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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她们是栋梁,而非大厦将倾。

    赛程过半,华夏花滑运动发生了一件大事。

    容翡和张晨旭在自由滑中拿出单跳3T+2A+SEQ的难度,捻转、两组托举和后外螺旋线均获得大于一的GOE加分,两套节目共获得180.61分。

    这个分数超越韩薇/白崇洛在前年在冠军赛上创下的180.03分,成为自花滑协会启用新打分规则以来的国内最高分。

    《体育报》说,容/张即将迎来属于自己的时代。

    不爱看报纸的叶绍瑶也特意买了一份,当着容翡的面,压着嗓子学央视的旁白。

    “据悉,两位小将已成为国家花样滑冰队的两员,手握本赛季大奖赛总决赛、世锦赛和四大洲的入场券。他们如朝霞如春花,承袭数代花滑人的毅力与冲劲,去奔赴自己的万里前程。”

    读得叶绍瑶都害臊,官媒上升价值总有一套。

    “等我和晨旭在国际赛场拼两年,你和季林越差不多也能熬出头,”容翡把她也安排上,“我等着你们接棒。”

    帽子一顶比一顶高。

    这接的是哪门子的棒,虽然都是男女搭配,双人滑和冰舞压根就没什么相似性。

    但叶绍瑶将抛过来的球原封不动打回去:“行,等你俩成为世界冠军那一天,我再酌情考虑修改我的目标。”

    自从走进窥不见天光的山谷,她就没余力畅想赛出国门,国内赛姑且一落千丈,火烧眉毛的是找回自己。

    “你的跳跃还是老样子?”

    “连跳暂且不提,”叶绍瑶刚从副馆过来,正好倒一倒苦水,“今年规定的单跳是Flip,我还错刃着呢。”

    “这都多久了,是你不行还是教练不行?”

    叶绍瑶嫌她口无遮拦,这必然不是教练不行。

    不论是冯蒹葭还是柯利亚,都曾是拿过世界高级别赛事奖牌的运动员,那只能是……自己的原因。

    “柯利亚教练说我的用刃太顽固,一年半载都没什么成效。”

    只是勉强从明显错刃延缓到用刃模糊的程度。

    下午就是青年组女单项目,用餐完毕的叶绍瑶打开化妆包,将大大小小的笔刷依次排开。

    “我来帮你。”

    “那不成。”叶绍瑶恐怕她给自己也化出一双黑眼皮,把眼影盘护得死死的。

    容翡哼声:“不识好人心哎。”

    “我刚才已经真诚地祝您和您对象长长久久了。”所以放过她这一茬吧。

    容翡和张晨旭交往的消息是公开的,甚至有些张扬,两人在kc区和表演滑中真真假假亲了多少次,有点眼力见的都能看出来。

    但冰场之外的卿卿我我,叶绍瑶还是头一次撞见。

    当时张晨旭急着回首都,在采访结束后就匆匆告别,两人抱着搂着说了几句亲密话,不得不以亲吻作结。

    叶绍瑶将运动员挂牌遗忘在某个角落,正埋头逐房逐间寻找,到最后一间不太起眼的休息室,她迎来了开门暴击。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容翡比她更快捂上自己的眼睛,唇上的口红模糊一片,叶绍瑶透过指尖缝隙,看见她的嘴型说:“你什么也没看见。”

    在保护叶绍瑶未成年人身份方面,容翡向来敏感,有时分享几部电视剧,也要刻意跳过亲密戏的部分。

    叶绍瑶受到的视觉冲击的确不小。

    虽然文学作品时常有露骨的描写,但如此缠绵的画面具象在眼前,还是开天辟地第二回。

    第一回也是他俩。

    容翡的掌心只给双眼留下狭小的空间,叶绍瑶能感受到,从两颊蒸腾的热气在这里打转,氲得她眼睛发酸。

    “那什么,祝你俩甜甜蜜蜜,长长久久。”语言功能故障的叶绍瑶没来由钻出一句。

    人来人往的场馆大厅,坐着许多等候开场的观众,大多是携亲朋好友来的,各有各的话题,没人在意同样穿着普通的她们。

    “绍瑶,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容翡问。

    “什么?”

    “关于感情,我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可以长长久久。”

    容翡很少和别人提起自己的家庭。

    论说亲情,应该是世间所有关系中最亲密的,她生活在优渥的家庭中,沙发墙上从来挂着“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图。

    但自从08年金融危机爆发,每个华夏人肩上多了一座大山,就业、股票、生活质量成为连绵的山头,说不清哪一个最有压迫力。

    容父的生意失败,欠下上千万的流动资金贷款无力偿还,夫妻俩从举案齐眉到分道扬镳,前后也不过半年。

    “这几年,我爸从来没有给我发来一条短信、一通电话,唯一的号码成了空号,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论说友情,容翡从小性格讨喜,又有花滑这道光环顶在头上,收获的朋友数不胜数。

    但有时候,朋友太多也不是一件值得优越的事。

    “我见过因为不愿AA制而讥讽我装穷的人,也见过因为没有获得奖牌就恶意投诉我收买裁判的人。”

    她说,在遇见叶绍瑶之前,她没想过自己可以*拥有一段弥足珍贵的友情。

    叶绍瑶眉毛拧在一块,手里的化妆品拿起又放下,她没想过容翡这个乐天分子也会有如此破碎的一面。

    “那张晨旭……”各种想法交织在一起,她有些理不出头绪。

    “我才没那么阴暗,”从大门吹进的风让容翡的碎发摇曳,她的眼睛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阴霾,“我只是想明白了,老祖宗说得确实有道理,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

    她才不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只说现在,叶绍瑶是她最好的朋友,张晨旭是她最喜欢的人,她刚拿下国内又一场冠军,突破了前辈尘封三年的纪录。

    聊天到最后,气氛反而没有开始的沉闷,太阳放晴了,这是一场雪后初霁。

    “已经一点整了,绍瑶,你的粉底还没上好。”容翡转头看厅里的大时钟,正巧广播通知女单运动员到后场检录。

    这才是叶绍瑶最仓皇的时候,瓶瓶罐罐塞进小包,却总有一个成为出逃的漏网之鱼,脸上白白净净,细看粉底都没抹匀。

    “我就说你需要我。”

    化妆是容翡的拿手绝技,两人匆忙赶路,她依然能稳稳端着腮红眼影,将每一步都化得恰到好处。

    练功房的镜子一照,叶绍瑶已经是另一副模样。

    “感谢容翡女士不涂黑眼皮之恩。”大恩不言谢,她抛去油腻腻的飞吻。

    容翡一阵哆嗦,她的烟熏妆才不是什么肤浅的黑眼皮。

    “对了,我看了公开训练的录像,不建议你强行在后内结环三周后接外点三周,大概率会同时拿到降组和fall,得不偿失。”好人做到底,教练组催促容翡动身回酒店,给伙伴们最后指导,“季林越的3Lz+3T就没落成两次,也让他别死磕这个连跳了。”

    “你要回去了吗?”

    “回队里报到,下周GPF(花滑大奖赛总决赛),明天就得动身飞魁北克。”

    这边的工作人员也找过来,对方是个急性子,一分钟能催上好几回:“叶绍瑶,咱们赶时间,赶紧过来集合。”

    ……

    叶绍瑶在倒数第二位出场,说不上这个位次是糟糕或幸运。

    前一位选手是媒体口中的“四小金花”之一,因为短节目“表现力欠缺,屈于她之后。

    这是叶绍瑶第一次在现场欣赏到女孩的新节目。

    虽然音乐选自老掉牙的《辛德勒的名单》,服装也和经典的红黑裙类似,但她依旧保持了高技术难度,用十三岁的身体跳出了全场最难的3Lz+3T。

    这是全场目前出现的唯一一个高级三连三跳跃,落冰有些摆刃,但滑行没有卡顿,整个衔接行云流水。

    冯蒹葭抱着手感叹:“后生可畏。”

    发育前正是冲难度的时候,如果能一直保持技术的上限,发育关也不会太难过。

    叶绍瑶没有专注赛场,她抓紧时间压开刃带,一边商讨动作:“教练,我昨天试过上手的Loop三周,可不可以……”

    “不可以。”冯蒹葭一口气回绝。

    “可我好没竞争力。”

    “你的身体长得快,重心本来就不稳定,上手的跳跃加长旋转轴,只会让你更找不到重心。别给自己放定时炸弹。”

    场上的音乐戛然而止,教练的话大声许多,确实像一颗炸弹在耳边炸开。

    场面似乎只是慌乱了五秒,音乐在断掉的地方继续接上,女孩重新进入状态,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故。

    叶绍瑶没功夫回忆刚才发生了什么。

    但场边的队医比教练还着急,似乎的确出现了状况

    “施意在尝试阿克塞尔三周时摔倒,身体砸在冰面上,”冯蒹葭用肢体润色她的形容,“初步估计右腿有擦伤,手臂骨折。”

    女孩的大小臂几乎不能伸开,但她只是紧抿着唇,把所有疼痛都咽进胃里。

    她没有等到自己的分数,迅速抬进场的担架将她送上救护车,一切回归风平浪静,像乐曲只突兀出现了两个音符,紧接着,是新篇章的开始。

    “没受影响吧。”

    “没有。”

    要论意外场面,自己当年可要轰动得多。

    正是她那场惊心动魄,滑协要求内场必须配备至少两名医护人员,场馆外按规定停放救护车,以便及时应对意外情况。

    但叶绍瑶不敢保证自己的心态是否正常,只是在刚进入滑行的时候,双脚有些发软。

    她很快调整找回脚感,除了一如既往摔倒的3S+3T,其他技术马马虎虎能够过关。

    叶绍瑶笑,如果容翡没有离场,一定会说她不听劝。

    但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她的头脑不完全清醒,没有一套很好的调整策略。

    屏幕上显示出她的分数,技术分52.28分,内容分48.87分,自由滑总分101.15分,没有超过前两位选手,排在第三位。

    刚才那名被抬走的女孩,裁判组念在事故的严重性,没有对中止音乐做出处理,她以绝对的技术分优势排在了第一位。

    下位出场的施意同样有3A储备,实力不容小觑,她在第三站一举拿下青年组冠军,一年时间的打磨,她的滑表提高许多。

    “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希望你别气馁。”冯蒹葭说。

    作为暂时还在领奖台之争中的叶绍瑶,她被工作人员告知不能离场,只能眼睁睁看着,场上的女孩风姿绰约,把自己挤出那不到一平米的小台。

    叶绍瑶给自己暗示:“我不会。”

    是她松懈女单许久,没有拿到冬青奥的资格,也不需要太遗憾。

    但她还是允许自己有一点点遗憾。

    冬青奥,她只差了一点点,一个跳跃摔倒的分数。

    “首都市星未来俱乐部施意,技术分56.21分,节目内容分48.63分,自由滑总分104.84分,排名第一。”

    虽然施意依旧没跳出完美的3A,但她的技术足够支撑她拿下两场比赛第一,并以总分第一的成绩拿到冬青奥的首个名额。

    所有选手的分数在现场屏幕上呈现,滑协官网也刷新出所有选手的小分表。

    叶绍瑶借教练的手机点开,原来除了跳跃摔倒,她的3F被标注了用刃模糊。

    分数扣得不冤,但她以实在微小的差距获得第四名,遗憾膨胀到卡在喉头,不上不下也很难宣之于口。

    花滑协会主|席宽慰说:“在名额争夺中落榜,但第四名也不是全无机会。”

    叶绍瑶有些不解。

    “像冬青奥那样的大型赛事,我们会考虑添加两名替补运动员,一旦有出赛选手在赛前伤退,你就是第一顺位。”

    虽然从历年的比赛情况来看,替补上场的概率小之又小。

    但获得本场第二名女孩确诊右手肱骨上髁骨折,还不知道她能在赛前将身体恢复几成。

    叶绍瑶是一个矛盾的人,她当然希望自己可以有出场的机会,但她更希望运动员能够拥有健康的体魄。

    任何伤病于运动员都是一场风吹草动,她们应该是栋梁,而非大厦将倾。

    第112章 “我预感,我们会得第一。”

    “妈,这大冷天的,你来当监工就算了,”叶绍瑶凑近,“把我爸和我姥也叫上干嘛。”

    姥姥在城里一待就是小半年。

    原来她也挂念院子里圈养的鸡,但村民募钱找的工程队一直没把路修好,现在又下了几场雪,施工队彻底停工,有家难回。

    “家里的宅基地怎么办?”

    叶绍瑶记得,屯子背后就是几百亩农田,每家每户按户口分的。

    不过每次回乡下都是冬天,从没见过它插满秧苗的模样。

    “我哪种得了一垧地,村里的田都转让给从城里回去的大学生,他们说要搞什么机械化。我们不会开农用车,只能帮忙喂喂牲畜。”

    但养殖场也用不了那么多人手,姥姥和屯长连线的时候,对方只说:华姥姥,城里好,多待几天。

    这一待就过了中秋,再一待过了霜降,东北的气温一天跌破一个坎,恐怕春节也得在城里过了。

    那感情好,叶绍瑶以前总抱怨在乡下待不了几天,有时候比赛扎堆,整个寒假也去不了姥姥家。

    汽车开过实中,邵女士又免不了说一些话,实中的高考成绩连续十七年走高,把三中这个兄弟校酸得不行。

    “没关系的,左右我也不用参加高考,不会拉低学校的本科率。”叶绍瑶很开朗,要这么说。她还是三中的大功臣。

    只是普通的周末早晨,训练中心的人并不多,停车场的水泥地被昨晚的雪盖上浅浅一层,叶先生下车划拉两脚,找到停车位的白线。

    邵女士眼看时间没剩多少,从脚边递出冰鞋:“绍瑶,你先进去。”

    “好。”

    除了上次的分站赛,叶绍瑶已经有阵子没来这个冰场,仿佛实中才是她的栖息地。

    雪后的大理石地砖总会打滑,后勤贴心铺了一路纸板,她一跃三两阶,脚下的纸板早被别人踩实,不需要担心自己会摔倒。

    入户的小厅立了两列宣传海报,从俱乐部招生到各种比赛的通知都有,叶绍瑶一时不知该着眼于哪幅,索性跳过这个不必要的步骤。

    季林越早已经在场里等着,或者说,他习惯早到,然后闷头练自己的东西。

    不过他这会儿穿的是冰舞鞋,滑的是冰舞的男步,叶绍瑶还有些意外,居然不是始终磕不下的跳跃。

    她饱含欣慰,在他肩头一拍,奖励一朵“皇帝的”大红花。

    “好弟弟,拿了银牌也没忘记自己的队友,值得表扬。”

    “陈教练说我容易在蹬冰时会不自觉加速,这是从单人滑带过来的毛病。”

    冰舞不是一向单纯追求速度的运动,对于新手更是如此。

    这几天,金荞麦让他们揣摩揣摩BabyBlues(入门蓝调舞),它的旋律比任何风格的音乐都要慢,最可以锻炼对身体肌肉的控制。

    这时候,叶绍瑶就不得不炫耀:“我昨天就通过金教的法眼了。”

    虽然他们是搭档,但平时是金荞麦和陈新博各带一个,每天的合练时间不到两个小时。据说,这样才能让教练资源发挥最大优势。

    金荞麦按时来到冰场,首先落实昨天交代的事情:“最后一站水平测试报名了吗?”

    既然确定转了冰舞,冰舞的考级也需要提上日程。

    叶绍瑶和季林越有那么多年的底子在,学什么图案都事半功倍,只是短暂搭手两个多月,已经把各种规定舞解锁了十之五六,进步堪称神速。

    她还曾放言,要是政治的主观题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择日不如撞日,花滑协会正在举办今年第二次等级测试,金荞麦鼓励他们报名试试运气,还能赶上考级的末班车。

    “当然。”叶绍瑶和季林越通了眼神,作为代表发言。

    昨晚征用电脑的时候,邵女士还不相信,说她已经过了双十级,哪里还需要从一级重新开始。

    叶绍瑶也叹气,她好像在十六岁将生活倒带。

    不止考级,连步法都要从最简单的蹬冰开始挖细节,两个月下来,还真改掉不少从小带来的怪癖。

    金荞麦说:“等在东山考了级,你们还可以顺路去参加一个比赛。”

    叶绍瑶在这赛季参加的比赛实在少,几乎将半颗心扑在身体恢复和冰舞上,但说到比赛,她的直觉还是单人滑。

    “没听说下月初有比赛啊。”她纳闷。

    也不能说没有吧,只是她够不着那些A级赛的资格,明年年初倒是比赛扎堆,但明显没到时间。

    金荞麦扫了眼季林越,显然他也不是个细心的人。

    “你俩怎么回事,”她佯装控诉,“我贴了二十分钟的海报,也没想着瞅一眼?”

    海报还剩了一张,她早料到会是这个情况,特意作为教具放在显眼的围挡上。

    光滑的背胶纸反着室内的白炽灯光,“‘颜金杯’冰舞大赛”几个字铺满整面。

    季林越念道:“颜金杯……”

    “你也觉得耳熟,对吧?”叶绍瑶搭腔。

    “是颜惠萍和金颂岳前辈?”

    “Bingo.”金荞麦擦出一个响指,总算不太迟钝。

    颜惠萍和金颂岳是九十年代的冰舞运动员,是华夏第一对、也是唯一一对靠自家培养体系练出来的选手,曾去过世锦赛和四大洲,创下了华夏在冰舞项目的最好成绩。

    如今两位已经销声匿迹多年,拒绝了滑协委员会的邀约,也没有入职任何一家俱乐部,偶尔有老冰迷在体育学校遇见两人教授冰舞,po出合影或只是远远一张偷拍。

    不过他们的名字早已走出人们的视线,这些消息也很快就淹没在信息量巨大的网络中。

    颜惠萍和金颂岳至今仍致力于发展华夏的冰舞事业,两人在滑协的资助下,计划筹办一场面向社会全体的冰舞赛事,“颜金杯”应时而生。

    “我们也可以报名?”叶绍瑶问。

    “大众组不限制年龄和等级。”

    “可是我们还没系统学过冰舞的技术动作。”

    “主办方考虑到‘颜金杯’设置的初衷,在大众组只设置短舞蹈一个部分。”

    类比于单人滑项目,短舞蹈就是短节目,由规定舞和创编舞糅合而成,既考验选手对规定音乐和图案的掌握,也能激发编舞的创意。

    大众组的比赛不会太严苛。

    除了需要选手自行准备伦巴&恰恰风格的音乐,并在节目中滑出相应图案,技术组未对其他技术动作进行特别规定,只要有实力,多做多得。

    “居然还有奖金?”

    叶绍瑶将海报翻面,一眼被下方的奖品设置吸引住。

    大众组虽然全方位不比专业组,但头名的奖金也突破了四位数。

    要知道,她每年拿到的补贴也就这个数。

    叶绍瑶清了清嗓子,把决定权交给季林越:“你说参加,咱们就参加。”

    她客观公正,绝对没有对钱财动心。

    季林越只是和她对视了半秒,遂向金荞麦询问:“怎么报名?”

    看,季林越才是动财迷心思的家伙。

    ……

    叶绍瑶对这场比赛有百分百的自信。

    混不上凤尾,难道还当不了鸡头?

    报名是水到渠成的事,临时凑一个节目才叫人犯难。

    不过金荞麦自有办法。

    “您说,复制粘贴?”叶绍瑶惊掉下巴。

    网龄有小十年的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照搬照抄呗,还是自己师父的节目。

    “这是可以的吗?”

    虽然没有太多生活经验,但她起码学过思想政治,知道每一个作品都有版权,在没有拿到作者授权的情况下,私自拿取即为抄。

    她是个守法好公民。

    “你别担心,”金荞麦哭笑不得,“我们的节目从来都是自编自演。”

    但随之而来的,怎么“照搬照抄”也是个问题。

    因为他们在技术动作上的空白,整个短舞蹈只有清汤寡水的规定图案,完全体现不出舞蹈的美感。

    金荞麦也这样觉得,那些华丽的技术装饰像被洗劫一空,节目只剩下最原本的毛坯。

    “教练,你别笑了。”叶绍瑶有些抬不起头,这是她从业以来,滑过最最无聊的节目。

    连自己看了录像都直摇头。

    她不知道该怎么直视季林越,两人握着手面对面头对头,绕着场子顺了不下十遍动作,他们之间始终只有二十公分的距离。

    “你不尴尬吗?”她问。

    季林越别过头,用熟透的耳朵回应她。

    原来他也尴尬,叶绍瑶想。

    金荞麦罕见地和陈新博通气,进行长达五分钟的小会议。

    叶绍瑶有些新奇,她和前辈们认识快三个月,朝夕相处之时,已经深谙他们的关系,他们是普通到下了冰场就不怎么说话的同事。

    这边的会议结束,金荞麦抱着手问:“你们想要迎接挑战吗?”

    对挑战,叶绍瑶有浓厚的兴趣。

    “挑战什么?”

    “托举。”

    托举是冰舞节目中不可或缺的技术动作,短舞蹈和自由舞中的托举要求也不相同,不过他们还在起步阶段,只需要了解最简单的短托举就好。

    原地托举、直线托举、弧线托举……金荞麦和陈新博一一演示了一遍,大有种各个种类任君挑选的意思。

    “既然是托举,先从托开始吧。”叶绍瑶的回答另辟蹊径。

    她有些怀疑,季林越的体格子能举起自己吗,虽然也不是太重的负担,但好歹有九十来斤。

    怎么托怎么举,其实没有特别的规律,金荞麦留给他们充分的时间,商量如何迈出第一步。

    “你别挠我胳肢窝,我怕痒的。”

    “我的腰也挺怕痒。”

    叶绍瑶宛若一条扭曲的泥鳅,在季林越的虎口左避右让,握也握不住。

    甚至她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全身长满了痒痒穴,一碰就刺挠。

    眼前的两人像做游戏似的,根本没有半分进展。

    金荞麦打断:“还是先精进步法吧,我们明天去舞蹈室练习托举。”

    话语未断的下一瞬,一个小有雏形的托举突然从原地拔起。

    虽然没有丝毫美观可言,叶绍瑶的胳肢窝被季林越架着,脖颈和肩膀耸到一块去。

    她想到小时候养的虎子,爸爸妈妈总是喜欢拎它的后颈,说那里的组织最不敏感。

    她从不这样认为,想象自己也被一双巨手扼住脖颈,怎么会不敏感呢?

    所以她从来只用虎口卡住前腿,将虎子高高举起。

    原来这就叫托举。

    金荞麦口头数过十秒,忍不住赞口:“你小子臂力不错。”

    叶绍瑶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安安稳稳放回地面。

    “成功了?”她后知后觉。

    季林越背着手:“算是吧。”

    对于不常练手臂力量的他来说,已经是不错的表现。

    经教练们认证,今天超额完成训练任务。

    训练中心的大门被打开,叶先生首先奔向停车场取车,从缝隙溜进的冬风沾着对面麻辣烫的骨汤香,将门内的落地海报吹皱了一个角。

    一点也不冷,挂在西边的太阳还普照着天地,不畏寒的鸟儿在塑料棚下筑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明明是立冬,叶绍瑶却嗅到了初春的气息。

    “我预感,我们会是第一。”

    “嗯。”

    “我们一定是第一!”她很兴奋,没来由的兴奋。

    小厅只有半个冰场那么大,一嗓门吼出去,很快就能听见回声,短促却有力,是对自己的肯定。

    “你怎么不接话?”叶绍瑶皱眉。

    看来教练教给他们的解放天性,季林越只花一个多月就忘了。

    他说:“我们会得第一。”

    她撇嘴,这两句话的音量还抵不过她一枚句号的份量。

    “听不见。”

    “你听见了,”季林越顿了顿,“……得第一吧!”

    巢中的鸟被惊得振翅飞,扑闪扑闪消失在云际,路过的金荞麦抱怨,耳机被他吼炸了。

    只有叶绍瑶满意地笑着,终于迈出下一步。

    第113章 她淋到一场属于自己的、金色的雨。

    车窗外的光景迅速倒退,姥姥看季林越一直目送着,直到土灰色的外墙阻隔视线。

    她问:“小伙子怎么不和咱一块儿走?”

    “他住校,周末也不回家。”叶绍瑶回答。

    高架桥上的风格外肆虐,车内暖气开着,是另一片安宁。

    姥姥挨打瞌睡,上车没多久就打起鼾声。

    邵女士从后视镜看女儿闭目养神,低声问:“教练说你们在十一月要去东山省连比两场,时间会不会太紧急?”

    “不急,我还嫌比赛不够呢。”叶绍瑶说。

    每年这个时候,她不是在外地,就是在去外地的路上,很少有这么完整且稳定的训练时间。

    “闺女,”叶先生目视前方,略微侧着半张脸,“我帮你问了机场,咱们岸北没有直飞东山的航班,只能坐火车去。”

    叶绍瑶欣然接受这个出行方式。

    东山距离岸北不远,现在的高铁车速又快,价格还便宜,确实比坐飞机划算。

    人到月台,她才开始后悔:“是绿皮火车?”

    怪她还没注意过手里的车票,列车的车次以“K”开头,可不就是普通火车。

    赶旭日初升出发,得披星戴月才能到达目的地,十二个小时搭进去,有得坐呢。

    和叶绍瑶面对面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女生,一路也不说话,只是偶尔投来有目的性的打量。

    叶绍瑶被总觉得她眼熟,但始终想不起她们的交集,后来被盯得发怵,索性和季林越换了位置。

    “她是不是有难言之隐?”她咬耳朵。

    “没有,”女孩反应倒快,终于开了口:“是冯教让来我保证你们的安全。”

    冯教练?

    叶绍瑶听得挺直腰杆,出一趟远门,星未来居然还配保镖?

    本次东山之行,他们身边没有团队陪同,金荞麦和陈新博要参加华沙杯,在前两天就动身去了P国。

    星未来尽到老东家的义务,安排了一个懂急救的助教跟着。

    “原来你是助教。”半路心惊胆战,叶绍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助教也是学生,大不了他们几岁,刚退役重返校园,对东山的一切都新鲜。

    铁路架在宽阔的河道上,远处的入海口隐约可见。

    助教说:“我打小就喜欢海,但我家附近只有一条江,有小半年都在结冰。”

    叶绍瑶问:“助教是什么样的工作?”

    “其实不能算工作,周末跟着冯教和李教带学生,赚一些零花钱。”

    女孩说,花滑是一项富人玩的运动,钱在手里等于消耗品,她的生活费和运动员津贴根本保证不了自己的日常开支,只能勤工俭学。

    “怎么花出去的,就怎么赚回来。”

    因为没法持证上岗,她就跟着教练当助手,偶尔带一两个刚入门的小朋友,一个小时能挣三十块钱。

    叶绍瑶被冰场小时工的高额工资吸引了注意,好一会儿才重新走上正轨。

    “以前经常看你练单人滑,”助教终于问出那句,“冰舞学得还习惯吗?”

    “习惯。”

    单人滑的各种技术练倦了,能滑一圈蓝调放松放松,既保持了冰感,又不会因为小小的偷懒被教练抓住把柄。

    火车在东山停靠,叶绍瑶提着行李箱下车。

    教练嘱托的,出站第一件事,直奔体育用品店。

    参加比赛,光有节目不行,相称的服装也是一大亮点。

    季林越倒是方便,这几年攒下来的表演服不少,又大多是黑白灰三色来回搭配,远看没什么区别,随便一套也能滥竽充数。

    作为组合里的一枝花,叶绍瑶负责提亮颜色,绝不能在服装上打马虎眼。

    金荞麦给她试过一件,通体橘与黄的配色,水钻也被映得闪金边。

    但两人体型有出入,考斯滕没办法共享,时间紧,任务重,只能到市区的店里买现成的。

    “花滑的专用服装?我们家不卖这个。”店员很抱歉。

    “谢谢。”又一次无功而返。

    “那个,”店员被好奇心击败,抓住一行人的尾巴,问道,“花滑是轮滑的一种吗?本店有轮滑鞋、鞋包等轮滑用品。”

    穆教练曾说,出了东北的地界,没多少人知道花滑是什么。

    叶绍瑶只认为是危言耸听,但现在想来,教练的讲话从来都有根据。

    “花滑是……”

    助教脱口而出的科普课堂被季林越打断:“所以有轮滑的表演服?”

    “这个有。”

    因为只此一件,店家没将它放进玻璃展柜,只是套上小衣架,和其他运动服挂在一起。

    “和教练那身有些相似。”

    峰回路转,叶绍瑶的眼睛擦出希望的火苗。

    虽然裙长有些出入,布料也没有粘上水钻,但对新手来说,已经足够用了。

    叶绍瑶心潮澎湃地钻进试衣间,出来换回是一副土色:“还是不行。”

    当着店员的面,她实在不好意思当面开口讲问题。

    领口又松又宽,贴身的肩带也能暴露得一清二楚,胳肢窝下的走线有些别扭,磨得皮肤生疼。

    这还是没有大幅度动作的结果。

    店员找补:“我们有专门的裁缝,可以按照您的身材修改。”

    “可以在三天之内拿到吗?”

    “一定可以。”她拍着胸脯打包票。

    事实证明,店员再贴心服务,她也是为拿到更高的提成,两百块钱花出去,叶绍瑶到现在也没听见声。

    早上七点,季林越准时敲响对面的房门:“绍瑶,该出发了。”

    前天刚考完级,昨天焦虑地等了一天电话,叶绍瑶这会儿坐在床边发愁。

    泼出去了时间和金钱,兜兜转转,还是被社会忽悠了一把。

    “季林越,”她有气无力地打开门,“我还是没有表演服。”

    “没有就没有,我也当自己没有表演服。”

    在她的监督下,季林越将背包里的衣服换成全黑的训练服,在装包前特意抖开以做证明。

    叶绍瑶被逗笑,虽然聪明的季林越也不是万能的,但他人还挺仗义。

    “没有考斯滕,不会扣分吧?”

    她没有看过“颜金杯”的评分细则。

    但从以前参加过的比赛来看,不穿表演服是头等大忌,会严重影响裁判的主观印象。

    可今天充其量也只是群众的自娱自乐,比赛连技术动作都没有明确的规定,裁判组应该也不会在服装上吹毛求疵吧。

    “管那么多做什么,”助教已经在门口等候他们多时,“事已至此,咱们也不能凭空变出一套考斯滕。”

    ……

    考级的那天晚上,叶绍瑶和季林越曾饭后散步,问了好几个路人才找到花滑馆。

    当时的场馆已经歇业熄灯,门口的气球刚扎了一半。

    现在看,从附近公园到场馆的楼梯,那些可以被称之为栏杆的东西都被绑上了气球。

    给足了排场。

    “这不会是前辈们亲自设计的吧。”眉心不安地跳动。

    很有年代风。

    而且……怎么会有两个顶天的气球人!

    叶绍瑶想闷头装看不见,三星酒店的开业大酬宾也不过如此吧。

    因为是普通的商业赛,没那么多琐碎的规则,所有运动员统一检录,统一被带进场馆,然后开始漫长的等待。

    好在大众组的选手并不多。

    “下面有请七号组合,叶绍瑶/季林越。”

    滑行和步法最考验基本功,但两人打小就学,即使项目不对口,现在也已经能在冰上生风。

    想要无限接近最高领奖台,就需要在难度上进行突破。

    没有教练管束的那几天,他俩私自琢磨出了新东西。

    一段接续步后,愣是挤出两秒留给原地托举。

    虽然只是抱着女伴小转了一圈,但因为采用踩脚背式进入,难度系数莫名提高了一个点。

    练习的时候,这段实在困难,不是叶绍瑶绷不住笑,就是季林越转不了身。

    正赛也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叶绍瑶踩着鞋面跃入他怀中时,季林越明显没有找准重心,好在只是趔趄了一步,没有连人带鞋一起摔下去。

    短托举有严格的时间限制,过后不补,有完美的图案舞在前,这个托举成为节目唯一的缺憾。

    但叶绍瑶本人却笑得开怀:“在那之后,你整条胳膊都是僵硬的。”

    季林越被衬得内向,只是抿着唇给她拿刀套外套,像忙里忙外的小媳妇。

    咳。

    虽然大众组的参赛选手非专业,但滑协给每个选手同等的尊重,赛前五分钟练习时间、主持人炒场子和每对组合表演结束的点评,一个环节都不少。

    等他们在场边站定,稳坐主席台的特邀专家开始点评。

    两个中年人一唱一和,说得无外乎关于节目,提及他们拔尖的滑行,赞赏他们勇于突破的难度。

    最后,其中的女士问了一句:“你俩怎么转到这儿来了?”

    熟悉的口音一出,叶绍瑶终于想起她是谁,穆教练的大弟子,流窜在各大小活动的崔颜。

    主持人贴心递来话筒。

    全场氛围还算轻松,叶绍瑶也卖起关子:“暂时不能告诉您。”

    只是说话的功夫,场外的裁判迅速记分,办公室的打印机一刻没歇,等他们刚刚退出内场,小分表已经拿到手里。

    “这是我第一张冰舞的小分表。”叶绍瑶稀罕极了。

    她想,这是自己学习花滑的新一步,回去要把这页纸裱起来。

    哦,她现在不是个人为战,身边时时刻刻跟着的,还有她的好队友。

    “你想要这章小分表吗?”她问。

    如果他也想要,那还得在装裱之前复印一份。

    新鲜劲过去,叶绍瑶坐在休息室里,审视这一张表格,技术动作一栏寥寥无几,唯一的托举被清一水打了的零分。

    “果然,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做,咱俩研究的新东西就此失败。”她叹气。

    季林越持相左意见:“这个动作能被承认,说明不是动作本身的问题。”

    如果不是动作的问题,不就说明……

    “是我的问题。”他先揽下所有责任。

    “好啦。”

    滑得开心最重要,还管过程做什么。

    她看向表格抬头,技术分10.34分,节目内容分16.80分,总分22.14分。

    嗯?22.14分?

    任她只有八十来分的数学成绩,这道计算题的结果也不是二十出头吧。

    “季林越你看看,分数是不是有问题?”

    “有五分额外减分。”

    叶绍瑶捧着腮帮子,问:“为什么?”这比摔了她还难受。

    大众组的分数都不高,连小数点都十分金贵,一连扣下五分,这不是把他们往领奖台下赶嘛。

    助教老实说了句风凉话:“因为你们没有按规定穿表演服。”

    叶绍瑶如梦方醒,他俩的打扮确实不太像伦巴&恰恰,倒是和007更贴合。

    “那也不至于吧。”她没底气地反驳。

    助教猜测:“你俩败在名气。”

    为了鼓励更多普通人走上冰场,裁判对于其他人的瑕疵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俩可是从专业单人滑转过来的,最明白花滑的打分规则。

    即使有各种理由说辞,这五分也扣得不冤。

    叶绍瑶撇着嘴,花了两百块,受着给两百也不愿受的气。

    “两位老师,”工作人员敲门进来,“最后一组选手即将完成比赛,请*两位老师尽快回到内场参加颁奖仪式。”

    什么意思?

    “咱们还能有领奖台!”叶绍瑶跺着小碎步,向季林越求证。

    ……

    叶绍瑶并不清楚后来选手的得分情况,和季林越站在内场的墙根下,乖乖听人安排。

    “你俩赶紧站进队伍。”

    冰场上的领奖台已经搭好,现场正在进行灯光调试。

    “我们该站哪?”她问。

    工作人员莫名其妙:“站哪?当然是站中间。”

    周围各种人员冗杂,吵吵嚷嚷听不清话,但叶绍瑶依旧只是小声雀跃:“我们居然是冠军。”

    站中间,是冠军吧?

    但获奖选手的进场按照季、亚、冠军的顺序来,又莫非是第二名?

    “想拿冠军还是亚军?”她将空气话筒递到季林越的嘴边。

    对方好像在看傻子。

    叶绍瑶用一副怪相结束这段采访。

    “……下面有请本次‘颜金杯’大众组别的冠军得主,叶绍瑶/季林越。”

    现场没有多少观众,内场选手比观赛席欢呼得更热烈。

    一不留神,冠军揭晓了。

    叶绍瑶激动地忘摘刀套,踏上冰面一个猛冲。

    好在是被季林越扶住了。

    “我以前拿冠军的时候不这样。”小姑娘带点哭腔,但刀套怎么这样不听话,好一会儿才摘掉。

    “我们是不是得牵手上去?”

    这又是一个问题。

    以前看双人项目,搭档们总是牵着手上场,牵着手鞠躬,但他们还没专门练习过。

    “牵吧。”

    他们从黯淡中滑出,携手走进聚光灯照亮的地方。

    没有多少观众,但依然要向每个方位致意,这是教练交给他们关于参赛礼仪的第一课。

    “冠军的台子是不是有些高?”

    叶绍瑶左看右看,犹豫该从亚军的台子上,还是季军的台阶。

    下一秒,她从半空平安降落。

    叶绍瑶红着脖颈嗔怪:“你现在越来越顺手了。”

    哪能不经过同意就随便抱她。

    “对不起。”

    “我又没怪你。”

    “请东山省体育局副局长颁发奖牌。”

    “请华夏花样滑冰运动员颜惠萍向运动员致以问候。”

    两个环节结束,刚才还空空如也的双手已经满满当当。

    季林越把自己的花束也塞给了她。

    “给我做什么?”

    “这一束太小,要两束拼在一起才好看。”

    说得有道理。

    东山的纬度不比岸北小多少,虽然没有狂风骤雪,但也已进入万物凋敝的时节,能够种出的花极为有限,分到每个选手手里,只有那么三五枝。

    叶绍瑶小老师带着季林越好学生走进植物的世界,认识自然界的各种花卉。

    “你看,这两枝是月季,这两枝是不同颜色的芍药。”

    “还有一朵向日葵。”好学生学会抢答。

    叶绍瑶点头:“真聪明,那今天的小课堂就上到这里。”

    季林越在暗处拍了拍她,提醒该看向镜头。

    “搭档们再靠近一些,”摄像师喊着指令,“3,2,1。”

    嘭——

    一声巨响代替快门,在不远处炸开。

    红的黄的彩带从礼花筒喷涌而出,在莹莹白灯的照射下闪着光,又飘荡着缓缓降落,如烟花持久灿烂。

    今早的东山省飘着雨夹雪,她出门走得急,没有带上雨伞,好在助教有备无患,一柄雨伞足够塞下两个人。

    她没有让自己精致的盘发沾上一粒雪一滴雨。

    但此时此刻,在领奖台上,雨夹雪以另一种形式回报她。

    叶绍瑶想,她还是淋到了一场属于自己的、金色的雨,雨滴落了满身,所以自己也正闪耀着。

    “如果我是第一次参加比赛的业余选手,真会因为这样的氛围喜欢上冰舞。”

    “为什么是如果?”

    “因为我才不是业余选手。”

    季林越一顿,原来这样普通的话也被她藏了陷阱。

    “逗你的,”叶绍瑶说,“因为我已经足够喜欢。”

    她拢了拢胸前的两束花,金牌铺展在那朵向日葵上。

    这才是摄像师想拍到的照片。

    第114章 怎么就感冒了呢。

    “颜金杯”一连持续三天。

    除了两个组别的比赛,颜惠萍和金颂岳作为赛事发起人和赞助商,在表演滑中重现当年夺得四大洲铜牌的经典节目,《罗密欧与朱丽叶》。

    虽然两位前辈已过盛年,在托举和旋转上力不从心,但每一步滑行依然清楚,真功夫假不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认真看冰舞表演。”叶绍瑶说。

    小时候喜欢单人滑,只要体育频道有转播,她几乎场场不落。

    后来容翡转项双人滑,连带她也开始了解这项目,但从始至终,和冰舞都没有太深的交集。

    从P国飞东山的航班因暴雪延误,等东山机场平安降落时,表演滑也快结束了。

    但金荞麦好歹还赶上一个尾巴。

    “教练,您来得真巧,等会儿就是我和季林越的表演。”

    “你们还琢磨出了表演滑?”

    这段故事挺戏剧性,叶绍瑶和季林越是全场唯一受邀的大众组选手。

    前天颁奖礼结束,作为嘉宾的颜惠萍亲自找过来,希望他们可以准时参加表演滑。

    叶绍瑶很坦诚:“我们没有节目可供表演。”

    “我知道单人滑是你俩的主项,也就是为这个来的。”

    摇身一变,他俩从参赛选手成了表演滑的特邀嘉宾。

    “叶绍瑶,准备上场。”有工作人员在场边提醒。

    叶绍瑶脱下外套,助教退位让贤,金荞麦接过行李,成为新一任外套管理员。

    “还揣着金牌呢。”她摸到兜里的圆饼,打趣说。

    “意义非凡,可不得带着炫耀几天。”

    临上场的最后热身,叶绍瑶做了一套准备动作。

    她的表演滑临时选择了自由滑参赛曲目,比赛可遇不可求,她只能尽量创造环境模拟赛场。

    “绍瑶,你刚练冰舞的时候,脸上还没有这样的自信。”

    叶绍瑶才发觉,自己的脸颊漾着笑容,如看见破土光辉般明媚。

    “可能是因为,很久没有体会过获得第一名的心境了吧。”

    从上赛季以来,发育关一直困扰着她,身高猛长,体重变化,身体每天的重心都不一样。

    她对跳跃束手无策,以前的努力都被宣告无用。

    叶绍瑶想,她应该是一颗小太阳,小时考试不及格也从没伤心过,但这一次,她始终窥不见天光。

    或许她需要的只是一个肯定,哪怕是这枚不比一元硬币大多少的奖牌,也足够了。

    “所以当时你才问我,到底适不适合冰舞。”

    低谷期里的她是一只久在樊笼的困兽,不知道应该在迷雾中继续坚持,还是另寻光明。

    “你找到答案了吗?”

    金荞麦提着绶带,小巧的奖牌在空中旋转,一面是主办方的LOGO,一面是五星红旗和奥运五环,还有一圈浅浅的牙印。

    叶绍瑶冲它扬了扬下巴:“这就是答案。”

    这只是三个月的阶段检测,相信此后三年、十三年,每一天的脚步都比今天更加坚定。

    “下面登场的是我国女单运动员叶绍瑶,表演曲目《十面埋伏》。”

    ……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没到六点,刺眼的太阳已经只残留年迈的温吞。

    金荞麦躺在酒店倒时差,睡得正不省人事,助教把自己关在房间赶期中论文,说老师把截止日期提前了半个月,惨无人道。

    没人分心照顾他们。

    “季林越,去海边吗?”叶绍瑶问。

    助教说,东山的海是最美的,一定要去看一看。

    季林越正在写作业,手下叠着好几张卷子,她凑过去一看:“理科数学?”

    “这是物理。”

    “哦。”叶绍瑶碰了一鼻子灰。

    其实在文理分科之前,自己的物理也不怎么好,看不明白也很正常。

    “是温姨让你选择的理科?”

    “是我自己。”

    “太阳快落山了,真的不去走走吗?”

    耳边隐约有海浪声勾她去寻找海岸,但这里人生地不熟,还是带一个保镖比较好。

    季林越最终是没拗过。

    他问:“你怎么还带着金牌?”

    “我已经有一个小时没和它见面了,只是揣在兜里多摸一摸,又不犯法。”

    此后的一路,叶绍瑶总是金牌长金牌短,从站上领奖台的感想分享到金牌的口感。

    最后,她再次点题:“这是我来之不易的金牌。”

    季林越点头:“我也有这枚金牌。”

    “没有我,你哪里能拿到金牌。”

    也有道理。

    从逼仄的小巷拐进大街,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明朗,路灯重新笼罩着他们,地面的影子随时变化。

    长街一路向下延伸,路边是打算营业到后半夜的旅店和酒馆,再远处,是偶尔翻起的白浪。

    “还是没赶得及看海上落日。”叶绍瑶有些惋惜。

    黑夜几乎将逗留世间的天光收走,只有一丝余晖还流连在海波上,他们随时可能失去观赏这束光的权力。

    季林越安慰:“但我们刚才抬头欣赏了晚霞。”

    对,今天的晚霞也足够称道一番。

    橘色的天空悬挂着五彩斑斓的流云,叶绍瑶数了数,真是彩虹的颜色。

    “闻到了吗,今天会下雪。”季林越说。

    晚风微拂,湿润的空气裹挟着咸腥的水珠吹在脸上,叶绍瑶猛地一嗅:“我只闻到大海的咸腥味。”

    大海就在眼前,看也看见了。

    天与海之间,横亘着一条闪烁的航标灯,与深入大海的灯塔遥相呼应。

    东山的海边比想象中更冷一些,有黑洞洞的海水映衬,几只在岸边不着家的海鸥像搁浅在海滩的邮轮。

    岸北的江水会在冬天结冰,但十一月的东山海涛声依旧,一滚几尺高的巨浪拍岸,惊起沉睡的鸥鸟,振翅高飞,寻找另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

    从脸颊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叶绍瑶用手指一抹,指尖只留下残余的水迹。

    她回头看路灯昏暗,却足够攻击她的东西无处可藏。

    “下雪了,是东山的初雪!”她向大海呼唤。

    空中的雪粒儿大了起来,岸上还有其他游客,也个个欢呼着。

    季林越纠正她:“前几天也下过雪。”

    “雨夹雪也算雪?”

    叶绍瑶佯装鄙夷,刚落地就会消失的雪点,和雨水有什么区别。

    真正的雪从来都是掷地有声的,一旦落下,就必须给人们一些颜色看看,哪怕是普通的白,也要比春夏的每一个阴天都更萧瑟。

    伴着雪花扑簌簌的静谧,身后有琴声传来。

    是一名欧洲人,慵懒地倚在街边绳索上,脚边支了一个马扎,琴包靠着桩子,风琴奏出的旋律悠扬,像某位大师写作的流行歌。

    “这音乐真好听,当成咱们下赛季的自由舞怎么样?”

    国际滑联在每个赛季都会规定曲风,但辐射范围仅限于短舞蹈,选手在自由舞的编排上有极大的选择空间。

    灵感来得太快,叶绍瑶随着重复的节奏起舞,从手脚小幅的摆动到牵动全身,她甚至即兴编入二接一的空跳。

    失误,冰舞哪里允许做两周跳跃,不过此刻的她随性发挥,没人会刁钻质问。

    临时组建的街头表演小队又吸引来不少人,老头的琴声与年轻姑娘的舞姿相配,几枚硬币成为犒劳的小费。

    人更多了,叶绍瑶露怯,裹着羽绒服重新奔向海岸。

    像潮水来得快去得快。

    身边的人没有跟上来,叶绍瑶看他还留在原地,似乎和老人说着什么。

    半晌,他才结束话题走向她。

    “你和他聊了什么?”

    “你说你想滑这首,”季林越说,“所以问了乐曲的名字。”

    “它叫什么?”

    “Nightingale,夜莺。”*

    土黄的沙滩已经攒下一层薄雪,海风打横吹着,雪花全往脸上飘。

    失策了,叶绍瑶重新系上围巾,她的出行装备不齐全,头顶和耳朵被吹得生疼。

    “降温了,回去吗?”

    “不想回去。”

    酒店听不见风声,也淋不着大雪,只有还没清洗的表演服和一个字都没动的作业。

    季林越没有再劝:“那你把我的帽子戴上。”

    在海边流浪到深夜的结果就是,装了一行李箱的脏衣服回去,桌上摊着空白的试卷,还有她本人,一直没停地吸溜鼻涕。

    金荞麦坐不惯绿皮火车,还没驶出东山的地界,人已经晕了半宿。

    叶绍瑶递了小瓶给她:“晕车药。”

    这声音像蒙了两层布似的,吓得连金荞麦都忘了自己还晕着车。

    “你才是该吃药的那个。”

    “吃了。”

    亏他们有先见之明,昨天回酒店的路上就找药房买好了药,还蹭了一杯免费的姜茶。

    但今早也没好转,一量体温,居然还发了低烧。

    金荞麦彻底清醒,学生在外地出事,自己得负首要责任,二话不说,立马问了一遍来龙去脉。

    季林越将昨晚的经过讲得明白,活像信口拈来一篇记叙文。

    “什么雪中漫步,你们还整挺浪漫。”

    病人骂不得,金荞麦只能拿季林越开刀。

    唠叨了十来分钟,晕车劲彻底过去,她精神抖擞,闷一口药,再训十分钟。

    “她是你的搭档,从组队开始,你们就是一体的,”她还在气头上,说话重了两分,“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对方,更要考虑后果。别做那些无意义的事。”

    但转念一想,搭档之间的感情也固然重要,金荞麦语结,给自己的语篇留白。

    车厢再次陷入沉寂。

    有人在这会儿睡了过去,有人还在心里纠结较劲。

    “我说的话有些重了,你俩散个步好像也没做错什么。”

    浪漫的氛围和如山倒的流感都是大雪造就的,没人预料到昨晚有大雪降临。

    “教练,我们以后会注意的。”叶绍瑶趴在桌板上养神,说话瓮里瓮气,受了委屈似的。

    “撒娇没用,”金荞麦打断,“等你病好了,练体能就够你喝两壶。”

    第115章 “你说这样可以汲取力量,我也试试。”

    周五下午,三中的学生难得休息,高中部三个年级在学校礼堂统一举行家长会,听校长和心理学专家聊了两个小时。

    耳朵虽然受累,但这些话题都是老生常谈,不需要过脑子。

    曾云开问:“芍药,你爸呢?”

    “我不知道。”

    礼堂人多眼杂,学生只能靠边站,叶绍瑶连她爸的后脑勺都没找到,以往的叶先生总会东张西望,比她更早发现自己。

    下午三点,教室成为家长会的分会场,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

    “我舅姥爷从乡下捎了一筐草莓给我,我下周给你分点。”曾云开搂着叶绍瑶,颇为同情。

    在礼堂还看不出,教室只剩下那一张空位,怎么看都太惹眼。

    叶绍瑶解释:“我爸的车在路上和别人发生擦刮,在交警大队呢。”这是她刚得到的消息。

    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雪天路滑,对方变道出了问题,一头撞上叶先生的右后车门。

    偏偏对方还嘴硬,反口指认叶先生超速,要求责任共享,但该路段的监控失灵,只能向交警大队说理。

    曾云开表示懂的。

    “没关系,大概又是每位老师说说成绩问题。”

    她比家长更有参会经验,脸一板,气势一下就上来:“不是我说你们,同样的老师,同样的试卷,一班的平均分怎么就能比咱们高二十分。”

    这时候,一定会有男生欠揍地接腔:“咱们班在篮球赛也能比他们高二十分。”

    班主任啐一口,要骂一句“没正形的东西”。

    这回,成绩倒不是会议的重点。

    班主任惯例在讲事前握住陈年茶缸,抿两口,吐一回茶沫子。

    “咱们11届的高考成绩普遍不理想,本科线在全市中游徘徊。我校领导前后商议了许多次,经过慎重地考量,决定参考实验中学的教学模式,在周六为学生提供有偿补课服务。”

    一枚鱼雷在船体旁炸开,霎时掀起几米高的巨浪。

    八十来号人各说各的,都逃不开一个中心思想,三中的改革越来越变|态了。

    “当然,我们会充分尊重家长和孩子们的意见,周六补课采取自愿原则。”

    他抱起桌上的意向单,拜托班长下发。

    虽说尊重学生的意愿,但大家都挤在教室后面,没人敢迈上前和家长谈判,说他不想补课,别这么选。

    曾云开咬着嘴唇干着急:“就我妈的德性,还会再列一栏‘星期天’呢。”

    意向单是当场填写的,为了能统一报给教务处,也当场就上交了。

    全班四十个人,班主任花时间数了两遍,始终只能数到三十九。

    “还有谁的家长没交?”

    叶绍瑶意料之内地举手,她已经等这句话许久,早问不就省事了。

    班主任了然,从抽屉抽出崭新的一份:“赶快给你妈送过去。”

    在众目睽睽下,叶绍瑶走上去,调转脚步出了教室。

    “邵老师居然是你妈妈。”

    曾云开回想八辈子也难接受刚才的惊讶。

    不只是她,在今天之前,全班都对这则重磅消息一无所知。

    她扣着手腕自首,说:“我以前没眼力见,对邵老师出言不逊,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呗。”

    邵老师的教学能力没话讲,但课后作业也是一等一得多,学生们从来只能忍气吞声收下厚厚一沓英语题,在私下“友好”交流。

    谁会在考试结束当天布置作业!

    这话叶绍瑶不好接,她也抱怨过好多次,甚至因为是关系户,还大胆和妈妈面谈过。

    那他们的分数怎么办,你也能负责?这是邵女士的原话。

    “你跟着我干嘛?”

    家长会后,孩子们跟着爸爸妈妈放学回家,叶绍瑶是一个人惯了的,走出校门,才发觉曾云开一直跟着。

    已经在公交站台站定,曾云开才问:“你又要去练冰?”

    “当然。”

    今天放学早,还省了请假的功夫,直奔训练中心,能多练两套自由滑。

    “我能凑热闹不?”

    叶绍瑶觉得她有病,抬头看阴沉沉的天:“你脑袋冻住了吧。”

    留在学校自习也好,回家钻被窝里也好,哪里不比冷飕飕的冰场暖和,还偏僻。

    “我家现在是冰窖,非必要不回家。”曾云开一动不动。

    她家的房子有些年龄,前几天突然降温,偏偏遇上暖气管没水,一问物业,整栋单元楼的暖气管路冻裂了一截,得大面积替换。

    这是个大工程,从签署知悉书到施工队作业,前后得花不少时间,楼里整天都在“隆隆”响,榔头电钻交替上阵,她连活下去的心情都没有。

    “那也没必要跟着我。”叶绍瑶带着训练任务去冰场,势必会忽略她。

    “我也可以尝试尝试。”

    叶绍瑶瞪大眼睛,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晚场,只有零星的人还在练冰,许多学员寄存好自己的行头,结束一天的疲惫训练。

    她带着生人走进,指着各个分区介绍:屯放着各种美丽刑具的舞蹈室、器械齐全的健身房、男女各一间更衣室,还有她经常光顾的医疗点。

    “这里,”来到走廊中心,叶绍瑶挥着手臂,将身后的广阔纳进怀里,“就是我的大——冰场。”

    冰场很空旷,说话带回音。

    还在热身,曾云开已经借她的冰舞鞋滑了两圈。

    “叶教练,像我这样头一回上冰就能走动道的,是不是很有天赋。”

    叶绍瑶忙着搬腿拉韧带,匆忙扫她一眼,的确能走。

    “还行吧。”

    “那我滑个十年八年,能超越教练您吗?”

    “你学了十多年数学,也没见比我高多少。”

    蹬上冰鞋,叶绍瑶拿着mp3放音乐,听了两年的《十面埋伏》,她有一年半的时间对自己的表演有认知错位。

    “什么好听的,也给我听听。”

    一团理还乱的耳机线被摘下,音乐溢出来。

    “这不是那啥么,”旋律很熟悉,名字涌在嘴边却说不出,曾云开问,“你演刘邦还是项羽?”

    “滑得好就是刘邦,不过大多时候都是项羽。”

    金荞麦从舞蹈室出来,也做好上冰准备。

    “季林越还没到?”

    训练中心的大门紧闭着,外面的夜色已经分不清时间,只是又有些飘雪,里层的玻璃起了雾。

    “教练,我可以先练习女步。”叶绍瑶说。

    但金荞麦摇头,从运动服掏出相机和笔记本,纸张里有许多图画,是他们在“颜金杯”比赛中各舞段的站位、握法。

    “今天需要解决的,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你们需要尽快改正开闭式握法,顺带巩固基里安握法的蹬冰滑行。”

    冰舞是两个人的运动,即使他们在单人滑的滑速能起飞,也照样在开闭式摔倒。

    能在比赛中顺下来,全仰赖彼此能即使感知滑行的异样,用蛮力把对方拉回来。

    曾云开的手机疯狂跳出短信提醒,让她有了动作。

    “芍药,你不喜欢那个帅哥对吧?”

    叶绍瑶皱眉。

    曾云开突然变得贼眉鼠眼,低头翻书包:“我差点忘了个事儿。”

    她拿出一封信,没来得及封口,信纸还掉了半截在外面,在书包里已经磨皱了边角。

    “现在可以踏实睡觉了。”她松一口气。

    “这是?”

    “可能是情书吧。”

    “情……”叶绍瑶差点叫出声,“你给我写情书?”

    她俩这关系,用情书来定义,也太暧昧了吧。

    “你想什么呢,”曾云开也被她吓一跳,舌头捋不直,“虽然你的确是我偶像,但你可是我偶像啊。”

    何况她对自己的取向坚定不移。

    “这是别人让我转交的,你接受吗?”她突然收声,小心翼翼地问。

    原来是别人无聊的大冒险游戏,叶绍瑶也压低声音:“不接受。”

    “可他答应给我抄一周地理作业来着。”

    “你怎么不抄我地理作业,费大劲当别人的狗腿子。”还整出叛变的戏码。

    曾云开多吃瘪,她当然也想,但叶绍瑶在学校待的时间,还没自己写地理作业的时间长。

    她就像个留守儿童,每天巴巴回头看,然后叹气,今天救星又没来。

    短信催得紧,她直接将信封撞进叶绍瑶的鞋包:“我得回家了,这信你不爱看就丢掉吧。”

    匆匆抛下一句就溜掉,险些撞上正开门的季林越。

    “你叫季林越对吧?”她站得笔直,抬头问候,“我们芍药特别优秀,你可千万别拖她的后腿。”

    “曾云开!”

    一场鸡飞狗跳过去,季林越还不明就里:“她是你同学?”

    叶绍瑶不承认:“今天之前是的。”

    金荞麦没掺和小孩子的幼稚打闹,倚着板墙做一个旁观者,直到两人重新进入训练状态,才抛出问题:“你们回看比赛录像了吗?”

    “没有。”叶绍瑶回答得老实。

    季林越也摇头。

    那就不奇怪了,难怪这么多天过去,他们还对自己的拧巴握法毫无察觉。

    “不完全统计,你们在节目中的握法错误率达到百分之四十,已经满足扣分标准。”

    金荞麦搬来自己的工具人,在舞蹈室教了又教。

    开式和闭式是伦巴的最基本站位,映射到冰面上,也是冰舞的基础握法之一。

    金荞麦在身边孜孜不倦讲着,叶绍瑶像个听话的木偶。

    该怎么站,面对面,和季林越只相隔一臂的距离,左手握右手,右手握左手,他们在图案舞时,基本需要保持这样的双牵手姿势。

    怎么说呢,叶绍瑶还记得在舞蹈班瘸腿的经历,那时候她刚三岁,扬言再也不学舞蹈。

    但接触了花样滑冰,基本功是必修的,偶尔还会根据节目的需要练习各个民族的舞蹈,到现在,芭蕾练平衡、拉丁练握法和表现力,一样都没落下。

    动作保持到手臂僵硬,金荞麦终于颁布赦令:“行,上冰。”

    滑冰一定不能和同伴手牵手,这是默认的上冰准则,单人滑行都有可能左脚绊右脚,何况搭档之间离得极近。

    一个不留意,叶绍瑶又被季林越的脚绊倒,趴在冰面叹气。

    果然,每一条规定的背后,都是一个教训。

    “对不起,我的蹬冰点没对。”

    “我的浮腿角度也有问题。”

    下一次练习开始之前,两人开始自曝罪名。两个小时滑下来,基本能编写一本《忏悔录》。

    叶绍瑶觉得有些滑稽:“我刚攒够的自信,没两天就挥霍完了。”

    季林越还握着他的手,使力将她从冰上带起,行云流水塞进自己的衣兜。

    “现在呢?”他问。

    叶绍瑶坏笑:“好弟弟,你怎么抄袭我。”

    她摸到装在口袋里小金牌,这明明是自己的“专利”。

    “因为你说,这样可以汲取力量,我也试试。”

    第116章 她要在最后的比赛干票大的。

    叶绍瑶发现,自己的痒痒穴失灵了。

    是在更衣间突然福至心灵,刚才复习了那么多套托举动作,她都没闹着说难受。

    “教练,您挠我两下子。”

    金荞麦正坐在凳上拆绑带,对她的要求感到奇怪:“我没那么变|态。”

    但人已经把侧腰送过来,她好成人之美,伸手如她的愿。

    手刚碰上的一刹,叶绍瑶条件反射地躲开,撤退时,肩膀磕到身后的储物柜,酥痛迟钝地从肩角蔓延开。

    原来只是自己给自己打上强心剂。

    “祖宗,别折腾有的没的,”金荞麦被她狰狞的表情逗笑,“你搭档还在门口等着呢。”

    刚才说好的,叶绍瑶说晚上不安全,一定要送季林越回学校。

    门口的公交站刚开走末班车,今天实在有些晚了,他们在树底下走着,时不时得偏头绕过被雪压垮的树枝。

    “明年过年早,我们学校腊八就能放。”叶绍瑶说。

    2012年的腊八正赶上元旦,算起来,现在距离期末也没两天了。

    他们将迎来一个极漫长的寒假,城市上空的烟花会从一直放到来年二月。

    但对于冰雪运动员来说,现在正是他们的主场,从十二冬到冬青奥会,几场比赛一个排一个,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可言。

    叶绍瑶看他半张脸缩在围巾里,说:“季林越,接下来的几天,我可能会把重心放回女单。”

    她这两个月没有什么赛程,练习冰舞无伤大雅,但他们接下来有几场硬仗要扛,不能完全乐不思蜀。

    近在眼前的就是十二冬,不仅是新一批国家队的首次成果检验,领导们还得就比赛及时调整运动员的培养方略,展望2014年的索契。

    这是叶绍瑶在昨天的体育新闻中看到的,J省领导全面视察比赛场馆,确保在节俭办赛的原则下,发扬运动员艰苦卓绝的竞技精神。

    为此,攥稿人还提出了一个新名词——“奥运战略”。

    奥运,又是奥运,眼看都快到能报名奥运会的年纪,她的三周跳还不稳定。

    “我什么时候能参加一届奥运会。”

    要是能一直保持刚复出时的竞技状态,不说奥运会,起码她还能在国际赛上留有一席之地。

    耳边偶尔有汽车驶过的声音,不像夏日时节转瞬即逝的嗡鸣,这会儿地上积了雪,每辆车都打着车灯,小心翼翼。

    “你明年不就能去?”季林越反问。

    “你说冬青奥啊,”叶绍瑶反应过来,睨他一眼,“替补,都不一定能上场呢。”

    “当时那名选手不是骨折吗?”季林越也是从新闻中得知的情况。

    “手骨骨折。”

    乍一听特吓人,但受伤的部位基本不妨碍日常训练。

    冯蒹葭说过,那名运动员的复查结果很理想,应该不会选择弃赛。

    但凡事都讲万一,滑协为了不出纰漏,连带她的签证也一并申请了。

    说不在意这些机会是假的,叶绍瑶已经刷新了自己的训练计划。

    在未来几天,一定要重新和柯利亚教练建立联系,把自己的节目再改动一些。

    以现在的能力,虽然滑不出多亮眼的成绩,但争取不给女单生涯留下遗憾,这是她能够坚定的事。

    “这么快就到你学校了。”

    感觉还没走几步,已经能够望见实中的教学楼,四四方方的棱角比天空的深紫更暗,但楼里的小格窗还亮着比月光还皎洁的灯。

    “本来也不远。”季林越说。

    金字校牌被雪盖住头顶,每一道笔划都结上一层冰,校门近在咫尺,叶绍瑶哈着气:“我就送你到这吧。”

    但季林越只是点头,和她一起拐向马路牙子。

    她问:“你怎么不进去,快十点了。”

    保安亭还亮着小灯,穿着制服的保安被他们的动静吸引,热情的大姨就差来一句别扭的东北腔,又是你们俩。

    “这会儿不好打车,我陪你等等。”

    “哎,我搭档真好。”

    不过算老天照顾她,不舍得一直在雪地里站着,对面绿灯亮起,迎面第一辆就是亮着空车牌的车。

    “人算不如天算,早点回去吧,”司机一脚油门踩下之前,叶绍瑶还拉下车窗叮嘱,“明天实中冰场见,你记得给我留个门。”

    金教练明天飞J省,自己也不想在周末人挤人,没有比实中更好的去处。

    出租车像陈旧的摇摇椅,还没街边的烂摩托跑得快,回到家,正当门的挂钟显示十一点,叶绍瑶呼吸一滞,她又突破了夜晚归宿的新底线。

    但客厅灯还亮着,卧室灯也大敞开,家里比任何时候都灯火通明,全没有半夜三更的痕迹。

    她一一问候了一遍,姥姥已经睡下,爸爸征用卧室的电脑加班,妈妈只能在餐桌边伏首写教案。

    灯还是从她的小书桌上挪过来的,灯帽上的灰尘被擦干净了。

    “还知道家在哪。”邵女士冷不防来一句,听不出零下多少度的问候。

    要不是季林越发来短信报备,她只以为叶绍瑶掉哪个雪坑去了。

    小姑娘打马虎眼,三两句搪塞过去,邵女士没有追究,显然被手里的工作困得腾不出口。

    “这个点备课,”叶绍瑶看挂钟走过十一点,“咱英语不是只剩最后一篇课文了吗?”

    邵女士从来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人,哪里需要挑灯夜战。

    “是市级公开课。”她撑着额头,手里的笔就没停过。

    自从卸任班主任,她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但总还是闲不住,校领导一个推波助澜,直接报名赛课活动。

    前阵专家进校园,才在他们*班听了一节英语课,这会儿结果公示出来,区级一等奖,得再比一轮市级赛。

    “那作为邵老师的好学生,您是不是有任务交代给我。”叶绍瑶往桌上一撑,咧着嘴角讨巧。

    这样的大型公开课,一般都和教师年终考核挂钩。

    年轻教师需要刷资历,少不了增添表演环节,叶绍瑶作为教师子女,从小就熟谙其中的玄机。

    “这回的有生课堂教学会回避报名单位,我的授课点在实中。”

    教育局这回学聪明了,为防止教师提前预演授课,在复赛采取抽签形式确定教学内容和地点,教师将面对陌生的学生和未知的教学环境,这是对职业能力的又一大挑战。

    “实中?不会给季林越上课吧。”

    “哪有那么巧,即使为了面子,他们也不可能把差班搬出来。”

    什么差班,“季林越在理科实验班,”叶绍瑶补充,“实中的理科能甩咱们学校三条街。”

    邵女士皱眉:“他怎么跑理科去了。”

    实中的规矩严,为了激励学生,学校制定了一系列策略,比如班级流动制,以期中和期末两次大考成绩作为参考,文科和理科内部会在每学期进行人员调整。

    但从没听说过有体育班能流动到理科实验班的先例。

    “你说他爸妈,总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孩子身上,一会儿学习滑冰,一会儿又是各种学科的兴趣班。林越夹在中间,性格都变拧巴了。”

    温姨的确是这样,从前经常和邵女士来往的时候,两人对孩子们的学习道路达成过高度的一致。

    所以直到叶绍瑶求证,她也是这样认为。

    不过比之这个,她更对妈妈说的话感到意外。

    “您以前不也希望我专心学习,放弃滑冰吗?”叶绍瑶上赶着逞嘴快,“这算不算是将您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绍瑶,你要体谅妈妈,有颗想望子成龙的心。”

    没人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社会中毫无作用的边角料,所以得学习,通过考学走上一条正轨。

    但当她看到叶绍瑶冒着冰天雪地也不想落下一节课程,宁愿打破宵禁也要多练习两组步法,她有这样的毅力,远比坐在教室里当木偶要生动得多。

    “这么些年,妈妈也在一直接受你带来的新体验。”

    邵女士是从小地方考出来的,人生的头二十年,除了土地和书本,其他一概没接触过。

    但现在,家里有磨刀石,有从邻居家淘汰下来的缝纫机,叶绍瑶的冰刀和破损的表演服,全是她忠实的顾客。

    今晚没有雪,台灯的插头松掉,只剩客厅的旧灯泡照得满室温馨,有那么几秒,室内和室外共享安静的夜。

    “我帮您写教案吧。”

    家里太热,叶绍瑶摘掉围巾,重新摁开台灯。

    “就你那鸡爪踩过的英文,别恩将仇报,”邵女士拍开她的手,“快去睡觉。”

    “哦。”

    “你新买的表演服不是不合眼缘?丢给你爸,让他明天给你贴水钻。”

    “知道。”拖着长长的尾音,小麻烦精终于走掉。

    ……

    叶绍瑶撕掉书桌墙上的挂历,一年到头,连日历也变得轻飘飘的。

    最近的训练难度像老头打太极,强度一直上不去,明天开始,她一定不能再宽待自己。

    笔记本上罗列着所有跳跃,铅笔在纸页间连线涂鸦,她已经计算过,如何在能力范围内拼凑出最高难度。

    灰色笔迹间,她最后用三个叹号作结:3Lz回家,3F拉满。

    这是她一定要做到的。

    这是最重要的。

    第117章 “圣火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散学典礼那天,叶绍瑶久违收到了奖状,英语单科“进步之星”,用年级进步一百多名的成绩单换来的。

    “不得了,芍药的听力这么厉害,以后出了国,不得成小老外。”有男生调侃。

    叶绍瑶向来不理会这些噪音。

    曾云开给她的那封情书没有署名,她根本无从得知是谁的恶作剧,只能一视同仁,将班里所有男生排成一条战线。

    念叨不得,只是脑海闪过这个名字,曾云开下一秒就贴了上来:“芍药,这次只有你一个人拿了听力满分。”

    在前几届,H省的高考还是自命题,英语从来不考听力。

    也就去年突然加入全国卷,题型变了个翻天覆地,老师们狠狠抓起听力。

    那可是白花花的三十分。

    所有寒假作业已经布置在黑板上,新的练习册装满一整个书包,叶绍瑶着急走,和她打哈哈:“云开,我今天着急训练,你帮我大扫除吧。”

    曾云开沉默,不是她对朋友不仗义,她俩原本就是一个大组,要说做清洁,谁也跑不了啊。

    但叶绍瑶早就溜没影。

    今天的校门口和平日不大一样。

    下到一楼,她放缓脚步,有学生在路边放肆地打粗溜滑,一摔带倒一大片,保安呵斥都来不及。

    是因为放寒假了,她很快找出原因。

    今天的放学时间早,天上没有一丝暮色,校外的家长也多了许多,都为了和孩子庆祝又完成一个阶段的学习。

    可惜邵女士还得开教师总结大会,她又得一个人去冰场。

    有人突然给她一记熊抱。

    叶绍瑶对这角度和力度太过熟悉,几乎脱口而出:“容翡?”

    “惊不惊喜!”

    她点头:“你怎么到岸北来了。”

    容翡松开她:“原本是在这里经停,但我转念一想,既然过来了,就陪你训练几天。”

    所以她带着张晨旭下了车,浪费一半的车票钱,打车来到市区。

    她首先去的是实中,因为潜意识总觉得叶绍瑶说过,她是实中的学生。

    在校牌前蹲了半个小时,才有好心人询问:“你找谁?”

    “请问,叶绍瑶在哪个班?”她说。

    穿着实中校服的学生说:“叶绍瑶,是滑冰的那个叶绍瑶?她是三中的,不在我们学校。”

    叶绍瑶打断她的故事向路边的树干踢了一脚:“容翡女士,你一点不关心我,我已经离开实中两年了。”

    有卖烤红薯的大爷推车三蹦子叫卖,两块钱一个,五块钱买仨。

    容翡咽了咽口水:“糖分高。”

    “没热量。”

    买多了,叶绍瑶一定要塞给她,还有一个是季林越的,她们要坐公车往郊区去。

    “真香,”拿到红薯的容翡判若两人,这会儿不讲忌口,剥皮动作挺熟练,“绍瑶,你的名气还挺大,随便一个实中的学生都认识你。”

    甚至是学校最边缘的保安,也会说一句“那小姑娘啊”。

    哪里哪里,叶绍瑶没好意思说,不过是因为在冰场逗留,被跨校通报批评过而已。

    外面的天太冷,捂在怀里的红薯也多少有些凉了。

    “你将就吃吧,就抵今天的话费。”

    “国际长途一分钟四块八。”

    “哇,你怎么斤斤计较。”

    “我没说过收你钱。”季林越撇清,想以物抵价的另有其人。

    打闹几回,热好了身,容翡首先走进冰场,叶绍瑶也迅速投入训练状态。

    “柯利亚教练。”铃声响了半分钟,电话终于接通。

    柯利亚正在重洋之外喝下午茶,汤匙搅得杯壁脆响,似乎在与她碰杯:“叶,我以为你对我失望了。”

    她哪敢有这想法,只是的确太久没联系,叶绍瑶说了声抱歉:“此后两个小时,我会把video传到您的邮箱。”

    手机功能的限制,接打电话不能和录像同时进行,这通跨洋电话挂了打打了挂,叶绍瑶和柯利亚认真地讨论技术难题。

    “教练,我看这个内刃不错,”叶绍瑶问,“您还是认为有些平吗?”

    “用刃一旦定型,是很难修改的,但这几个跳跃的刃控制都还不错,恭喜你进入改刃的末期。”

    “但是”之后还会有转折,这是柯利亚教练一向的话术,不到最后一刻,叶绍瑶不敢随意接话。

    停顿的第五秒,他重新开口:“你发现了吗?自从步入发育关,你的刃跳轴心一直有倾斜,虽然你习惯了用膝盖硬拧,但这太伤身体。”

    他猜到了,问前段时间是不是膝伤复发。

    叶绍瑶没想瞒过谁,只是小姑娘好面儿,也没有挨家挨户奔走相告。

    手机不会说谎,伤病那段时间,她和教练的通话记录有一大段空白,电子邮箱也同样。

    柯利亚给出建议:“你得改变跳跃习惯,如果还想保住膝盖。”

    “该怎么做?”

    “稍等,我得再看看你的过往比赛录像。”

    电话就此挂断。

    季林越说:“我记得你在上赛季有成功的上手跳。”

    叶绍瑶点头,这她当然想过,“我之前问过冯教练,但她好像并不希望我这么做。”

    柯利亚教练传来邮件,里面截取了她的上手跳跃和几个训练营的教学视频,标题写着——TrytoRippon。

    Rippon是什么意思来着,休息得有些久,叶绍瑶还没把脑子转过来。

    “尝试上手跳跃,”季林越翻译,“和我想的一样。”

    “可是冯教练说……”

    容翡靠过来:“冯教练是教双人滑的,她从小就没练过女单,术业有专攻,你的语文学得比我明白。”

    冯教练的观点和柯利亚完全相悖,是从捻转跳考量的,双人捻转要求女伴被举在半空,横向旋转足够的周数。

    有重力这个恒定的条件,如何在捻转跳中找到重心是关键。

    横向旋转和垂直旋转的区别太大了。

    论双人滑,容翡也是专业的,何况她有极丰富的单人滑经验,能把两者的难度区分得很清楚。

    “你听我的,我也是持证上岗。”容翡和柯利亚一个阵营。

    她道出在俄国短训的经历,俄本土单人滑选手的跳跃出得早,稳定性也强,难度无以复加的时候,只能依靠附加项拉开更大的差距。

    “上手跳并不难,不仅可以压轴心,还可以额外获得技术加分,一举两得。”

    叶绍瑶知道,她深谙ISU的打分规则,也几次三番在比赛内外跳出成功的上手跳。

    但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可同日而语,没有教练的允许,不敢贸然改动。

    “绍……”容翡像蜜蜂似的叽叽喳喳,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叶绍瑶手动帮她住嘴。

    “我早就倒戈了。”

    她自身有上手套的储备,再找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没有来来回回的说笑,剩下的训练时间正经许多。

    开清冰车的师傅在下班前最后清冰,交代他们如何做好收尾工作。

    “铺保温膜,知道。”

    叶绍瑶一连站住好几个内点三周,正开心得不得了,说话带着上扬的小调。

    “绍瑶,在起跳时不能过度压低重心,”季林越将她的跳跃录像倒带,和之前的三周跳对比,“你的跳跃高度会打折扣。”

    柯利亚那边的通信时有时无,叶绍瑶和季林越互为导师,做跳跃看跳跃,做旋转看旋转,容翡偶尔掺一脚,说两句就得和双人滑扯上关系。

    “容翡女士,你的单跳稳定下来了吗。”叶绍瑶以牙还牙。

    容翡已经出了发育关这片湖,俱乐部总决赛时却突然丢了三三连跳,前天还在找症结。

    “教练给我看过,说是因为最近太飘,心态问题。”

    叶绍瑶深表赞同,她已经坐在半墙上,把自己的教练证高高挂起。

    容翡盘腿支着下巴:“这么多教练围着你,真幸福。”

    “看见你的连跳不如我,我更幸福。”

    “怎么和前辈说话呢。”

    叶绍瑶笑着躲到安全距离,学她加国教练的语气:“容翡,你最近太飘了。”

    “季林越,你管管你搭档,她要上房揭瓦。”容翡对着空气踹了一脚。

    “可她的连跳质量的确比你好。”

    容翡勉强扯出一声嗤笑,果然啊果然,组了队就是不一样,两个沆瀣一气的家伙。

    又一个小时,训练时长基本拉到极限,叶绍瑶累得没话讲,指使季林越去仓库搬保温膜。

    容翡打住:“今天就练成这样?散装跳跃?”她还没见她顺节目呢。

    天机不可泄露,叶绍瑶将食指抵在唇珠,一个字也不说。

    为了保证这套节目的神秘,她特意在容翡练基本功时进行合乐练习。

    “季林越,你也知道她的把戏?”

    季林越老实点头,除了他和柯利亚,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他的嘴更严实,本来就是不爱说话的。

    今天二比一暂败一局,容翡对他俩指指点点,嘁声说:“同流合污。”

    ……

    容翡和张晨旭一连在岸北待了几天。

    12月31号宜出行,前往J省的车票已经买好,一看时间和讲座冲突,不得不又逗留一天。

    张晨旭说:“老黄历不靠谱。”

    “这回真是临阵才磨枪了。”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十二冬,体育总局在全国十多个点位开展反兴奋剂教育讲座,与赛运动员应参加尽参加,是赛前兴奋剂检测的重要宣传环节。

    坐在大会议厅,叶绍瑶也担心:“咱们可是三号的比赛。”

    她抱怨十二冬的赛程安排忒不合理,开幕第一天就得上阵,早上有公开练习,下午正式进入女单和男单短节目的比拼。

    容翡他们还好运气,能够参加晚上的开幕式。

    “开幕式有什么看头,无非是跳几段没新意的舞,”容翡说,“晨旭家就在河阳,彩排那么大阵仗,让他亲戚都透露完了。”

    和张晨旭说的流程一样,开场群舞、领导讲话、出旗奏乐、运动员入场、歌舞表演,当然还不能少重中之重的环节,点燃冬运会的火炬。

    叶绍瑶给容翡打去电话时,正巧听见主持人报出阚玉的名字,她是点燃本届冬运圣火的运动员之一,是华夏花样滑冰项目的杰出领头人。

    容翡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从候场区核验身份到亮相体育场,絮絮叨叨。

    亲身经历才会有不同的感触。

    “刚才有件事儿特好笑。”还没接上正文,她已经笑到合不拢嘴。

    以防自己被代表队的人头埋没,她和张晨旭在入场前商量好了搭马肩,她骑在他的颈后,和幼时骑在爸爸身上一样。

    为了万无一失,他们临时练习了好多次,重心找准了,相信八级大风都吹不倒。

    她就这么坐在肩上入了场,但因为太过瞩目,被代表团的领队追着说“下来”。

    连接会场大屏的摄像机一直跟着她,自然也拍到了旁边气急败坏的老头,事情经过被原原本本拍了下来,每一个表情都没放过。

    “所以你就这么走完了全程?”

    “没呢。”

    到了半场,容翡才发现自己在屏幕上,突然也嫌弃自己丢人,灰溜溜从张晨旭身上下去,往人群里钻。

    她哪知道,自己会变成开幕式上仅次于点燃火炬的看头。

    “要点燃火炬了,”耳边太嘈杂,容翡也大声叫着,“绍瑶,我记得花滑馆就在附近。”

    对,花滑馆离会场并不远,甚至因为没有林立的楼房,场馆的灯火都尽收眼底。

    隔着两道玻璃幕墙,叶绍瑶似乎也听到几公里外的欢喝,这是四名运动员携手点燃火炬的神圣时刻。

    火苗在炬中跃动,电话里的声音十分清晰。

    “圣火描绘着绚丽的色彩,圣火创造了生命的奇迹。”*(出自2012年第十二届冬运会主持串讲词原文。)

    第118章 那些花和笑脸,象征她们生命的绽放。

    那边开幕式结束,这边的最后一组男单选手刚好入场,叶绍瑶收回眺望的目光,和容翡说再见。

    夜晚的观众已经走了很多,场上的季林越正在心无旁骛地赛前练习。

    观赛席没有志愿者维持秩序,冰迷都挑前排的空位就坐,叶绍瑶原本的位置被一名幼儿取而代之。

    她正好调换到主席台的正后方,这边的暖气不太充足,只能拥紧身上的队服。

    冯蒹葭是省花滑队的领队,在开赛前,她将在场运动员召集,说大家同属于一个代表团,应该以团队的利益当头,其次才是个人的荣誉。

    叶绍瑶觉得她在点名道姓,只差没把自己的小动作捅出去。

    早上的单人滑合乐练习,冯蒹葭一直是在场的,不可能没看出端倪。

    但经过近两周的集训,她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打磨后的短节目发挥不错,避开还没找回来的勾手三周,叶绍瑶以3T+3T、上手3F和后半程2A的跳跃难度拿到了31.99分的技术分。

    赛后,她拜托冯蒹葭上网查阅自己的各项小分。

    跳进燕式转三级,换足联合旋转、接续步和躬身转定级全四,Flip跳跃的用刃没有被抓,只是被标上了周数不足,GOE减分不到0.5分。

    一脸严肃的冯蒹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叶绍瑶就借男单即将开赛的由头溜之大吉,教练那张毒嘴,她领教过太多次。

    只可惜官方录像还没有放出来,她暂时无法欣赏短节目的英姿,只能坐在观赛区等待。

    “下一位出场选手,H省代表队季林越。”

    十二冬的短节目出场顺序是既定的,按照近两年的国内积分排行,季林越被划进第一梯队,在最后一组第一位出场。

    刚清理过的冰面还有水渍没冻实,冰刀像航船划破水迹,留下一道不浅不深的凹痕。

    季林越在本赛季的两套节目都是八成新,为什么不能算十成?那都是从曲库里翻出的旧曲子。

    据说《007》系列的最新影片将在下半年全球上映,相关谍战曲再度风靡花滑圈,不知编舞老师从哪找出压箱底的原声录音带,用新技术将当年的音乐重新剪辑,音质要好许多,改善了旧版的颗粒感。

    这两年身高猛长,以前的考斯滕自然是穿不下了,季林越换了一套,是叶绍瑶带他去工作室新做的。

    但她又嫌成品太黑太素,央求叶先生贴了几条白与绿相间的水钻。

    可算顺眼了。

    再漂亮的表演服也只是衬托,这套节目内容也改动不小。

    从原来的自由滑改成短节目,时长缩短到两分四十秒,搞不出翻旋子的花把式,每一秒的编排都要踩在刀刃上。

    音乐开场就是大提琴的厚重,疑云笼罩在城市上空,暗中的博弈如在弦之箭,一声琴音嘶鸣,阴沉的天空被挑开一角,危险随之而来。

    观众的掌声不亚于看到一场阵营之争的真枪实弹,季林越在旋律变化的节点,毫不犹豫跳出勾手三周,稳稳落冰后,再接上高度不错的后外点冰三周跳。

    裁判给出1.03分的实时技术分,一下开了许多先河。

    这是本场男单比赛第一个高级三三连跳,也是季林越在正赛中跳出的第一个GOE为正的3Lz+3T,甚至还大于一。

    在日常训练中,这组联跳的落成次数很少,不是在第一跳上出岔子,就是原地干拔不了三周,问题五花八门,摔得也各有姿态。

    但季林越似乎对这个跳跃抱有执念。

    叶绍瑶曾问他:跳跃成功和买刮刮乐中奖,哪个的概率更高。

    那天结束训练,她心血来潮去了文具店,斥五块钱巨资购入一沓齐天大圣刮刮乐,赚回本不说,还给家里捎了一袋梨。

    收获颇丰的她挑衅:哦,原来中奖是件这么容易的事情。

    当时的季林越只是被她嘚瑟的模样逗笑,没想到于无声处,还是默默将这块铁板踢了下来。

    但随之而来的3A不太妙,叶绍瑶从跳跃准备时就看出不对劲。

    背景音乐的节奏极快,季林越在换组联合旋转后有些失速,为了重新找回节奏,他尽量压缩待机时间,着急起跳。

    重心还没有完全过渡到滑足,旋转轴不出所料的向后倾斜,在落冰时几乎就要倒下去。

    叶绍瑶半闭着眼睛,垂下的眼睫织就一层模糊的网,场上的人几乎变成和眼皮粘连的色块,但下一秒,她擦亮眼睛,季林越迅速扶冰翻身,偏偏没让自己完全摔下去。

    周围的观众松一口气,叶绍瑶也跟着鼓掌应和,这都是摔过几百上千次才锻炼出来的自救能力,场上的他又和没事人似的,转身压步,转三进入燕式旋转。

    赛后,叶绍瑶安慰他:“瑕不掩瑜。”

    在一个跳跃几乎扣光GOE的情况下,还能拿到近四十的技术分,再加上32.04的内容分,总分超过七十,排在第二位。

    “我的阿克塞尔跳不该失误的。”

    季林越还在懊恼,自己平时都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性子,怎么会想在重要的跳跃上抢一秒。

    “比赛总会有意外嘛。”

    不过好在他们都在第一场拿到了不错的成绩。

    今天的所有项目结束,逗留到最后的观众也已离开,花滑馆依然亮着灯,迎接赛前练习的运动员们。

    赛程太过密集,明早没有合乐的时间,待单人滑的自由滑全部结束,还要开展冰舞项目的角逐。

    他们只能在今晚抓紧时间。

    “你还练吗?”叶绍瑶问。

    她自己倒无所谓,女单短节目在下午就已经结束,缓上这几个小时,她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七成。

    “我想把自由滑的跳跃再练几次。”

    就知道是这句话,叶绍瑶敞开裹紧的羽绒外套,里面是还没换下的表演服。

    “但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叶绍瑶扒在门边往里探,“去副馆吧。”

    场上练习什么项目的都有,冰舞和单人滑还好,她最害怕双人滑的抛跳,指不定会被天降的冰刀误伤。腿上的神经仿佛全聚在那道疤痕下,隐隐作痒。

    一墙之隔的副馆也被灯光照得通亮,这个冰场的规模更小,没有像样的观众席,一般只是运动员备赛的场所。

    透过门上的玻璃,室内的光线被切割成有棱有角的四边形,投在脚下的大理石上,即使大门紧闭,里面的动静清晰可闻,叶绍瑶在门口犹豫了两秒。

    该不该进去。

    “冰球队在夜训。”季林越的视线更优越,充当她的眼睛。

    巧的是,冰球队的教练吹响口哨,他们的训练刚好结束。

    “你看那个27号,笑起来和容翡一模一样。”

    容翡天生的大眼睛双眼皮,但一笑起来,两只眼睛像初一的月牙似的,只剩下弯弯一条。

    不过随即,27号被教练叫住,他的传接球能力太差,被留下来点名批评。

    男生瞬间没了笑,嘴角微微撇下,还挺冷酷。

    “他有那么一点点姿色。”

    “27号?”

    “不过冰球服太臃肿,看起来像个胖子。”

    “那是罩衫,缓冲用的。”

    “我知道,但看起来不太顺眼。”

    场边,有队员卸下头盔和铠甲,说说笑笑着,对暗处的两双眼睛并不知情。

    “现在顺眼了。”季林越说。

    男生重新归队,摘下束缚自己的装备,球衣之下还是球衣,印着27号的短袖被汗水熨帖在脊背上,少年正是力量猛涨的时候,手臂已经有了肌肉的轮廓。

    “他比其他人都要高一截。”

    “他又笑了。”

    季林越突然开始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做她的实时播报员。

    “够了,季林越,”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话,叶绍瑶低声说,“就非得让我夸他帅是吧。”

    她刚才只是惊鸿一瞥,对美好的事物发出一句最普通不过的感叹。

    现在没兴致了。

    “仔细看看,也就一般吧,那肌肉我不喜欢。”

    看他们,还不如把时间浪费在练习上。

    ……

    因为短节目的排名优势,叶绍瑶也在自由滑顺利跻身最后一组。

    看到出场名单,她才发觉出异样。

    昨天没来得及关心,尹谊萱居然掉出了第一梯队,和第五名拉开了近五分的分差。

    她可是华夏女单在近两年扛旗般的存在。

    昨天完成短节目后,她连观众抛来的礼物也置之不理,叶绍瑶只以为是体力消耗太大。

    但转念一想,尹谊萱跳空了3Lo,直接导致失去唯一的连跳,全程走冰寡淡如水,也不该消磨掉太多体力。

    “下一位出场选手,北江省代表队尹谊萱。”

    容翡之后,她就是女单最具话题的人物。

    报幕一出,已经有孩子冲到前排,希望能完成爸爸妈妈交代的抛礼物任务。

    尹谊萱在新赛季选择了大众熟知的《月光奏鸣曲》,她现在提不上速度,和音乐的舒缓很相配。

    第一跳3Lz+2lo+2lo就极为吃力。

    后外结环跳通常被视为花滑运动员的第一道坎,它没有刀齿点冰借力,在起跳瞬间,双腿绞成X型,用瞬间的爆发力带动空中转体。

    而放在连跳中,loop跳根本没有缓冲时间,一旦落冰,必须即刻压膝盖起跳,所以对运动员前一跳的轴心要求极高。

    叶绍瑶看着她的轴心一次比一次歪斜,到第二个loop连上,旋转轴几乎可以用起飞来形容。

    重心靠前,双手撑冰,既伤手又费时间,还不如干脆地摔下去。

    再次压步的尹谊萱重新走上正轨,试图和乐曲沉静而忧郁的色彩共鸣。

    第二跳2A落冰流畅,蹬冰进入跳接燕式。

    甜甜圈姿态中,尹谊萱一手提刀,一手摸上侧腰。

    很奇怪的动作编排,叶绍瑶有些看不明白,这到底是节目中固有的姿势,还是她的腰真出现了问题。

    她的疑窦在接下来的表演中解开。

    她把最后的连跳放在后半段,按计划应该跳出3S+3T。

    但第一跳罕见地跳空。

    失去落冰后的惯性,体力根本不足以让她再接一个跳跃,这个连跳以T跳摔倒结尾。

    观赛区的观众看得一愣一愣。

    这是尹谊萱?

    叶绍瑶猜到她伤了腰,但后者并没有规避这一点,还是一如既往选择上满所有刃跳。

    即便跳跃都是变形的。

    “北江省代表队尹谊萱,技术分43.26分,节目内容分51.86分,自由滑得分95.12分。”

    在已出场的选手中,也排不上前三位。

    “前辈,你……”

    看到尹谊萱从场上退下,叶绍瑶下意识去搀扶,她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我从康复师手里逃出来的,以为会有奇迹呢。”

    叶绍瑶想,这是除她之外,又一个不听劝告的家伙。

    “你何必呢。”

    “因为十二冬是索契的练兵之战,举国上下都很重视,我身在国家队,必须得出场。”

    “你的世锦怎么办?”

    今年四月,F国尼斯将举办世锦赛。

    奥运赛季即将到来,未来两届世锦赛的名额数量,将有极大可能可能决定参加冬奥的最终资格。

    华夏女单就指望她挣这个资格。

    “相信我,会挺进世锦自由滑的。”

    尹谊萱少有地拿出孩子气,她说,今天之后,保证闭关修身养性。

    漏风的门缝卷着门外的凉气,叶绍瑶刚热开的身子又冷得打颤,她跺脚活动,软刀套在地面和冰刀间“吧嗒”响。

    终于得到最后一组进场的指令。

    此次H省一共派出女单选手六名,什么水平的都有,冯蒹葭一直守在场边严阵以待,一刻没缓。

    她的半个亲学生入场,将外套脱下挨着她。

    “教练。”叶绍瑶笑着招呼。

    “你非得那么滑?”

    在冯蒹葭的要求下,叶绍瑶不敌她威风,在昨天把与柯利亚合谋改难度的事和盘托出。

    “你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叶绍瑶认真分析,夺冠热门尹谊萱因腰伤未愈,提前退出领奖台的争夺,骨折的黑马小姑娘已前往因斯布鲁克适应性训练,直接在赛前弃了权。

    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慢慢算,她得出结论:这是自己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她们都有伤,你就是健全人士?”冯蒹葭拍着膝盖提醒,“你别太乱来。”

    “我知道,最后一次了。”

    叶绍瑶牵了牵嘴角,她哪能不知道自己在冒险做什么,但是……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几句损话已经到嘴边,看她眼底油然生出的沮丧,冯蒹葭到底心软。

    “平安完赛。”

    “下一位出场选手,H省代表队叶绍瑶。”

    叶绍瑶从场边滑向中心,转身,亮相。

    花滑一共有六大跳跃,自由滑的七组跳跃中,得包括一个三连跳、两个连跳和四个单跳,与短节目不同,自由滑的节目时间更长,编排和跳跃选择的空间都要大许多。

    她和季林越计算过,在现有的连跳储备中,3F+3T的bv值最高,她特意把这个跳跃放在第一位。

    第一声琵琶响起,叶绍瑶在后内侧点冰。

    身体腾空的一瞬,她已经预见自己的摔倒,点冰位置太靠后,完全使不上力,她只能依靠转速,在空中完成三周后,随便以什么姿态落在冰面上。

    翻身站起。

    只是没有接上连跳而已。

    前两组跳跃太过紧凑,几乎没给她留有思考的时间,内刃大一字滑出,贴板墙压步后,连续跳出2A+2T+2lo。

    因为发育而笨重的身体不知道何时才能变轻盈,叶绍瑶直觉刚才的loop跳高远不够,好在她上手稳定了旋转轴,让核心收得更紧,转速更快。

    其实一直到赛前,叶绍瑶还在和勾手跳作斗争,但柯利亚教练说,她的勾手跳和Flip正维持着一个平衡。

    3F的改刃越成功,3Lz离她越远。

    但柯利亚也安慰她,起码你的勾手跳没有出现同样的用刃错误。

    叶绍瑶还是没有拿出勾手跳,取而代之是一个漂漂亮亮的3S。

    观众的掌声很热烈,但叶绍瑶更愿意将它们当做是音乐中的一部分,比如汉军整齐有力的脚步声,或者滚滚不绝的乌江水声。

    又一个2A单跳,再接一套内外刃转三,随即进入燕式转。

    《十面埋伏》的音乐是三段式,很难找到能将节目劈成两后两段的中间点,叶绍瑶也没有考虑这些。

    毕竟在改良编舞时,她已经打算把难度较高的3S+3T放在最后。

    她的表现力一直不差,有审美的观众不难参悟其中的故事,只有内行的冰迷在紧张,连跳,她还缺少两个连跳。

    也只剩两组*跳跃了,如果是因为猴脑而忘记补连跳,她会损失极多的分数,甚至会亲手葬送近在咫尺的领奖台。

    叶绍瑶在编排步法中一心二用,她一直没忘,刚才的3F摔倒,让自己没有接上后外点冰跳。

    后程拼3S+3T和3F+3T?

    以往的训练和比赛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甚至给自己预设的几套补救方案,也没有这样大胆。

    穆教练说,她是大冒险家。

    冒险家迎难而上,更重要的是,由内而外的坚韧。

    叶绍瑶微不可察地挺了挺身,在重音落下的时候,果断跳出了上手的3S+3T,周数足够。

    对比这座小峰峦,3F+3T就像终年不化的长白山。

    在训练中不到百分之二十的。落成率,刚也失败了,还要尝试吗?

    当然要。

    接续步后,她首先跳出上手的3F,落冰摆刃让她没有站稳,随后接上的3T只能算勉强站住。

    只是没有摔倒的程度。

    但她站住了。

    音乐来到最激烈的高潮,这似乎已经变成为自己奏鸣的进行曲。

    躬身转和最后一段古筝交叠,她十年的女单生涯,也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结束了。

    endingpose是她最后的起势,双臂从下有力地托起,托起属于故事里故事外的,属于胜利者的帝国。

    掌声鸣动,一切真的结束了,她用双手掩面,这是她整个赛季一来,最理想的自由滑。

    坐到kc区,她还时不时流连女单赛场,看见下一位选手热身跳跃。

    “H省代表队叶绍瑶,技术分57.77分,节目内容分50.80分,自由滑得分107.57分。总分168.68分,暂时排列第一位。”

    她没有回到后场,坐在场边看完了余下的比赛。

    首都市代表队,总分157.83分,暂时排列第三位。

    东山省代表队,总分162.04分,暂时排列第二位。

    首都市代表队,总分164.19分,暂时排列第二位。

    叶绍瑶不敢松懈一口气,所有的话语都提到心口,时间流逝一分,胸腔的振动更强一分,她从第五位越到了第四。

    第三。

    第二。

    北江省代表队,总分173.45分,最终排名第一位。

    女单比赛结束。

    最后一组的形式变化太快,所有选手的分差都咬得很紧,说不清是因为技术难度确实如此,还是得到了表现分的侥幸。

    冯蒹葭找到叶绍瑶的时候,她正在长椅上发呆。

    静静地坐着,冰鞋散在地上,双膝抱在胸前,眼睛一眨也不眨。

    冯蒹葭自我消化了她的一意孤行,出言安抚:“第二名已经是特别优秀的成绩。”

    “对呀。”叶绍瑶怔怔地应和,不知是听了没听。

    冯蒹葭吐气,原来不是因为没拿冠军而怅然若失。

    “我怎么就拿到第二名了呢。”

    她的两套节目都有瑕疵,甚至失误还不小,赛前鼓励自己全力以赴,那是因为自己已经身处女单之路的终点站。

    她当时没有更多的念想。

    但现在,草木灰迎上一阵强有力的怪风,让她又撩起挠人的火星子。

    她哽咽地问:“教练,我是不是已经过了发育关?”

    ……

    怀疑人生后,叶绍瑶终于意识到自己赢得了多么大的荣耀。

    这是举全国之力举办的冬季运动会,运动员来自祖国大江南北,一路从各省选材赛、全国选拔赛过关斩将,她们才能相聚于此。

    而她,又是历经两场比赛筛选,才将宝贵的第二名收入囊中。

    颁奖仪式设置在男单比赛后,现在是场上清冰时间,也是场外工作人员清理内场的时候。

    “请大家移步后场。”

    赛后的氛围松弛了许多,有源源不断的选手找叶绍瑶拉家常,将她的座位围城一个小景点。

    不知道谁掏出了作业本,翻到最新的一页:“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叶绍瑶答应得很爽利。

    一批差不多大的学生都效仿那位先吃螃蟹的选手,还有年轻的志愿者凑热闹。

    她对自己的人气感到意外。

    随意写出的草体太丑,叶绍瑶恨不能把一笔一划都写出书法的味道。但本子越递越多,她只能加快速度,偶尔会画一朵花、一张笑脸,不一定是自己,但一定象征她们生命的绽放。

    斩获冠军的小姑娘是头一次站上全国大赛的领奖台,激动地写不来字,忙向她请教:“姐姐,你也太淡定了吧。”

    “知道冰山理论吗?”

    “好像听说过。”

    叶绍瑶想,即使语文成绩再好,她此刻的语言也是匮乏的,一句激动道不出内心所想的1%。

    索性什么也不说,留在身体里慢慢咀嚼,回甘。

    男单选手入场检录,她们得尽快腾出一间休息室。

    叶绍瑶刚好看见他:“季林越。”

    “拿奖牌了吗?”

    “你怎么知道。”

    “眉毛都快飞起来了。”

    她嘿嘿笑:“可以把手机借给我吗?”

    她抿着唇,但想炫耀的小心思还从眼睛里、梨涡里跑出来,根本按捺不住。

    她要把消息告诉给妈妈姥姥,告诉给不知道在哪训练的容翡,给聂心、曾云开,还有管凝晖。

    季林越把口袋里的手机给她:“外面有零下二十多度,记得多穿。”

    “我去外面做什么,在这里等你就好。”

    第119章 希望我们能站上世界最高的领奖台。

    从日头正足到太阳西垂,手机弹出剩余20%电量的提示短信。

    叶绍瑶抱怨,一到冬天,手机的电池就不太禁用,忘了找季林越要充电器,只能依依不舍地和家里的道别。

    “瑶儿多久回家,姥给你包了两屉饺子。”

    她的所有比赛已经结束,如果不参加闭幕式,明天就可以动身回家。

    但她说:“我想和朋友再待几天。”

    “什么?”身后的赛场突然沸腾,电话两头都没有听清。

    难道是比赛结束了?

    手机再次发出电量提醒。

    叶绍瑶突然改变了主意:“后天,后天一定回来。”

    赛场上,秦森河做出4T尝试,翻身站住,赢得了满堂彩。

    有观众小声讨论:“秦森河这赛季屡败屡战,可终于站住了一回。”

    “但这会扣GOE的吧。”

    “这个跳跃的周数没有问题,就算GOE扣光,那也是得到协会认可的外点四周。”

    “其他男单的压力一下就上来了。”

    秦森河在短节目中有摔倒失误,最后名列第四位,但这个足周的4T,很有可能是他打出的漂亮翻身仗。

    今天是工作日,观赛席依旧空了大半,但大家的情绪都被场上的选手调动,目光追随着,从场西到场东。

    叶绍瑶也挪不开眼睛。

    国际体媒说,2010时代将是四周跳的时代。

    在花滑发展较早的北美和俄国,已经有不少选手在各种冰上赛事尝试过四周跳。

    从最简单的4T单跳,到外点四周的组合跳,似乎正在成为世界顶尖选手的标配。

    就在去年十月,M国选手在科罗拉多邀请赛跳出花滑史上第一个勾手四周,激起世界范围内男单选手的挑战欲。

    美洲大陆的风吹到太平洋西岸,正在举办冬运盛会的华夏临海城市,终于有大陆选手做出第一步尝试。

    在秦森河之后,陈束晰也在节目中跳出4T,虽然高远度都不及先前的秦森河,但他占据短节目优势,在自由滑后依然遥遥领先。

    季林越的节目无功无过,状态比短节目要好一些。

    但碍于难度和四周跳的两人有了壁垒,实时技术分被秦森河反超,遗憾获得男单比赛第三名。

    等待颁奖典礼布置的空隙,叶绍瑶被志愿者重新引入赛场。

    “颁奖典礼在晚八点半举行,你们可以在内场的休息室稍坐。”

    但她站在原地,季林越也倚着板墙,出神片刻。

    “你怎么和我一样,都这么看着眼前的冰。”

    “属于男单的十二冬结束了。”

    “这太不像你,”叶绍瑶笑他太感性,“何况你过几天还有冬青奥,别学我装文青。”

    衣兜里的手机响起默认铃声,叶绍瑶娴熟地接起。

    对方一顿:“是瑶瑶吧?”

    “温姨?”她把手机放在季林越的耳边,“我现在把电话给他。”

    “免提就好。”

    温女士在电视上观看了今天自由滑的全部比赛,感念远方的两个孩子,一时心血来潮,跟在电视直播结束后打通了电话。

    她没想到,两人练了小半年冰舞,还能在单人滑取得如此抢眼的成绩。

    “就这么放弃单人滑,会很可惜吧?”她问。

    到底是长辈更有人生阅历,把他们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

    但电量过低,通话在关机声中戛然而止。

    季林越一直有些低迷。

    “你怎么回事,当时特别坚定地撺掇我,这会儿自己先动摇了。”

    “毕竟学了十年。”

    “是这个理。但咱俩以后滑冰舞,一定会比十年更长久。”

    身边的人没出声。

    他拧紧眉心想着什么?

    叶绍瑶看他一本正经,起了玩笑的心思:“我们现在后悔吧。”

    季林越终于回神,有些闷闷:“你还想后悔啊?”

    “当然……不想!”

    场馆正在进行灯光调试,四面射出的光束随着操控杆在馆内漫游,最后在冰场聚拢,照亮这块纯粹的冰面。

    空气中有细小微尘漂浮,被光线照得无所遁形,他们再次穿上冰鞋,在冰场留下深深浅浅的划痕,往中心去。

    站上领奖台,捧着属于单人滑的奖牌和证书,那束光始终追随着她的前进。

    叶绍瑶想,还好这不是一个太过遗憾的休止符。

    她低头,看见银牌也在胸前熠熠生辉,反着和冰面同样纯洁的光。

    这是她送给自己最好的女单退役礼物。

    下一次站上冰面,她会以同样的不屈和坚毅,与季林越一起,迎接名为未来的每一天,迎接每一次峰回路转的惊喜,和终将揽进怀中的成功。

    ……

    颁奖仪式结束后,获得奖牌的运动员被工作人员带入备采区。

    多功能体育馆五脏俱全,除了比赛区,穿过走廊,还有媒体记者休息室,数字多媒体区,导播演播室。

    备采区就在媒体记者休息室,门口一张红毯引向聚光灯下,记者席之前,是临时放置的安全警戒带。

    没有主席台和背景墙,一场简单的采访就地展开。

    叶绍瑶跟在人群最后进入房间,原应就座的记者已经贴着警戒带挤成一团,任四方的保安竭力维持秩序也无济于事。

    陈束晰自带人气,又在比赛中大胆尝试四周跳,一举拿下金牌,成为华夏在该项赛事中最年轻的男单冠军获得者,这将是明天重磅的体坛新闻。

    这里似乎没有其他人的生存空间,所有选手都默认将聚光灯留给他一个人。

    陈束晰也招架不住媒体的热情,在几次提及“希望大家可以多多关注其他运动员”后,终于有记者转移提问目标。

    “秦森河,首先恭喜你跳出成功的4T,现在是什么心情?”

    “栗桐,可以谈谈以十四岁的年龄和大家同台竞技的体会吗?”

    “……”

    到了叶绍瑶这儿,记者反而另辟蹊径。

    “绍瑶,恭喜你再次拿到女单银牌。”开场白平平无奇。

    话筒塞入她手里,很快染上指尖的薄汗。

    叶绍瑶不知该面对哪一个摄像头,只能环视说道:“谢谢。”

    “据说十二冬后,你将和季林越携手转项?”

    空气在小范围内静止了两秒。

    这不算是人尽皆知的消息,能够问出这句话,他应该是跟拍去年“颜金杯”的记者代表之一。

    但这没什么好掩饰的,叶绍瑶点头承认:“对。”

    这又是一则新闻,敏锐的记者入下山的豺狼,还好季林越在她身边,和她分担媒体们的灼灼目光。

    “接下来的你们将有什么打算?”

    这是最常规,但也最难回答的问题。

    叶绍瑶回头和季林越对视,他们最近一直忙于训练,确实没想过正式结对后的计划。

    叶绍瑶咬着嘴唇:“可能会从考级着手,拿到专业组别的入场券。”

    “你认为自己的冰舞事业会比女单更出色吗?”

    这个问题有些犀利,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她想,季林越怎么不吭声,一点忙也帮不上。

    “既然这样,那绍瑶把自己的目标写下来吧。如果有缘,我会见证你的目标从构想到实现。”记者没有为难,循循善诱,“以十年为期限,怎么样?”

    十年。

    2022年的自己还会在冰场上辛勤耕耘吗?

    叶绍瑶觉得这角度忒生僻,见人不回答,还好心递纸写。

    叶绍瑶亮出真诚的眼神:“我的字很丑,妈妈说像被鸡爪爬过。”

    “没关系,”记者以为小姑娘担心露怯,让同伴的镜头暂时回避,“我们不偷拍。”

    真是骑虎难下。

    既然是搭档,一定要同甘共苦,叶绍瑶把纸分成两半,不忘照顾身后的季林越。

    她笑意盈盈:“你也写。”

    有记者被他们的互动逗笑,重新吸引小姑娘转头。

    “这是你写给未来的自己的留言,我们不会偷看,”记者说,“如果不够放心,可以用摩斯密码代替。”

    叶绍瑶还真照做了,但她不懂什么摩斯密码,只能把每个汉字缩写为字母,手动加密。

    [xwwmnzssjzgdljt.]

    “写好了吧?我要回收答题卡了。”

    她想首先抽走季林越的那一份,但纸张大喇喇摊在手上,一片空白。

    “我还没写。”季林越挪了挪脚步。

    稍微侧身的动作被叶绍瑶抓住,意识到没把纸条捂严实,她严谨地对折一遍:“你写试卷也这样偷看吗?”

    季林越摊手表清白:“没看懂。”

    “没看懂就对了。”

    老实说,这是她用瞬间记忆联想的,估计现在都不能完整拼出话语里的每一个字。

    但意思到位就行。

    手里的笔转了几圈,季林越一直没有在纸上留下字迹。

    “你就算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的。”叶绍瑶笑得更开心。

    [xwtdywsx.]

    季林越同学最后交卷。

    “啥意思?”

    叶绍瑶看着和她类似又差异巨大的字母串,始终拼不出来。

    xw,希望。

    tdy,他大爷。

    wsx,我伤心。

    这都什么和什么。

    采访结束后,叶绍瑶还对他穷追不舍:“季林越,你告诉我嘛。”

    季林越浅笑着,用原话奉还:“你就算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的。”

    他大爷的,这家伙怎么这样欠揍。

    “下赛季的运动员籍还没开始注册呢,我可以撤回和你的组队申请。”她说。

    少年的笑容僵在脸上,认真说:“我只写了祝你愿望成真。”

    愿望成真?

    看他表情做不了假,但扭头一校对,字与字母根本对应不上,这还是唬她的把戏。

    叶绍瑶气笑,发誓说:“季林越,我真的会撤回组队申请的。”

    季林越也发誓:“我也真的只写了愿望成真。”

    花滑馆的热闹暂时归于沉寂,有两张字条躺在信封里。

    xwwmnzssjzgdljt——希望我们能站上世界最高的领奖台。

    xwtdywsx——希望她的愿望实现。

    第120章 “抱歉,我并没有去华夏的打算。”

    “这才从河阳回来几天,你姥包的饺子还没吃完,又该出去比赛了,”邵女士瞪着收拾书包的女儿,“还出国。”

    她那时候的家庭条件可不比现在,一把年纪还没怎么出去见过世面。

    哪像她的好闺女,才活十几年,已经学会满世界跑。

    书包已经塞满,叶绍瑶提着抖两抖,赔笑道:“比赛嘛,我争取小年那天回来,一定在家过春节。”

    “爱回不回。”

    锅里还炖着老母鸡汤,现在是赶不上出锅了,邵女士拿着锅铲挥舞:“出门前,把你的狗窝收拾干净。”

    叶绍瑶哼声,她的卧室要是狗窝,家就是一个巨大的宠物店。

    叶家夫妻俩都是大忙人,若不是姥姥留在城里帮衬,家里不定会乱成什么样。

    “妈,我护照呢?”

    窗外的雪是昨晚新下的,这会儿还松软着,一踩一个脚印,只是对行李箱不太友好,轱辘那块被雪水润湿,也不知道里面的行李会不会遭殃。

    “季林越,该出发了。”

    她的第一站是季林越家楼下。

    绝不是她好心等人,她此行还有别的计划,连冰鞋都做了两手准备,满满当当的行李一上称,险些超重。

    楼梯口的雪没有半点被污染的痕迹,不过很快,上面多了一串脚印。

    叶绍瑶问:“你就带一个行李箱?”

    “只去一周,带衣服和冰鞋就足够了。”季林越看她前后背了两个书包,“你还带了什么?”

    两大包干粮。

    叶绍瑶去过几次欧洲,那里的吃食实在不合胃口,沙拉海鲜煎牛排,除了可以免费看比赛,她首先得保证自己活下来。

    “季林越,你帮我拿点行李呗。”

    季林越拉上行李箱就走,按照以往的经验,不动脑子也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自己的零食自己背。”

    “行李箱里不是零食。”

    有道理,他调转脚步,重新带上她的行李箱。

    预计一周的旅行,有一半时间折在路上,首都没有直达因斯布鲁克的航班,从华夏出发的一行人只能在维也纳中转。

    是双人滑诞生的圣地,音乐之都维也纳。

    这个标签是叶绍瑶从小就听说的,三年级的音乐课堂,老师教了一首奥地利民歌,就那么提了一嘴。

    但记性这东西很偏心,她从小到大忘记了许多事,偏偏对这个没什么用处的文化常识常记常新。

    在奥地利机场接应的是华夏驻奥大使馆人。

    “欢迎你们来到维也纳。”年轻男人穿着一套西装,领结打得一丝不苟。

    叶绍瑶直觉,有事。

    虽然是中转,但两趟航班的间隔有四个小时之久,是协会统一预定的。

    他们没有拿取自己的行李,就这么跟随陌生的接应出了机场。

    叶绍瑶还是有些警觉,西装配寸头,感觉怪怪的。

    “不会不安全吧?”

    “不会,他们有亮证件,应该是上面交代的。”

    两国往来并不止人员流动这么简单。

    虽然只是到奥的游客,但运动员这个身份摆在明面上,此行给他们带来不小的新体验。

    运动员跟随负责人来到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入座的听众已经不少,舞台的大幕没有拉开,场下还是一片嘈杂。

    大厅完全能用金光璀璨形容,古老的文艺复兴式装潢和新式的皮质座椅相得益彰。

    叶绍瑶还是第一次进入这样华丽且不失庄重的场所,不自觉就噤了声。

    歌剧院有好几层楼高,一层以上都是贵宾的包厢,像他们免费受邀的,能有前排的散座已经不错。

    陪同的负责人说,今年即将召开的世界歌剧院歌剧发展论坛*,华夏计划将奥地利列为重要与会国。

    歌剧节是促进世界歌剧事业共同繁荣的艺术交流平台,而他们则是华奥两国体育和文化友好交流的见证者。

    叶绍瑶倾身和季林越打趣:“咱们还能一人两用。”

    练了十多年体育,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能和文化交流扯上关系。

    下午三点,舞台的帷幕终于拉开,满座的私语几乎同时消失,所有灯光暗下,舞台逐渐亮起。

    在座除了华夏代表团,也不乏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参赛人员。

    这是属于他们的专场,几乎是东道主为冬青奥量身定制。

    身穿披巾的角色在灯光催促下上场,时间一下追溯到公元前的古希腊。

    叶绍瑶大概有了头绪,这讲述的是奥林匹克和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起源。

    一幕又一幕,从古代奥林匹亚到现代雅典,从F国夏蒙尼到奥地利因斯布鲁克*,奥运精神从《奥林匹克宪章》伊始,又代代传颂,薪火不绝。

    这应该是一部震撼人心的作品,但她是非英语母语者,每一段唱词只能略懂几个单词,让这场视听盛宴大打折扣。

    “我的英语水平退化了。”她有些挫败。

    “不是你退化了,很多台词原本也不是英语。”

    这还真听不出来,叶绍瑶理解无能,双臂在胸前比一个叉。

    不管是英语还是别的什么语言,她在世界歌剧的中心吃不来细糠。

    文化交流?她不适合干这个。

    领队作为代表接受华夏媒体的采访,大谈特谈歌剧中的体育精神,一辆大巴把他们载回机场,时间紧张,一刻也不能多待。

    “前面发生了什么?”

    机场门口逗留的人群年纪也不大,中心的女孩只有十四五岁,身后是刚刚卸货的大巴车,车门台阶上,一个略高的男人不住向她点头。

    大大的红圈挂在他们的背后,是J国的队服。

    女孩情绪激动到几乎歇斯底里,一直逼问:“为什么?我需要一个解释。”

    带队教练让驻足听热闹的小队员尽快跟上,直接道破天机:“是托运的行李丢了,别去招惹。”

    国际航班有时挺不靠谱,分明支付了成倍的价格,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服务待遇,叶绍瑶亦步亦趋间回头,女孩被队友哄劝,委屈到失声。

    花滑运动员的行李箱里无非装着冰鞋和表演服,失去这两件东西,无异于在冰场上裸|奔。

    这个白天极为漫长,生物钟作祟,叶绍瑶在飞机上困得睁不开眼。

    此刻的华夏应该已经深夜,她向东飞行,也终于看到从华夏游历而来的暮色。

    “飞机落地记得叫我。”

    航程不长,她只想小睡一觉。

    半个小时的闹钟没有响,叶绍瑶习惯性地抬手一捞,很奇怪,明明刚才还在座椅上躺得不舒服,现在却仿佛身处温暖的被窝。

    温暖的被窝?叶绍瑶一惊,手里摸着邵女士临走借给她的老式手机,室内一片朦胧。

    她是什么时候入住酒店的?

    此刻已过早上十点。

    作息支离破碎,连雷打不动的晨练也没赶得及,手机里躺着两条未接来电,发昏的脑袋倒是把这串号码记得很熟,是季林越的。

    “喂?”她回拨过去。

    “你还在睡觉?”

    “嗯呐。”

    “下午两点的试冰,你来不来?”

    大脑听取到关键词,自动输出:“我又不上场,不去。”

    叶绍瑶呵欠连天,只想早早挂断电话,再睡一轮回笼觉。

    她这名不太可能出场的替补运动员远赴他乡,可以完全体验一把公费旅游的轻松。

    季林越正在早场训练,把话说了一半:“这里可能有你想找的人。”

    半张的嘴卡在一个诙谐的角度,哈欠咽了回去,叶绍瑶试图回想,自己想找的人?

    她想找谁?

    “瑞秋格林?”她试探问。

    电话那头的男生轻轻哼出一声肯定。

    天呐,这可是她的秘密。

    叶绍瑶捶床懊恼,昨晚睡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嘴上没个把门的,就这么不打自招了。

    但季林越似乎对她要找的人不感兴趣,只是笃定她一定会过去,嘱咐她记得带好围巾。

    一月的因斯布鲁克并没有想象中的寒冷,但这样的天气最容易生病。

    叶绍瑶翻身起床,睡回笼觉的打算彻底被遗忘在角落,洗漱用品是酒店备好的,但她不放心,挤了两泵自备的洗面奶。

    化妆吗?她打开化妆包,腮红盘的圆饼在托运时摔得稀碎,完全没有化妆的心情。

    浅浅涂了一层润唇膏,小姑娘带上冰鞋和面包出发。

    在确定为华夏代表团的一员时,她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游学。

    转折于她的冰舞教练。

    金荞麦曾多次公开谈论退役的打算,刚斩获的冰舞冠军更是让她拿到丰厚的奖金,口碑和金钱一个不缺,足够她过几十年小康生活。

    但去年递交的退役申请迟迟没有得到单位批复,左右等不到,她直接将消息报给冬季运动管理中心,收到的却是主任两个小时的说教。

    领导说,你还年轻,正是能闯能拼的好时候,为什么不再在冰场待几年。

    领导说,你和陈新博是我们华夏不可多得的冰舞运动员,你们也一定想让自己的名字冠上华夏的抬头,成为为国争光的一份子。

    话是好话,领导对于有真本事的运动员,从来不敢呼来喝去。

    但金荞麦知道他的深意,华夏冰舞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多一个兵起码还多一个机会。

    叶绍瑶问:“所以,您不退役了吗?”

    “退不了啊。”

    金荞麦扼住自己的脖颈,无形的刀架在脖子上,她除了继续走下去,别无选择。

    “那您还会长驻岸北吗?”这是叶绍瑶首先想到的问题。

    金荞麦答应给她开蒙的一大原因,即是为了给退役后的自己谋一条出路。

    但无法退役的事实摆在眼前,世锦赛之后,她还得继续投入训练。

    拖到索契,或者拖到十三冬,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是她能肯定,自己不会委身岸北。

    她是国外体系培养出来的运动员,从接触冰舞的那一天起,她在国外逗留的时间比母国还要长。

    “我和季林越怎么办?”

    “老实说,我并没有信心把你们培养成多厉害的冰舞运动员,”金荞麦说,“论国际上的冰舞运动,还是欧美更有话语权。”

    她是优秀的运动员,却不一定能成为优秀的教练,只能推荐他们多多尝试国外的训练机制。

    叶绍瑶想到教练的教练。

    瑞秋格林是加国前知名冰舞运动员,在退役后的第二年,和老搭档创办了全球最大的滑冰学校。

    内行人说,那是世界上仅此一座的“冰舞王国”。

    “我想和您一起去蒙特利尔滑冰学校,可以吗?”叶绍瑶问。

    “有些难度。”

    叶绍瑶坐车来到花滑馆,有多难,只有试了才知道。

    格林女士如今人在因斯布鲁克,这是推介自己的大好机会。

    不过酒店真远,专车的油门也不给力,到达场馆的时候已经接近饭点,格林夫妇即将动身离开。

    “Ms.Green.”

    格林循着声音往旁看,是和她一般高的小姑娘,东亚人面孔,长发被围巾束在颈后,脸上毫无修饰。

    “你好。”

    “我叫叶绍瑶,是华夏冰舞运动员,”这个称呼有些拗口,叶绍瑶差点嘴胡,“请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成为您的学生?”

    她不擅长交际,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性格,只能开门见山。

    “你是华夏人?”

    “是的。”

    “抱歉,我并没有去华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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