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石单行越急越不知道怎么提醒, 全部心绪放在眼前,丝毫不知他发不出声音是源于那大张的嘴里,只剩半截舌头在迎风弹动。
他眼睛越瞪越大, 眼珠子几乎跳了出来。
在黑影扑过来的一瞬间, 半蹲在地上的姜斯突然拔刀迅猛反身刺去。
刀刃如刺空气, 扎了个空。却让黑影僵愣一瞬间, 抓住这间空隙,姜斯把右手的刀往后一掷,金属撞地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他身上的肾上腺素被死亡速度完全激发, 一掌扼住黑影细长弯曲的脖颈,用力朝墙上砸——
脱下外套的身体只着一件单薄的短袖, 露在外面的皮肤几乎跟白瓷一个颜色, 单薄没有血色, 很容易让人下意识生出轻视之感。
石单行难以避免地以貌取人, 总感觉姜斯这么年轻瘦弱,遇上这种恶鬼一定打不过。
就那胳膊, 看着稍微用点劲都能折断。
尤其是看到水果刀也打不到恶鬼时, 恐惧让他难以控制地闭上眼睛, 绝望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砰——”
几秒的时间在此时被无限延长, 石单行觉得一辈子走到头都没这么难挨。再听见惨叫的声音响彻房子里,下意识默念完蛋了, 浑身的血凉的不能再凉。
可过了几息突然又发现这声音有点不大对。
不是姜斯的。
悄咪咪睁开一只眼, 朝姜斯站立方向仰视。从他这个角度看来, 对方的身形被拉的无限高大, 身上沾着的血迹更像是战袍,硬生生把一个瘦弱的青年增添上凶戾之感。
石单行震惊之情难以言喻,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姜斯身侧拎着是黑影的一只胳膊。
他居然徒手把臂膀从黑影身上撕了下来!
那姿态就跟拎着根大鸡腿般。
姜斯尽量平复急促的呼吸, 鼻息间满是刺鼻的血腥味,沾在他身上一直挥之不去,熏得太阳穴的血管不停跳动。
“你是什么东西?”他冷声问道。
黑影贴在墙上,用看不清面容的头颅诡异地凝视着他。
姜斯直感不对,想把它拎直身体再逼问,可手上一用力,掌下原本坚硬冰凉的身体便像冰一样融化成一团液体。
黑影自脚溢出大片的黑色水洼,快速地往上蔓延,不等姜斯再动作,便贴着墙全部化成了黑水,水迹又被墙体吸收,了无踪迹。
它就这样消失在姜斯面前。
惊愕的姜斯回身跟石单行对视,明明白白从他眼中看出来,的确有那么一个诡异的东西在刚才出现过.
救护车和海棣的车几乎是同时来到这片别墅区。
堪堪停下车后,海棣就不顾形象拔腿快跑出车门,送他来的助理还是第一次见老板这么慌张,不禁站在原地咋舌。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边居然还有救护车?
海棣顾不上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姜斯不能再出事。
电话里,姜斯撕心裂肺的求救萦绕耳畔,刚踏进门的脚在看见里面的情形下意识一顿,连带着呼吸都有些颤抖。
灯光锃亮的房子里满地都是鲜血,从地上、墙上一连串地连成片,那深褐色的血迹无比抓人眼球,只看着完全可以想见这里发生了什么激烈的打斗。
中央的地板被人群围了一圈,医生在那里紧急抢救。
“病人呼吸微弱——”
“失血过多——”
“现在失去意识——”
源源不断的字眼朝着海棣砸来,让他完全没了思考能力,上前一把扯开围在旁边的护士,隔着人群空隙看去。
地上的人一身鲜血,被医生正在摁胸抢救。
海棣没看出他的死活,却下意识放松了口气。将恼怒的护士松开手,稳了稳心神,又道了歉,把抢救的空间让给他们。
护士没好气抱怨了句,重回抢救的现场,给医生打下手。
巡视一圈,依旧没看见想找的人。海棣那还没完全落回原地的心脏再次提起,正要抓个人好好问问情况。
心有灵犀般,下意识回头往沿墙蜿蜒而上的步梯看去。
姜斯正拿着几张纸蹲在台阶上不停地擦脸,力道之大,像是要把皮肤揉烂。
这边的骚乱似乎都和他无关,一个人躲在不显眼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收拾自己的仪容。
海棣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身体遮在姜斯面前,落下大片阴影,将坐成一团的人完全包纳进来。
“”姜斯察觉到面前的灯光一暗,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闷声道:“我没事。”
“你身上的血?”
姜斯还穿着那件短袖,米白色的纯色布料几乎被血浸染个完全。鲜血干涸后,留在他衣服上变成更显眼的黑褐色。
“都是石单行的。”姜斯用力擦了一把,感觉还是弄不干净,索性放弃了,将手心的纸巾用力团了团,有些泄气:“他家的情况实在不简单,我明明转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不是你的问题。”海棣轻轻拍了怕他的头,温声安慰:“坏人的手段没有下限,你再见多识广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话是这么说,但他算是废了。”姜斯往石单行的地方看去,“即便今天能救回来,这事不解决,他也多活不了几天。”
“那东西明明是婴头蛊,蛊虫在人体中一直安好,除非是幕后主使催动才会发作,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生了反噬?我今天到石单行家里,除了他自己还有谁知道?”
姜斯想不通,就那么短短十分钟不到的时间,蛊虫怎么就突然反噬宿主,操控起了石单行的身体。
“他的妻子呢?”海棣问道,“他不是说他妻子和他一样患病,在家里休养吗?”
“石太太吗?她连意识都不清晰了,而且她自己身上——”姜斯恍然和他对视,“不对,还有个人。”
“石单行有个外遇对象,这蛊就是拿她的孩子炼制出来的。但是这个人失踪了。我原本就想去在这个房子里面找这人留下来的东西,只是还没找到石单行突然异变了。”
想到他们刚才去的地方,姜斯起身往楼上走去,海棣跟在他身后一同往书房去找。
“刚才就在这里——”姜斯喃喃自语,在地板上来回走动。尽力调动记忆,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忽略过去的细节。
他专心思考,海棣便安安静静站在墙边,慢慢打量这间屋子。
从小也是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大的海棣,见惯了各种珍贵古董,一眼就能从这里看出哪些是真迹哪些是赝品。
也不知道石单行是不是为了防止古董意外破损,摆到外面来充当门面的几乎都是仿制的赝品。海棣百无聊赖,把这里的摆件一一扫去,忽然看见一个灰扑扑还沾了点泥土的唐三彩。
灯光映在它身上,镀上一圈柔光。上面的裂片闪着粼粼波光,十分精美,那种惊细程度绝不是现代工艺可以造假的。海棣来了点兴趣,正要认真去打量。
姜斯似乎发觉了他的意图,突然提醒:“你别碰它!”
海棣一愣。姜斯靠近将这件唐三彩打量一遍后,才说道:“这是人俑三彩,隋唐时期唐三彩制作工艺达到最高峰,大批量的人俑、动物佣面世,从贵族到民间都形成常用人俑陪葬的风气。”
“这是陪葬品?”海棣听过这种说法,现在大多博物馆里的唐三彩几乎都是古时的冥器。
“是。”比起它是冥器,姜斯更想不通的是:“这东西作为文物,怎么会被私人收藏?石单行敢把它放出来,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从哪来的?”
海棣低咳一声,“就算现在严打盗墓贼,也有不少人铤而走险下墓偷盗,挖出来的藏品不是流向海外就是转手卖给想要囤积居奇的商人。至于石先生知不知道我觉得他应该不知道。”
不然不会在一堆赝品里面摆上一个真货。
姜斯不置可否,和人俑无神的眼睛对视良久,向海棣要了张手帕,隔着这层布摸上这件唐三彩。
触手时便感觉到了不对,这手感实在过于冰冷,活像是隔着布把冰块握在手心,冻得他手心发麻。
只接触了几秒钟,姜斯就松了手。
在海棣询问的视线中,摇摇头,“没什么发现。”
海棣想要安慰两句,就被他借口去其他地方看看,拉出了门。一关上书房的门,姜斯将紫檀手串挂在门把手上,走远两步才道:“就是这东西。”
“婴头蛊藏在它身上才能接近石单行夫妻二人。这人俑被人刻意送到石单行家里,蛊虫会凭借直觉找到活人寄生。等蛊虫进入人的身体后,宿主每碰上人俑一次,就会使他们身上的蛊虫发作一次。石单行这是到了强弩之末,今天才突然被蛊虫占据了身体,突然偷袭我。”
姜斯对这种玩虫子的手段说不出的厌恶,拧着眉心,低低骂了一句。
“真够恶心的。石太太那样子估计就是因为脑子被蛊虫吞噬干净,已经完全被蛊虫寄宿了。”
书房的门发出细微的几声响动,快得像是幻觉,若不是离得近,在场的两人都不会放在心上。
这声响过后,姜斯和海棣互相看了一眼。
想到刚才的时情,再闻着身上一股难闻刺鼻的腥臭味,姜斯环臂森森一笑,“我迟早亲手撕了它。”
海棣默默道:“要不把它砸了出口气?剩下赔钱交涉的事我来做。”
“”
“不至于。”姜斯往楼下看了眼,此时的石单行已经被抬上担架送往医院抢救,一堆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楼地板已经氧化的黑褐色血迹。
“我回去摇人来帮忙,不用花钱。”
海棣还不知道有这么个神人,正想多问上一句,姜斯将手串重新带上,拉着人往家赶。
刚到家门,顾不上和一满脸喜色的白七娘打招呼,便一头钻进被用来放遗照供桌的房间。
姜斯穿着那件被血浸染的衣服,老老实实上了香,就开始对着位白发老头的黑白照片告状。
第72章 第72章 影子鬼3
客厅一片死寂, 白七娘目瞪口呆地看着姜斯一阵风似的跑过去,关上门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好一会,她找回声音, “你们这是咋的了?”
“说来话长。”
“那你长话短说。”
海棣绷着脸, 只蹦出来三个字:“见鬼了。”
“???”白七娘表情空白, 生怕自己听岔了, 重复道:“见鬼了?”
海棣默认。
“他,见鬼了?”白七娘忍不住冷笑,“恐怕他见的人都没有鬼多。他怎么会怕这个?”
这个理由简直在侮辱她活了这么多年的智商。
不知道她心里所想, 海棣思索着另一件事。
玄学方面帮不上姜斯,但是他可以从盗墓贼身上下手.
里屋, 姜斯点燃三支烟后, 委屈巴巴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看相框上落了点灰, 顺手抄去桌角一块干布, 擦了擦。
供桌是张红漆实木长桌,两边各放了一个花瓶, 姜斯都会定期更换里面插的花草。中央摆了三张黑白照片, 依次是他的爸爸、妈妈和爷爷。
香炉放在正中间, 里面积了半炉的香烬, 看得出有段时间没被清理过了。
除了按时来祭拜,姜斯其实会很少来这里呆着。父母出事的时候, 他年龄还小, 随着年纪一点点增长, 记忆里的父母模样越来越模糊, 直到永远定格在照片里的样貌。
姜老头一手扶养他长大,就在姜斯即将能报答他的时候。姜老头也去世了,偌大的家, 只剩下一个人和三张黑白照片。
这情况,就连小偷来了也得上柱香再走。
“阿爷,爸妈。不管你们谁能听到,都得给我做个主啊。那个死鬼老凶了,要不是我躲得快。明天都得跟你们一起上桌。咱们一家人来个整整齐齐的大团圆。”
姜斯小声哼哼唧唧,丝毫不提他把黑影鬼徒手撕下来胳膊的事。用语言的艺术,把自己打造成完美受害人,努力引起家长的共鸣。
他专心擦照片,抹布刚移开姜老头的脸,照片上他那双眼睛似乎动了动,紧接着后脑猝不及防被重重一击。
姜斯倒吸一口冷气,捂着头回看,自然是什么也没有。
联想到照片异象,还有什么不懂的。
姜老头果然听见了他的诉苦,就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香炉中,白烟袅袅升腾。在他的注视下,两截长烟径直断裂,还没燃烧就碎成齑粉状掉入炉中。
这是……什么意思?
都说人怕三长两短,香怕两短一长。
难不成这是姜老头在提示他,会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不等姜斯自己想明白,白烟被吹动,居然慢慢凝聚成一个图案。
姜斯屏息凝神,仔细去看,生怕错过一点信息。
直到白烟拼成的图形完全暴露在他面前,姜斯眼皮狠狠一跳,抿直的唇角陡然松开,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
只见一只硕大的手朝长竖立,四指收拢,只余一根中指。
“……”
打死姜斯都没想到,居然还能这样。
满腹委屈被这个巨大的中指完全戳破,消失个干干净净。姜斯低头,照片上的姜老头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与之对视。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正义的小老头。
谁能知道他还会竖中指呢?
不止会竖中指,还会把香掰断,摆出个抽象的中指。
呵——
姜斯腹诽几句,还是乖乖把照片放回原处,亲手把白烟打散,幽幽叹气,顾影自怜:“地里的小白菜啊,没人爱。谁让我就这命呢,没办法。”
他说完,还特意等了会,见香没啥动静这才放心走开。
身上的衣服满是别人的血,要不是为了在姜老头面前卖个惨,一秒钟都不会多忍。虽然现在看起来,卖惨的效果也就这样吧。
拐去卧室换了一套衣服后才消停下,懒懒地靠着沙发。终于想起来,还没问白七娘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都在啊喂!”白七娘无语。
是吗?
姜斯用眼神询问海棣,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这才幽幽道:“那真不好意思,没看见你。”
话是这么说,可一点也不真诚。
白七娘为着一个消息,特意来等了许久,不想姜斯还这个态度。当即就有点委屈。
“我好心过来告诉你一件大事,你这什么意思?”
“什么大事?”
“今年在东瀛举办的玄学斗法大赛结束了!你猜猜谁是最后赢家?”
她不说这个还好,此时一提,倒是让姜斯想到她那个不着调的二叔公,强行把白七娘塞到他家,自个跑路了。
“谁?”
“当然是我们啦!”白七娘得意地忍不住变出蛇尾敲打地面,“我们泱泱大国,人才济济,还搞不定那几个小国术士,简直太小看我们了!”
姜斯和海棣对视一眼,虽然与有荣焉,但是,他举手提问:“这个斗法大赛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正式为什么不让外界知晓?”
白七娘唇角一抽,忘了这俩人都不是玄术圈子的人。
她心情颇好,耐心解释起来:“这个斗法大会自百年前就开始举办,每十年轮流在一个国家举行。名义上是请各个国家的玄学大师切磋,实际上嘛……你们都懂得,展现国家实力,威慑他们。”
“但是毕竟都提倡什么劳什子唯物主义,官方自然不可能把这事向外宣扬,这是各个国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姜斯若有所思,觉得现在各行各界果然都不太平,看似平静的局势下,实际早就暗流汹涌。
“其实这种大会一般都是做做样子,实际上都是背地里下毒手。”白七娘不屑地撇嘴,想到几年前的事情,“两年前,东瀛术士在中原大地,摆下风水局,招引来几百年难得一遇的特大暴雨,险些一夜之间让整座城市毁于一旦。幸好天师协会那群人发现的及时,将阵法破除,这才了结。”
“荥州暴雨?”姜斯记忆犹新,不过他只知道那场暴雨中遇难者高达上千人,损失财产过千亿,其中也有不少人失踪,至今没有找到。
“我也有印象。当时我联合十几家公司集资捐款捐物资,因为高铁飞机火车全部无法通行,我亲自跟着车队一路到了那边查看情况。”海棣开口,一回忆当时的惨状就忍不住拧眉。
“再加上高速路被水冲塌,只能走国道,市区外的田地全部是水,市区内的更是惨烈。说一句尸横遍野也不为过,路边随处可见没来得及处理的遇难者尸体盖着白布放置路边。”
“这只是其一。”白七娘恨恨磨牙,“所幸阵法破除,布阵的人全部被反噬暴毙。天师协会那群人平时道貌岸然的,那次也被惹急了,趁着那边元气大伤,隔空斗法让他们同样付出了代价。”
姜斯咋舌,真没想到这背后还有如此多内情。
无论是明处暗处,每次国难当前,总会有人先一步以身许国,为百姓的生命安全做出努力。
“如今末法时代,我们仙家修行艰难,人类同样陷入末路。只是没想到,东瀛那边经过两年前的事情依旧元气大伤,作为东道主,竟然两局都没撑下便认了输。”
白七娘也只奇怪这一会,就又开心起来,拊掌大笑,“不管了,反正赢了就行。”
姜斯默默点头,说得是这个理,赢了就行。
她来这边也就是为了过个嘴瘾,没人听她讲,只能来找姜斯说。现如今也说完了,便略坐坐就要走。
姜斯随口客套了句:“来都来了,要不吃点香火?”
白七娘立刻回头,“可以!”
“……”
他好像说过一个月不给她和小凤仙供香来着,现在才过去几天?
姜斯懊恼自己嘴太快,起身给她拿香烛贡品。刚给她摆好香,白七娘美美开动。
一旁海棣看了,不知为何,他也有种想要吸一口的冲动.
当晚
姜斯留下海棣住宿,说他跑来跑去实在不方便,留这里住一晚也行。
说完后,姜斯就拿着睡衣去浴室洗漱,留下海棣独坐客厅,有些茫然。
他尽量稳住心态,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就是留宿一晚而已,没有客房大不了就睡客厅。
姜斯完全不知道他内心戏这么多,半干的发梢下搭着块干毛巾,慢悠悠走出浴室门。
被水洗过的皮肤裸露在外,蒸出几分红润。几滴没擦干的水珠落在肩颈上,一路没入没扣严的睡衣衣领下。
姜斯浑然不知,用毛巾随意擦了两下,拿起吹风机,往发梢上吹去。
机器的嗡嗡声掩盖海棣的脚步动静,他一路靠近过来,从姜斯手里接过吹风机,故作为他吹头发的意图,实则趁着对方偏头时,一举擒上同样被水洗过愈发红润的唇瓣。
嗡嗡轰鸣不绝于耳,姜斯恍惚间似乎听见有水声啧啧在两人之间传输。
这声音太吵,姜斯伸手去够想要关停,被海棣避开,一本正经道:“你把它关了,我用什么?”
“那你现在也没用。”姜斯斜觑着他。
“我要用。”海棣把头扳正,左手插入蓬松半干的发梢里,右手举着吹风机动作。
每拨弄两下,都要有意无意揉捏摩挲过后颈至耳根的皮肤。带了点亵玩的狎昵的意味。
姜斯懒得自己动,干脆由着他来,对时不时的小动作,干脆置之不理,抱着手机刷刷最近的新闻。
海棣突然疑惑问道:“你家有虫子吗?”
“什么?”
姜斯单薄的斜方肌右下侧不知道什么时候红肿了一小块,被睡衣半包,不是仔细看加上他皮肤太白,压根看不出来。
海棣没回答,用指尖揉了两圈,问他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姜斯漫不经心道:“不疼不痒,可能不小心被撞到了吧。”
海棣应了声,老老实实把头发给他吹干,这才去浴室洗漱。
最终姜斯还是没让他去睡沙发,直言道:“你太高了,沙发肯定不行。睡床上得了。”
海棣便顺理成章和他睡到一张床上。
不过也就是盖着被子纯聊天那种,姜斯今天消耗精力过多,躺了没几分就睡熟过去。
黑暗中,海棣悄悄握上他的手,同样闭上眼睛睡觉。
……
“海棣——”
“海棣——”
姜斯突然从梦中惊醒,推搡身边熟睡的人。
没有一丝光的情况下,精准捕捉到对方睁开眼睛,在他即将说话的前一秒,用手捂住他的嘴。
姜斯用气声道:“有东西跟着我们回来了,就在这个房间。一会我们先出去,我要拿东西把它弄走。”
海棣几不可闻地轻轻点头。
“我不能开灯,你跟着我出去。”姜斯嘱咐他。
说完,他扯了扯海棣衣角,小心翼翼下了床,光脚踩着地板慢慢朝外面移动。
身后海棣跟上。
两人出了卧室的门,姜斯打开客厅的灯,后怕地不停拍胸口抱怨:“真没想到那个东西这么厉害。居然一直跟着我们,我居然都没发现。”
“别愣着了,我要在卧室门口等着,你去帮我拿个东西。”姜斯边说边朝着一个方向指,“就在那,有个盒子,你把它抱过来。”
过了一会,姜斯感觉身后有人靠近,头也不回伸手去接。
“给我——你干什么?”
手掌忽地被刺穿,姜斯震惊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拿了把刀的海棣,压制不住愤怒质问。
“你在干什么!”
海棣面无表情,“你是谁?”
“我是姜斯啊!”
海棣面部肌肉往上稍微一提,露出个讥讽的弧度,“姜斯是人,你是吗?”
他和姜斯的视线同时落在被扎穿的手心,那块破开一个大洞,汩汩滴着黑色粘稠的液体。
姜斯惊愕的神情不知何时悄然收起,唇角邪肆上扬,舌尖舔过嘴唇,阴恻恻道:“被你发现了啊——”
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一寸寸撕裂,血肉粘连的缝隙里,不停有东西在里面跳动。
海棣的瞳孔倏然紧缩。
他的面前,有个黑色的手撕开外面姜斯的皮囊,破开出来。
一个满身都是头的怪物缓缓显形,全身漆黑连个眼睛都找不到。
但海棣就是直觉对方是在死死瞪着自己。
“不过你早晚都得死,发不发现也无所谓……哈哈哈哈哈”
海棣猛地掏刀冲他身上捅,反被怪物踹开,落地的瞬间,怪物瞬移到他面前,双手死死卡住他的脖子,往方才指的方向去拖。
“呼——”
海棣艰难吞咽,脖颈被掐得一丝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怪物想让他去拿盒子,肯定是抱着用盒子来弄死的目的。
眼看离盒子越来越近,海棣使劲闭了闭眼睛,白炽炽的灯光实在晃眼,眼皮一睁一闭之间,他脑中闪过一个从未出现过的画面。
同样是他以这个角度仰视这盏灯。
姜斯受美术专业影响,习惯把每个摆在家里的东西加入点小巧思。
就比如这灯,看着是非常普通的造型,可其实是有左右之分。
如果不是姜斯自己说出来,谁也不会发现。
眼前的灯和记忆中完全相反。
海棣忍着被扼住喉管的痛苦,无声笑了笑。
在即将被压着手摸上盒子的瞬间,他毫不迟疑,抬手一刀从怪物的手背捅进自己脖颈中。
剧痛几乎撕裂他的神经,平躺着的身体抽搐两下。
海棣猛然惊醒,起坐在床榻,浑身衣服被冷汗浸湿干净。
额角一滴冷汗沿着鬓边流入眼中刺得眼睛生疼,海棣捂着脖子喘了两口气,这才迟迟回神。
依旧是在姜斯的卧室。
窗帘严严实实遮住所有光线,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
可能是被海棣剧烈的反应打扰到,姜斯睡梦中翻身,一只手臂搭过来到他小腹上,轻声道:“怎么了?”
声音沙哑,带着浓浓困倦。
“没事。”海棣缓了缓,手掌摸了摸头发,像是在安抚姜斯,同时也在安抚自己。
稳定下心神后,海棣重新掀开被子睡觉。
姜斯靠了过来,小声道:“我渴了,你帮我倒杯水吧。水杯在你那边的桌上。”
“嗯。”海棣正要去拿,手掌悬在半空,突然问道:“你要喝茶吗?”
“嗯。”
海棣不动声色,起身下床。手擦着杯子的边而过,拿起记忆中桌子上一把用来削铅笔的美工刀。
翻身压在姜斯身上,一手完全拢住他纤细的脖颈。毫不知情的姜斯还有点讶然,“你做什么?”
“乖。”海棣面无表情,温声说道。
手起刀落,一刀插入他脖颈,鲜血喷出,冰凉粘稠的液体溅了一脸。
海棣看不见面前的东西,视觉被遮挡,但是其他五感更加敏感。
一只手从被刺破的伤口里钻出,径直抓上海棣的手,以一种死死地,几乎要把他的手骨折断的力道。
同时,他听见无数细微的牙齿碰撞声近在咫尺。
海棣一颗心不断降落至谷底,心知这是这怪物无法被杀死。
想要出去,只能再次杀死自己。
于是,他趁着怪物没有完全破皮出来时,一刀再次插入自己的身体。
这次是手腕。
剧痛伴随着一束光照上他的眼睛,从光晕中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海棣用力去辨认,惊讶地发现居然是和姜斯有七八分相似的一张稚嫩的小孩脸。
小孩唇红齿白的脸越来越近,直到离他一步之远,奶声奶气地叫他:“海棣,你该醒来了。”
“……”
海棣再次惊醒,一眼正对上姜斯担忧的目光。
姜斯背后是明亮的灯光和无比熟悉的卧室天花板。
海棣幽幽睁眼,又幽幽合上。
姜斯一惊:“阿爷!”
“!”海棣震撼,瞬间睁眼,用无比沧桑的语气道:“瞎了你的眼,谁是他爷爷!”
可以是哥哥,也可以是daddy,但决不能是爷爷!
姜斯脸色复杂,伸手附到他额前,探了探温度。喃喃自语,“这也没发烧啊。”
好好的人,就这么傻了?
这语气有点熟悉,海棣强撑着一口气,一把抓住姜斯手腕,问道:“咖啡和茶,你选哪个?”
姜斯茫然,“当然是咖啡,你知道我不喝茶的。”
因为前老板也就是葛凯给他的阴影太深刻,姜斯看见茶就会产生应激反应想到这个人。久而久之,他便对茶叶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海棣松了口气,不顾姜斯挣扎将人捞进怀中。
有些委屈道:“我刚才真是太累了。”
姜斯不知道他累不累,但是他肯定会疼。
因为姜老头已经拎着拐杖近在咫尺了,见到自己孙子被个野男人强行抱住,怒从心头起,一拐杖敲到野男人背上。
恶声恶气警告道:“你给我放开!”
海棣吃痛,更加确信这不是什么诡异的梦境,心中也踏实许多。
把人放开后,向后望去,这才反应过来姜斯那声“阿爷”是叫谁。
海棣若无其事地起身:“您好。”
姜老头审视这个年轻人,板着脸冲姜斯道:“你们俩是怎么回事?”
姜斯:“……”
他左瞧瞧,右看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得。大大方方地介绍:“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对象。”
姜斯的介绍是,长得好看,还有钱,盘靓条顺。
姜老头一开始很高兴,结果忘了问最重要事。
他忘了问对方性别了。
眼见他要生气,姜斯忙不迭提醒:“现在不是说这的时候,那还有个东西等着处理呢。”
“……”姜老头狠狠一甩袖,大步流星出了门。
客厅中站了个熟脸的阴差,一手勾魂索扯住一团黑的跟碳似的人形东西。
阴差那张惨白的脸比之见到姜斯,严肃正经多了。
姜斯咋舌阴间也有这种官僚主义风气。
看见那团黑漆漆的东西是,海棣意识到方才梦里一直缠着他的就是这个玩意。
他不禁出声询问:“这是什么东西?”
姜老头对这个拱了自家白菜的人没什么好脸色,懒得搭理。
姜斯主动解释:“我不是说在石单行家中被一个黑色的怪物偷袭吗?这就是那个怪物的本体。有种鬼不是人死所化,而是人影成精怪,有着和人一样的身形却浑身漆黑,没有五官。状态又和水相似,可拟百态,附着任何东西之上。民间称其为影子鬼。”
“这种东西常年处于阴暗中,有光就能出现。又极其会蛊惑人心,编造一个个套环的梦境,引诱人来达到梦中目的。”
“原来是这样。”海棣了然。“难怪我怎么都醒不过来。”
“他骗你了?”
海棣点点头,“他假装你的样子一直试图让我去碰个东西。”
姜斯道:“他想让你去摸唐三彩人俑,好让蛊虫上你身体,从而控制你。”
“但是它怎么会跟回家里?”海棣不明白。
姜斯更加脸色难看,抿着唇角,实在不想承认是因为自己的疏忽。
“我把它溅在身上的血带回家里,它也就跟着进入我家。幸好我机智去找了阿爷帮忙,不然今天就麻烦了。”
海棣握紧他的手,不动声色朝姜老头瞄了一眼,感觉他有几分眼熟的样子。
一身绯红官袍,头顶黑帽,明明是个现代人,却端出一副古人的模样。
姜斯这时似乎想起来忘了给他介绍,凑过去低声道:“你们在宁市见过,他是宁市新上任的城隍。”
第73章 第 73 章 影子鬼4
托回家后给姜老头上香的福, 姜斯虽然当时没从香上看出什么意思,可冥冥之中被他施法护体,让影子鬼无法找上他只能转而去找了同床共枕的海棣。
姜斯其实一直都没睡太熟, 阴差拿着锁链叮当响的瞬间, 他就醒了过来。
见一直无法叫醒海棣, 便先行起身去处理跟着自己回来的影子鬼。不想这次姜老头居然也来了。
影子鬼如水善于隐藏以及分身, 如果不能一下抓住本体,分身便会如同在石单行家中遇到的情况,直接化成液体遁走。
姜斯正跟阴差一起琢磨怎么才能擒贼先擒王, 一举把它捉住。一错眼的工夫,姜老头直愣愣伸手探入墙体中, 徒手拎出来个浑身通黑的东西。
影子鬼毫无反抗能力就这样被被姜老头抓在手心, 四肢软趴趴垂下, 如同一个乖巧的棉花娃娃。
这娃娃被姜老头合掌揉捏搓圆, 从一个等高人形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成一个巴掌大的球形, 随意往地上一丢。
影子鬼在地上弹了一下, 正落在姜斯和阴差站的地方, 头颅从团成球的身体刚刚舒展开来, 便对视上有着相同怪异神情的一人一鬼。
“”
还没想好怎么抓鬼的姜斯和还没拿出来武器的阴差齐齐陷入沉默。
瞥见姜老头转身看来,阴差顿时精神一振, 凶神恶煞的模样发出警告:“别动!再动本差就不客气了啊!”
说着, 拿出勾魂锁往它脖子上套。
姜斯默默望了他一眼, 说得跟它真动了一样。
阴差自从得知城隍和这位年轻人的关系后, 就无比后悔曾经索要各种好处的事。但事已至此,他后悔也没用。还不如趁机趁机和姜斯打好关系,说不定还能走个后门, 能从这干了一百多年的差事上挪一挪职位。
于是他好心提醒姜斯:“大人近日的心情似乎都不太好,今天尤甚。”
姜斯用眼神问他,你这句话要多少钱?
看懂眼神示意的阴差:“”
唉——
姜老头板着脸道:“把它带回去。”
“是。”阴差忙不迭离开,被姜斯叫停。
想到石单行家里的蛊虫,姜斯觉得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说急等救命的石家夫妇,就是幕后的人一个都没找出来。
既然姜老头来了,那就说明这肯定不是什么轻松就能解决的事,不然他只会作壁上观,等着姜斯自己处理好一切。
想到着,姜斯厚着脸皮试图从他那得知一些内情。
“阿爷,您知道这婴头蛊和唐三彩的来历吗?还有那奇怪的魂幡借命,这背后的人究竟想干什么?”
姜老头傲娇地一扬下巴,“你倒是热心肠,什么都想插一脚。”
“这种事情,本不应该由地府和城隍干涉。大人不说也是正常。”阴差替姜老头解释,“您要是想知道背后的事,还须得从人身上入手。看似是鬼怪作祟,实则是人心祸乱。”
“人心?”姜斯拿不准到底是石单行得罪了谁被报复,还是有人抓冤大头来实验。
“您可以试着把眼光放得再远一点,不仅仅是在榕城,也不仅仅在国内。”.
与此同时,身处于医院的石单行刚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单人病房。
浑身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瘦得不成人样,躺在床上,全靠呼吸机供氧勉强支撑微弱的生命体征。
深夜的病房只有走廊透入一点模糊的光,呼吸机上蓝白提示灯在病床边一闪一闪,昭示着它在正常运行。
孙余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医院探望,看着石单行落魄至此,心情无比复杂。
安静的病房没有多余的人,也方便他开口说话。
“哥,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也是被迫的,我不这样做,他们就会要了我的命!”
石单行是提携他的恩人,现如今也是无形中救了他命的恩人。孙余非常感激,因此在给石单行找各种大师的事上格外上心,因为他知道,无论找谁,石单行都得死。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符纸,轻轻挪开石单行的头,压在枕头下。
做完这件事后,他出门迎面撞上来查房的护士,礼貌地点头示意后。神色平静走至楼梯道,掏出手机先给一个陌生号码发去短信,紧接着给姜斯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川剧变脸一样,从冷漠的神情切换至带着恐惧的悲伤,难掩悲痛对着话筒哭喊:“姜老板,不好了!石哥他在医院出事了!您能不能赶紧过来一趟。”
随着他的话,走廊另一头的病房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像是一滴冷水溅入油锅中,将原本静寂的楼层变得喧嚣不停。
姜斯将电话外放,好让其他的人和鬼也能听见,语气平静地问道:“你说石单行出事了?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听说石哥被送往医院,就马上赶了过来。在病房还没坐上一会,就看见好好躺在床上的人忽然一直口吐黑水,甚至从嘴里钻出来个黑手——简直吓死我了!我就被吓得跑了出来。”
他声音颤抖着:“姜老板,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会从他身上爬出来个人,还是全身黑漆漆的!”
姜斯低头瞅了眼被摁在脚底的影子鬼,再次确认:“你说有个鬼附身到了他身上?”
“是啊!”
“石单行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去抢救了,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孙余远远看着病房前一团人群熙攘。
“我知道了。等天亮了,我会去看看情况。”姜斯说道。
“?”孙余强调道:“可是石哥的情况很严重,您真的不现在来看看吗?”
他越着急,姜斯反倒不急了。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还有事,让孙余跟进情况,留在医院好好照顾石单行。
挂断电话后,姜斯阴沉着脸,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鬼,“我一直先入为主,从来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这次孙余太着急,也没想到影子鬼被姜斯抓住压根不会再跑去祸害石单行,他或许还能隐藏的时间更长一些。
姜老头不想掺和这些琐事,看到姜斯没什么事后,随手丢给他一个小册子,“你没事就学学,别没事再哭啼啼地来诉苦了,我很忙的。”
“我没哭——”姜斯忍不住反驳。姜老头懒得听他狡辩,指尖微动,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让阴差留了下来,用实际行动表明虽然地府不管,但是可以让阴差接个私活,帮忙处理处理。
他离开后,海棣猝然发现手心温度不断上升,抬手去瞧,不禁讶然道:“这是?”
冷白色的手掌中赫然有个红字隐隐发出金光的“心”。
姜斯将他手拉近,细细打量。阴差认出这是什么东西后,也是惊讶,“万法唯心,万道唯心。这是大人亲自提笔的谶语啊。”
“老头子还挺喜欢你的。”姜斯无声笑了下,“他一直死板地认为人心反复无常,不可轻易判别。一直对我都没什么谶语,生怕被打脸了。没想到,你们这才第二面就会对你印象这么好。”
“谶语?”
“这可是个好东西。”姜斯解释,“道家谶语,又是城隍亲自提笔,鬼怪见了都得退避三舍,以后你也能在它们面前横着走了。”
海棣倒无所谓这个,反握住姜斯的手,“这算是他老人家认可我了?”
“嗯嗯,高兴了吧。”
姜斯拒绝立刻去医院看石单行,却没说真不去插手这事。趁着夜色尚浓,他再次来到石家的别墅。
有了姜老头的帮忙后,姜斯这次再也不用顾忌什么,径直走向书房的唐三彩人俑,盯着它灰扑扑的脸,徒手摸了上去。
这次没有手帕的隔断,触感更加冰凉刺骨。那是一种来自骨髓缝隙里的阴寒,不到几秒钟,指尖便如同被吸了血一样,失去血色变得惨白僵硬。
感觉到指腹略有刺痛,姜斯下意识“嘶”了一声,皱眉看着它。
不知何时,人俑表层的灰被抹净,露出底下原本的颜色,红得发亮,绿得幽深。它脸上的一双上挑凤眼活过来一样,分明灯光没有变化,却有点光流动,活灵活现。
海棣担忧上前,被姜斯摇头阻止。
就在这对望的几息之内,一个小到只有小米米粒大小的虫子爬上姜斯的手,撕咬他的皮肤打算往里面钻去,被早有准备的姜斯猛地摁住,两指狠狠一捏。
阴差还在等着蛊虫显形,见姜斯立在原地许久没动,不由纳闷问道:“怎么这么久还没动静?”
姜斯无辜道:“啊?”
“婴头蛊而已,这么难引出来?”阴差以为姜斯压根没找到蛊虫,急急推开海棣上前,定睛去看。
便听姜斯淡淡道:“那倒没有,我正打算把它们全部灭了。”
“啥?”这下轮到阴差听不懂话。
“已经捏死四五只了,就剩最后的母体没现身。我得再等会。”
阴差一脸惊恐抬头和姜斯对视,“不是,你徒手生捏啊?”
他勒个天爷嘞,怎么能有人这么凶残的!
“你知道那是啥吗?那是蛊虫,不是大马路上的蚂蚁!你居然、你、你——就这么上手捏死?”
阴差难以置信,指着姜斯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总算找回自己声音:“你知道一般天师看见蛊虫都得贴上一身护身符才敢去靠近吗?”
这要是被那群天师协会的人看见,不得气疯了。
第74章 第 74 章 影子鬼5
姜斯觉得他真是大惊小怪, 甚至觉得他太聒噪,“你往旁边稍稍,挡光了。我都看不清这人俑的变化了。”
“哦。”阴差就要动一动, 可下一秒, 他发觉不对。
“我一个鬼, 挡什么光?”
“”
姜斯沉默, 两人一鬼齐齐抬头往书房正发光的光源方向看去。
一个勉强算是人形生物的东西倒爬在天花板,身上像是穿着红色的紧身衣般,毫无保留地展现出她那比例异常的身体线条——胳膊长至膝盖, 腹部怀胎十月一样夸张鼓起,两条腿却异常纤细, 像是两根锯了一半的筷子插在气球上, 格外诡异。
脖子呈出上下方向下的180度旋转, 长长的头发随着惯性悬下, 依稀遮住身边漫射的光线。
从头发的缝隙里,露出一张惨白的人脸, 两只黑色昆虫复眼直勾勾望着下面的几人,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因着她脖子扭曲的姿势, 身体是朝上趴着, 头颅却是正常角度看人。着实让乍然初见她这副面容的姜斯吓一跳,一时没弄懂这是个什么姿势。
“**&##@*——”阴差一个倒退, 差点撞到古董架上, 嘴里机关枪一样发出一串难以入耳的词汇。
姜斯忙护住手上的东西, 一手扶着眼看着就要倒下的几个花瓶, “你小心点,这东西撞碎了是要赔的。”
“草!”阴差真情实感地啐骂一口,“这什么玩意, 这么吓人呢。”
海棣回过神,默默朝他看去。
他说的话配上他这身高帽白袍的工作装格外滑稽,姜斯嘲笑他:“在场的人,只有你最没资格说这种话吧。”
一个阴差骂鬼长得吓人,这合理吗?
阴差恼羞成怒:“你别说话!”
他张手在空中虚虚抓握,一道锁链凭空出现他手上。随着“哗啦啦”几声金属碰撞,勾魂索被他往天花板甩去,原本仅有小臂长的链条无限延长,勾魂索头长了眼睛般,自动找到目标,朝着那怪物飞去。
“砰砰——”
只见勾魂索即将碰到她的霎那,趴在天花板上的怪物瞬间消失,勾魂索扑了个空。
“嗯?”阴差发出没见过世面的疑惑。
注意力刚转移到这场意外上,姜斯顿时感觉附着在人俑表面的手被重重咬了一口,绝不同于先前的蛊虫那样。
他疑心是蛊虫母体被引出来,堪堪将手微微移动开一条缝隙,一只冰凉的手瞬间抓上他的手腕。
视线沿着红色的手臂上移。
从金笔工笔描绘的白色瓷瓶瓶口侧后方露出半只眼睛,黑黝黝的眼中完全没有眼白,但有至少三四个瞳孔,密密麻麻挤在小小的眼眶里,齐齐朝着姜斯看来。
古董架是半封闭的构造,只有上面两层是完全打通了的,下面几层为了承重考虑,都是实木封住了后面。此时这架子完全把她的身体遮挡住,看不到丝毫。
阴差还在纳闷那怪物去哪了,竟然能躲过勾魂索的追寻。
“我早说地府该换换装备了,你看,现在连个鬼都抓不到。”
“唉,不行,我回去还得再说说——你怎么不说话了?别这样,又没让你资助。”阴差诧异姜斯的安静。
姜斯无暇他顾,一动不动地和面前的怪物对视。手腕被抓住,可一直不见她下一步动作。
似乎,她看不见静态的东西。
“怎么——”阴差后知后觉发现气氛凝滞下来,再次握紧勾魂索,用力吸口气,试图弄清楚怪物的方位。
姜斯和她一前一后将古董架夹在中间,要想挣脱,这个架子上的是保不住了。
思来想去,姜斯无奈道:“看来我的存款又要清零了。”
话刚落,他一手将人俑掷向阴差,“你收好这个。”
阴差慌忙去接,转头看见姜斯一手反握怪物,用力朝自己的方向拉来,白瓷瓶应声落地,碎裂成无数瓷片。
从镂空的置物格中,怪物被他硬生生拽出来,整个木架噼里啪啦作响,除了被扔出去的人俑,其他各种瓷瓶摆件一个接一个落地,碎片如同雨水打在地上溅飞的水花绽放。
全身红色的怪物出来的瞬间,古董架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她的头发在空中甩动,被姜斯一把抓住,薅葱似的往地上狠狠砸去。
见此,阴差没来得及多想,顺手又将人俑扔给海棣,甩出勾魂索配合姜斯控制住她。
小臂粗的锁链,死死扣住她脖子,一头拉在阴差手里。
姜斯腾出手来,拨开她的头发,去打量对方的面容。那张脸上除了眼睛外五官都算是正常,只是脸皮上坑坑洼洼如同砸出来的陨石坑。
她被压在地上,指甲不停扣弄地面,一道接一道的刺耳摩擦声吸引姜斯去注视。鲜红的长甲和惨白的手掌又和通红的胳膊相连,格外怪异。
近距离看下来,姜斯后知后觉发现,她身上不是穿着红色的紧身衣。
那层红色是皮被生生扒下来后,露出的血肉颜色。
“石太太——”姜斯对她的鲜红指甲印象印象颇深,终于认出来这个怪物居然就是石单行的妻子,那个躺在床上连一点自我意识都没有的女人。
“你认识?”阴差问道。
“这家的女主人。”说到这,姜斯还有些心虚。他们外人闯入这家,把他们家的这么多古董摆件给砸碎不说,竟然还打主人。
真是倒反天罡了。
“她身上原本长满了婴头蛊带来的人头肉瘤,看来是蛊虫被催动,一个接一个全部爆裂使她直接褪了皮。”
“嘶——”阴差奇道:“这是个活人!”
姜斯没搞懂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见把她控制之后,打算速战速决,先把婴头蛊处理完,再去医院看看石单行的状况。
哪知一回头,海棣正抱着人俑朝这边看来。
“……”姜斯这才反应过来,人俑不知何时居然跑到了他手上。
直到这时,姜斯无比庆幸姜老头给海棣写下谶语,以免蛊虫侵入他身体。
姜斯没好气地接过来,对着人苦口婆心教育:“下次别这么老实,有的东西你不能碰。”
“好。”海棣乖巧应下。
人俑的颜色比之刚才更加鲜艳夺目,如褪去灰尘的明珠,绽放出属于它的光华。它眼中似乎带了笑,盈盈和姜斯对视。
姜斯的手指被碎瓷片划出一点伤口,隐隐有血丝泛出。手指压在人俑的脸上,细微的腥甜瞬间便吸引到久藏人俑体内的母体蛊虫,冷硬的表皮软化一些,不久一只小小的黑色虫子便钻了出来。
百足红目,非常典型的蛊虫特征。
它贪婪地吮吸擦在人俑表面的几丝血时,被姜斯乘机捏在手中。
他用的力气大了几分,稍微一摁压,蛊虫便碎成一团黑色渣滓。
“啊啊啊啊啊———”
倒在地上的石太太同时发出身体被一点点压碎的惨叫,全身的毛孔齐齐渗出血丝,像是在原本就泛红的身体上再次刷上一层红色油漆,浸得皮肤油光水亮,而地板上不一会就积了一地的血迹。
骨头也随着挣扎发出咔吧咔吧的断裂声。
难以忍受这种痛苦,石太太仰天长啸,白惨惨的脸上露出一张猩红血盆大口,而嘴里满是尖锐的白牙。
姜斯翻出姜老头留下的小册子,也是天意照人,居然随便一翻就是这种蛊毒的解法。
一目十行看完后,姜斯从茶几桌面抽出一沓还算干净的纸巾,卷了卷塞入她嘴里。
低声道了句“得罪了。”
抽出刀片分别在石太太的印堂穴和两掌上的大陵穴各割开一段伤口。她身体的血液几乎全部被占据脑子的蛊虫吸干,在这时几乎连一滴血都流不出来。
姜斯只能顺着血管按压,他稍一用力,石太太便感觉根根经骨被压断爆裂的痛楚,咬着嘴里的纸巾几乎要发疯。
“丹朱口神,吐晦除氛。用我之血,驱邪卫真。”
姜斯循着刚才所看的咒语默背于心,双手死死控制着她不停反抗的手,视线锁定在她眉间印堂的伤口。
直至,一滴淡红的血被逼出,才真正地松口气。
“她体内的气终于能聚起来了。”姜斯道:“母体已死,她体内的蛊虫随之也死了。这气一聚,蛊虫被逼出体内指日可待,身体恢复正常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她运气倒是好,被蛊虫侵噬到这种程度还能活着,我当真是头一回见到。”阴差阴恻恻一笑,“她要是死了,我还能趁机报个仇,现下便宜她了。”
“哪有什么运气好。”姜斯找了个块毛毯搭她身上,扶着人回卧室床上。目光移向那张黄花梨木桌,眸光幽深,“全是她父亲一片爱女心切,阴差阳错救下她一命。”
“这黄梨花木至少有几百年的年头,汲取天地精华,早就有了灵气。放在石太太身边,天长日久,也能给她护身运气,才支撑着她躲过这次劫难。”
“那石单行?”
“石单行早和他原配妻子分居了,自己另和情人居住。”
这都是石单行自己如实交代出的内情,只能说,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数,天道不会偏向任何一人。
姜斯掩上门,离开石家.
榕城,某娱乐会所
欢快的音乐回荡包厢内,五颜六色的光缓慢从沙发上男人的脸庞略过,照亮他那双幽暗的眼睛,阴影中是他的鼻梁骨从平坦的脸皮上拔地而起,大而耸立的鹰钩鼻和其他五官格格不入,像是从别人脸上移植栽培的一样。
他双腿放松交叉,悠然听着自动点歌机的歌声。
孙余垂头跪在地面,向他汇报在医院发生的事。
“你说石单行快死了?”男人哼笑,“意思也就是他还活着?”
“是。”孙余低头盯着他那双锃亮的皮鞋出神。
“废物。”话出口的一瞬间,孙余感觉心脏猛地收缩,刀割一样痛楚收割他的呼吸,只有吸气,不见出气。
他捂着胸口狼狈倒地求饶,额头贴在皮鞋上,急促地喘息,鼻息间满是鞋面上的牛皮发出的味道。
“对不起,对不起——”
“滚!”男人嫌他弄脏自己的鞋,抬脚踹到他脸上,把人踢开。
厌恶道:“我让你去给石单行下蛊,结果他好好地多活了半个月。你说趁机可以再除去一个天师协会的人,可现在呢?有一个人死了吗?”
“废物,八嘎!”
“对不起!是我的错。”孙余掐着手心,感受生命被别人握在手中任意践踏的痛苦,咬牙切齿道:“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今天最后一天,石单行如果还活着,你明天和他一起去死。”
…
孙余退出包厢,出了门,风一吹,他感觉身上一片冷意,原来身上早就被冷汗浸了个湿透。
他抵着墙面,半晌冷冷笑了笑。
这样子和一条任人宰杀的狗有什么区别?
他换了身衣服,重新打扮成一副整齐的精英派头,再次回到医院。
推开病房门,正对上早就等在这里的姜斯含笑的眼睛。
“孙先生,你终于来了。”姜斯含笑朝他致意。
“告诉你个好消息,石先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相信不久他就能醒过来。”
“你——”孙余刚要露出惊喜的微笑,便看见姜斯拿着一张黄色符纸把玩,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一样来回翻折。脸色瞬时一变,笑容僵在脸上。
“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好好聊一聊关于这张符纸以及你送的人俑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孙余立刻道,“什么人俑,我听都没听过。”
姜斯垂眸盯着那张符纸,手指灵活地将它折成一个人形侧脸,举在自己面前,漫不经心道:“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只要干过的事情,必定会留下痕迹。”
“你找人,人会出卖你;你找鬼,鬼也能出卖你。恰好在我这里,无论人和鬼,我都有门路问到我想要事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孙余握紧手掌,再次否定。
这次他想转身离开病房,推门却撞上一堵人墙。抬头发现是一个从没见过的高个男人。
对方冷冰冰的目光表示,他就是故意堵在这里的。
孙余气愤转身,质问姜斯:“姜老板,这可是病房,你到底想怎么样?”
姜斯晃了晃手中的黄色折纸小人,“你看看,熟悉吗?是不是和石单行的情人、那位他自封的知己很像?我没折错吧?”
“孙先生,你和石先生认识至少也有十年了吧?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对你来说早就了如指掌,顺着他心意培养一个女人送给他,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是件难事。”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想给他送个女人。难道你喜欢他?”
孙余顿时被他恶心地脸色铁青,脱口而出,“你才喜欢男的。”
姜斯丝毫不恼,“那你为什么要得到他的孩子?既然不是图人,那就是要害命。”
“你要做婴头蛊。”
第75章 第 75 章 影子鬼6
“我没有, 我没有!你这是诬蔑!”孙余面上的平静无法维持,突然崩溃起来,指着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石单行。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和石哥认识十年了, 最难的时候是他一手把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 要不是他, 我早就从天台上跳了下去。我怎么可能会去害他!我怎么可能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他一句比一句声音大, 到最后几乎接近声嘶力竭喊出来。仿佛只要声音够大,就能掩饰最深处的心虚。
有个声音在耳边不断拉扯他的神经,“你没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石哥教你的,你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石哥既然能救你一次, 为什么不能再救第二次?”
孙余胸腔不住地颤动, 大口大口喘粗气。眼睛通红, 怒视姜斯。
“嘘。”姜斯平静地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轻声道:“这是医院, 干嘛这么激动, 好好说话都不会吗?”
“既然你说婴头蛊跟你无关, 那我送你一个礼物, 你收着吧。”
“你要送什么礼物?”
姜斯斜睨一眼,示意他过来。东西被放到身后桌面上的普通盒子里。
等孙余靠近, 便将上面的盖子揭开, 露出里面的物品。
孙余脸上血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瞳孔微微放大, 震惊地盯着它。
这可是人俑,这是从墓里带出来的东西,这种邪物, 他居然敢拿过来!
“怎么不说话了?”姜斯索性托住盒子往身前一送,“拿着仔细看看,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黏土做胎,矿物着色,高温炙烤下的颜色千变万化。多彩也称三彩,看这成色,至少在土里埋了上千年了吧?能找到这么一件,确实挺不容易的。”
孙余猛地往后退去,死活不敢伸出手去接。
“我不要这个。”
姜斯道:“拿着它走出这个门,或者你一直留下来,选一个吧。”
“你这是非法囚禁!”孙余慌忙看向外面走廊,这时才发觉不对,外面的走廊怎么会这么安静?
查房的护士呢?其他病人和医生呢?
“我可是守法公民。”姜斯语气不疾不徐道:“只不过把这一层楼暂时包下来而已,别这么大惊小怪。”
“而且也不是想囚禁你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今天我们说话的内容,不会有人知道。”
“你——”孙余陡然发觉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个年轻人,明明就是普通人,从宁市辞职回家开店做生意,除了长得好看点,懂点风水玄学知识外,要啥没啥还一身的市侩味。
而居然就是这种人,看破了的他的谋划。
孙余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事情。
“我的时间不多,如果你不说,我就替你做个选择。”姜斯从容地把手上的黄符纸拆开,再次折叠。
“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喜欢学习。恰恰不巧,我刚才正好学了点操纵蛊术的本事,你替我看看学得对不对。”
说完,姜斯冲着手里的黄符纸轻轻吹了口气,它便从手心里飞起来,绕着僵立原地的孙余盘旋几圈。
“一。”姜斯好整以暇观看接下来的动静。
孙余莫名其妙之时,突然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已经动弹不得了,丝毫力气都用不上。
“二。”
孙余脖颈后针扎似的一痛,能呼吸的空间一点点减少,直到喘不上气,气息只进不出。
“三。”
心脏突然抽搐,被一只手紧紧捏了一把,几乎要挤爆泵跳得心脏,挤得它鲜血淋漓四溢。
下半身无法动弹,孙余连蹲跪这种姿势都做不到,只得直直倒在地上,捂着胸口来回翻腾。
他疼得脸部肌肉一直颤抖,拼命争取为数不多氧气。
姜斯冷眼看了一会,才慢悠悠把符纸收回。
落在手心的刹那,孙余全身的痛楚同时消失,无力瘫软在地面,冷汗浸湿发梢,仰头看向天花板。
犹如从地狱走过一遭又活过来,剧痛将这时的轻松反衬得异常可贵,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喘气。
“石单行妻子的皮被生生扒了下来,整个人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不说石单行,石太太和你接触应该不多,你设计这种阴谋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孙余眼神空洞,喃喃道:“我想活下去有什么错?”
他视线中逐渐多出一个人影,是姜斯走到旁边,居高临下俯视看来。
“你要是能活,身体里就不会也有蛊毒。受制于人的感受,你比我更有切身体会,你凭什么觉得只要献祭了石单行,你就能活下去?有没有可能,你目前活着就是因为石单行还活着呢?”
孙余心神猛地一颤,眼睫飞速颤动,自欺欺人的借口被毫不留情的撕开,他难堪到了极点。
姜斯沉默望着地上满头冷汗,嘴唇不停翕动的男人,等待他最后做出的决定。
良久,孙余双手捂着脸,遮掩自己狼狈的神情。声音从手掌下发出,沉闷又格外清晰。
“半年前,我的公司被人做套,资金全部被套牢,不仅如此,我还背上了巨额债务。我是做珠宝生意的,有个东瀛人自称珠宝商想找我做笔生意。他自称手上有一批极品宝贝,想借我的手出售,赚的钱和我一起五五分。”
“我提出先见见东西才能做决定,他就给了我一块,那是翡翠制作成的麒的摆件,成色稀世罕见,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是又怕受骗,问他这东西的来源。他说是祖上传下来的。”
“我一听就知道这是谎话,这东西分明是我国的。只是考虑到百年前那场战争,他们东瀛从我国抢走了不少东西,有这种东西能流传下来也不奇怪。于是我便答应了下来,专心寻找买家出售。”
“这件东西卖的超乎我的意料,我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正当我以为自己即将要转运的时候,买家在拿到麒麟摆件的几天后突然死了,死得特别凄惨,全身只剩骨头架子,血肉全部被吸干,我只看了一眼,回去就做了整整一个星期的噩梦。”
“那时我才意识到,我被骗了。那根本不是他们抢走的,而是从墓里挖出来的东西。谁碰到这些宝贝,谁就会被下蛊,早晚被蛊虫吸干血肉。我找那个东瀛人质问,可他居然就这样承认了。还威胁我说如果不听他的话的话,不止是我,包括我的家人,一个都不会被放过。”
“那可是蛊,是传说中的东西,就算报警也没人会相信我。我只能按他说的做,把唐三彩人俑送给石哥,骗他说是从别人那里拿到的民国时期仿品。你知道的,那个时期的各种仿品文物最多,又过了这么长时间,到了现在也不算赝品。石哥好面子又不想觉得欠人人情,这是最好的理由。他既不会觉得掉价又不会认为自己拿人手软,直接就收了下来。”
“后来我费尽心思找了个女人,安排她去接近石哥,然后等她怀孕,把孩子拿出来交给那个东瀛人……”
姜斯问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去害石单行?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你们想要的?”
“不是我要的。”孙余反驳,“我也只是听说,石哥醉酒后炫耀说他曾经靠着一个东西换过命,那东西被他放进了身体和他血肉长在一起。我猜是东瀛人想得到它,但是这东西只有宿主死了,才能被拿出来。”
姜斯继续问道:“那个东瀛人现在在哪?”.
午后的阳光刚刚西移寸许,赤金色的光线照入一间毫不起眼的普通民宿。
冷清一天的民宿终于迎来它的第一位人,是个身形颀长,相貌秀美的年轻男人。穿了件灰色帽衫,单肩背包,双手插兜,闲庭信步似的走上台阶,进入前台大厅。
服务员暗道终于来了生意,居然还是个帅哥,忙微笑上前迎客,“您好,是来住宿吗?请问几个人呢?”
年轻男人打量的目光在他身后转了圈,最终定在前台堆笑的脸上,“我找你们老板。我是他的朋友,他欠钱不还,我只能找到这里来了。麻烦你帮忙联系一下。”
前台笑容僵硬,“啊?是吗?这、这您怎么不自己联系呢?”
“我要是能联系上就不来这了。”
还挺有道理。前台上下瞅了几眼对方身上的衣服,都是潮牌服装,长得还这么好看,应该不是个骗子。
于是他礼貌请年轻男人稍等,转身去请老板过来。
老板见到人时,不禁一头雾水纳闷道:“我们认识吗?我什么时候欠过你钱?”
“在我梦里欠的。”
老板立即冷下脸,“这位客人,这是民宿,你要是不想住房就请出去,这里不欢迎来找事的人。”
年轻男人拍了拍手,店外立即冲进来三四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手上虽然都没拿着家伙,但眼神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往那一站,跟堵小墙似的,把门口的光严严实实遮了个干净。
室内气氛陷入安静,前台见势不对,忙躲到一边观察情况,打算趁机打电话报警。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华夏,是法律社会!”
年轻男人对他这话忍俊不禁,“你说的对,这是华夏。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姜,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你应该知道石单行吧?宫田先生。”
“!”
被揭穿身份的宫田野的眼神霎时凶狠起来,怒视姜斯,明白自己干得事绝对被他知道了。
这也是玄术圈子的人?
他手掌悄然背至身后,从袖里摸到一个小木匣。
毫不知情早已有只小纸人跳到了他身上,先一步打开木匣。
宫田野的手指刚探入木匣却摸了个空,狭小的木匣里空无一物。
他脸色微变,这时面前的人举起手里的东西,微微一笑,“你是要找这个吗?”
瓷白的两指捏着一只拇指大的百足红虫,和他精致的脸放在一起,显得异常诡异。
“它怎么会在你手上?”宫田野大为震惊。
“因为你太笨了。”姜斯冷笑,稍微一用力,直接把它捏死在手,碎成齑粉的虫子被穿堂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在华夏的地界上残害我国公民,简直是异想天开。”
“跟我们走一趟吧。”姜斯一扬下颌,两个大汉上前,几招就把想要反抗的宫田野制服,硬生生拖着人往外去。
前台心中着急,忙拨打报警电话,刚接通,就被一只手伸过来按断。
同时,对方道:“别白费力气了。”
前台闻话一脸惊恐。
“我们就是要带你老板去警局。”姜斯将后面半句话补充完,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你,能暂时放假了。”
前台欲哭无泪,老板都没了,他还上什么班,直接失业了都。
第76章 第 76 章 影子鬼 7
民宿外的巷子口停了两辆商务车, 尽头有株粗壮的紫藤萝沿着高大的青瓦院墙攀爬至顶端,紫红色的花藤瀑布般垂下,风一吹, 又像是淡紫色的蝶群。
难以想象, 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巷还隐藏着这么惊艳的景色。
姜斯拨开垂至脸侧的花藤, “你倒是挺会享受, 在这过得与世无争。”
宫田野只当做没听见他话里的讽刺,梗着脖子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当然是去你最喜欢去的地方。”
“?”
“你不喜欢法治社会吗?我带你去亲身体验一下。”
走至车前,海棣已经降下车窗等他。自觉将车门打开, 让姜斯上来,等他坐稳这才道:“沈笏已经到榕城了, 一会就能见到。”
姜斯点点头。他看着面对宫田野一副有游刃有余的模样, 实际心里也拿不准对方到底什么来头。
以防宫田野再有什么后手, 索性把人放在自己身边, 也方便一直盯着。
海棣只当这是个死人,眼神至始至终没往对方身上移过半分, 丝毫不避讳宫田野的存在将自己查出来的东西告诉给姜斯。
“宫田家族在东瀛是继安倍家族外第二大阴阳师家族, 同样齐名的还有藤原家族。但宫田家是近代才声名鹊起, 有所发展, 直到四十年前起,宫田家现任族长突然获得一种特殊能力, 仅凭一眼就能断人生死, 甚至可以颠倒生死, 回溯时间。自此开始, 宫田一家在东瀛名声大噪,仅凭一己之力碾压其他更加古老的家族。”
“宫田野正是宫田家现任族长的曾孙子,上有两个兄长, 下有一个妹妹。他自小对华夏文化非常感兴趣,中学时期便一直留在华夏读书学习,甚至给自己改了个中国名字叫宫兆。”
“对华夏文化感兴趣?”姜斯眉梢微挑,“感兴趣的方式就是去盗墓是吧?这国人的习性当真是一脉相承,源远流长。”
“不许你这么说我的国家,你有什么资格去评判!”
姜斯一哂,“有小礼而无大义的地方,还真当成个宝了。不说其他,单说你自己,一个阴阳师家族传承人跑去学蛊术,你自己都不觉得奇怪吗?”
“哼,你懂什么?阴阳术数是这世间最玄妙的东西,蛊术怎么能跟它相提并论。”
海棣解释了他矛盾的行为,十分简明扼要,“宫田野是家族公认的废物,十五岁都没能召唤出一只式神,没资格称作阴阳师。”
退了求其次,姜斯了然。看向宫田野的眼神也带着戏谑。
更让他恼火的是,姜斯还补充道:“难怪他蛊术也不行,连我都能找到他的破绽。”
“所以说他是废物。”海棣总结。
宫田野气得用东瀛语骂他,大嘴一张一合还没几下,忽然被塞入一块有异味的破布,熏得他两眼翻白,几近晕厥。
保镖嫌他吵闹,翻遍了衣服才找出来的一块忘了丢掉的拿来擦鞋的布。
“呜呜呜——”无人在意宫田野愤怒的挣扎。
车厢内安静下来,姜斯扭头给保镖比个赞,夸奖道:“这眼力见,不愧是专业人士。”
退伍军人出身的保镖不好意地挠了挠头,憨厚一笑。
……
沈笏拿着天师协会的批章,成功和警察交涉到一间空出来的审讯室。
和普通的审讯室不同,沈笏分别在八个方位都贴上各种符纸,包括监控视频上都贴了张驱邪符,避免想来看热闹的警察通过监控看点什么没见过的东西。
和姜斯寒暄几句后,便拎着人去审讯室问话,姜斯出于好奇,选择了旁听。
据沈笏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宫田野至少这么多年来从同一个墓里挖出来过五件唐三彩文物,其中两件已经流入市面被不同买家收藏。
剩下的一件在姜斯手里,两件被宫田野送往了东瀛。
“西南地区的大型考古墓室自六年前才年挖出来,从未对外公布进展,你是怎么在考古发掘的同时,从里面获得的文物?”沈笏问道。
这也是姜斯奇怪的事情。连他当年都得靠着校友和导师的关系,一方面又打着专业调研的旗号,尚且只能看点考古时拍摄的照片,宫田野一个外国人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宫田野看见他们疑惑的表情时突然感觉郁气少了许多,歹毒的报复心理完全占据他的脑子,此时此刻,满心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看见对方破防的样子。
“当然是因为考古内部有人专门做倒卖文物的生意,没想到吧?哈哈哈哈哈哈——”
“我甚至都不需要下墓,动动手指,就有人能把东西送到我面前。”
“他在激怒我们。”沈笏低声道:“别真上了头。”
姜斯道:“确认了是哪个墓里挖出来的东西吗?”
“嗯。”沈笏递给他一沓照片,“这是当地传真来的实景图,你看看。”
姜斯将照片接过来,一点点细看。上面是彩印的当地实景图,依次从外景往里深入。
一连翻了几张,姜斯突然顿住往下翻的手指,指着上面一块问沈笏:“这是镇墓兽?”
沈笏错眼看来,“是。这是人鱼俑,又叫仪鱼。”
姜斯指的地方是个有些破旧的半人高石像立在石墓门前一侧,半身藏在暗处,周围都是破败的断壁残垣。光影灰白,显得照片也不甚清晰。
从模糊的画质上隐约能看出那是个人头鱼身的石像,只是被外力破坏削去了半个脑袋。
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剩下的石像庄严而肃穆,仅剩的一只眼睛灼灼盯向前方,警告所有试图来打扰的外来人不要入内。
“是《山海经》中记载的人面鱼身而无足的仪鱼?”姜斯倒是听过这个,“传说这种鱼妇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能力。”
“对,你知道的还挺多。”沈笏赞道。
“之前查资料看过一点。”姜斯抿唇笑笑,指着上面,“镇墓兽应该是一对,这上面少了一个,是被考古队带走了还是什么?”
“没带走,原本就是这样。”
姜斯状若无意道:“听说宫田家族长目前高龄120岁有余,却看着还是一副青年人的模样,还挺神奇的。”
宫田野突然听见自己家族被提及,猛地回神,冷冷地凝视姜斯:“我太爷爷注重养生而已,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笏同样看过来。
姜斯把照片往桌上一摆,手掌交叠搭在大腿上,“没什么,沈大师,你继续问吧。”
他手指摩挲腕上的紫檀串,微微低头,似乎还在听两人对话,实则早已神游天外去了。
阴差提示让他把这局往大了去联想,不拘泥于国内。
据孙余说的,宫田野想的到石单行体内能改命的东西,所以让他送个人俑给石单行。
但是招魂幡以及上面的纹样又怎么解释?它也是出自西南古墓里的东西。孙余说他以前并不认识什么魏大师,这人是石单行自己找来的,起初见石单行身体有所好转时,孙余还曾担心自己计划会不成功,没想到峰回路转,魏大师是个骗子,自个跑路了。
人俑、魂幡,两波不同的人都有来自西南古墓里的东西,还都冲着一个人来。
姜斯不相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审讯室里屏蔽了通讯信号,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无信号状态,姜斯只能叹气,记着出去后再找人问问。
旁边沈笏的问话还在继续。他问得问题刁钻又一针见血,“宫田野,你既然精通蛊术怎么还要大费周章借孙余的手来除去石单行,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多一个人就会多一种变数。”
“如果孙余那个废物不自作聪明,我不可能会失败。”宫田野下意识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瞬间色变——他说错话了。
“所以你承认要杀石单行了。”沈笏不动声色,“石单行自称用东西改命,可事实上压根没有这东西,他能有今天全靠他老丈人做后盾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
宫田野道:“不可能。他身上绝对有,我又不是傻子,不再三确认,我不会做套让他钻。就凭他那点钱,还不至于让我看上眼。”
他说得过于笃信,让沈笏和姜斯齐齐失语。
好一会,沈笏继续道:“你怎么确信的?”
“我凭什么告诉你?”
“听说你从小无法学习阴阳术数,在家族里一直是被人嘲笑的另类。就算后来跟着南洋的蛊师学了蛊术,还是不甘心不能成为阴阳师,于是想靠着这东西来给自己改个命是吧?”
“可惜你错了,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能改命的宝物,如果有,天道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亏你还学习术数十几年,居然连这种事情都看不懂。”
沈笏明明在问他,语气又极其笃定,仿佛亲眼见到过宫田野做的一切。
宫田野嗤笑,“鼠目寸光,井底之蛙。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他的目光寸寸扫过面前的两人,逐渐带上火热的执着,“灵蛇献瑞,蛇吐珠华。你们这种普通人怎么会知道这种传世宝物的妙处?哈哈哈哈,可它居然流落到更不堪的石单行手里,简直是明珠蒙尘,玷污这种宝物。”
“只有我发现了它的珍贵之处,我才是天命所归的得到它的人。”
“灵蛇献瑞……”姜斯忍不住倾身,“你说的是……随侯珠?”
宫田野直勾勾和他对视,默认一切。
“怎么会!它从一千多年前就丢了,没有任何史料记载它的去向,你凭什么认为它就是随侯珠?”
随侯珠出自春秋时期,传说随国君主出游时期救下一蛇,后来蛇衔珠来报恩,吐出的正是与和氏璧齐名的珍宝,随侯珠。
有书记载,随侯珠“径盈寸,纯白而夜光,可以烛室。”
但比起它的外形更加传世的是它的故事,随侯拿到随侯珠以后,居然多次以弱小的国力成功抵御外敌,可谁也没想到,后来随侯珠无缘无故丢失,随国随即便被大国吞并。
不少人都称随侯珠有能延长国祚的能力,灵蛇衔珠报恩,帮随侯多撑了几年,直到恩情报完,又携珠离去,随国无珍宝相助,只能迎来既定的灭亡结局。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宫田野咬牙切齿,“都怪孙余那个蠢货自作主张,不然随侯珠早就到了我手里。”
沈笏见问得差不多了,走至宫田野面前。
“你干什么?”宫田野有些惊慌,“我是外籍,你们不能动私刑!”
沈笏一句废话都没有,掐出手诀,在他天灵穴倏然敲击。
宫田野身体颤抖,趴在桌面昏睡过去。
审讯室一片安静,沈笏扭头看向姜斯。
姜斯会意,无奈叹气,“审讯室怎么能睡觉呢,要是着凉就麻烦了。”他边说,边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低,风口正对着宫田野吹。
“……”
沈笏对他的反应表示叹服,“我是真的太喜欢你了。”
“我有对象了。”
“不是这个喜欢。”沈笏认真道:“你有没有兴趣做我关门弟子,我一定会倾囊相授。”
“谢谢,不用了。”姜斯摆手,“我还是更喜欢赚钱。”
“我可以教你五鬼搬运术,增加你的财运。”
姜斯惊奇道:“你会五鬼搬运术,难不成你发财了?”
沈笏陷入沉默。
“我就说,投机取巧不可行,还是要靠双手致富。”姜斯笑笑,潇洒起身,起身时顺手抽走一张照片,“我先走一步,有什么进展电话说就好。”
沈笏追至门口,宽松的道袍在他身上别有一番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扶着门框,嘱咐道:“你自己小心。”
姜斯十分诚恳道:“我下面有人罩着,就算别人死光了,我都不会有什么事,你放心好了。”
沈笏愣住,看着姜斯潇洒转身离开,三两步走至尽头,和一直等候在这里的海家公子并步消失在走廊中。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沈笏忍不住琢磨,这俩人的的关系怎么感觉有点微妙呢。
哪有人闲得天天跟着朋友出双入对,就算是救命恩人也该保持点距离吧?.
刚走出门,姜斯便举起手里的照片对光而照,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上面的仪鱼石像。
阳光透出纸背,石像的眼睛仿若在发光,活了过来。
半晌,他叹气:“忘了问沈笏,石单行夫妇怎么样了?得等石单行好点了,再告诉他那几个被打碎的古董的事。”
“我这算是情有可原,都是为了救人迫不得已的选择。你要替我证明!”
海棣忍俊不禁,手掌从大衣口袋里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石单行脱离生命危险了,还没醒。”
“好吧。”
“不过就算醒了,你也用不着担心。”海棣说道:“你打碎的那堆都是赝品,加一块都没多少钱。石单行不会让你赔的。”
姜斯眼前一亮,“真的?”
“真的。不过就算全是真的古董打碎就打碎了,咱们能赔的起。”海棣对自己的财力非常自信,“以后买几个让你砸着玩玩。”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价值千金的话,将姜斯震得顿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表情。良久,捏着照片放在胸口,默默道:“你这话对我说说就好,别到处张扬,不然太招人仇恨了。”
海棣闷笑几声,把人拉上车,笑道:“等你电影上线后,钱还不是随便就能拿到手软。”
“……”
不说这个还好,姜斯无奈,“经历这么多事,能上线都是万幸了。”
“一定会上线的。”
“话说王兆也该来了。”姜斯“唔”了一声,“等他来了,我把片子交给他剪辑,之后得找个时间去一趟西南看看。我总感觉这里面有一些还没被发觉的隐情。”
第77章 第 77 章 影子鬼 终(上)
高铁站门口, 姜斯眼睁睁看着一身大牌、脸带墨镜的男人靠近,他手上拎的不是行李箱而是某高定代言产品一般,一路上吸引众人纷纷侧目。
“老姜——”王兆掀起墨镜, 张开双臂就要来个兄弟之间的拥抱, 可惜被姜斯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脚上一双骚包粉跑鞋, 格外醒目。姜斯从他脚一连向上打量, 最终定格在他那头荧光粉头发,对他这种变化致以礼貌地诚挚问候。
“你确定是刚从山里出来的?”
“怎么样,好看不!”王兆臭美地拨弄下头发。“在山里拍戏拍得, 我都要忘了自己是个潮男了。来之前特地去做的发型,换个发型换个心情。”
“是挺潮, 我风湿都要犯了。”姜斯对他时不时地抽风行为早就习以为常。
王兆, 一个身处娱乐圈名利场的可怜打工人, 常年在极致的潮和极致土之间来回打转, 要么是跟着导演去深山老林拍戏拍的不见天日,要么是跑到电影节上做时尚弄潮儿的陪衬。
身体饱受导演和投资人的折磨就算了, 精神上还要被刺激, 面对如此大的贫富差距, 久而久之精神不正常也在所难免。
“嘿。”王兆心情格外好, 搭着姜斯肩膀一起往外走去,“这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还不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
“别谦虚了, 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你还有这手。你发的视频我都看了, 效果特别好,大白天都给我看得后背发凉,啥音效特效都不用弄, 咱们主打一个原滋原味放上去,轻轻松松就拿捏那群评委。”王兆越说越兴奋,情不自禁加大力气,啪啪两巴掌拍在姜斯肩上。
“老姜啊!我都能想象到我们即将拿到大奖,全网爆红、走向国际的盛大场面了。你往前看——”王兆指着面前反光的地板,“这,就是我们以后要一起踏上的红地毯。”
姜斯抽动唇角,让他看了眼时间,“这才上午十一点,不是睡觉的时间。”
“我没做梦。”王兆砸吧嘴,“你知道吗?张导其实也看见了,当即一拍大腿感慨自己不能跟你合作一把。话说你这片子怎么拍的?就那个女主角从楼上逃命那段,看得我浑身毛骨悚然,居然完全被代入进去了。以前没见你除了画画还能掌镜啊。”
“是演员选的好。”姜斯对此认知还是比较清晰,片子时长太短,能讲完一个故事都不错了,压根用不上什么炫技的镜头和转场,全是常规拍摄手法。
王兆回忆一会,“也是,这演员确实不错。你哪找的,很有天赋嘛。”
姜斯默默看了他一眼,勾勾手指,“你过来点,我跟你讲。”
“其实她们都不是人。”
王兆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姜斯自顾自说道:“你感觉身临其境就对了,毕竟不是人类演得,这是有阴气加持的。”
姜斯说罢,以为他会安静会,没成想刚上车,王兆反应过来,一把摁在方向盘上,跃跃欲试,“姜啊,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最崇拜的人。太聪明了,另辟蹊径啊,活该我们爆红!”
“你不怕?”
“怕啥?大家都是同事。”王兆嘿嘿一笑,苍蝇搓手:“反正又不会害我,还能拿奖,别说合作了,让我叫爸爸都行。”
姜斯失笑,推开他碍事的手,没好气笑骂,“你先叫我一声爹试试。”
王兆觍着脸,“爹,咱们下个啥时候拍?我剧本都准备好了。”
“再看看时间吧。”姜斯发动车子,径直开出停车场。这段路有些堵,只能走一点停一点,“我最近有点忙。而且有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没跟你说。”
“我们接下来拍戏的场地费还差点,得想办法筹点钱了。”
王兆跟组拍戏的经验丰富,却没为经费发愁过。他以前合作的都是知名导演,投资商求着投资还来不及别说连场地费都没有的情况了。他一下也蔫了,犹犹豫豫开口,“我这还有点存款,要不先拿去应应急?”
“你有多少?”
“去年刚买了房,也没剩多少,不过几万还是有的。”王兆说完,车子猛地一刹车,身体不由自住狠狠撞上椅背,墨镜都被晃掉了下来。
“你这是嫌少?”
“没有。”姜斯夸道:“我记得你每个月还得还房贷来着,这样还能有存款,已经很棒了。”
他说着,趁着红灯的功夫接了个电话,是在医院的护工打过来的,说是石太太先丈夫一步醒了过来。
姜斯应下她要求见面的请求,挂断电话后,对把好奇写在脸上的王兆说道:“我要去见一个人,她非常有钱。”
一句话把王兆的好奇心钓到最高值,简直两眼放光,“谁啊?我认识么?这你认识的投资商啊?”
“或许吧。”姜斯调头,一路风驰电掣开到医院。
由石单行出轨牵引出来的婴头蛊藏在人俑中,不知不觉爬进石家夫妇俩人身体的事情已经被石太太的娘家人知道了。这段时间他们正在一边照顾石太太,一边筹谋着怎么和石单行离婚,拿到最大化的夫妻财产。
可惜石单行和他夫人都陷入昏迷中,离婚的事情一拖再拖,拖了将近大半个月有余。
姜斯在这期间只是对这场事情略有耳闻,等真到了医院才知道沈笏曾说的那句“石单行有今天全靠岳父扶持”是个什么意思。
为了让石太太安稳休息,直接将她住的私人医院的一栋楼给清了场,大门起便是三步一保镖守着,硬生生把外界的喧闹和楼内的安静隔绝成两个世界。
两人靠近时,还得被询问一番身份才被放行。姜斯对此只是在心里感叹,王兆则直接说了出来,“我嘞个,这也太壕了。在医院里面包楼,这得多有钱啊!”
“你买的房子就是他家盖的。”姜斯还记得石太太貌似是姓付来着,全国知名房地产商,曾经连续兼任本省的省首富。
王兆差点咬掉自己舌头,“你说啥?”
眼看电梯到了目标楼层,姜斯道:“震惊吧?我也挺震惊的。”
到了病房门口,姜斯不确定石太太恢复如何,担心会看见陌生人应激便让王兆在门口等一会,自己独自进去。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石太太一人,她的头发被剃了个干净,戴着顶红色帽子遮住头颅,脸上也戴着口罩,身上是轻薄的病号服。看着像是特殊材质的衣服,反光的地方瞧着格外丝滑柔软。
口罩以上是一双泛红又精神奕奕的眼睛,比姜斯记忆中的样子好多了。
“姜先生。”她礼貌开口,嗓子含沙一样的粗粝却不妨碍能让人听懂。
“我都知道发生的事情了,谢谢你救了我。”
她说话时脸上肌肉牵动,眉心的伤疤也在随之颤抖。姜斯盯着一会,随意道:“是你自己天命保佑,不然换成大罗神仙都救不过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石太太有气无力地弯了弯眼睛:“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姜先生会这么年轻,您实在太谦虚了。”
“是您救了我,我一会报答您的。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当面道谢才更好点,原谅我身体原因无法亲自登门,只能辛苦您来一趟。”
“没事。”姜斯走过去,“您把手心伸出来,我要再看看。”
石太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信任地递出自己的手。胳膊上的衣服随之向下滑去,露出被纱布缠绕地结结实实的手臂。见此,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纱布是有点太多了。”
姜斯虚虚捏住她的指尖,垂眸凝神看了会,“恭喜你,否极泰来,只要按照你想的去做,命运终将被拨乱反正回归正途。”
“谢谢。”石太太眼中闪动着苍白笑意,“我姓付,单名一个睿字,你叫我名字或者叫姐都行。”
姜斯颔首,往后退了一步,“既然你醒了,我能问一些事情吗?石单行联系的魏大师究竟是什么人,你见过吗?还有他身体里有随侯珠的传闻到底是真的假的?”
付睿锁眉沉思一会,摁了下旁边的座机,话筒电流吱呀几声,吩咐道:“把我的手机送上来。”
保镖应下,电话挂断。付睿解释这举动,“我家人不太想让我见到自己此时的样子,把我能接触到的反光物都收了起来。我正好也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就把手机给了保镖保存着。”
“现在的科技很发达,你不用太焦虑,未来总会更好的。”
付睿有些自嘲道:“我都四十多了竟然还没您活得通透,以前和石单行结婚,身边只有他一个人,渐渐的眼界也都窄了不少,满心满眼光想着他了。阎王门前走一遭才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这么广阔。”
等了一会,保镖敲门进来,把手机递过去。付睿从相册里翻找片刻,指给姜斯看,“是这个人。魏大师是石单行偶然遇到的,后来石单行就把人带回家里看风水。我当时感觉这人给我的气场很不好,就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照片是我那天在花房拍花时不小心误触到的,后来才发现居然把魏大师也拍了进来。”
“啧。”照片被放大,里面的人脸不甚清晰,可姜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老熟人。
他就说这称谓这么熟悉,原来是燕鸣山见过的那个忽悠张导的假大师。
当时徐揽月的尸骸刚被找到,警察一心把心思放在杀了人的民宿老板身上,等想到这个招摇撞骗的假大师时,才发现这人早就跑路了。
现如今又出现在了榕城。
姜斯摸了摸鼻尖,问道:“照片可以发给我一份吗?我有其他用处。”
“当然可以。”付睿将照片发给他。又接着说石单行体内的随侯珠。
第78章 第78章(二更) 影子鬼 终(下)……
付睿和石单行相逢于他家道中落的时候。石家原本是书香门第, 父母都是人民教师,石单行还有个妹妹。后来父母妹妹齐齐在地震中丧生,只有石单行幸运的活下来。
他那年刚满十六, 付睿比他要大两岁, 成年后就在公司任职, 在那次为地震捐款捐物时跟随车队一起来到震后现场。
付睿还记得, 她刚到现场时,被当时满目疮痍的人间炼狱景象吓个正着。从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里面爬出来两个人,一个年纪稍大点的男孩, 抱着一个浑身流血的女孩。
两人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黑灰全身带伤,只有眼睛却亮的出奇。
后来付睿才知道, 这两人是兄妹, 哥哥活了下来, 妹妹失血过多已经去世了。
第二次见到石单行的时候, 他跪在地上,头上缠了圈白布。一旁摆了不少吃食, 有人在不停劝他吃点东西。出于好奇心, 付睿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才得知, 继妹妹之后, 男孩的父母也去世了,甚至连个遗体都没有。因为他们的学生亲眼看见, 两个为救人的老师在奔跑时掉进了地震裂开的地缝里, 而后地缝受挤压, 自动闭合。
掉进去的人再无被挖出来的可能。
付睿出于同情, 后来特意叮嘱人多关注这个男孩,她家给包括石单行在内的一千多名受灾孩子提供全款的学杂费援助。
当时她年轻,以为石单行是凭借运气好才在地震中生还。后来在婚后, 石单行一次醉酒将往事隐情吐露个干净。
付睿每次回忆到那晚的情景,都忍不住毛骨悚然,“他说地震前,他在山上见到一条十几米长的大青蛇,正盘旋在树干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瞧。”
石单行哪见过这场面,连忙跑了回去。可是当时天色渐深,他慌乱之下跑错了方向,误入林子深处,连个路都找不到。
正害怕的时候,身后树枝的摩擦沙沙声吸引他注意,忍不住回首望去,再次看见一条盘旋的大青蛇在距离他不到两三米的地方直勾勾盯着他瞧。蛇信子时不时吐出,滚烫的血腥的呼吸扑面而来,擦着他的脸而过。
石单行当即晕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居然已经到了自己家门口,他身边盘卧着一条小蛇,那蛇仅仅只有他手指粗。
意识到是大蛇送他回家时,石单行又惊又喜,惊得是见到了这么可怕的怪物,喜得是他有可以吹牛的谈资跟别人到处炫耀了。他瞒着父母将小蛇藏进自己卧室,甚至把小蛇带进了学校向同学证明自己话的可信度。
有好事的同学把他的遭遇和千年前的随侯联系到一起,笑道:“这蛇说不定就是来报恩的,你该有宝贝了!”
“是吗?”石单行捏着睡梦中的小蛇,奇道:“真的假的?这么神吗?”
“你剖开看看不完了,反正就在它身体里面。”
“是啊,剖开看看嘞,一条蛇而已,又不是人。”
有人跟风起哄。石单行心动了,可手上没趁手的工具,便保证回家试试,有消息第二天绝对来讲讲。
当天回家,他精心挑了把尖刀,从蛇尾开始划,一直到蛇头,硬生生被劈成了两半。石单行拎着刀在一团模糊的血肉里翻找,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连小指粗细都不到的白色珠子。
这东西太神奇了,他试探性地吃了下去,却没任何感觉。
想着第二天去学校和朋友分享,哪知刚上课,昏天黑地搅动风云的一场浩劫就此袭来。
除他以外,所有见过小蛇、参与过那场讨论的人没一个生还。
石单行不知道地震和蛇有没有关系,但是自此之后,便三缄其口,除非醉酒再不会多说一个关于随侯珠的事。
付睿长长说了一大段,嗓子终于忍不下去,率先投了降。跟含在嘴里的沙砾被尽皆咽下来不及喘气,便被娇弱的喉管全部闷闷喷吐出来。她捂着嘴咳得脸色通红。
姜斯麻利地给她递了瓶水,等她缓了缓才问道:“榕城不在地震带上,石单行老家是哪的?”
“S省,他是S省人。”付睿低声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见过石单行的情人没,她现在在哪?”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付睿捏着自己手指玩,一声不吭。
“她死了?”姜斯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先生,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死而复生?”付睿道。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石单行的小情人原本死了,后来又活了,还给他生了个孩子,后来就失踪了。她的事情和我无关,我也不想搭理。但是既然是您要问,我就只说了吧。”付睿抿了口水,“一个月前,我亲眼看见那个那女人被车撞死。那辆车司机醉驾,飙车飙到了190码以上,把她都撞飞了二十多米,这人不说支离破碎吧但绝对是抢救不过来了。可您猜怎么着?”
“还没过三天呢,我又看见石单行搂着她出双入对,甚至肚子都大了。我当时撞见石单行出轨的场景都没看见这个女人让我惊慌失措。她甚至还回头冲我挑衅笑了笑。”
付睿保持良好的教养没对这个破坏自己家庭的女人做出什么过分的评价,只道:“她长得很漂亮,但是身上没有活人气。我一直想不通,每次看见她时,我都觉得自己浑身难受,石单行居然会对她这么痴迷。”
姜斯清楚记得孙余说得是他亲自找人去学习石单行的喜好然后慢慢接近。对方是不是人,孙余应该能察觉到。
对上付睿微微泛红的眼眶,姜斯一时难以判断究竟是谁在说谎。
“好吧。”他问完问题后就要离开,付睿撑着身体喊他:“姜先生,你要小心点。我觉得对方没得逞,肯定还有后招。”
“谢谢,你放心吧。”姜斯笑笑,“你好好休息。”
他关门离开后,王兆开口问道:“怎么样?”
“还可以。”姜斯低头把照片发给沈笏,让他去查查魏大师的真实身份。身后的保镖跟着退出病房,手上拎了个纸袋,递给姜斯:“您好,这是我的雇主要我给您的礼物。”
姜斯讶然,接过来道完谢后和王兆一起离开。
上车后,王兆催着他打开看看是什么。里面是件精美的玉器,看着十分精美也有些年头的模样。
“哎呀,我还以为会是一张支票呢。”王兆有些失望,姜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亏你还是个编剧,这都看不出来寓意吗?”
“谁会拿一张支票当礼物?这是玉器,你想想什么意思?”
王兆想了会,撇了撇嘴道:“这些人搞谜语呢?这也太麻烦了。还拿玉器当信物,让你有事去找他们。”
“算了。”姜斯把礼物装好,“摆在店里也挺好看,留着吧。”
不等他把王兆人送到酒店,便再次接到来自付睿的电话,一接听就是个重磅消息:“石单行死了。被人活生生剖开肚子死在医院的卫生间里。”
姜斯消化了一会这个消息,几秒后找回自己声音:“他死前醒了吗?怎么会在卫生间里?”
“没有。”付睿语气平静:“他被人拖到了卫生间里。”.
匆忙安置好王兆后,姜斯收到沈笏发来的消息,同样是说石单行已经死了。
车厢内的前置镜子清晰映出姜斯那张被光照亮半边的脸,他和自己对视,眼中倒影也是他自己。琥珀色的眸子因为光照更加地透亮浅淡,眼中一点高光随着光源的移动而变化。高照的太阳变成一盏炽白色顶灯落在他眼中。
“死者石单行,死亡原因被人用锐气剖开腹部,导致大出血。死亡时间在中午十二点三十分至四十分之间,误差不超过十分钟。”
警察讨论的声音响在姜斯身后,他站在石单行死亡的卫生间里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沈笏让他来现场跟着警察看看情况。其实无论是沈笏还是姜斯,他们心里早就有了猜测,石单行不是死在人手上,或者说,他不是被普通人杀的。
石单行死亡状态还映在姜斯脑海中,被剖开腹部,流了一肚子的肠子和血。地面上都是湿漉漉的血水,分不清到底是血流得多还是从水池里溢出来的水多。
沈笏从一旁跨过地上的白色粉笔印迹,走到姜斯身边,“查了监控。没有一个人进来过。外面有天师轮流站岗,也没发觉有什么鬼怪能溜进来。这就很奇怪了,石单行总不能是自己剖开肚子的吧?”
姜斯看见沈笏在说话的时候,自己的身影也随之在动。眸中的倒影同样也在动,那一刻,仿佛他不只是一个人。
“他可以是自己剖开自己。”姜斯突然道:“我们为什么会觉得影子鬼和婴头蛊是两种东西呢?有没有可能,它们本质其实是一个东西?”
“一个是精怪,一个是蛊,怎么会是一种东西?”沈笏道。“你是最早发现的,这其中的差别,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每一个字都是不同的种类——”
“不是这个意思。”姜斯打断他,微微侧头看他,语速极快:“我是说,影子鬼是由石单行的影子而变,婴头蛊是他的孩子制成,本质上不都是石单行的化身吗?是石单行造就它们的诞生。只要石单行活着,无论我们再怎么防备驱赶,甚至我从石单行身体里拔除蛊虫都无济于事。”
“它们和石单行早就血肉相连,根本分不开。也就是说,石单行必死。”
最后两字咬字极轻,姜斯不由为之前的天真感觉可笑。
沈笏醍醐灌顶,“难怪连石太太都醒了,他这个有借命加持的人还不能醒过来。”
“我不久前去找付姐聊过一次。”姜斯把自己获知的信息和沈笏讲了一遍,“孙余现在在哪?”
“还在看守所,我怕他有危险,找人先看起来了。”
“问他从哪里找到的石单行情妇。”姜斯道。“之前没想过,宫田野这么废物的人居然能炼出来婴头蛊,这不免太容易了吧?如果不是宫田野找了别人帮忙就是母体的原因。”
沈笏大步流星出门打电话,十几分钟后再次回来。这次他的脸色也阴沉下来,“是宫田野给他推荐的。”
“那就对了。”姜斯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一个东西。
人俑。
古代王公贵族对丧葬一事看得格外重要,不仅要推算葬礼的时间,还会在人活着的时候就到处勘察风水、寻龙点穴。在一处极佳的风水地里,埋葬了千年的陪葬品想要有灵不是件罕见的事情。
就现代考古发展这几十年,光是文物无故出走的例子就有不少。
但是像这种有灵后还能和人发生关系,甚至怀孕生子,炼成蛊虫的也仅此一例。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人俑化灵,被宫田野利用送给石单行从而怀孕产子,最后利用婴头蛊撕开石单行的腹部,将随侯珠带走。
姜斯只能庆幸,他目前还没把人俑交给沈笏,而是放在家里姜老头的牌位旁。灵怕正神,不敢造次更别说逃跑了。
沈笏匆忙离开这里,姜斯最后借用几张从警察那里撕来的笔记本纸简单折了几个纸扎兽,在卫生间里烧尽,全当给这里做法压压阴气。
忙完一切后,姜斯开车回家。
王兆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家,在门口等着顺便摆弄手机。见姜斯后,眼睛猛地一亮,一把拉住姜斯胳膊,有些激动道。
“我刚才把视频通过邮件发了过去,有个合作过的导演直接电话问我是谁拍的。我就说是你,他说想跟你聊聊拍摄的事。”
姜斯边开门边狐疑问,“你这个反应不对啊。对方什么来头让你这么激动。”
“嘿嘿嘿——”王兆羞涩一笑,“还是你了解我,是我偶像啊!那个刚拿下来国际知名奖项的佟咏,佟导!”
“是他啊。”姜斯也知道他,“他能跟我聊什么?我们做的再好也就是粗制滥造的小片子,他怎么会看上眼?”
“嗐,他正在筹备的题材和我们的类似,估计想找你问问灵感。”王兆无所谓摆摆手,“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见到我偶像了。”
“”姜斯道:“我还没答应呢。”
王兆意味深长地比了个数,“人家可是带着诚意来的。”
姜斯立刻改口,“那可以了。”
“你真是——诶哟我C,这啥东西?”王兆被身后的玩意吓了一大跳,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看姜斯:“不是,你啥时候还会金屋藏娇这套了?”
一个穿着白衣的长发女人半垂头恭恭敬敬地靠墙作揖,从她尖细的水葱指甲和细白的脸庞能看出来是个漂亮的古典美人,随意一站就是仕女图里走出来的姿态。
姜斯沉默一会,扬了扬下巴,示意王兆,“你先去我卧室打两盘游戏,我不叫你,你别出来。”
他的脸色正经起来,王兆立刻意识到不对,忙不迭按他说得去做。
等他关上门后,姜斯才道:“人俑灵,你杀了人还敢出来。”
女人往地上跪下,额头碰地,长发像花一样散开落在地上,密密麻麻的长发虬结,又像是蜘蛛结成的网,“请您救救我的姐姐,我可以去受任何惩罚,但是我的姐姐是无辜的,请您救救她。”
第79章 第 79 章 随侯珠
姜斯在她跪地的瞬间便往旁边侧身避开, 有些头疼道:“我求求您了,您这年纪做我老祖宗都行,别动不动下跪折我寿。”
人俑灵顺从起身, 头发从纤薄的肩头滑落。削肩圆脸凤眼, 非常标准的古典仕女审美形象。下颌稍稍扬起, 将整张脸完全暴露光影中, 那是一张惊心动魄的面容。
姜斯瞳孔略一放大,却不是在震惊她的脸,而是眼尖地看见她被衣服包裹露出的一截脖子上居然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从正面像蛇一样蜿蜒向后绕去。
“大人——”
“别这么叫我。”姜斯紧急叫停,“这是二十一世纪, 早就进入现代社会了。没有什么大人, 我叫姜斯, 直呼我名字就行。”
人俑灵顿了顿, 从善如流,“姜斯。”
“你刚才说你的姐姐?”姜斯将车钥匙往茶几一撂, 坐下自顾自倒了杯水, “我还没去找你的事, 你倒先来求我了。我们一件事一件事慢慢说, 石单行下午死了,这事和你有关吧。”
人俑灵沉默几秒, “是我做的。”
“谁让你做的?宫田野明明被关禁了, 周围都有符咒压制, 他没法和外界联系, 你怎么会选在这时候突然下手?”
“你等我一下。”人俑灵双手从袖中探出,捏了个手诀往半空扔去,瞬间窗帘无风鼓动一瞬随机又落下。原本还能隐约听到的人声被尽皆隔绝在外。
“这个消音术只能持续半个时辰, 我尽快向你说清楚。我和宫田野立下血契,只要他还活着,我都能感应得到他的控制。因此就算你们把他全身都用封印封住,一样无济于事。”人俑灵道:“他见事情败露已经等不下去了,便让我杀了石单行,取出随侯珠。”
闻言,姜斯坐直身体,“随侯珠现在在哪?”
“还在我手上。”人俑灵摊手,一道亮光转瞬即逝,莹白的手掌上出现一颗玻璃珠大小的珠子。“宫田野让我先留着,他会尽快想办法出来拿随侯珠。”
传世闻名的珍宝乍然出现在眼前,姜斯还有些难以置信,刷的起身走近,紧紧盯着它打量,好一会发出几分疑惑:“传说中,随侯珠通体纯白,这怎么是个淡红色的?”
人俑灵下意识把视线也放在上面,用衣摆擦了擦,“就是白色的,那红色的是石单行身上的血。我没擦干净。”
“”她还敢说。
姜斯安静几秒后,神色如常道:“哦。”
“只要您愿意帮我,这颗随侯珠就是我的报酬。”人俑灵被他噎了下,坚持把话说完,相信姜斯肯定会心动。她见过宫田野为了随侯珠痴狂的样子,便愈发确信,这世间肯定没人能拒绝这样一个可以逆天改命的宝物。
没想到,她刚说完,姜斯还黏在随侯珠上的目光登时便移开了,诡异地冷笑一声:“私藏国家文物是重罪,你这是见玩阴的不行还想玩阳的,把我送进去啊?”
说完看了一眼这珠子,姜斯无语:“判的再重点,都能直接枪毙了。”
毕竟是和氏璧齐名的随侯珠,但凡有点文化的,谁不知道随珠荆玉。
人俑灵还想挣扎:“你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
“我更相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相信仅凭这个珠子就能逆天改命还不如信我是秦X皇。”姜斯道。
“秦王暴政,怎么能和随侯珠相提并论。”人俑灵反驳他。
跟一个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真古董说话,姜斯第一次感觉到词穷,无语半晌,“交给我肯定不行,但是直接上交国家可以。”
“那国家能帮我吗?”
“国家不会放弃每一位人民。”姜斯顿了顿想到这位不是人来着,不动声色补充上后半句,“也不会放弃每一件我国文物。”
“原来是这样。”人俑灵沉吟,将随侯珠收起,郑重道:“那我要见官府,我要陈情求助。”
姜斯问道:“刚才就想问,你一个人俑灵,哪来的姐姐?又怎么和宫田野这个东瀛人在一起,替他做事?”
“我本是西南越陵王墓中陪葬人俑,长眠于地下。直到一天,地龙翻身,天塌地陷,长期不见天日的王墓被人趁机发现并潜入,将墓室洗劫一空。其中不止有我,还有一起守墓的羽人俑、仪鱼镇墓兽。我们虽然都是木石雕成,但是久在王墓中,渐渐修成人灵,相互作伴,按照人类的风俗就是以姐姐妹妹相称。”
“盗墓的人就是宫田野吗?”
“不是,是华夏人。”人俑灵道:“但它们应当和宫田野认识,转手就将我和其他姐妹交给了他。”
居然是和东瀛人勾结盗墓,转卖文物。姜斯抿直了唇角,心中有股无名火燃烧,勉强压着烦躁的心情继续问:“既然你在榕城,那其他的石俑呢?”
“除我以外,都在东瀛。”人俑灵道:“因为我是人形,除了形成灵智外没有任何作用。但是仪鱼和羽人都比我有大用的多。仪鱼能死而复生,羽人可以令人长生,那些东瀛人对它们自然是垂涎三尺,怎么会情愿放回华夏?”
《楚辞》中记载:“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羽人,化词为羽化登仙,在传统文化中一向是长生不老的代名词。
“呵。”姜斯无声冷笑,“他们打得确实是一手的好算盘。”
手机没有信号,他便随手把人俑灵的屏蔽给破了,给沈笏打了个电话。转身警告她:“一码归一码,你杀人剖腹取珠的事情不会轻易放过去,如果想改邪归正,就好好配合调查。”
“那我姐姐——”
“属于我们的文物,最终都要被接回家。”姜斯认真道,“这点你放心,我们再难也会把她们带回故土上。”.
沈笏被一些事情牵绊住,人俑灵回到身体里,客厅重新恢复一片寂静。姜斯推开卧室门,看见王兆正用自己的电脑打游戏,声情并茂对着战友激情输出。
非常完美地将编剧丰富的语言能力与生活结合在一起。
眼见他这句打完了,姜斯默默走过去把电脑切屏:“大哥,我就客气两句,你真来打游戏的啊。”
“靠!”王兆被他突然切屏的动作吓一跳,咫尺面前的屏幕上,一个张牙舞爪的女鬼正对着他。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真吓死我了。哎呀,我这心脏啊。”
姜斯笑骂,推搡他肩膀,“行了,干正事吧。”
“啧啧,你这电脑不打游戏真是太可惜了,这么高的配置,唉。”王兆恋恋不舍地让开椅子让姜斯坐下,自己撑着桌子看他将片子拉出来播放,“这是你新剪的?”
“差不多吧。”姜斯点开播放键,“你看看这版,剧情比上版埋了点伏笔,也更自然点。”
王兆一秒进入状态,认真看起来,腿脚似乎在被什么东西摩擦,但又恋恋不舍移不开视线,只能抱怨道:“老姜你看就看,别摸我啊!”
姜斯侧目觑了他一眼:“我有病,摸你做什么?”
“那谁摸的?”王兆明明感觉到有个东西在脚边滑来滑去,这房间就他们两人,不是姜斯还能是谁?
他猛地一回神,突然想到,姜斯似乎还在家里养了点不可说的东西,不由浑身僵硬,悄悄用余光往下瞟去。
是没看到人手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但是——
“卧槽,卧槽,你家怎么还有蛇啊!”王兆差点原地蹦出三米高,一个劲地往姜斯怀里钻。“老姜救命啊!”
细长的白蛇迤迤然从地板滑过,把自己身体缠到桌腿上,猩红的信子时不时往空中吐一口,露出尖利的獠牙。
“啊啊啊啊——”王兆控制不住地惊恐大叫,就差把自己完全塞进姜斯怀里,两个胳膊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不放。
姜斯被近在咫尺的尖叫声吵得脑壳疼,没好气道:“你先别叫了。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蛇啊。”
说完又呵斥白蛇:“你跑这来吓人呢?”
白蛇吐着信子道:“我这不是来看看你的近况,哼,不知好蛇心。”
比一个蛇凭空出现更可怕的是蛇居然会说话。
王兆指着蛇,几乎要咬断了自己舌头,浑身颤抖着说:“这、这蛇——这是蛇妖——唔唔唔”
姜斯手疾眼快堵上他的嘴,不让他把话说完。
开玩笑,对着柳仙说它的蛇妖,这不跟当着人骂人是畜生一样。
“你冷静一下,它不会伤害你的,我保证。”姜斯道,“听懂了就点点头。”
王兆迟疑地动了动头,姜斯便把人放开。
白七娘这时也化成了人形,捂着嘴哈哈大笑,“你这朋友真好玩,太有意思了。”
她今天换了身白色长款旗袍,头发盘在脑后,露出全部清晰的五官出来。除了一双眼睛又细又长外完全看不出蛇的影子。
王兆感觉她有点眼熟,愣在原地,结结巴巴问道:“这、这,老姜,这女主角?”
姜斯无奈颔首,“是她。”
“她怎么是蛇啊!”
“我都说了不是人。”
“那你也没说是蛇,我还以为是那、那什么呢。”王兆有点崩溃,“这以后怎么拍啊。”
“该怎么拍就怎么拍。”姜斯道:“你亲口说的大家都是同事。”
“”王兆哑口无言。
白七娘笑道:“就是嘛,大家都是同事,我又不会害你。再说你长得很安全的,完全不用担心。”
姜斯自动略过这句话,给两人互相介绍。多了条蛇在身边,王兆一直心惊胆战,好不容易挨到姜斯说完话了,一刻也不敢停,拿着东西连忙跑路。
留下姜斯和白七娘面面相觑。
白七娘撇嘴,“我这么吓人吗?”
“还好,是他比较内向,不爱说话。”姜斯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皮都不带眨。
“那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姜斯与她对视,张了张嘴,那股力气卡在喉间就是发不出声音。
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越来越尴尬。
幸亏这时敲门声响起救了姜斯,一刻不带犹豫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沈笏一身紫红色法衣左手拎了根桃木剑,右手接打电话。
姜斯本想等他一会,没想到沈笏瞥了他一眼,非常自然道:“姜斯在我身边。”
“?”
“嗯,以后再说。”沈笏挂完电话后,直接道:“你还记得平川春原吧?剧本杀的幕后老板。”
“记得,他不是死了吗?”姜斯印象颇深,亲眼看着阴差把人带走,按时间算算,平川春原应该刚开始受刑。
沈笏正色道:“他一个普通人想不到这种把诅咒分散出去的办法,也没能力实现。虽然他后来死了,但是我们还是联系了东瀛政府一起调查,目前查到了当年提出分尸放在木箱里的人就是姓宫田。宫田家早年是佛教徒,后来还俗,正常娶妻生子延续了下去。”
姜斯一愣,“这么巧。”
“并不巧。”沈笏接着道:“我们根据这条线查下去,发现除了宫田野,二十几年前,宫田家的人陆续来到了华夏,行踪轨迹基本上都在西南一带。他们借着来旅游的旗号,到处旅居,加一起将近呆了三年左右。直到西南S省平阆大地震后,他们才逐渐离开华夏。”
言至于此,姜斯实在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他们一开始来华夏的目标就是为了盗墓,从墓里拿到镇墓兽和随侯珠。只是他们也没想到随侯珠会阴差阳错的到了石单行手里。”
沈笏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向室内张望,“人俑呢?我联系了人,一会去做交接。”
姜斯想着应该没自己什么事了,让他自己带着人俑前去就行。把人俑捧出来递给沈笏就要关门,沈笏紧急伸出一只脚卡住门缝,莫名其妙道:“你做什么?一起去啊。”
“这还有我什么事?文物交接,我去做什么?”
沈笏:“忘了告诉你,对外不好说是人俑化灵捐赠这种内情,我们一致认为选你当这个善良的捐赠人最好。你要一起去拍照,到时候还得发新闻通告。”
姜斯:“”
见过天降黑锅,还没见过天降表彰的。
“不过新闻肯定会晚一段时间发,宫田家那边还不知道人俑的事情,等文物全部回归再说。”沈笏道。
楼下的车已经安排好了,一辆黑色商务,普普通通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可前后各跟着一辆警车保护,车顶蓝红灯光交错亮起,把这片的居民基本都吸引了过来。
姜斯下了楼就后悔为什么要答应这么快。
幸亏是沈笏的道袍更显眼,不然别人都得以为他犯了事被警察抓了。
不过很显然,大家的脑补能力异常惊人,自动把Bug强行自圆其说。
刚打开车门,姜斯就听见昨天遛弯还打招呼的大爷激动不已道:“现在打击封建迷信力度还挺大,你看看,这把卖纸扎的还有道士一块都带走了。”
旁边还有个迎合的,“就是说啊,这警察都上门抓人了。”
“说不定是在家里干了什么事被举报了,你看看,那道士手里抱的盒子,跟骨灰盒似的。”
这不胡扯吗?谁家骨灰盒长这样的。
“”姜斯默默腹诽,主动离沈笏远了点。
沈笏不愧是阅历更多的,没立刻上车,而是稍稍扬起声音道:“姜先生,恭喜你啊,警察同志特地上门来接你去表彰了。一会到了那边千万别紧张!”
他把“表彰”两个字念得极重,确保附近的人都能听见,这才关车门落座。
姜斯竖起大拇指佩服:“大师就是大师。”
沈笏整了整自己袖袍,淡定道:“都习惯了。”
“能细说吗?”姜斯想吃这个瓜。
“去年警方去道观找我帮忙,周围群众见了都说我在组织非法宣传,警察掌握线索把我逮了。前年,我和鸡鸣寺的和尚在山上偶遇,被拍了照片。网友硬说我们为了争夺山上的地盘归属打了起来。”
沈笏语气波澜不惊,姜斯却从中品出几分辛酸,不住感叹这当道士也是麻烦。
有警车开道的好处就是一路顺畅,丝毫不堵车。径直驱车到宣传部的大门前,等候多时的工作人员连忙小跑过来,将两边车门拉开。
沈笏一把将盒子塞给姜斯,嘱咐道:“好好表现,等会交接完了,就要送去做鉴定。”
周围的人已经分呈两列站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往他看来。台阶之上,几个正装领导早已等候在此,不约而同地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姜斯:“”
上次见到这种场面还是他的毕业典礼。
姜斯只得捧着木箱拾阶而上,在沈笏的介绍下一一和几个正装领导打招呼。
“这是榕城博物馆副馆长,荣先生。这位是宣传部的郑处长”
“姜先生真年轻,怪不得都说英雄出少年,哈哈哈。”
“荣先生,郑处长”姜斯目光落在下一个人时突然一滞,这不老赵吗?
“赵局长。”沈笏介绍。
姜斯扯了扯唇角,露出个礼貌微笑,“赵局长。”
老赵同样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碰见姜斯,更没想到这次主角居然是他。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他和姜斯也算半个老相适了,便极为自然地摆摆手,“哎,我们认识,不用这么麻烦。也别客套了,都进去说。”
这种场面上的人情世故姜斯还是知道点,等几个领导走了后才跟上,小声道:“你也没说有这么多人啊。我不才跟你说这事吗?他们就有空聚一起了?”
沈笏压着声音,无奈道:“你好像对随侯珠的重要性一无所知。”
姜斯:“好吧。”
他轻轻叩了叩盒子,这是特殊材质的木盒。里面六面各有夹层,夹层中放置了符纸,一起组成一个简易又牢固的符阵压制各种灵力,避免人俑灵突然反悔逃脱的情形。
盒子悄悄翘起一角,姜斯将手指放在缝隙里,一颗圆润温热的珠子落在掌心.
“感谢姜先生的热心捐赠,我们会记得您的事迹。我谨代表政府和人民谢谢您。”
灯光之下,作为发言人的宋馆长说了一大堆客气话,底下受邀的媒体记者纷纷举着摄像机朝着台上人拍个不停。
终于到姜斯上去,只有十几个人观看的席位上居然爆发出一阵如雷潮般的掌声,不用看就知道他们手肯定个个都红了。
公务员还包括当气氛组吗?
面对众人,姜斯微微笑了下,炽白的灯自上而下打来,将他整个人照得唇红齿白,就像是精心雕琢而成的一件精美瓷器。随意站立就是摄像机抓拍的焦点,让台下昏昏欲睡的记者都瞪大了眼睛,瞬间回神。
妈呀,本来随侯珠一出就能引爆网络,再加上捐赠人,这下热点肯定够多的了。
姜斯没准备新闻稿,他也没打算说什么。只是在拿到话筒时,遵循本心说了句:“希望我们流失在海内外的文物都能早日重返故土,人有叶落归根,文物也要有。”
“肯定会有这一天的。”宋馆长认真保证。
姜斯将木盒递交出去,宋馆长以为这就是随侯珠,示意台下的人上来捧着木箱,小心翼翼将其打开。
镜头放大十几倍,对准木箱。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着传说中的随侯珠面世。
宋馆长的手都在颤抖,眼眶隐隐发红,期待珍宝的亮相。直到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浑身一僵。
“嗯?”他发出最真心实意的话。
底下人的人露出和他一样空白表情。
姜斯介绍:“这是唐三彩人俑。”
宋馆长:“能看得出来。”
“接下来才是随侯珠。”姜斯展开手心,露出一直被捏着的莹白色珠子。
“?!!”宋馆长大为震撼:“你一直捏在手里!”
姜斯无辜道:“我也没找到包装盒。”
台下的沈笏忍不住捂脸,他也是把这事忘了。
宋馆长生怕把姜斯吓到再把随侯珠摔了,再着急也放轻了语气,“你小心点给我,慢点,别摔了。”
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姜斯忽然升起点恶趣味,要是这位馆长知道这珠子从何而来,估计就不是这个表情了吧。
“这就是随侯珠啊。”宋馆长激动得热泪盈眶,“这种稀世珍宝居然能近距离一见,这辈子值了!”
他捧着随侯珠小心翼翼看了会,又放到一边的托盘里。兀自举起姜斯的手,面对镜头,发自肺腑道:“历史上失踪多年的随侯珠终于在我辈手上找到了。”
镜头定格下此时,将会在后面的某一天引爆整个社会。
第80章 第 80 章 水陆画
最后连带着穿法衣的沈笏, 几个正装领导一起拍了张合影。姜斯这才明白沈笏今天怎么穿这么正式,感情就是来拍照宣传的。
这场表彰会很快便结束,宋馆长带着随侯珠要去做鉴定认证, 匆忙上车离开。
留下姜斯捧着新发的证书和剩余的人纷纷散场离去。
“姜斯。”老赵眼看他要走, 跑了两步上前叫住他, “几天没见, 你悄摸声地干出件大事啊!”
他没注意自己的乡音都被惊了出来。
姜斯笑了笑:“运气好而已。”
“谦虚!我早就看出来你不同凡响,绝对是个能干大事的人。”老赵乐呵呵笑道。
姜斯还记得他吹毛求疵的态度,没想到现在倒是变化这么大, 干脆单刀直入问道:“您这是有什么事想说?”
“咳。”老赵轻咳,拿出手机示意, “是有点私事, 这人太多了, 我们待会聊。”
姜斯挑眉点点头, 老赵心满意足地拉着他拍了张合照后便离开。
沈笏表示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姜斯挥挥手, 让他自个忙去。
回去的路上, 天色已黑, 两排路灯飞速倒退, 暖黄色灯光穿透车窗映亮半张人脸。
车厢平稳前进,司机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 安静的车内, 姜斯差点睡了过去, 手机突然被发了两张照片过来, 紧接着就是老赵的信息。
老赵:你会做这种水陆画吗?
水陆画?
姜斯来了点兴趣,将图片放大浏览了片刻,问道:“你要水陆画什么用途?”
老赵觉得打字说不清, 直接换成电话,“我要水陆画还能是玩吗?当然是有用了。”
姜斯沉默几秒后,给他解释:“水陆画分成祭神和祭鬼,根据做的水陆道场不同,绘制的水陆画内容也不同。你是哪种祭祀?”
“哈哈哈,是这样啊,我误会了。”老赵笑了两声,缓和尴尬的情绪,“是祭奠家里的先人用的。这不是马上重阳节了,我家打算办场大的道场,去去今年的霉气。你可替我保密点,毕竟我这是公职,这不好对别人讲的啊。”
姜斯“嗯”了一声,“画倒是能画,你想要哪种呢?多大尺寸的,手绘还是板绘?”
老赵疑惑:“这玩意也能电子版的?”
“这都现代化社会了,电子香都普及了,这水陆画有电子版怎么了?何况电子版的你可以无限次打印,手绘容易坏损。你想想要是在家里没收好,让孩子摸了碰了打湿了,就还得重新画。”
“那行,我要最大的,一人高那种。”老赵一心化解自己的霉气,“钱的事不用担心,我只要最好的!”
姜斯应下:“可以,一会我把定价发给你。”
正要挂电话时,老赵忙不迭补充了句:“你用什么软件画的?我听小罗说现在很流行那个什么P、P——”
“PS。”
“不是,比这个字母多,是两个单词。”
姜斯恍然:“Photoshop?”
“啊对对对,是这个,这个更专业。”
想到以前工作时见到的甲方,姜斯面无表情道:“用这个得加钱。”
老赵这下更放心了,“加钱没问题,但是一定要画好,东西都要最好的。”
姜斯:“”
他难得升起点欺骗老人的愧疚感.
和司机道谢后,姜斯捧着证书和锦旗下来,慢悠悠刚走进小区门口,忽地看见楼下的路灯站了个人,影子被拖得无限长,没入路边绿化带。
这是姜斯兀自一顿,随即快步走过去。腾不出手捂他眼睛,便用一只被风吹得冰凉的手往他脖间去摸,笑吟吟问道:“怎么来了也不打电话?在这等着干什么。”
“你——”海棣阴沉的脸色瞬间转晴,将他的手握在手心,无奈道:“想来个惊喜,碰巧你不在家,就在楼下等了会。”
几天前,他被海夫人叫回宁市处理点公事,下午才下飞机,一落地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不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那真不巧,下午被沈笏叫走帮了个忙。”姜斯边说边把证书锦旗往他面前晃了晃,“人俑和随侯珠都交了上去,石单行不在,沈笏他们对外只能先找我当这个捐赠人应付。”
“石单行死了?”海棣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被婴头蛊杀的?”
“嗯。”姜斯:“你看起来完全不惊讶啊。”
“早猜到了。”海棣捂着他的手,漠然道:“知道他身体里有随侯珠后,我就知道他就算躲过这劫也会死在别人手里。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随侯珠的秘密隐藏不下去,他又没有自保能力,早晚都得死。”
“也是。”姜斯叹了口气,转而又问:“阿姨怎么样?你回去还顺利吧。”
“不是什么大事,都处理好了。”海棣牵着他上楼,“你明天有空吗?”
昏暗的楼道声控灯被他一句话瞬间点亮,电梯显示正在下楼。两人站了会等电梯。
“应该没事吧。”姜斯犹犹豫豫,没想到有什么急事要去忙。
“那就好。”海棣撂下句不明不白的话,实在让姜斯摸不着头脑,想出声追问,电梯在此时“叮”一声开了门。
等电梯再开门时,姜斯已经有些发丝凌乱,手中的证书的锦旗洒了一地,将将把手松开,去拿钥匙准备开门。
海棣倚着电梯壁,伸手去拽人。姜斯避开他的手,瞋了一眼,“你记得把东西捡起来。”
“啧。”趁着电梯没关门运行,海棣弯腰将东西捡起,跟了上去。
刚进去,便把人抵在门边。手指抹了下姜斯唇边的水渍,低声笑道:“斯斯,你刚才好热情啊。”
姜斯微怔,半眯起眼睛,纤长的眼睫遮住了眸中流转的光,“你叫我什么?”
“斯斯。”海棣勾着他的头发自问自答:“那叫什么?阿斯?还是小斯”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这个不好听,再换个,等我想想。”
“我有个好提议。”姜斯一本正经道:“你凑再近点,我告诉你。”
海棣顺着他话低头附耳,温热的唇瓣擦过他的耳侧,一声低语,“叫爹——”
看见海棣脸色空白一瞬,姜斯乐不可支,倚着墙眼睛弯成了月牙。但很快,清亮的眸子就蒙上一层湿润的薄雾,瓷白的眼眶被颜料一层层叠加,自粉白变成绯红,闪着光的水珠挂在下睫上将掉未掉,扑闪几下就顺着脸颊滑落下去在瓷白的脸上留下数道湿痕。
海棣看着他可怜的模样,一直被压抑的热情忽地爆发了出来,愈怜惜愈想加大力度去捏碎他,想要看见他露出更多的情绪。
于是,撩起姜斯微长的发丝,把脸埋在细白的脖颈间,深深的吐息,炽热的温度从颤动的肌肉上汹涌迸发,在两人咫尺的距离间传递,流转,相互依偎。
榕城才初秋便有种G省的回南天般的感觉,铺天盖地的湿润能把人溺死在这水汽里,可除了这粘腻的水汽又有令人闷躁郁结的热流滚动。沿着夜风到处流淌,刮过细嫩的初芽又淌了纤细的树枝,沙沙的吱呀声响了一夜,直到天色蒙蒙亮时热气遇冷凝出点露水,挂在颤巍巍的枝头。
床单是姜斯刚换过的,一层质感丝滑的绸面材质,皮肤贴在上面会感觉有种微凉的舒适感。只是现在被水浸湿后,颜色有些更暗。
姜斯懒懒地侧躺上面身上盖了层薄被,挑染的蓝色发丝,东一缕西一缕地乱搭,更多的乌黑发丝胡乱贴在脖颈上,这是被汗水打湿的粘腻。他半阖眼睛,半天也不眨动一次,似乎已经睡着了。
盯了一会后,海棣心情极好地凑近在他鼻尖落下一个浅淡的吻,起身下床。
“我要喝水。”姜斯有气无力道。
海棣应下,端着温热的水靠近,还没将水杯递过去,就被踢了一脚。姜斯扭过头,掀起轻薄的眼皮没好气道:“老实交代,你今天是不是有备而来。”
“你想听什么?”海棣问他,“先喝口水润润。”
干涩的唇瓣逐渐湿润起来,姜斯就着这个姿势抿了两口,便扭过头,示意他拿开。“你自己先交代,准备多久了?”
“今天在机场顺手拿的。没想过会用上。”
“就这样?”
“嗯。”
姜斯这才罢休,反正他也爽了,怎么都不吃亏。随便套了件卫衣和短裤,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下床走出了卧室门,没过几秒又探进头来问:“你要吃夜宵吗?”
海棣眸色渐深,在他露出的一截细白的腿上划了道目光,微微笑道:“都可以。”
“那我去下个面。”姜斯往厨房而去,随便拿了两个鸡蛋做了道最简单的鸡蛋面。
“沈笏带你过去也没管饭?”看见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后,海棣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姜斯这么晚回家连口饭都没吃。
“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饭。”姜斯斜睨他一眼,“没被你弄晕过去,全靠我年轻体力好。”
海棣走至他身后,从后面环住他的腰,下颌搭在肩上,笑道:“辛苦了,我给你捏捏。”他说着,手在姜斯腰间摩挲按压。
忽地,瞬间的似曾相识的记忆刷一下回荡过眼前。
他愣在原地,注视着姜斯的后背不语。
似乎,他曾经也做过同样的动作。
水滚后,下入挂面,几分钟就能出锅,姜斯盛了两碗,又加上料汁和鸡蛋酱。这才发现海棣的异色,“你怎么了?”
“没事。”海棣恢复如常,拿了两双筷子跟至餐桌前。
姜斯不知道他的想法,吃了几口就放下来。他饿得时间长了也没什么食欲了,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手机。
“电影定档了。”海棣忽然道:“就在国庆期间。”
“?!”姜斯一惊,“这么快?”
“不快了,原本就是暑假档,但是又返回重新做,多耽误了几个月,这两天才又审核完,已经在排期了。”
“广电审核不会这么快。”姜斯自己有经验,之前见过审核慢的,一部电影硬生生审了两三年,生生把一部片子给耗死了。这才一个月左右,居然就有了结果。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回宁市就是因为这个?”
“就是和广局主任吃了个饭,没花心思。”海棣让他别多想,“这片子只改了片尾,没什么要大审的,本来就很快。”
他说得轻松,可姜斯不是圈外人,不会被轻移糊弄过去。
姜斯只能笑笑,对此不置可否,心里却有了个主意。
在家歇了几天后,沈笏来电话带了个不算好的消息。彼时,姜斯刚醒,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一开口更是吓人的干涩。
“什么事?”
“你感冒了?”沈笏纳闷地看了眼外面天气,“这外面二十多度呢。”
“熬夜熬多了,免疫力下降。”姜斯闷咳了两声,“你有事吗?”
海棣一只胳膊搭上他毫无寸缕的腰,将自己的脸庞蹭过去,挺直的鼻梁贴在他的肩窝摩挲。姜斯只能小声警告他不要捣乱。
“宫田家应该知道了情况,东瀛国一直通过外交施压,让我们放了宫田野。最多一周,他就会被遣返回国。”
姜斯瞬间清醒,推开海棣的胳膊,翻身坐起来,被子顺着他的肩头滑下,堪堪埋住他清瘦的腰际。
布料悉簌摩擦的动静听在沈笏耳边,他看了眼时间,“你还没起床。”
“这不重要。”姜斯哑着嗓子开口,“你说他要被遣返?可是根据属地原则,他在华夏境内杀了人,最起码也得先在我国服刑期满后才能回去。”
“他用蛊术杀人,不能作为对公的证据。也就是说,我们没办法指控他杀人。在外界看来,他就是个无辜人。”沈笏道:“将他遣返的事,肯定是要做的。不过我们会尽量提出等价要求,不可能让他这么轻易回去。”
“让仪鱼和羽人俑回国?”姜斯道。
沈笏冷笑,“这得看宫田家愿不愿意为了这个后辈大出血了,西南越陵王墓少的可不止这些东西。”
姜斯:“好。我能做些什么?”
“有需要我会来找你。”沈笏沉默片刻,“那个,你保重身体。”
姜斯道了句谢谢挂断了电话。
海棣睁着眼睛瞧他,酸酸地了句:“沈笏怎么总是来找你。”
“他有正事。”姜斯无奈,“你别乱吃醋,他一个道士。”
“道士也不是不能结婚。”海棣拉着他的手腕,离得实在近了,甚至能看清上面细小的绒毛。看了一会,竟有种想要咬上一口的冲动。
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因为姜斯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密密麻麻全是印记。
姜斯又睡了半天,这才恢复点精神,和王兆约了与佟咏导演见面的时间,开始着手给老赵画起来水陆画。
水陆画起源于三国时期,是随着佛教水陆法会而产生的一种宗教作品。后来随着儒释道三教的发展融合,直至今日已经成为佛道两家共有的水陆道场的宗教文化。
每每举行水陆道场,必定要请水陆画出场,高悬在道场之前。
画中人物不限,可以是儒释道任意一个教派的,但大多都是佛道的神仙。
海棣好奇地问起时,姜斯为他解释道:“也算是我专业对口了,老赵还真找对了人。”
“怎么说?”
姜斯笑了下,用笔敲了敲手绘屏上的角色:“姜老头年轻时候专画水陆画,我跟着学了几年。知道我们这行的祖师爷是谁吗?”
海棣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画圣吴道子。不过后来水陆画没落,直至今日,也没多少人会画了。”
“这么厉害。”海棣是真的不清楚里面的门道,“怪不得你后来会学美术。”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姜斯沉默,“我主要是不想因为这双眼睛被当成神经病。”
诡异的安静后,海棣和他脑回路连接上,蓦地失声笑起。
“你真是,天才。”他笑着摇头。
姜斯毫不谦虚:“我也这么觉得。”
姜斯说了一会就嫌他太烦,让自己不能专心工作,便把人赶到了客厅去玩,自己戴着耳机伏案画了起来.
佟咏导演来到榕城的那天正是一个雨天,细雨蒙蒙打湿他半边肩膀,将伞放在门口,推门就走了进来。
外面湿热霎时间被室内的阴凉吹得一干二净,每一个进门的人都会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姜斯被风铃惊动,抬眸看去,和这个中年男人对视几秒后便恍然,“你是佟咏导演?”
“我是。”佟咏点点头,摘下墨镜,“你是姜斯吧。久闻大名,幸会。”
一个世界级的著名导演特意上门来拜访,放在任意一个圈内人身上都会感觉无比地荣幸和激动。
偏偏姜斯就是个例外,他对自己定位极为清晰,一切都是为了搞钱,管他什么人。淡淡地扫了对方一眼,颔首招呼道:“你好。”
“你似乎很不意外哦。”佟咏头发被刻意染白了,显得两弯浓密的眉毛更急凸显,鼻梁上架着支黑框眼睛,穿了一身简单的黑白搭配的卫衣长裤。至少从外貌上看,他压根不像是已经五十多岁的人。
“已经约好的时间,我怎么会意外。”姜斯礼貌微笑,“你请坐,我去倒杯茶。”
“哈哈哈哈。”佟咏爽朗大笑,“你说得很对,是我想多了。以前太多人见到我就想尽办法让我记住他们,我还以为你也是其中之一。”
姜斯举杯冲他示意:“你现在应该已经记住我了。”
佟咏笑得更大声了,接着捂着脖子低低咳嗽几声,接过水来缓缓。
“我看了你拍的片子,很有意思。”
姜斯微笑:“谢谢。”
佟咏拦住他,“不不不,我说得不是你拍摄手法高级或者故事好。我不是从视听语言角度来分析的。我想问问你,你拍的是什么东西?”
温水被他喝下去大半,仅剩小半杯被他在手里掂来掂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姜斯,“你在拍鬼对吗?”
姜斯收敛笑容,“你想做什么?”
“我觉得你这个想法非常好,特别好。”佟咏认真道:“仅仅只拍短片就太屈才了,我想邀请你和我合作。我们一起真正拍一部神鬼电影,电影里有人,有神,有各种鬼怪。这比各种炫技特效都会更加震撼。”
“只是为了这个?”姜斯挑眉,“你不怕鬼怪?”
“恰恰相反,我觉得这些人类鲜少看到的鬼怪才是最为高级的艺术。我们身边的艺术都司空见惯了,只有这种未知的领域才更加值得去探索。”
“有意思。”姜斯随手拎起一只纸扎人,让它和佟咏对视,“你猜这上面有没有什么鬼?”
“啊?”佟咏茫然,认真看了几眼纸扎人,它脸上带着僵硬的微笑,红通通的脸蛋分外喜人。“有吧?”
“纸扎人没有点睛,是不会被附身的。你答错了。”姜斯将它放下,好奇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拍的演员不是人的?谁告诉你的?是王兆?”
“不是。”佟咏摇头,“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感觉到的。我一直很喜欢研究这种东西,直到看见你那部短片时,我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我一直在研究的却从没见过的东西。我的第六感一直很准,我相信自己。”
“你的提议很好,但我没时间去拍一场电影。”姜斯道,“谢谢你的邀请。”
“你不再考虑考虑吗?”佟咏道:“我就是票房保证,绝对不会亏损的。”
“没时间。”姜斯拒绝,“你可以聊点其他的,毕竟我也收了你的钱,我们不要把时间耗在这种没意义的话题上。”
佟咏失望叹息,转了一圈,接着张口:“我能问一下怎么才能见到这些鬼怪吗?我实在很好奇。”
姜斯这下是真诧异了,没想到这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有作死精神。
“我建议不要尝试,因为你根本没有自保能力,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是真的想试试。”
姜斯一哂,“你之前去东南亚请佛牌也是为了见到这些东西?”
佟咏愕然:“你怎么知道的?没有新闻报道过。”
“”姜斯示意他低头,“你的佛牌露出来了。”
他脖间露出一角黑色的四方牌子,挂脖的绳子上还有几颗黑色的佛珠。姜斯从他刚进店就注意到了这东西,起初还以为是为了许愿才请的。
佟咏尴尬地将佛牌塞回衣服里面,正要再说话。
姜斯接着说:“还有,你脖子上趴了个小鬼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