥再欺负三哥, 我们回去了, 你自己在这边待着吧。”

    秦炳哄妹妹:“我跟他闹着玩呢。”

    庆阳:“那你说,你到底喜不喜欢孟瑶?”

    秦炳摸了摸鼻子,小声哼哼道:“还行吧,只要她别凶我,我也不介意娶她。”

    他根本还没想过成亲的事, 父皇突然赐婚,孟瑶是个熟人又长得好看,秦炳其实也没多抗拒。

    庆阳:“既然二哥并不反对娶孟瑶,那她就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二哥怎么能胡乱说自己妻子的坏话?万一这话传到孟瑶耳中,她该多伤心啊,她母亲刚刚去世,二哥该多对她好才是。”

    秦炳的脑袋里就冒出了孟瑶穿着孝服抽抽搭搭哭的模样,确实挺叫人难受的。

    “行了行了,以后我再也不说她坏话了,别人也不许说,谁敢说我打谁!”

    庆阳:“……”

    说完悄悄话,兄妹三个回了长辈们身边。

    雍王坐在兴武帝下首,兄弟俩聊着外面的事,一直没插嘴女眷与孩子们的调侃。

    雍王妃瞅瞅唇红齿白的秦仁,笑道:“太子与二皇子都订了婚事,媳妇也是京城一等一的贵女,不知咱们三皇子将来会娶哪家的贵女呢。”

    丽妃偷瞄兴武帝,她算是看出来了,皇上太霸道!纯孝皇后不在了皇上独揽了永康姐弟的婚事,贵妃活得好好的且端庄贤淑,皇上竟然也没有提前跟贵妃商量,那么将来老三、女儿的婚事她肯定也是插不上一丁点的手。

    兴武帝扫眼老三,漫不经心地道:“他才多大,以后再说,倒是秦梁,今年也二十了,你们有人选了没?”

    正在喝茶的雍王呛了一下,放下茶碗,难以置信地看向兄长:“皇上竟然问我,亏我还等着皇上也帮梁哥儿赐门好婚,想当初我的婚事就是皇上帮我定的,这方面皇上看人肯定比我准啊。”

    雍王妃轻轻地嗔了丈夫一眼。

    兴武帝笑道:“贵妃她们住在深宫,对外面的贵女们不够了解,你们不一样,朕还以为你们自己都定下来了。”

    雍王妃恭声道:“是有些媒人登门说亲,只是我们也拿不定主意,催了王爷好几次让他请您帮忙选选,他总是给忘了。”

    兴武帝来了兴趣:“都有哪家?”

    雍王妃示意丈夫说,雍王语气不耐:“我哪记得住这个,你说吧。”

    雍王妃这才列举了几家,全是些中品阶官员家的姑娘。

    兴武帝皱眉:“梁哥儿文武双全,又是朕的侄子,难道就没有勋贵高官看上他做女婿?”

    雍王尴尬道:“有倒是有,只是我跟王妃都是小户出身,没学过什么大户人家的规矩,刚刚皇上还嫌我说话糙来着,真娶了名门淑女过来,言行谈吐样样胜过我们,我们岂不是还要被儿媳妇笑话?不如干脆娶个普通些的,我们还能摆摆公公婆婆的谱。”

    兴武帝:“……你们糙,梁哥儿这一身皇族贵气娶哪个都压得住,可惜袁家的那丫头跟左相家的真真都太小了,朕见过的小姑娘们里没有完全合适的。那就定朱进思的女儿吧,朱家是京城的书香世家,朱进思风度翩翩,他女儿的模样应该也差不了。”

    朱进思现任正五品的礼部郎中,也是雍王妃刚刚提到的一个备选亲家。

    雍王妃飞快与丈夫对个眼色,然后便叫上世子秦梁一同向兴武帝谢恩。

    家宴结束,永康随太子弟弟去了重元宫,屏退左右单独说话。

    永康挺高兴的:“这些年秦梁明着暗着一直跟你较劲儿,好像他比你多厉害似的,父皇嘴上夸他,现在还不是随便给他指了一门婚事,可见父皇还是更器重你。”

    秦弘并不在意秦梁娶谁,对姐姐的话题也不感兴趣。

    永康:“你啊,就是对什么都不上心,不过秦梁确实不值得咱们多在意,倒是二弟,父皇竟然让他跟威远侯结亲!别看威远侯只是侯爷,爵位、战功都不如成国公,可他正当壮年,成国公却老了,你岳父吕璋虽然也跟着父皇他们一路打天下,功劳却不显……”

    秦弘终于掀起眼皮,低声道:“大姐想哪里去了,父皇给二弟赐这门婚,是希望威远侯继续对咱们家忠心耿耿,二弟还小,从来都没有跟我争的意思,你别老往歪了琢磨。”

    永康:“以前他是小,所以没惦记跟你争,现在他都十七了,当个皇子一年才领三千两爵禄,再看看你做太子大哥的能领一万两,单这实打实的银子差距就能让他生出不平来,更何况是继承皇位的诱惑?”

    “我跟你说,百姓家这种手足相争的事多了去了,小时候只知道傻玩,几兄弟亲得能穿一条裤子,长大后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小家心就散了,都只盯着爹娘分给自己的是多是少,谁还在乎兄弟不兄弟的。”

    “父皇跟王叔就是眼前的例子,一个高坐龙椅,一个天天下跪行礼,王叔敬重父皇是因为父皇本事比他大,二弟那样的,小时候就不怕你,以后他能服你?都有个当左相的外祖父了,父皇还给他安排一个带兵的岳父,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句反驳换来姐姐这么一长串的秦弘:“……”

    永康瞅瞅只管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弟弟,走过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亲家不亲家的,终究都是外力,还是要靠你自己多争气才行,你已经是太子了,只要你在父皇面前立起来,让父皇多看看你的好,那位置肯定还是你的。”

    秦弘看着姐姐绣着金边的袖口,嗯了声。

    永康:“还有,既然参与朝政了,你也得慢慢扶植一批忠心你的臣子才行,遇到难题可以让他们为你分忧,出了差错也能让他们替你分担责任,户部郎中不是出了个空缺吗,前阵子有个姓方的户部主事找我……”

    秦弘震惊地抬起头:“大姐收了对方的贿赂?”

    永康一巴掌轻拍在弟弟的脑顶:“什么贿赂,难听死了,方大人是有真才实学的,看其他主事都在四处打点,他怕因为不争错失机会,才找上我,让我帮忙跟你举荐他。”

    秦弘离开姐姐几步,愁眉紧锁:“跟我举荐有什么用,官员调动归吏部管,我只是在吏部行走,并没有实权。”

    永康:“你没实权,吏部尚书有实权啊,你堂堂太子跟他打声招呼,他会不给你面子?”

    秦弘还要反对,永康板起脸道:“反正我已经收了他的孝敬,你不帮我,就是让我失信于人,让我丢脸,我这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因为你畏畏缩缩总惹父皇生气,你若有二弟一半的胆量让父皇高看你,我何苦操这份心替你找帮手,劳神费力的,在你这儿还落不到好处!”

    说完,永康趴在桌子上呜呜哭了起来。

    秦弘想去安慰姐姐,又过不了心里这一关,犹犹豫豫好一阵,最终还是走了过去,艰难道:“好,这次我答应姐姐,但姐姐也要答应我,以后再也别干这种事了,次数多了,被父皇知道,你我都得挨骂。”

    永康假意用帕子擦擦眼睛,软声道:“放心,姐姐心里有数,不会乱塞人给你的。”.

    庆阳随母妃回了咸福宫。

    丽妃亲自帮女儿擦脸擦手,看着女儿渐渐要长成的美人脸蛋,忧心忡忡:“我们麟儿长大会得个什么样的驸马啊。”

    老三好说,娶哪家的贵女堂堂王爷都不会被王妃欺负了,女儿不一样,身份再尊贵,力气不如驸马啊,万一遇到个敢跟公主动手耍混的,就算事后有皇上为女儿撑腰,女儿不该吃的苦都吃了!

    小公主心虚地避开了母妃的视线,越大就越懂事,庆阳担心今日她跟母妃说她看上张肃了,明日母妃父皇就会因为怀疑张肃勾引她而逐张肃出宫。

    “母妃,王叔有妾室吗?”庆阳转移话题道。

    丽妃:“……有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庆阳:“父皇有我们五个孩子,王叔只有一个,今天聚在一起差距特别明显,我就想到了。”

    丽妃神色微变,含糊道:“都是些身份低微的妾室,没资格替你王叔生孩子吧。”

    庆阳不懂:“大人睡在一起就有孩子了,需要什么资格?”

    丽妃:“……王叔不想让她们生,就能喂她们喝不能生的药。”

    雍王妃可是定国公邓冲的妹妹,凭着邓冲与皇上一起玩到大的交情,连雍王都得让她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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