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小钱夹
踏青结束之后, 京中的日子忽然像上了发条的齿轮一般,大齿轮带动小齿轮,飞速得转着。
先是邵冕棠‘终于’要离京了。
原本说在京中过完元宵就走的,后来说天家和中宫想多留他在京中几日, 然后这几日, 日日到幼儿园蹭吃蹭喝蹭玩。陆衍不在, 他来当老爷子的助教, 老爷子教蹴鞠, 他就在一旁演示,老爷子看体能大循环,他就在一旁当狗腿子。
总之,深得老爷子喜欢……
多亏了邵冕棠的闹腾,老爷子这处好像没有时间思虑旁的,老爷子对陆衍这处的担心一点点放下来;也许,更多是在她看不到的时候, 她看得到的时候,老爷子也忙忙碌碌的。
等邵冕棠说的几日过去, 人还是没走, 因为京中的狐朋狗友要聚一聚。等狐朋狗友聚完, 又说要和商廷安攒罗一场蹴鞠赛。
这正和老爷子胃口!
虽然喻宝园也知道西秦国中时兴蹴鞠,但没想到邵冕棠和商廷安真能攒罗这么一大摊子事。
短短一个月准备时间,结束时,光是报名初赛的队伍就足足有三十余支。
然后整个春日, 京中都在进行一场一场的蹴鞠大赛。
喻宝园都带小宝贝们去看过几场。
幼儿园是有蹴鞠课的, 所以小孩子能看得懂, 也会跟着一道欢呼,或者丧气。
每个崽崽都有自己支持的队伍, 喻宝园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选择自己喜欢和支持的队伍的,但确实蹴鞠给小孩子们带来了欢乐。
时间一晃,蹴鞠大赛经历了筹备到初赛,复赛,一直到决赛,差不多整个春天,这场非官方的蹴鞠大赛如火如荼。
踏青的时候,商廷安和邵冕棠没跟着一道,就是因为决赛的赛制和双方出了些问题,两人紧急处理去了;踏青的第二日就是蹴鞠大赛的的决赛,幼儿园的全体小盆友都去了现场加油。
勇夺桂冠的那枝队伍,还是老爷子去颁奖。
随着决赛结束,这场非官方的蹴鞠大赛终于落下帷幕。
在京中稍作整理之后,邵冕棠也踏上了回边关的行程。
陆衍离开,邵冕棠也离开,京中好像忽然又少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作为这段时日,幼儿园的半个助教,崽崽们同喻宝园一道去送,邵冕棠一个边关将领,在城门口哇哇大哭,因为舍不得。
喻宝园是想共情的,但是场面确实有些好笑……
喻宝园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邵冕棠,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
临别赠言,刚才哇哇大哭完了邵冕棠看着她,不满道,“说的怎么好像日后见不着似的。”
喻宝园愣了愣,找补道,“还是不要见的好……”
邵冕棠忍不住呲牙。
然后贺团团也呲牙。
嗯,邵冕棠的呲牙应当是同贺团团学的。
看着一人一骑走远,喻宝园和崽崽们一直目送……
这京中形形色色的人,于她而言都不是过客,都曾无比鲜活得出现过,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想,她应当都会记得。
哪怕在离京之后。
*
邵冕棠的离开,时间仿佛过得更快了。
说来也巧,谭扶音的母亲郭夫人是京中有名的医女,喻宝园早前也听石太医说起过,郭夫人的医术远在许多太医之上。
因为女子的身份,医女始终只能是太医院中太医的附属,或者只能单独诊疗一些简单的病症,但京中不少达官贵人在家中女眷病症被郭夫人治好后,也会私下请郭夫人出诊。
只是谭扶音志不在此,在幼儿园的时间,让谭扶音找到自己的喜欢和价值。
比起做医女,她更愿意同小孩子在一处。
但因为从小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谭扶音喜欢写笔记,做记录,每日在幼儿园中遇到的趣事,以及难题,如何发现的,解决的,后续是否有影响,都会记录下来。
有些像半记录,半故事,看起来很有趣。
喻宝园有时候会追着读。
也因为都是学医,有共同的话题,婉珺住得又近,见过几次之后,婉珺同扶音走得近,成为了好友。
婉珺同扶音一起又认识了郭夫人,婉珺一直都是医女,有时候会帮郭夫人打打下手,晾晒和收捡一些药材。
也会拿遇到的疑难杂症询问郭夫人。
郭夫人很喜欢婉珺,都会耐性教授给婉珺。
京中达官贵人私下请郭夫人出诊时,郭夫人有时会带上婉珺。婉珺知道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都会仔细听着,渐渐地,同郭夫人便熟络了。所以婉珺有多半的时间都在郭夫人这处。
比起以前,婉珺每日充实了不少。
郭夫人这处的事情忙不完,便邀请婉珺帮她。
婉珺辞掉了远亲药堂的差事,跟着郭夫人学习。
女子好像总是更能理解女子,喻宝园是,郭夫人是。
婉珺这处,日头也开始渐渐忙碌起来,但仿佛也找到了自己希望努力的方向,不再迷茫。
而喻宝园这处虽然同婉珺见面的时间少了,但每次见面,婉珺都会滔滔不绝同她说起最近学到的东西,见过的病症,还有同郭夫人一道商议的方子,整个人好像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喻宝园托腮看她。
仿佛在这一刻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那时候,她也像眼下的婉珺一样,笑嘻嘻同对方说着话,婉珺说那时候的她浑身上下好像都在发光。
那今日的婉珺也一样。
*
周书生这处,春闱终于结束,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放榜。
考试之前,周书生就紧张到不行。
心里既盼着早些考完,又盼着有多些时间可以准备,每日好像都在纠结中度过。
终于,考完了,如释重负。
但如释重负之后,又开始盼放榜。
一日未出榜,一日心便都是悬着的。
但到底算给这一阵的画上了句号,可以抽更多的时间陪力宝读书,写字,还有游京中。
说来惭愧,从腊月到京中,周书生就一心扑在春闱上,反而没有时间陪力宝到京中好好转转。
春闱结束,虽然结果未知,但到底可以有时间带力宝去京中四下看看了。
一连十余日,力宝好像很久都没有那么开心过了。
正是春日,仿佛一切都焕发了新生。
物如此,人如此。
力宝还同周书生一道去了雅文书院,小时候的力宝喜欢玩石头子,也喜欢翻周书生的书当玩具玩;去过学堂的力宝,好像渐渐懂看书了,在雅文书院,看了一整日的书,周书生很高兴。
喻宝园也见过周书生和力宝几次。
有两次是同婉珺一道,婉珺说做了家乡口味人,让周书生和喻宝园都来,这两顿吃得心满意足。
说起早前青石镇的事,也说起开春以来各自的忙碌,好像一切都如同枝头开出的嫩芽新绿,未来是如何许是尚不明朗,但这一刻,枝头已经挂上了春意。
……
还有两次,喻宝园在路上遇到了周书生和力宝。
一次是喻宝园想做红豆酥,去东市的时候,正好遇到周书生,在买菜,说要给力宝做红烧狮子头。
哇~
喻宝园赞叹,力宝肯定很开心。
另一次,还有力宝在。
说一道去周书生的老师家,喻宝园见周书生拎着礼物,应当是,春闱有些消息了,但不好明说,周书生先去老师家中。
……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个人好像都在自己的节奏上。
喻宝园还遇到过一次王乐翕。
王乐翕同邵温澜大婚,京中碍于云安侯府的颜面,不少人去了;但最让王乐翕最高兴的,应当是王家的人来不及入京参加婚事。
喻宝园那时正同婉珺一道,王乐翕在马车中,正好撩起帘栊往外看,四目相视,王乐翕嘴角微扬,轻嗤一声,轻蔑回眸,然后放下帘栊,马车扬长而去。
王乐翕没看到一旁的婉珺,婉珺看到了。
婉珺迟疑了片刻,宝园问起,婉珺才说同喻宝园说起,她前两日才见过云安侯夫人。
喻宝园微讶。
婉珺见过王乐翕?
婉珺轻声道,她同师父(郭夫人)一道去过云安侯府问诊,私下请师父的,大都不想太医院知晓。她与师父同去的时候,见云安侯夫人脸上好大的巴掌印,不仅脸上有,胳膊上,还有别处都有……
喻宝园愣住。
婉珺轻叹,好像是要入宫,怕宫中瞧见,所以让师父看看要用什么药能解淤结或是遮盖。
喻宝园没出声了。
遂而想起刚才马车上那一瞥,王乐翕那一瞥里藏着的轻蔑和趾高气昂,但到底冷暖只有自己知晓。
*
初一宴后,喻宝园同老爷子一道入宫过一次,见过天家。
还有一次,是同邵冕棠和商廷安一起,中宫平日里会召京中的世家子弟入宫说说话,喻宝园见中宫的时候,中宫说她好像又长高了一头。
喻宝园听得心惊担颤。
长高一头,也意味她又开始往上窜了,她是姑娘家的事还不知道能瞒到什么时候……
陆衍还没回京,她没有人可以商量。
也因为陆衍离京,老爷子每日都会去早朝,京中一茬茬的人和事也让老爷子苑中热闹起来。
她在府中见了不少叔伯长辈,渐渐熟悉了,也混了面熟。
随之而来的,就是“我有一个女儿/侄女/外甥女……”,她吓得瞪大眼睛,但好在老爷子已经同她有了说不出默契,每次出来替她打掩护的都是老爷子。
时间一天天过去,宫中赏赐的平安如意,各路叔伯赠予的字画,还有老爷子没事就塞给她的奇珍异宝,更不说傅叔有事没事就给她以各种眉目增加的月钱和俸禄,她忽然发现,就算没有陆衍给她盘差,她的小钱夹好像也已经鼓鼓的了!
喻宝园看着这一堆小金库发呆。
以前总想着什么时候自己能有这一堆小金库就好了,不愁生计,带祖母说走就走,也不用日日抄书到半夜。
但真有这一堆小金库放在她眼前,想起爷爷每日都乐呵呵给她塞东西,她不停说爷爷够了,够了,不用了的时候,她心里的内疚就油然而生……
老爷子虽然很少提起陆衍,但她知道爷爷担心。
有时候她炖了莲子羹去风和苑,听到傅叔同老爷子一道,老爷子都是在过问燕韩的事。
春日过去了,池塘的小荷都开始露尖尖角了。
京中已至初夏。
第232章 第232章 出事了
第232章出事了
初夏, 对喻宝园而言是无比重要的时刻。
石太医早前是说,祖母的眼睛等到初夏就可以看到了,让她提前安排时间,来陪祖母一道赏荷花。
她也在信中将此事告诉过陆衍。
祖母的事, 她们怎么从青石镇去到蓝城的, 再怎么从蓝城来到京中的来龙去脉, 陆衍都是最清楚的那个。
陆衍一听便知晓石太医的这句话对她的意义。
就好似明灯, 曙光, 将从前的憧憬的,落到了了触手可及的初夏里。
同样,祖母在外地,同石太医一处,陆衍不在,如果不让陆衍安排,老爷子恐怕会让傅叔送她一道去。
早前让祖母避开老爷子, 是怕她这处身份曝光;但祖母眼睛如果能看到,老爷子肯定要同她一道去。
告诉陆衍, 陆衍能周全。
至少, 比她更能周全。
陆衍书信告诉她, 已经安排好了六起和七承这处,届时寻六起即可,等到五月初就动身,去看望祖母了。
正好头五月是端阳节。
按照习俗, 宫中会在端阳节那日设龙舟会, 与民同乐。
届时会有西秦各地的龙舟队伍入京, 一同参加赛龙舟的比赛,夺得头筹的, 还会得到天家的嘉许。
虽然西秦不像南顺国中,水路发达,但端午龙舟的习俗从很早之前流传下来的,每年三年一届的龙舟会正好轮到今年。
各地的世家都会组织龙舟队入京,也份外看重此事。
端午节当天,京中百姓也会在河对岸围观这一盛事。
老爷子同北敬王都会同天家,中宫,还有在京中的皇子公主一道列席,并着文武百官。毕竟三年才看一届,算是比年关和元宵还要热闹的一日。
届时,只要她告诉老爷子,正好趁朝中端午节休沐,府中的小孩子都会回到各自家中,她想去看看祖母。
老爷子无缘无故不好抽身,就不会同她一道。
届时,她可以单独去看祖母,老爷子这处也不会生疑。
果然,陆衍什么都能安排妥当。
她只要在京中开始端午休沐的那日,同六起一道离京就是。
喻宝园寻着陆衍说的告诉老爷子。
老爷子顿了顿,确实想起年关时候,她都没来得及去见老太太,转眼这头都到五月了。
老爷子心中也愧疚。
老太太对宝园有养育之恩。
对喻宝园来说,老太太是最重要的人,他当然不会让外孙女难做。
到了这个岁数上,老爷子只希望看到她好,旁的都不重要。
“不如,爷爷告假随你一道去,正好爷爷还没见过老太太。”老爷子忽然兴起。
喻宝园赶紧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爷爷!”
老爷子见她眸间稍许慌乱,喻宝园也意识道,然后很快平复,温声道,“石太医说,祖母的病情正在关键时候,她想去,石太医都有些推脱,我说我实在想祖母,石太医才说让我去的时候尽量不要引起祖母的情绪波动。祖母若是知道爷爷您去了,肯定激动。这不正好是端阳节吗?王府肯定有不少事情要忙,爷爷不用替我和祖母的事情操心了。等日后祖母的眼睛能看到了,我再带祖母来见爷爷。”
幸好她早前在心中就想好说辞了。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
陆衍提醒过她,老爷子不好糊弄,让她早做准备。
她知晓陆衍肯定也会做准备,但她能做到的就先做,陆衍在千里之外也少听些波折。
喻宝园说完,老爷子探究看了她一眼,她眼中都是笃定和淡定,没有早前的慌乱。
就像是,起初听老爷子说起有些意外,但确实是不想老爷子跟着一道去,又怕老爷子听了难过的模样。
老爷子自然不会让她为难,遂也作罢,捋了捋胡须,轻声道,“也是,今年不太平,端阳节上天家也有安排,是要留在京中。”
听老爷子这么一说,喻宝园心中微舒。
过关了。
“什么时候走?”老爷子又问起。
老爷子是想让傅叔安排行程的。
喻宝园抢先道,“正好之前同陆衍书信说起过此事,他说这些事情不要爷爷操心了,他安排了六起,我到时同六起一道就是了,五月第一日从京中出发,错开端阳节前后一日,怕路上打挤。”
听到陆衍两个字,老爷子微微怔了怔,然后点头,淡声道,“知晓了,那同六起一道去吧。”
喻宝园应好。
等喻宝园这处说完,老爷子又道,“叫上小九一道。”
喻宝园知晓爷爷是担心她安慰,用八喜的话说,暗卫里,小九虽然年纪最小,却是暗卫中最厉害的一个,老爷子让小九跟她一道,是怕她这里意外。
“不了,爷爷,陆衍让小九留在你身边,是希望能照顾好您。我就去看看祖母,不会有时。但京中,虽然很多事我不清楚来龙去脉,但并不代表我不知道眼下京中不安稳,让小九留下陪您,我也安心。”喻宝园朝老爷子点头。
老爷子只得作罢,吩咐傅叔准备些东西,他虽然不能去,但总要将礼送到老太太这处,不能让宝园空手去见祖母。
傅叔应好。
喻宝园眼眶微红。
老爷子从来不像那些话本子里的顽固家长一样,认回自己的“孙子”,就要让自己的孙子同早前的家中断绝关系,继承家业,必须人中龙凤,不能走错一步。
在老爷子这里,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事,老爷子一直陪着她。她想去见祖母,老爷子让傅叔帮忙准备东西。
老爷子是真心维护她。
在老爷子心中,她就是他的外孙。
所以,无论她做什么都好,老爷子都在她身后,同她一起,却从未要求和约束过她。
老爷子在她身上寄托了对女儿的思念,也寄托了对孙子最淳朴和真挚的感情。
看到她开心,老爷子就开心。
老爷子在幼儿园的每一日,是同她在一处的每一日。
老爷子在想尽一切办法弥补已经过去的时间,弥补自己对孙子的亏欠。
世上,没有人比老爷子更爱这个“孙子”。
但她受之有愧。
等祖母眼睛能看到了,她要好好陪在老爷子身边一段时日,陪老爷子走完最后这一程。
“好好的,怎么哭了?”老爷子见她眼眶和鼻子都红了。
喻宝园一面摇头,一面伸手擦了擦眼睛,故作笑意,“就是太久没见祖母了,但是又舍不得爷爷……”
这样,也不算说谎,她真的舍不得老爷子。
她记得每一次老爷子在她午间打盹儿时候,给她盖的被子;老爷子护犊子的每一个场景;老爷子同她一起,她扮演鸡妈妈,老爷子扮演老鹰时,彩虹跑道和蹴鞠场中的笑声,经久回荡在心底。
也记得,她同老爷子说起小时候的事。
每次听到她遇到事情,老爷子眼中的难受,心疼,她不得不省略很多事,只挑好的说,但无论她怎么说,老爷子总能一眼看穿,却不戳穿,只在最后伸手摸摸她的头,轻声道,“爷爷不好,受委屈了。”
有那么几瞬,她恍然觉得,老爷子就是她的外祖父……
但平静下来,又淡淡遗憾。
她要是老爷子的外孙女多好,这样,就不会让老爷子失望了。
她希望老爷子能天天开心,就像老爷子希望她一样。
她也希望老爷子长命百岁,能每个年关都同老爷子一道包饺子,煮饺子,看年关烟火,喝那碗很烈,烈得辣嗓子眼儿的酒,然后听老爷子训陆衍,你就欺负宝园……
她好像很贪心。
分明早前只是希望祖母能看见的,但现在希望的事情很多。
每一日便多一桩。
希望老爷子按时吃饭。
希望老爷子不要偷偷喝酒。
希望老爷子能同崽崽们踢一场秋日蹴鞠赛。
希望老爷子的腿脚日后都不会疼。
希望老爷子以后都不用吃药。
希望老爷子能梦见他的女儿。
希望老爷子日后,每一日都继续同陆衍拌嘴。
希望老爷子永远不会知道她骗了他。
希望老爷子会原谅她。
希望老爷子,喻宝园淡淡垂眸——希望老爷子能找到他真正的外孙……
*
很快,就到端阳休沐的前一日。
喻宝园在晨检厅同崽崽们道别。
“宝园,你是要去见你的祖母的吗?”米宝问起。
喻宝园温柔道,“嗯,宝园想念祖母了,要去看看祖母,看看她的眼睛好了吗?”
米宝拥抱她,“希望宝园和祖母都开心。”
喻宝园心中微暖,“嗯,谢谢你,米宝。”
“宝园,你记得要回来哟~”米宝也伸手拍拍她后背,像平日里宝园安慰她时候一样。
“嗯,等宝园见过祖母就回来。”
米宝靠在她肩膀上,甜甜道,“宝园我们都等你回来。”
喻宝园莞尔,“好~”
不只米宝,幼儿园中每个孩子都同她道别,让她早日回京,说没有宝园的幼儿园就是少了什么的幼儿园。
怎么会?
无论宝园在不在,这里都是你们的幼儿园。
王府幼儿园。
*
入夜,六起来了苑中,和喻宝园一道核对明日出发时要带的东西。
路途不短,但老爷子嘱咐不能走夜路,所以必须要黄昏前到达落脚点,就要晨间出发,所有的准备工作都需要在今晚做好。
苑里的东西椿萱已经帮忙整理了,六起来帮忙搬。
说起六起,喻宝园并不陌生。
虽然认识六起的时间比较晚,六起早前在京中,年关大寻宝的时候才开始露面,但一露面就凭借特殊的气场和碎碎念让所有人的孩子,包括喻宝园都印象深刻。
这一趟,是六起送她去见祖母,喻宝园有些意外,但也说明,陆衍信任六起。
“一大包,两大包,三大包……十大包,齐全!”六起一面清点,一面念叨,“哎哟,不对,再数一次~”
椿萱印象中,春晴苑好像从未这么热闹(吵)过!
终于,六起核对完,叫了小九一道帮忙搬东西。
小九嘟嘴,不怎么愿意。
六起杀手锏,“一碗芝麻糊!”
“两碗!”
“三碗!”
“连续十天,每天三碗,送到手中!”
“成交!”小九咬牙切齿。
六起笑不可抑。
喻宝园头大。
六起同小九前脚去弄行礼,喻宝园也准备去洗漱,等老爷子回来就同老爷子道别。
但刚转身,就听老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宝园。”
“爷爷?”喻宝园惊喜,爷爷提前回来了。
老爷子是回来了,但双眉皱紧。
喻宝园从未见过这幅的老爷子,就算上次在太尉府,老爷子见到邵温澜眸间的怒意,和眼下不同……
老爷子眼中不是怒意,但紧张,担心,和坐立不安。
一个不好的念想涌上心头。
出事了。
陆衍出事了……
第233章 第233章 借燕韩之手
第233章借燕韩之手
陆衍刚离京的时候, 老爷子还没有每日去早朝,只是每个休沐前会去一次。
后来等到四月,她有次听傅叔同老爷子说,朝中局势好像有些微妙。
也是从那时候起, 老爷子开始隔日就去早朝。
有时候在幼儿园中, 傅叔也会来寻老爷子, 老爷子会匆匆离开。
喻宝园也开始见到府中往来的朝中之人多了起来, 譬如安叔叔就是那个时候见到的……
再后来, 老爷子下午到幼儿园的时间也渐渐少了。
偶尔来幼儿园中,有时候会看着青黛,扶光,或者她出神。喻宝园隐约能觉察些许变化,但她不知道怎么问,老爷子也没提起。
只是越来越喜欢同她下棋。
她知晓老爷子心里藏了事情,越是举棋不定, 越喜欢对弈,从对弈中抽丝剥茧。
晨间老爷子就入宫早朝, 听邱岁说, 老爷子有事, 一直都没有回府。
她翌日就要走,黄昏前后,椿萱和六起、小九帮她整理东西,老爷子还没回府, 不像老爷子作风。
老爷子应当是被何事拖住了, 但转头, 又在苑中见到老爷子。
喻宝园意外,但更意外的是, 老爷子眉头皱紧,她从中读出了老爷子特有的紧张。
所以她才近乎第一时间想到,是陆衍出事了……
喻宝园来不及朝老爷子问起,既老爷子之后,傅叔后脚也来了春酲苑。
老爷子看向傅叔的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犀利。
喻宝园知晓老爷子在等傅叔的消息。
果然,傅叔没有避讳她在,只是明显暗沉的脸色里,眸间也似落入深渊冰窖一般,低声同老爷子道,“老爷子,确认过,人已经死了……”
听到傅叔口中这一句,喻宝园心跳似骤停一般整个人都僵在原处。
老爷子看向傅叔的眼神也仿佛淬了怒意。
喻宝园当然知晓这股故意不是冲着傅叔的。很快,喻宝园也从手脚冰冷,脑海中嗡嗡一片空白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冷静想,傅叔口中确认过已经死了的人,应该不是陆衍。
如果是陆衍,老爷子和傅叔都不该是这幅表情……
喻宝园心跳在倏然漏了几拍后重新接上,但还带着心有余悸。
“什么时候的事?”老爷子问起。
傅叔沉声,“秦朝晖死后。”
喻宝园愣住。
朝中之事,他或多或少听了一些,秦朝晖的死讯传回西秦,是他们还在蓝城时候的事。
是去年八.九月。
陆衍是正月初一就离京了,这中间,至少有三个月时间……
喻宝园都能想到,老爷子自然也能想到。
所以老爷子眸间才有怒意。
“燕韩隐瞒了昀王的死讯,只告诉西秦,怕秦朝晖的死引起骚乱,为了东宫和二殿下的安危,要东宫和二殿下暂留燕韩,待燕韩国中使臣来接。燕韩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等世子到了燕韩京中才觉察不对。”
听到这里,喻宝园已经倒吸一口凉气。
隐瞒死讯,密不透风,陆衍到了觉察不对……
就算她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单听这几个词凑在一起,就让人不寒而栗。
燕韩远在千里之外,陆衍即便觉察不对,能将消息送回西秦国中已经是极限。
喻宝园忽然明白老爷子为何会面如死灰。
眼下,无疑于将老爷子架在火上烤。
“让在时来一趟府中,记住,不要让人发现。”老爷子说完,傅叔应声去做。
在时是安叔叔的字。
老爷子要连夜见安叔叔,燕韩这处的事不仅棘手,而且牵连甚广。
喻宝园安静站在一侧,看着老爷子接连吩咐傅叔,邱岁,亭子,还有大东,大西。
喻宝园没敢出声打断,或者询问老爷子具体。
老爷子来找她,一定是有话要同她说;但眼下,老爷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一一交待和安排。
等所有的事都吩咐妥当,老爷子才看向她,“宝园,爷爷有事要同你说。”
喻宝园点头。
外阁间,老爷子秉去左右。
喻宝园知晓此事严重。
“宝园,陆衍有没有同你说起他出使燕韩的始末?”老爷子开门见山。
喻宝园果断摇头。
时间紧迫,便不在模棱两可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老爷子点头,也不准备再问旁的,直截了当道,“西秦与燕韩毗邻,有过关系好到结亲,子嗣血脉同出的时候;也有时过境迁,边境摩擦,时局微妙的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此事放在临近诸国亦然。国中波澜诡谲,国土之外虎视眈眈,西秦与燕韩之间的关系在亲疏之间仿佛横跳,尤其是天家登基之后的早几年间,西秦同燕韩之间的关系,近乎到了暗潮涌动,可知其中缘由?”
喻宝园摇头。
老爷子接着道,“简而言之,在天家之前,先帝身上尚且还留有燕韩血脉,但在天家这里起,已经同燕韩没有关系了。”
喻宝园倏然会意。
有血脉关系,尚且如履薄冰;如今换了一朝天子,连这层血脉关系都没了,所以关系降到冰点。
老爷子知晓她听懂了,遂继续,“这个时候,西秦国中出了一个叫秦朝晖的朝臣,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让在天家和燕韩国君之间游说,从两国当年联姻后,相互背后,使得当时西秦和燕韩国力一跃而起,说到后来联盟渐渐消失,两国之间共同利益受损,使得西秦和燕韩在祖宗积攒起来的福祉之后逐渐衰落,走向双输,所以,秦朝晖拼命促使西秦和燕韩重回早前的关系,建立利益共同体。尽管朝中很多人反对,但是秦朝晖说动了天家和燕韩国君。作为相互背书,双方互遣质子。西秦送去的是二皇子,燕韩送来了昀王。”
昀王这个名字出现了,喻宝园忽然明白为什么之前傅叔是那种表情。
昀王和二皇子是燕韩和西秦互遣的质子,昀王死了?
喻宝园眼中惊愕。
老爷子继续,“在秦朝晖的政治主张下,西秦与燕韩确实进入了一段很长时间都未有过的融洽时期。双方互遣使臣,在农耕,商贸,甚至驻军都有往来,秦朝晖的政治主张,确实对西秦和燕韩都大有裨益。一晃七年,双方之间的关系从试探,到合作,到有相互信任基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七年时间里双方的质子都在对方国中,而秦朝晖做为双方的纽带,也扛起了重则。有了这七年的基础,秦朝晖开始再度奔走,希望在双方质子都平安返回国中的基础上,还能保持这样的关系。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在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时候,秦朝晖做到了。所以,为表诚意,去年端阳,秦朝晖启程,亲自送昀王回燕韩,然后再从燕韩接回二皇子。但就是这一趟送昀王回燕韩,秦朝晖本人死在了燕韩。”
虽然喻宝园听说过秦朝晖之死,但真正从老爷子口中听到缘由,除了震撼,惋惜,还有真正的不安与惶恐。
秦朝晖做为西秦和燕韩之间的纽带,也是这些年西秦和燕韩之间关系修复的关键人物,却在关键的时间死在燕韩。此事不仅事关西秦,也事关燕韩,还事关西秦和燕韩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再度沦陷到早前。
但确实,已经杯弓蛇影,危机四伏……
“不仅如此,此事还横生波折。历经七年,七年前,所有人都不看好秦朝晖的政治主张,觉得他痴人说梦话,无人相信;七年后,所有人都认为秦朝晖是对的,相信他一力促成的质子返京会水到渠成。所以东宫在天家跟前请命,与秦朝晖同去。”老爷子目光微沉,“中宫膝下只有一个五殿下,东宫也好,二殿下和三殿下也好,都是妃嫔所生。中宫在生五殿下的时候伤了身子,不会再有子嗣,就将大殿下认到了膝下,成了东宫。但东宫这个位置,人人都在觊觎。东宫想借这回板上钉钉的事情,给自己在朝中,在天家眼前,在燕韩跟前添加政治筹码。但没想到,秦朝晖会突然暴毙……”
喻宝园也跟着深吸了一口气,都乱做一团了。
“昀王回到燕韩京中了,但秦朝晖忽然死了,死因不明,过程不详,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迷雾里,但西秦的东宫和二殿下还都在燕韩京中。出了这么大的事,燕韩国君便以不安稳为缘由,留下东宫和二殿下,然后遣使告诉西秦,怕再事端,请西秦国中来人迎接。”老爷子说完,喻宝园将所有牵引后果都连在一处了。
能镇得住这样的局面,西秦国中除了北敬王府,就只有平远王府。
但北敬王府同二皇子沾亲……
秦朝晖之死原本就扑朔迷离,背后究竟是西秦、燕韩之间的矛盾,还是西秦国中皇位之争越发尖锐,都无从而知。
但眼下要从燕韩迎回东宫和二殿下的重责,东宫一派是不会同意交由北敬王府的,一样会殊死抗争。
所以,平远王府只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国中无论是谁,无论是哪一派都不会有说道。
太医已经明确表示老爷子的身子不能出使燕韩,所以陆衍在天家面前请旨,顶替了老爷子。
陆衍离京前,天家和老爷子都有交待。
“陆衍这一趟有诸多朝臣和禁军随行,西秦与燕韩两国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却不会轻易大动干戈。所以陆衍去燕韩虽然会波折,也会有危险,但应当能平安带回东宫和二殿下,自己也能平安回来。”言及此处,老爷子眼中的再度恢复了早前的犀利,“但燕韩隐瞒了昀王的死讯,这件事里,如果昀王死了,性质就全然不一样了。”
喻宝园不解,“为什么?”
老爷子双手背在身后,眸间暗沉下去,“燕韩国君膝下没有子嗣,早前送来西秦的昀王,是燕韩国君的堂弟,也是燕韩皇位最有可能的继承人。但秦朝晖暴毙,昀王也死了,此事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对了。我不应当答应陆衍去燕韩,有人要借燕韩之手,除掉陆衍。”
喻宝园怔住。
第234章 第234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第234章明修栈道, 暗度陈仓
老爷子陷入思绪,后悔,愤怒,紧张与不安这些复杂的情绪参杂在一处, 沉淀在一起, 却是冷静沉着。
“宝园, 我要去趟燕韩, 把陆衍回来。”老爷子沉声。
“爷爷……”喻宝园迟疑。
“是我不应当让他去燕韩。”老爷子掌心攥紧, “陆衍聪明,他自会在其中斡旋,此事要快,尚有转机。”
“但太医是说……”喻宝园语塞。
太医是说,老爷子如果执意要去燕韩,无疑于将自己的半条命折腾进去。
王老太医已经在府中同老爷子争执过一场,两人争得面红耳赤。
喻宝园知晓王老太医同老爷子是至交, 从小玩到大,如果不是老爷子身子不允许, 王老太医不会气到那个份上。
但如果老爷子一定要去, 还是事出从急……
喻宝园不敢想。
“如果是你, 爷爷也会去。”老爷子轻声。
喻宝园鼻尖微红。
老爷子继续道,“边城没去成,我没救下重云;栩城没去成,我没见上你娘亲最后一面。我大半生都在疆场, 唯独没有时间留给家中这些孩子。陆衍是我一手带大的, 爷爷一定要去燕韩, 明白吗?”
喻宝园颔首,但眼中氤氲似止不住。
“但爷爷不能明目张胆去燕韩, 否则救不回来陆衍,还会搭上他的性命。”老爷子轻声。
喻宝园哽咽,“爷爷,那要怎么做?”
老爷子看她,低声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喻宝园诧异看他。
但很快,喻宝园想白了,是要让旁人看到老爷子离京。
但不让旁人知晓老爷子去了燕韩。
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合情合理的去处。
所以……
喻宝园好像忽然猜到了些许。
果然,老爷子沉声道,“宝园,我陪你去见祖母,然后中途病重,只能暂时逗留一段时日。消息传到京中需要时间,京中安排太医院前来需要时间,我会让凌云同老王通气,让老王带人离京替我诊治。其中来回反复,以及医治的时间,够我从西秦到燕韩来回。”
虽然刚才已经猜到,但这些话从老爷子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令人震撼。
“西秦到燕韩路途遥远,怎么够?”喻宝园声音里都带了轻颤。
“必须够。”老爷子笃定。
喻宝园眼眶忽然湿润,老爷子是根本没有顾忌过自己的后路……
老爷子,老爷子根本没想过自己能不能回西秦。
喻宝园哽咽。
老爷子伸手擦了擦她眼角,温声道,“这一趟,爷爷必须要去,也只能爷爷去。让爷爷陪你见见祖母,爷爷还没好好谢谢老太太,替爷爷照顾了你这么久。”
“爷爷……”喻宝园泣不成声,伸手扑在老爷子怀中。
*
将近黄昏,马车才驶出了城门,往远城去。
喻宝园也是到眼下才知晓祖母和石太医是在远城。
从昨日到现在,喻宝园和老爷子都一宿没合过眼,直到眼下马车驶出城门口,老爷子还在同傅叔以及安叔叔说话。
她一直安静听着,没开口。
原本应当今晨出发的,老爷子晨间入宫一趟,在天家跟前说起想陪她一道去看祖母,不留在京中参加端阳节了。
天家询问了几句祖母之事,老爷子也如实道,一直想去见见老太太,好好谢谢老太太。正好端阳节前后有时间,就想同她一道。
天家素来对老爷子敬重。
当初郭立阳稻城起兵,老爷子请旨出征,天家不仅没拗过老爷子,还帮着老爷子一道将陆衍支开;这次老爷子要外出,理由合情合理,天家怎么会不同意?
就这样,黄昏前后老爷子回了府中,也留够了旁人眼中收拾的时间,黄昏一道,老爷子就吩咐了声动身。
从眼下起,每一刻都需争分夺秒,但也要谨慎周全。
尤其离京不远的时候。
从上马车起,老爷子同傅叔,安叔叔的商议便近乎没有停下来过。
要从西秦去燕韩不难,难的是掩人耳目,不走露风声。
更难的,是在燕韩国中,如何将人平安带回……
每一处都要从长计议,反复推敲。
用得上哪些人,哪些手段,都需烂熟于心。
有些名字喻宝园听过,但更多的名字喻宝园都没听过。
百年世家,哪个身后没有底蕴。
像平远王府这样的门第,要深究起来,天家都需忌惮,老爷子若无底气,不会贸然去燕韩。
去往燕韩要途径远城,老爷子必须要在远城露面。
也就是,去往远城的路可以快,但快不了多少;但等老爷子在“远城”病倒,就真正要快马加鞭去往燕韩。
在抵达远城前,老爷子同傅叔,安叔叔,有很长的时间计量周全。
喻宝园安静听着,不敢打扰。
马车外,六起和亭子共驾,这一趟小九也在。
大东大西,还有海带和豆芽等暗卫也都骑马跟在马车两端。
老爷子出行,府中暗卫跟随无可厚非。
但同老爷子一起去燕韩的,应当不止这些人。
眼下青黛和扶光还在另一辆马车上,文妈和丰妈在跟着一道照顾。
这趟去远城,老爷子不会让青黛和扶光单独留在京中,怕有事端;青黛和扶光同她一处,还有人可以照顾。
也算出远门,青黛和扶光很高兴,也要将圆柱体和糖糖带上。
老爷子同意了。
青黛和扶光欢呼雀跃。
小孩子应当无忧无虑,因为有人负重前行。
青黛和扶光都高高兴兴得上了马车,同圆柱体和糖糖玩,也同圆柱体和糖糖兴奋说起,去见宝园的祖母。
两人都很喜欢宝园的祖母,听宝园说,祖母的眼睛应当能看见了,两人都忍不住开心。
这次,宝园的祖母可以看到我们了~
两个孩子脑海中已经开始憧憬。
但宝园没同青黛和扶光一辆马车。
这趟老爷子借去远城的由头离开西秦,去往燕韩,但西秦国中总会有需要应付的事。
傅叔一直跟在老爷子身边,这么大的事,傅叔一定会同去。
西秦国中任何来寻老爷子的人,任何落在老爷子身上的事,都只能她来应付,所以无论是昨晚的商讨,还是眼下的商议,老爷子都没有避开她。
她必须要知晓所有的事,才能确保在远城的时候,应付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不至于穿帮,也不至于至老爷子于危险境地。
所以喻宝园听得格外专注,陌生的人名,地名,会习惯性记下来,然后在每一次下马车前回过一次,然后在油灯前烧掉,不留痕迹。
去远城的一路,喻宝园能感受到老爷子的紧张。
但老爷子的紧张从不写在脸上。
用邵冕棠的话说,千军万马在阵前,老爷子也不会面露怯意,语气慌乱。
但喻宝园知晓老爷子的紧张不在语气慌乱,神色变迁里,老爷子的紧张藏在对所有的事的再三确认,每一步的后果都会反复确认中。
不留一丝差错。
宝园也是头一次见到,如同上战场前的老爷子,一幅沉着冷静,理智,但又足够血性,强硬的气度和模样……
天色渐暗,马车已经驶出城门大约十五里开外。
小九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老爷子,十五里了,没见到人跟。”
小九话音刚落,老爷子吩咐了一声,“加快。”
六起和亭子会意。
近乎这瞬间,马车忽然开拔。
喻宝园连忙抓紧了马车中的扶手。
老爷子之前让六起备了很厚的毯子,喻宝园必须用这么厚的毯子减缓一些马车飞驰途中的碰撞。
眼下的马车是能用飞驰来形容,或者只能用飞驰来形容。
夜路的马车能如飞驰电掣一般,六起和亭子两个人足够稳妥。
但喻宝园始终有些怕,只能牢牢握紧能握住的地方,尽量不出声,让老爷子和傅叔,安叔叔等人发现她害怕,分心。
但飞驰电掣的马车并未影响到老爷子,傅叔和安叔叔几人,所有的商议还在继续。
喻宝园尽量将注意力放在窗外,即便黑黢黢的一片,但偶尔的火光和星光,也能驱散些许眼下心底的忐忑,不安,和如坐针毡。
她如此,不知道青黛和扶光会不会不习惯?
但好在有文妈和丰妈在。
这个时辰,先前马车里的优哉游哉与颠簸,青黛和扶光应当已经睡了,文妈和丰妈还是好照看的。
看模样,今晚会在马车上度过了。
喻宝园一面听着老爷子几人说话,一面继续看向窗外。
许是昨晚就熬过一宿,眼下有些困意浮上心头。
怕打扰旁人,悄悄掩袖打了两个呵欠,还是被老爷子看见,温声道,“困了小寐一会儿。”
喻宝园点头,然后垫了几层折好的毯子,靠在窗棂边适应颠簸程度。
开始不习惯,慢慢地好像适应了。
耳边老爷子几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小,喻宝园又打了几个呵欠,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也不知晓,醒来的时候,大约已经过了许久,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
马车中除了她没有旁人,但马车外有声音传来。
喻宝园伸手撩起帘栊,就一条小缝。
透过这道小小的缝隙,见到马车外点了篝火,同老爷子在一处的,除了傅叔,安叔叔,还有好多她不认识,也叫不出名字的人。这个时候,在远离官道的野外,是特意借了月色遮掩,来见老爷子的。
第235章 第235章 长命锁
第235章长命锁
老爷子应当是见她睡了, 所以没有叫醒她,也或许,这些是谁,她不见比见更好。
要掩人耳目, 从京中到下一处的落脚地时间不能偏差太长, 所以老爷子每一步都算得很准, 先前急行军赶路, 这个时候便有充裕的时间在此处见人, 而后还会在既定的时间出现在应当出现的地方,滴水不漏。
在京中的这段时日,见多的都是老爷子嘻嘻哈哈,和善可亲的模样,哪怕扮演一只年兽,都尽心尽力,讨小孩子喜欢;平日里同陆衍的相处, 除了相互拌嘴,就是相互拆台;真正出了事端, 想方设法, 不计后果要去救陆衍的也是老爷子。
老爷子给了家中平凡而又踏实的安全感。
青黛和扶光的父亲才会放心将孩子留给身后的老爷子, 死守边关,战死疆场。
原本,她只是同陆衍来京中演这出戏给老爷子看的,但时间越长, 越觉得这些有血有肉的鲜活面孔, 似烙印一般深刻而隽永得印在心底。
喻宝园缓缓松手, 放下纱帘。
马车外的声音能听到,也不会让旁人看到分神。
五月初夏, 知了声吵闹了一路,到了夜间才停。
另一侧车窗是开着的,可以透气,外面的声音也听得真切。
马车中置了驱蚊香,山野里有蚊虫,但不多。
喻宝园听着篝火旁的声音,有温和儒雅,语气平和的;也有满腔愤怒,义愤填膺,恨不得三句爆声粗口的;还有沉稳冷静,心思如发,波澜不惊;还有声音略显苍老,缓慢而镇定的;还有……
是老爷子的轻咳声。
喻宝园心头一凌。
自开春起,老爷子的身子就越发不好。
腊月的时候还能同刘老爷子一道,同幼儿园的崽崽们一日踢上三两回蹴鞠,也能闹腾着一道打雪仗。
年关过后,每日睡的时间就长了。
蹴鞠从一开始的踢一回,到踢一会儿,到后来就是看和教。
如春时,京中气候干燥,老爷子的咳嗽犯了,府中每日都在煎药。虽然老爷子没提,但喻宝园能看出老爷子的精力有些不济。
再加上后来每日早起早朝,抽空来幼儿园,有时候在教室里靠在一处打盹儿,后来被自己咳醒。
咳嗽重的几日,老爷子避开了幼儿园中。
虽然外人看来,老爷子依旧精神抖擞,但熟悉老爷子,尤其是每日都能见到老爷子的人明显能看出老爷子的身体和精神都不如去年。
燕韩出事,老爷子心急,这一趟去远城还不算急行军;等从远城离开,恐怕才会日夜兼程,甚至,未必会用马车。
思绪间,老爷子的咳嗽声加剧,从一开始的轻咳到重咳;从早前的零星几声,到连续不断,甚至面色涨红。
“老爷子。”众人担心。
“老爷子,先歇歇?”有人提议。
老爷子摆手,“不妨事,今晚照面之后,便要各行其是,没有时间耽搁了。”
喻宝园想起晨间王老太医离开前给傅叔的药,方才他没看见傅叔,应当是老爷子有旁的吩咐,傅叔不在,旁人并不知晓老爷子的药收在哪里。
寻着记忆,喻宝园在药箱找到,然后拎开马车中的温水壶倒了半盏。
马车帘栊是半掩的。
喻宝园端着水杯和药瓶下了马车。
原本注意力都在老爷子这处的众人都从篝火旁投来目光,其中有谨慎的已经伸手握在佩刀上,目光似苍狼。
安在时连忙伸手,“是小公子,老爷子的外孙。”
听到小公子,老爷子外孙几个字,众人目光中除了惊讶,还投来欣喜。
喻宝园知晓篝火旁的这些人都是老爷子的心腹,知晓栩城地龙翻身,老爷子的小女儿和外孙都在地龙翻身里没了,这一直是老爷子的心结。老爷子寻回外孙的消息,国中应当都传开了,所以这些人见到她,同当时老爷子见到她时一眼,除了惊讶还有惊喜,是替老爷子欣喜。
“宝园公子。”众人行礼。
喻宝园颔首致意,然后将药和水递到老爷子跟前,“爷爷,先把药吃了吧。”
老爷子从她手中接过,一口服下,目光里都是温和。
老爷没有推脱,不像平日里在王府中,傅叔追着他吃药要追大半个王府,尤其是王老太医来府中的时候,追着他吃药像追着他做什么似的,就是不吃,好似是要了他的命一般,要多闹腾有多闹腾。
就没有一回是风平浪静,心平气和吃完的。
除了这次。
老爷子服完药,喻宝园宽心。
约莫二更天,但老爷子已经熬了一宿,眼下眼眶内都泛着血丝,“宝园,来,爷爷带你见几位叔伯。”
喻宝园应好。
众人也依次上前。
“这是你赵叔叔,贡城守军统领。”对方是武将身姿,一脸忠勇,老爷子说完,便拱手朝喻宝园行抱拳礼,“小公子。”
“赵叔叔。”喻宝园问候。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贡城是京城的卫城,卡死了东边和南边往京中的要道,贡城守军统领更多执行的是守卫京畿的重则。
老爷子继续,“这是你宁伯伯,早前是淮阳城守,如今在安城做城守。”
“老臣见过小公子。”这就是喻宝园在马车上听到的稍微年迈些的声音,是从文不从武。
喻宝园看过许多书册,知晓西秦国中淮阳的地位。
淮阳这处有先帝的祖陵,也被西秦国中看做龙脉所在,所以淮阳的城守,在国中的城守中地位超然。
眼下调任至安城。
安城同贡城一样,都是京城的卫城。
贡城负责卡住东边和南边通往京中的要道,安城则是北边。
从淮阳到安城,等同于从举足轻重的州城调离,一朝天子一朝臣,宁伯伯是先帝的旧臣,在天家这处并不亲厚。
安城这处虽是卫城,但天家这一脉早前原本就在北边,也得北边世家和将领用户,所以并不看重安城这处卫城关卡。
换言之,从淮阳到安城,宁伯伯是被边缘化的臣子。
朝中这些纷繁复杂落在地图上,却清晰可见。
“这是你温叔叔……”
“这是你刘伯伯……”
“这是……”
老爷子逐一在她面前说起,是让她知晓这些人,也是这些叔伯知晓她。老爷子已经在做往后的打算了。
喻宝园没戳穿。
短暂的介绍,喻宝园对所有人有了大致印象。
老爷子让喻宝园留在身旁,之后的商议也并未避讳她。
老爷子要避开所有耳目去燕韩不是容易事,沿路都要有人配合,掩护才能不走露一丝风声;等到燕韩,要如何寻人,切入,走哪条路,如果顺利,如顺利要如何脱身。
老爷子对国中的路尚且熟悉,只需要吩咐沿路如何规避,旁人照做就是。但燕韩,老爷子近乎没踏足。
这里就有对燕韩熟悉的人,眼下尚在鸿胪寺任职。燕韩舆图铺开,从进入燕韩国中那一刻起,要避开哪一处,哪处不能碰,都在舆图上圈点出来。
今晚只能有粗略的路线,往后的每一步都需要详尽。但所幸还有时间。
喻宝园没去过燕韩,舆图上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但老爷子目光坚定,听得专注。
服药之后,老爷子的咳嗽少了很多,注意力都在抵达燕韩境内,如何同陆衍联系,同陆衍汇合后,如何从燕韩安全撤回上。
计划很短,但每一步都让喻宝园听得惊心动魄,很难想象在付诸实践时会遇到的困难,还有意外……
但老爷子心无旁骛。
*
拂晓将至,天色微明。
亭子熄灭了篝火,大东、大西和小九一道将这处处置妥当,看不出痕迹。
众人也依次同老爷子和喻宝园道别。
临别前,老爷子让喻宝园再唤了声叔伯,也告诉她,日后有事,他和陆衍若是不在,就去寻叔伯帮忙。
喻宝园知晓了,旁人也道小公子开口,在所不辞。
从老爷子决定去边城到眼下不过两个整日,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收到消息便立即动身,没有任何迟疑。
是老爷子的心腹,也是京城周遭平远王府可以信任的人。
但喻宝园希望,永远都用不上。
目送这些人远去,一轮红日也在远处延绵不绝的群山后升起,壮观而巍峨……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同老爷子一道看的日出。
没想到,就在这么不经意间。
亭子几人还在准备和善后,老爷子和喻宝园都站在原处,一直看着这轮红日很快升起。
原来,也就是这么一瞬的事。
喻宝园心中感触。
“宝园,爷爷有东西要还给你。”老爷子忽然开口。
还给她?
她应当没有东西在老爷子这里,喻宝园以为听错。
“老爷子,可以走了。”亭子上前。
老爷子点头。
喻宝园同老爷子一道回了马车中。
青黛和扶光还未醒,傅叔还未回来,安叔叔也同刚才的宁伯伯一道离开,老爷子有嘱咐的事情。
眼下马车里就剩了老爷子同喻宝园祖孙两人。
马车缓缓驶离远处,有些颠簸,但也有晨间的风吹过,好像吹散了早前落在心底的阴霾。
老爷子将手中那枚有些陈旧的长命锁递给她。
喻宝园缓缓接过,长命锁上刻着‘福禄寿’三个字,喻宝园认得,是老爷子的字迹,是特意让人打在长命锁上。
长命锁都是送给刚出生的孩子的。
西秦国中的习俗,孩子出生,长辈会送长命锁。长命锁为银质,家境好一些的人家会在银锁里再藏一枚玉石。
这枚长命锁的颜色虽然陈旧,但锁内藏玉的质地却上乘。
这种上乘玉色,普通人家不会有。
是老爷子送给……喻宝园忽然明白了,是老爷子送给自己外孙,也就是“她”的……
喻宝园手中抖了抖,知晓这份礼物无价,她不敢收,也不能收,这是老爷子的念想,同旁的东西不一样。
喻宝园心中愧疚,无数的声音在脑海中纠缠和挣扎,她是不是该告诉老爷子实情?
老爷子这趟去燕韩,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她不告诉老爷子,老爷子会不会永远带着遗憾?
手中的长命锁沉甸甸的,压得喻宝园有些喘不过气来……
老爷子继续道,“这枚长命锁是你出生前,我让人打好送去栩城的,没想到遭遇后来的变故。辗转十余年,这枚长命锁又重到手中,正好,爷爷可以亲自送给你,了却一桩遗憾。”
“爷爷……”喻宝园哽咽。
老爷子伸手摸摸她的头,目光中都是慈爱,“爷爷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爷爷也在找你,但一直没找到你,宝园,爷爷知道时日无多,但最后这段时日,能看到你,爷爷没什么遗憾了。”
“爷爷……”喻宝园泣不成声。
我不是……
我不是,“爷爷,我不是,我不是你……”
“掰开锁头,看看玉后面的字。”老爷子温声。
喻宝园下意识照做,玉背后的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喻宝园目光微滞。
—— 宝园?
喻宝园僵住。
第236章 第236章 实情(一)
第236章实情(一)
喻宝园难以置信, 然后又抬头看向老爷子。
老爷子却淡定沉稳。
喻宝园指腹轻轻摩挲玉上的文字。
雕刻上的字迹已经有岁月的印痕,至少有十余个年头,并非是新作的。
字迹确确实实是宝园。
一个字都不差。
喻宝园脑海里嗡的一声,好似空白一般, 不知道从何想起, 也不知道要怎么消化。
就算无巧不成书, 但这枚长命锁内镶嵌的玉石上, 怎么会刚好是她的名字?
宝园……
一时间, 无数多的思绪涌上心头。杂乱,无章,零碎,如同走马观花,浮光掠影。
—— 宝园,我一直没有同你说起过你爹的事情……他当年,是为了躲避迫害才去的青石镇。你爹当年在京中当差, 因为牵涉到一桩秘事,被迫离京。祖母不想回到京中, 是怕有人认出祖母, 连带着你受牵连, 京中没有人认识你,但总会有人见过祖母。
—— 陆衍有要我帮忙的事,祖母想过借此事求平远王府替爹沉冤昭雪,要么, 对方比平远王府威望更大, 要么, 爹要守的秘事是根本不能公之于众,也永远不会沉冤得雪, 所以不敢伸冤,也只能躲开,永远不能见光。
脑海中,祖母的话同老爷子方才的话交织在一处,喻宝园握着手中这枚镶嵌着玉石的长命锁,好似陷入了深渊冰窖,不知道那一处出口才是出口。
更不知道,应不应该将实情告诉老爷子。
如果不,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如果告诉了,老爷子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种失而复得,最后还是失去的沉重打击?
话已经都在嘴边,但喻宝园知晓必须要再三思量。
喻宝园藏在袖间的手死死攥紧,掐入肉里也浑然不觉。
到底应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告诉老爷子?是让老爷子空欢喜,还是,应当继续将错就错?
今日老爷子所有同她说的所有话,都是老爷子想说给自己外孙听的心里话。
她在,老爷子尚有人可以倾诉。
若是她不在,老爷子对女儿,对外孙的这些话要找哪里寄托?
所以,不是当下……
“好几年前,这枚长命锁辗转到了京中,被人发现,送到了我跟前。这枚长命锁里镶嵌的玉石是当年羌亚进贡的珍品,当时就这么两枚。我让人用这两枚玉石做成了两枚长命锁,原本是想亲自去栩城一趟,等你们出生,亲手给你们带上,但当时边关军情紧急,我不得不去,这两枚长命锁就托人送去了栩城,到你爹娘手中。”
老爷子轻声说着,思绪仿佛也一道回到了那时,“你爹赴栩城就任,你娘跟着你爹一道去了栩城。你娘有了你们之后,就同我写信,说她盼着孩子出生。如果生的是儿子,希望他能像他外祖父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果是女儿,希望她日后能像外祖母,这样,只要外祖父看到她,就能时时想起外祖母了。”
这段话喻宝园当时在宫中也听中宫说起过。
老爷子的女儿同中宫曾是闺中密友。
男孩子叫宝珠,宝珠,琉璃宝气,珠玉天成;女孩子叫宝园,锦绣年年,春色满园。
当时她同陆衍都惊出一身冷汗。
幸好后来中宫话锋一转,说她同卓颖说宝珠更像女孩子,宝园反倒更像男孩子的名字,反倒解了当时的燃眉之急。
后来是陆衍奉命出使燕韩,还有年关将至,此事不了了之……
眼下忽然再听老爷子提起这段,喻宝园心中莫名多了猜测。尤其是,还有手中这枚刻着“宝园”字样的长命锁……
一次是巧合,不应当事事都对上。
手中握着这枚长命锁,喻宝园心中涌起无数多疑惑。
晨曦微露里,老爷子低声,“后来边关事了,我修书天家,先不回京,直接去栩城你们,行至途中,收到你母亲的书信,说你们出生了……”
你们?
喻宝园愣住。
老爷子继续,许是想起当时的心情,嘴角都挂着淡淡笑意,“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是一对龙凤胎,随书送来的,还有你们两个的小手印,我当时对着这两个小手印看了一整宿,也笑了一整宿。你娘说,长命锁带上了,很好看。我那时就想着,快一些,路上再快一些,就可以看到你们了。”
喻宝园震惊。
老爷子目光也渐渐暗淡了下去,“但刚启程几日,就听到栩城地龙的消息,半座城都埋在地下,什么都找不到了,幸存的人寥寥无几……”
喻宝园再次见老爷子眼眶微红。
已经在尽力克制,但还是溢于言表。
短暂的沉默,于老爷子而言,却是当时的心境重来一回。
喻宝园脑海里一直“嗡嗡”作响,心绪乱成一团。
无论是傅叔,还是陆衍,早前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老爷子是有一对双胞胎外孙的……
喻宝园将手帕递给老爷子,“爷爷……”
老爷子摇头。
喻宝园没有再沉声。
稍许,老爷子低声道,“我也让了许多人去找,自己去找,但是栩城的境况……根本找不到,也不可能找到。但也听说地龙翻身时,不少人逃了出去,我也寻了当初幸存的人询问,的确也有不少生还者。当时一片混乱,能逃走的,也顾不上身边的人是谁,所以也有孩子被救出。我就寄希望,兴许还有一丝机会还活着。往后十余年,我一直让人在找,找每一个从栩城活着出来的人,一直找了十余年。栩城附近都知晓平远王府十余年都没断过希望,所以,但凡有一丝机会的,都会告知于我。因为我一直在找这些东西,你手中的这枚长命锁才辗转到了我手中。”
喻宝园目光微滞。
此时再看手中这枚长命锁,才忽然明白这枚长命锁对于老爷子的意义……
如果长埋在地下的东西被寻到,那起码是最后的念想,是亲人的遗骸被发现;如果这枚长命锁是因为孩子被救走,一道流落在外,那就一丝希望,孩子还活着……
喻宝园越发觉得手中这枚长命锁沉甸甸,积攒了老爷子十余年的希望。
“那,后来呢?”喻宝园忘了自己身上的事,全然关注在老爷子外孙的命运上。
“拿到这枚长命锁,我几日几夜没合眼,那时陆衍到军中历练,凌云替我去看他,我就动身去了这枚长命锁被找到的地方,一处一处往前寻找来源。辗转几个月,最后到南元镇。”
南元镇?
南元镇她知道,同青石镇一样,都是蓝城下辖的镇子。对她和祖母而言,南元镇是有些远了,一直未曾去过。
忽然听老爷子说起南元镇,喻宝园心底隐隐有些触动。
好像有些东西悄然在心底潜滋暗长着……
老爷子继续道,“我当时反复在想,如果阿颖,或是阿潇还活着,一定会带孩子来京中,不会这些年一直都没有联系。唯一可能,是他们二人都不在了,但孩子侥幸被人救了下来,如此,长命锁才能一直留下,重新出现在我眼前……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遭逢了什么变故,这枚长命锁被人拿去当铺当掉,这才辗转到了我手中。”
老爷子深吸一口气,应当是到了不愿意回忆的部分,“我循着线索,一步步找到了南元镇,也打探到十余年前,确实有人迁到过这里,说是和家中老人一道躲过了栩城地龙,侥幸逃生。小孩子的年龄,时间,来历,都能一一匹配。”
喻宝园惊喜,那就是找到了?
“爷爷,那后来呢?”喻宝园好奇。
老爷子声音沉了下去,“十年前的一场疫病,家中一道没了。这枚长命锁,就是当初疫病时抵给当铺换治病药钱的……”
喻宝园惊愕,也不由伸手捂住嘴角,不知道当时这一幕给老爷子的打击有多大。
从栩城地龙中幸存下来的外孙,好容易寻到踪迹,最后却发现在疫病中没了……
喻宝园不敢想象老爷子当时的心情。
喻宝园看向老爷子。
早前想告诉老爷子的实情也一并锁在心底,她不知道,如果老爷子再经历一次她不是他外孙的,老爷子能不能受得住。
喻宝园心底好似无数根针扎一般,难受,压抑,又不能让旁人知晓。
错愕中,老爷子温声,“好在,老天待我不薄,让陆衍在蓝城遇到你。虽然不知道南元镇发生了什么,但只要你眼下好好的,爷爷就安心了。”
老爷子轻声,“我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生死。平远王府一门忠烈,老爷子半生疆场,受军中敬重,天家信任,百姓爱戴,但只有我知道,我送走了同袍,儿子,外孙……各个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爷爷……”喻宝园眼中氤氲。
“眼下,爷爷只希望你和青黛,扶光能平安顺遂,诸事无虑。爷爷也有爷爷一定要做的事,这是爷爷的信念,也值得爷爷拿剩下的时间去冒险。只是爷爷对不住你,小时候没护过你,眼下也没照顾好你……”
喻宝园泣不成声,“爷爷,我没……”
老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慈祥道,“爷爷知道,如果没吃苦,谁家会让女儿一直扮作男孩子?”
喻宝园僵住,眼泪顺着脸颊划下来。
第237章 第237章 实情(二)
第237章实情(二)
老爷子, 老爷子一直都知道?喻宝园心底犹如藏了一千只兔子一般,慌乱,也摸不到底。
但好像,又有迹可循。
入宫时, 宫门的内侍官盘查, 老爷子有意无意知会的时候。
在平远王府, 老爷子会让陆衍帮忙拎重物, 每次她拎重一些东西的时候, 老爷子会从她手中接过。
看到她手上早前的冻疮,老爷子许久没说话。
有时候她娇滴滴喊疼的时候,老爷子都没出声,觉得哪里不妥。
老爷子让杨妈给她炖的红枣鸡汤。
她不舒服的时候,老爷子从来不多问。
甚至,商廷安和邵冕棠说拉她一道说去听曲的时候,老爷子都会睨商廷安和邵冕棠两人一眼……
即便她只想留在幼儿园, 日日同幼儿园中的小孩子在一处,老爷子也只会帮着她一起。
有次邵冕棠叽叽歪歪说她像姑娘家, 老爷子就朝邵冕棠狮子吼, 姑娘家怎么了!
喻宝园眼中的诧异, 同脑海中的这些浮光掠影渐渐重合在一起。
原来,老爷子早就知道。
只是……
老爷子温声道,“爷爷知道,你有你的难处。爷爷没有参与你早前的人生, 也没有资格对你指手画脚。爷爷只希望, 爷爷的出现, 能让你每天都开心,能让你没有顾虑去做你愿意做的事, 只要你开心,旁的,都不重要。爷爷的时间不多,但这段时日,爷爷真的很高兴。爷爷看着你每日忙忙碌碌,爷爷就想多陪陪你,跟你一起。这样,爷爷以后才知道,即便爷爷不在了,你每天都会做什么,因为什么事情高兴,那爷爷就放心了。”
喻宝园靠在老爷子肩膀处。
忽然间,老爷子是不是她外祖父,她是不是老爷子的外孙女好像都不重要了。
在她心里,老爷子就是爷爷。
这就够了。
已经够了……
“你和娘亲生得很像,她也喜欢这样靠在爷爷肩膀上,只是时间过得太快,府中的孩子都一个接一个长大,我陪他们的时间太少。”老爷子的声音就在耳畔,却一声声落在心底。
“每个人都有自己肩上的责任,爷爷也有,只是总难周全。若是国泰民安,太平盛世,哪个父亲不愿意多陪在儿女身边?但如果每个父亲都只陪在儿女身边,那哪来得太平盛世?”
老爷子比谁都清楚。
“宝园,爷爷一定要去燕韩,照顾好陆衍是爷爷的责任,虽远,必达。但无论任何时候,在爷爷心里,你和青黛、扶光都是最重要的,无可替代。”老爷子说完,喻宝园颔首,“宝园知道……”
“所以,宝园,如果这趟去燕韩,爷爷同陆衍没有回来,你听在时安排,暂时离开西秦。”老爷子说完,喻宝园起身,“爷爷?”
老爷子沉声,“稻城兵变,蓝城城中的乱象你见过。如果爷爷同陆衍没有回来,或是其间东宫和二殿下之间出了任何变故,蓝城的事都有可能重演在任何一座城池。青黛和扶光尚还年幼,他们有要承担的责任,但不是现在,爷爷知道你会照顾好他们。如果爷爷和陆衍都没有回来,带着老太太,还有青黛、扶光,听在时的安排,离开西秦,记住了吗?”
老爷子凝眸看她。
喻宝园眼中朦胧一片,想看清老爷子,就只能伸手擦眼泪。
但是擦完,也只得那一瞬的清明,而后又被眼泪挤满,好像怎么都不清,便一直在擦,一直在看……
最后,泣不成声,也止不住得大哭,在山野间都能听见。
*
“什么,宝园,你是说太爷爷生病了?”扶光睁大了眼睛,焦急的神色写在脸上。
两小只才睡醒,或者说,迷迷糊糊还没怎么睡醒,但听喻宝园这么一说,都忽然紧张起来。
“是不是太爷爷没有听王太医的话,好好吃药呀!”青黛也很担心。
喻宝园伸手,一手揽着一个小宝贝,轻声道,“有吃药,宝园看着太爷爷吃药的,就是太爷爷年纪大了,身上还有早前的旧伤,旧伤复发就有些难受……”
喻宝园尽量克制。
刚才的一路,她已经哭过一茬了。
但诚如老爷子所说,每个人都有身上的责任。
眼下,她要照顾好青黛和扶光,也要为老爷子离开西秦之事做准备。
只有她信,青黛和扶光信,那老爷子才是真正病了。
旁人越看不出来,老爷子和陆衍才越安全。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要沉稳,才能对得起老爷子的嘱托。
“那太爷爷要不要紧?”扶光忽然坐起,“我想去看太爷爷!”
喻宝园点头,“先把衣裳穿好,别着凉了,即便是夏日,晨间也马虎不得。”
扶光点头。
青黛却一直看着喻宝园。
感受到这处的目光,喻宝园转头,“怎么了,青黛?”
青黛眨了眨眼,想了想,才轻声道,“宝园,你的眼睛红红的,是不是哭过了?每次我哭鼻子,眼睛就是红红的。”
青黛说完,再次认真看向喻宝园。
都过了好些时候,喻宝园的眼睛其实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明显了,但细致如青黛还是发现。
喻宝园温声道,“很久没有外出,看了看马车外的景色,觉得空气清新,伸了个懒腰,没想到有小虫子飞进来,正好装到了眼睛。”
啊?!!!
青黛和扶光都惊呼。
喻宝园煞有其事道,“不过没事了,已经好了。”
青黛还是轻声道,“宝园,我帮你吹吹吧,吹吹眼睛就不疼了。”
每次她哪里不舒服,衡芜和明月姐姐都会帮她吹吹。
结果扶光抢先,“不不不!宝园是男孩子!男孩子帮助男孩子!”
这是前几日上课的时候,宝园告诉大家的。
男孩子同女孩子是不一样的。
所以,很亲近的动作,是需要男孩子帮助男孩子的。
宝园就是男孩子。
青黛惊讶:“……”
扶光是这么理解的,他就是想替宝园吹吹眼睛。
“宝园,还疼吗?”扶光轻轻吹了吹,然后问起。
喻宝园莞尔,“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
青黛和扶光欢呼~
对两个孩子而言,这趟去看她外祖母是一趟离家去玩的旅程,总是开心的。
小孩子应当无忧无虑。
喻宝园搂紧他们两人,温声道,“去看看太爷爷吧,多陪陪太爷爷,他生病了,希望你们多陪陪他。”
“好~”两个崽崽奶声奶气应声。
扶光叫停了马车,文妈和丰妈带着两个孩子下了马车,往老爷子那辆马车去。
“宝园公子,下马车吗?”驾车的是豆芽。
喻宝园轻声,“先不了。”
好,豆芽应好,然后马车继续往前驶去。
喻宝园靠在窗边,也然后埋首在臂弯里,好似心底被掏空一般。
过往,她总盼着去远城,去远城就能见到祖母了。
但眼下,她却盼着马车能走慢些,走慢些,老爷子就还在这里,还在她和青黛、扶光身边……
*
途中大约四五日,终于到了远城。
远城城守听说老爷子来了,一直应接到城外。
老爷子从来不喜欢高调,这次,风声能传到远城城守这里,是爷爷要借远城城守的眼睛。
“下官见过平远王,见过小公子。”远城城守夜也没想到老爷子同小公子会来。
同远城城守一道出现的,还有平安侯世子。
平安侯爵位世袭三代,严格意义上来说,平安侯府不算是真正的世家。
天家登基前,平安侯尚且是远城的一个官吏,辰王作乱,平安侯冒着全家被杀的危险偷偷送信,才有了后来各地驻军回京救驾。
天家登基,封赏有功之臣。
平安侯也是那个时候被赐予的爵位,但并无封地,所以有了爵位,平安侯府还是住在远城。但天家的封赏,足以庇护三代。
这趟老爷子来远城,平安侯世子也一道迎接。
早前平安侯世子入宫,在天家跟前说起过老夫人眼睛不大好,天家钦点了石太医
去医治老夫人眼睛,然后祖母才跟着石太医一道来的远城。
平安侯世子上前,“老爷子,家父尚在外地未回,家母听说老爷子来了远城,驿馆人多眼杂,老爷子若是不嫌弃,家父家母想邀请老爷子去府中小住,以敬地主之谊。”
喻宝园看向平安侯世子。
祖母会从京中来远城,是借了平安侯府的缘故。虽然这其中有陆衍的推手,但到底是平安侯府的人情。
陆衍能使唤得动平安侯,那说平远王府同平安侯府的关系不一般。
这次,平安侯世子又主动邀请老爷子去府中小住,喻宝园能想到应当是老爷子安排的。
果真,老爷子轻咳两声,“盛情难却……”
老爷子话音未落,又重重咳嗽了几声。
远城城守和平安侯世子都连忙关切,“老爷子这是……”
喻宝园轻声道,“爷爷路上染了风寒,旧病复发,这一路都不太好,得好生静养些时候。”
喻宝园说完,远城城守和平安侯世子都会意。
“先入城吧,黄昏前后风大。”远城城守说完,老爷子点头,但一脸的疲态和病状今日在场应接的众人都有目共睹。
到远城了,喻宝园看向老爷子。
等上了马车,远城城守和平安侯世子与老爷子和喻宝园一处。
远城城守说了些场面上的话,见老爷子不太舒服,便主动要去安排大夫的事,老爷子应好。
等远城城守先行离开,马车中就剩了老爷子,喻宝园和平安侯世子三人。
平安侯世子这才拱手,“子怀见过老爷子。”
老爷子颔首,温声同喻宝园道,“宝园,在远城,诸事都可以信赖子怀。”
喻宝园看向赵子怀,果然,赵子怀是老爷子的人,老爷子在平安侯府下榻,有赵子怀的安排,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事。
喻宝园颔首,“我知道了。”
第238章 第238章 她的宝园
第238章她的宝园
老爷子莅临平安侯府, 平安侯老夫人亲自设宴洗尘。
老夫人同老爷子熟悉,席间大多数时间,老夫人都在同老爷子说话。
但老爷子说上几句就会掩袖咳嗽几声,然后端起装温水的水盅饮两口。
老夫人问起。
老爷子轻声道, 多年的老毛病, 总是时不时就旧症, 太医也无法, 将就着。
今日洗尘宴, 远城城守在,石太医也在。
在老夫人这处,石太医是坐上客,又同老爷子一样都在京中的,便也邀请了石太医一道作陪。
正好老爷子提起,石然也道,“稍后宴席结束, 下官给老爷子诊脉。”
老爷子笑道,“那正好。”
石然恭敬拱手。
老爷子继续道, “原本是想同宝园来这处散散心的, 没想到折腾了一路。又是咳嗽, 又是精神不济的,倒是应当好好看看。”
“那宴席结束,劳烦石太医好好看看。”作为主人家,老夫人邀请。
“是。”石然再次拱手。
宴席前, 石然只来得及同喻宝园简短说了两句。
祖母的眼睛, 喻宝园是最关心的, 石然胸有成竹,也言简意赅, 稍后见到老太太就知晓了。
喻宝园明白了,祖母很好。
而且,祖母也在家中等她。
喻宝园这一路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嗓子眼儿。
祖母能看见了……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却没想到,就在这样的时刻悄无声息来临了。
她是该高兴。
从小到大最大,她最想实现的愿望终于实现了,祖母可以看到她了,她也可以同祖母一处好好说说话。
但原本这件最盼望的事,却又好像在无声无息中沾上了阴霾。
她多希望,老爷子也能平安无恙……
虽然她也就迫不及待想见祖母,但她知晓老爷子今晚就要走。
这场洗尘宴上,老爷子的露面很重要,她要好好陪着老爷子一道将这处戏演完……
但她清楚,留在平安侯府才是宴席,这趟来远城的一路,老爷子夙夜研究燕韩之事,也咳嗽了一路,有时候夜里喻宝园都能听到老爷子咳得睡不着。
喻宝园想念陆衍还在京中的时候。
老爷子身子无恙,她同老爷子,陆衍,还有青黛,扶光一起用饭,饭桌上都是笑声。
眼下,宴席上也都是笑声,觥筹交错,让人恍惚,也让人笑不出来……
“咳咳咳……”一直到老爷子摇头,“今日有些乏了,想先休息了,老夫人,多谢接风洗尘。”
老夫人也道,“平远王能莅临,蓬荜生辉,这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早些歇下也好。”
老夫人说完,又朝平安侯世子道,“子怀,你带老爷子去苑子歇下吧。”
平安侯世子起身,“是,祖母。”
青黛和扶光其实早就坐不住了,听到可以回去歇下,两个孩子都长舒一口气,简直如临大赦。
两人都知道这是平安侯府的老夫人设宴,所以,无论有多坐不住,都一定要坚持,如果实在实在坐不住了,就同丰妈和文妈说要去小解,顺带透透风。
这是宝园之前叮嘱他们的。
他们都记得。
所以整个洗尘宴,两个崽崽都很听话。
老夫人问什么,两人就答什么。
扶光是热情,好奇,自来熟,青黛是温婉文静,话不如扶光多,但是礼貌大方,有世家贵女的范儿。最重要的是,两个孩子既不怯场,也不叽叽喳喳喧宾夺主,可见教养很好。
中途有几次离席,也是小孩子憋不住,常有的事。
老夫人见过京中不少孩子,像平远王府这两位公子小姐一样既听话,乖巧,又活泼,懂事,最重要的是,还是一身童趣的,实在少见。
老夫人很喜欢青黛、扶光。
同老夫人道别的时候,扶光还主动同老夫人拥抱。
老夫人膝下还没有孙子,对扶光喜欢得不得了。
扶光也嘴甜,“那明日再来见老夫人。”
老夫人应好。
城守和石然都跟着笑起来。
宴席结束,平安侯世子领了众人往别苑去。
远城同京中很像。
很多高门邸户的宅子后身都有额外的别苑,有亲眷和贵客来的时候,会在别苑下榻。别苑大都养护得很好,主家都在宅子内,不会相互打扰,多有不便,也方便下人照顾。别苑可以连通苑子,也可以直接出门,很方便。
平安侯世子领了众人来了别苑当中,“这座宅子是当时天家御赐,虽然比不上平远王府,还有京中权贵住处,但在远城已是最好的,老爷子,宝园公子,望勿见怪。”
赵子怀文质彬彬,谈吐和气质都不输京中世家子弟。
因为入夜,府中各处已经开始掌灯,赵子怀也亲自拎着灯笼,领着老爷子等一行人往别苑去。
途中走得不快,方便青黛和扶光跟上。
也会提醒老爷子和喻宝园小心脚下。
喻宝园看得出来,老爷子很喜欢赵子怀。
同喜欢邵冕棠还有些不同。
老爷子同邵冕棠总是吵吵闹闹的,但赵子怀不会。
老爷子对赵子怀的喜欢,在这些晚辈里都是独特的。
“这就到别苑,方便宝园公子照顾老爷子,选了这处苑子,青黛扶光也在一处,不用走远。”赵子怀驻足。
青黛和扶光好奇,让文妈和丰妈先带着他俩去屋中看去了,喻宝园搀扶着老爷子上前。
赵子怀在身后道,“别苑侍奉的人都是信得过的,也招呼过了,不让旁人来打扰老爷子清静。”
老爷子捋了捋胡须,温声道,“费心了,也替我好好谢谢老夫人。”
言及此处,周遭也未有旁人,赵子怀退后一步,朝着老爷子的方向跪下,叩拜。
喻宝园惊讶。
赵子怀拱手,“祖母说过,赵家的子孙见到老爷子是要拜的。老爷子对平安侯府有救命之恩,赵家子孙没齿难忘。”
老爷子伸手扶他,“过去许久的事了,提这个做什么?起来吧。”
赵子怀却之不恭,但也拱手道,“子怀这一程送不了老爷子,老爷子珍重,一路顺风。”
赵子怀知晓老爷子要离开远城。
身后,亭子上前,“老爷子,石太医来了。”
刚才宴席上,石然就说稍后会来给老爷子请脉。
老爷子点头。
亭子知晓,是让石太医入内的意思。
老爷子也朝宝园道,“先去看看祖母吧,许久没见,一定挂念你了。石然这处,我也有话同他交待。稍后的事,在时同子怀也要与我商议。你先去见见老太太,晚些回来再说。”
喻宝园目露不舍。
老爷子温和笑道,“爷爷等你。”
喻宝园才松一口气。
“小九。”老爷子唤了声。
小九从屋顶上下来,“老爷子。”
“你同宝园一道去。”老爷子吩咐一声,小九应好。
他也想念老太太了。
在蓝城的时候,他没少在老太太和喻宝园这处蹭过饭,老太太虽然看不见,但对他很好,他喜欢老太太!
“哦。”小九应声。
“快去吧,爷爷等你。”老爷子再次打消喻宝园疑虑。
喻宝园点头,同小九一道往苑外走去,只是行至苑门口,心底还是像舍不得一般,回头看向老爷子处。
果然老爷子也在看他,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
喻宝园微楞。
忽然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但不会。
时间永远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
但爷爷会为她停留。
喻宝园莞尔,朝着老爷子微微一笑,好似初夏的风,深深印在老爷子心里。
……
去往祖母处是乘的马车。
虽然祖母住的地方离别苑不远,但马车来回能快些。小九驾车,喻宝园在马车中没说话,脑海中一半是祖母,一半是老爷子。
“到了。”很快,小九的声音响起,马车也缓缓停了下来。
小九撩起帘栊,已经有人拎着灯笼上前,见到她,早更激动,“宝园哥哥!”
早更?
喻宝园惊喜,许久不见,早更好像长高了一头,喻宝园没有料得,眸间也都是笑意,“早更!”
早更扑到她怀中,“宝园哥哥!”
从蓝城到京中,经历了蓝城变故,叶大夫离开,经历从陆府别苑走迷路出城,水路辗转到安全的地方,早更一直跟着喻宝园和祖母,对早更而言,祖母和喻宝园是亲人。从腊月到五月,足足半年的时间,早更早就想她了!
早更一边高兴,一边没忍住流眼泪。
“哭什么,小小男子汉不是最勇敢的吗?”喻宝园温和开口,也伸手擦了擦他眼角。
早更又哭又笑,“我就是想宝园哥哥了!宝园哥哥~”
早更再次拥抱她。
喻宝园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只是顺着他身后的方向看去,远处的灯火阑珊处,站着那道无比熟悉,更无比亲厚的身影,在她同早更说话的时候就这么远远看着她,手中拄着拐杖,身子微微颤抖着,却没有上前,就这么一直看着她,在檐灯下,仿若一张温情的画卷,在过往无数的日夜,都曾在屋檐下等她回家的身影……
“祖母……”喻宝园双眸湿润。
她知晓隔得远,祖母听不见。
她糊涂了……
喻宝园松开早更,积攒了许久的声音,轻颤道,“祖母,祖母!”
檐灯下的身影也红了鼻尖,“宝园!”
她看见了。
她终于看见了,她的宝园……
第239章 第239章 兄弟
第239章兄弟
“别动, 让祖母好好看看。”
喻宝园莞尔,“祖母都看了好久了~”
老太太也跟着笑起来,越看越舍不得移目,温声道, “我们宝园生得真好看。”
喻宝园接道, “人见人爱, 花见花开~”
又是这句贫嘴, 老太太忍不住笑。
过往听到耳边这句, 总是在心中想象她的模样,如今,说这句话的表情,神色,语气,甚至俏皮都清晰出现在眼底。
老太太忽然心中感慨,“真好……”
喻宝园伸手握住老太太的手, 温声道,“祖母, 以后会更好的~”
庄老太太一面点头, 一面伸手绾过她耳发, “怎么都长这么大了?”
明明在她印象里,还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庄老太太心中感触。
“祖母看看手。”庄老太太低声。
喻宝园不怎么愿意伸手,也偷偷藏在身后,但是架不住老太太又问。
喻宝园只得伸手。
老太太握住这双手, 心中百感交集。
喻宝园赶紧乐呵呵道, “这个冬日没碰冷水, 还擦了好些药膏,没有冻疮了。”
老太太自然知晓。
每年冬天, 她的手都会生冻疮,但不仅要做家中很多事,还要抄书做伙计。
老太太心疼。
但眼下,喻宝园宽慰,“祖母,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老太太颔首。
“祖母终于能看到我了~”喻宝园岔开话题。
老太太再次笑开,也再次伸手绾了绾她而发,“看见了,我孙女又聪明又能干,祖母看见了……”
喻宝园头靠在老太太膝上,像往日那样,心底慢慢平复和温暖。
老太太微微拢眉。
太熟悉,莫过于老太太与宝园。这十余年,宝园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太清楚宝园的性子。像眼下这样,头靠在她膝上,安静呆着,多半是心里藏了事情;若是换过以往,此时早就叽叽喳喳,围着她说个不停。
“丫头,是不是有事?”老太太温声。
老太太不问还好,一问,喻宝园心底的天平便摇摇欲坠。自己以为掩饰得太好的,还是在祖母这一声简单的关切里分崩离析。
喻宝园轻声,“嗯,有事,不太好。”
老太太极少见她这副模样。
过往,宝园都像一株坚韧的小草,哪怕遇到再棘手的事,旁人再想放弃,她都是坚持的那个。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遇到再大的难事,都很少听她吭过一声,眼下却一连用了“嗯”,“有事”,“不大好”几个词。
老太太眸间微微滞了滞,心疼忽然涌了上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可是王府的事?”
喻宝园缓缓点头,“祖母,我心里很难过。”
老太太轻叹,“人心是肉长的,相处久的人和事都会有感情,没有人例外。”
喻宝园安静听着。
老太太继续道,“祖母也有一段很难过的时候,就像一段历程,人总要经历。难过不是什么不应当的事,每个人都有难过的权力,不需要压抑自己。宝园,难过就哭,开心就笑,这世上越简单的事越不容易……”
这一句,好似一双温柔的手,轻轻触到了喻宝园心底。
喻宝园抬眸看她,轻声道,“祖母,你能同我说说爹娘的事吗?”
老太太微讶。
喻宝园看向老太太,平静道,“我怎么会叫宝园这个名字?”
以及,“祖母,我们怎么会在青石镇?”
喻宝园问完,老太太怔在原处。
喻宝园心底的疑惑一点点浮现,一点点汇聚在一处,“祖母,我真的姓喻吗?”
一件事是巧合,但很难事事都是巧合。
她不傻。
老爷子的言辞没有参杂任何痕迹,不加修饰,脱口而出,是藏在心底十余年的话。
老爷子没有隐瞒。
但笃定。
长命锁,宝园宝珠的名字,她同老爷子的女儿生得一模一样,她的年龄同老爷子的外孙相仿,老爷子知晓她是姑娘家,因为她是宝园。
诸多疑惑都在这一刻一点点浮现,她知道爹的事祖母一定有所隐瞒。但她想知道自己的身世,至少,在老爷子还在的时候……
老太太怔了许久,而后长叹,低声道,“早前在京中,祖母就想告诉你,但又怕你知晓得多了,在京中难以自处。也怕,你知晓自己不姓喻,心中凭添伤感,但其实,总有一日,祖母是要告诉你的。”
不姓喻?
喻宝园愣住,她真的不姓喻……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早前的很多事情蜂拥而至,这些藏在她心底十余年的话也似在这一刻终于找到出口,有了可以倾诉的人。于老太太而言,这也是她压在心底的一块沉石。
“你不姓喻,祖母也不知道你姓什么,你爹抱你回来的时候,你瘦骨嶙峋,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大……”
老太太的思绪回到很早前。
喻家不是西秦国中的世家,在喻山骨做禁军左前卫副使之前,喻家还算家境殷实,在云陶山一代靠打猎为生。
有一年,太子东巡,遇到百年不遇的暴雨滑坡,被困于云陶山。那时的喻山骨正在云陶山中狩猎,遇到了当时的太子。
太子身边的侍卫都被埋在泥流里。太子虽然保住了性命,但狼狈不堪,腿脚也受了伤。
那时候的云陶山很危险,暴雨连连,到处都是滑坡,旁人根本进不了山;山中的野兽也受了惊吓,饥肠辘辘,伺机而动。
两人只有结伴而行,才能相互依靠,在山中生存下去。
喻山骨懂狩猎,太子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两个人白日里并肩同行,寻找下山的路,夜里生火,寻找庇护的岩洞,抵御山里的凶兽,渐渐有了默契,也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无数次,喻山骨从野兽利爪下救出太子,太子也伸手抓紧踩滑的喻山骨,哪怕树枝快要承受不住,也咬牙没有松手,直到,喻山骨抓住了一侧的藤条,两个人笑不可以。
有时同山间野兽一场恶战下来,两人都精疲力尽,躺在山坡下感叹差一些就命丧黄泉;有时也会因为打到一只野兔烤了充饥,两人高兴许久。
太子身份尊贵,养尊处优,但那时没有“太子”;喻山骨自幼是家中的独子,但那时多了一个可以相互依靠的兄弟。
云陶山之困持续了月余两月,这月余两月里,两人成了相互信任,并肩作战的伙伴兄弟。
离开云陶山,太子不舍,喻山骨,同我一道入京吧。
喻山骨摇头,我只会狩猎,不去别处。
太子笑道,京中也有‘野兽’,他们伺机而动,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你来,你我可以像早前一样,并肩作战,相互依靠。
喻山骨早前没有兄弟,但那一刻,他决定去京中,同他的‘兄弟’并肩作战。
时光荏苒,一晃从年少到太子登基。
喻山骨从东宫身边的侍卫做到禁军左前卫副使。
京中很大,朝中纷繁复杂,比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还要凶猛些。
喻山骨忽然明白,天子口中的京中也有野兽,他们伺机而动……
有人在的时候,他们是君臣。
无人在的时候,他们是朋友,是无话不谈的兄弟。
“山骨,给你看看我儿子都出生了,你什么时候成亲生子?”无论是云陶山的狼狈模样,还是如今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一身龙袍,贵气逼人,在喻山骨心中,都是早前的少年。
喻山骨也渐渐明白,金殿上的位置高而远。
高处不胜寒,所以需要朋友。
他就是天子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天子登基之后,勤于政事,他一直跟着天子一起,看天子从早前懵懵懂懂的少年,到君临天下。
山骨,我们年少的时一起打过野兽,等我儿子登基做天子,我们就去湖边一起钓鱼。
喻山骨皱眉,我不喜欢钓鱼。
天子笑不可抑。
但那一年起,喻山骨开始学习钓鱼。
时间一晃去到天子登基后的三年。
这三年,喻山骨作为禁军左前卫副使,无数次手刃了弑君的刺客,也无数次出现在水患堤坝扛沙袋,冬日雪灾挖人的场景。
这三年,天子励精图治,大兴改革,减免赋税,百姓得益,也动了有些人的利益。
这三年,天子还接回了燕韩的小侄子。
“回来就好,日后在这宫中,他就是小殿下。”天子抱起小侄子,“阿彦,这是喻叔叔,如果遇到有人欺负你,就去找喻叔叔!”
阿彦抬头看向喻山骨。
喻山骨也仔细看他。
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子,但漂亮的孩子好像心眼儿特别多。
譬如,喜欢骑在他脖子上,让他驮着他走。
也喜欢和他一起用石头子儿打水漂,所以,他们经常在宫中,一大一小在湖边打水漂。
也譬如,走不动了,赖着他抱。
走得动,也赖着他抱。
喻山骨觉得,自从小殿下来了宫中,捉刺客,抢险,好像都成了别人的事儿。
他每日很多时间都同小殿下在一起。
“阿彦同你亲。”天子打趣,“日后你生个女儿,朕做主给他俩赐婚。”
喻山骨低头看看了眼前的小不点,微微皱了皱眉头。
小不点也皱着眉头看他。
天子感叹,“这就是岳父和女婿之间的相互试探的眼神啊~”
喻山骨:“……”
回到家中,喻山骨忽然想,他好像应当娶妻生子,日后家中有妻子和孩子孩子陪着母亲,一定很热闹。
直到这一天当值,入宫时,喻山骨觉察哪里不对。
但一道当值的人都没觉得异常。
喻山骨不同。
过往在云陶山狩猎的时候,他习惯了听山中的鸟叫声,虫鸣声来判断周围有没有野兽出没。
他今日当值,周遭人没有什么不同。
但宫中的鸟叫声,虫鸣声都不对……
喻山骨应当去东宫门值守的,喻山骨脚下驻足,“我想起陛下有事吩咐过,你们先去。”
等到天子寝殿外,禁军和内侍官拦下他,“喻将军,陛下龙体欠安,招了太医院会诊,眼下不是面圣时候。”
喻山骨皱眉,昨日天子还好好的,还同他玩笑,打趣说他与阿彦岳父女婿的事,怎么会突然就龙体欠安?
“什么时候的事?”喻山骨平静问起。
内侍官感叹,“就今日晨间。”
内侍官说完,一旁忽有嘈杂声,内侍官赶紧道,“太医们因为陛下的病情起了争执,老奴得去看看。”
喻山骨颔首,“我晚点再来。”
喻山骨说完转身,内侍官松了口气。
喻山骨没有回头,只是双目猩红,握住佩刀的手死死攥紧。
第240章 第240章 娘……
第240章娘……
—— 京中也有‘野兽’, 他们伺机而动,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你我可以像早前一样,并肩作战, 相互依靠。
—— 山骨, 这个皇位原本就很多觊觎, 想做天子容易, 想做事太难。若有一日, 你已知晓救不下我,不要像在云陶山那样,铤而走险。我有孩子,替我护他们平安。
喻山骨握紧刀柄。
鸟虫通灵性,天子寝殿外的鸟雀筑巢,天子从未驱策过。
虫鸟哀鸣,是天子不在了。
喻山骨愤怒, 想当时冲入殿中厮杀,就像当初在云陶山中那样, 从野兽的利爪和牙齿间救下他, 但他答应过天子。
替他护孩子的平安……
喻山骨继续佯装“若无其事”, 在宫中巡逻当值,遇到的人都同点头致意,拱手问候,但他分不清面具下的人, 是敌是友。
能这样悄无声息劫持宫门, 暗害天子, 不是一人之力能做到;他也没办法凭一己之力,将天子的遗孤平安送走。
喻山骨从未如此精打细算过脚下的每一步。
到哪里, 怎么救人,走哪里可以平安离开宫中。
离开宫中之后,势必都是追杀他的人。
同他一道并不安稳,他要怎么将人送出去?
还有母亲……
喻山骨头脑从未如此清醒过,这京中信得过的人,鸾凤殿前,喻山骨驻足——平远王府。
但平远王尚在回京路上……
喻山骨皱紧眉头。
鸾凤殿外,都是眼生的侍卫,见了他,纷纷伸手拦下,“来这里做什么?”
连他都不认识。
鸾凤殿出事了。
喻山骨上前,手起刀落,门口的侍卫应声到底。
喻山骨不敢耽误,只是进到殿中,才见遍地都是尸身和血泊,还有宫人哭喊跑来,“喻将军!”
“太子呢?”喻山骨皱眉。
宫人身中数刀,嘴角勉强说出,“太子去,去了启光殿……喻将军快去……乱,乱党在找太子。”
宫人说完便咽气。
喻山骨不敢耽误。
眼下叛军尚还不敢在宫中大张旗鼓,也不敢明目张胆尾随,但很快就会跟来,喻山骨没有从殿门直出,而是跃身从苑中的古树跳下,从小路往启光殿去。
启光殿是小殿下的寝殿。
有条小路通往启光殿。
平日里小殿下顽皮,会经常在小路上往返跑,但会走这条小路的人不多,他知道这条小路。
喻山骨想起那双眼睛,还有同他坐在一处,打水漂时的场景。
越到后来,周围的厮杀声越大。
他必须要冷静,在周围的厮杀和短兵相见的声音里听小孩子的哭声。
小孩子害怕就会哭。
除非捂住嘴角,躲藏在暗处。
但如果宫中被叛党攻入,藏也藏不住,只能跑,跑,就会有声音。
喻山骨静心,像早前在云陶山中狩猎时一样,小心,谨慎,但耳朵和眼睛都跳开眼前这一道道宫墙。
终于,“呜呜呜!”
喻山骨攥紧掌心,小殿下!
喻山骨拼命往前,偶然误入小路的叛军也被他诛杀。
周围都是哭喊声,尖叫声,还有熊熊大火燃烧……
小小的阿彦捂住头,蹲在墙角大哭,身后的佩刀挥向他时,他闭眼,但刀没有麾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睁眼抬头,只见喻山骨握住了刀刃,然后腰间的佩刀捅向对方。
“喻叔叔!”阿彦扑向喻山骨。
喻山骨也抱起他,“小殿下。”
看到喻山骨时,阿彦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殿下,太子呢?”喻山骨问起,宫人说过太子来了启光殿,太子如果来启光殿,旁人会护着太子一起离开,那太子应当同小殿下一处。
阿彦嚎啕大哭,“太子哥哥死了,他们杀了太子哥哥!”
喻山骨僵住。
只这一瞬,心底的愤怒涌上,想冲出去,同叛军厮杀一场,将这些人面兽心的人杀得干干净净。
但阿彦搂住了他脖子,“喻叔叔,我怕。娘亲让我去找平远王,找镜湖别苑,我找不到,娘亲让我找喻叔叔,呜呜呜……”
喻山骨通红的双眼才慢慢恢复过来,小殿下还在,小殿下是天子的侄子,是皇室最后的血脉,他要将小殿下平安送出宫去。
“我们走,不怕。”喻山骨一手拎着佩刀,一手抱紧他。
就似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要将这束光带出去。
不让它熄灭了。
喻山骨撕下禁军衣裳,将他绑在胸前,身上的铠甲护着他,“殿下,闭眼睛。”
阿彦听话闭眼。
喻叔叔陪他玩的时候,总会让他闭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有时候在树上,可以看到近处的小鸟。
有时候在宫墙上,可以看到宫外四四方方的街道和车水马龙。
这次,喻叔叔叫他闭眼睛,他闭眼睛,小手将喻叔叔抱紧……
启光殿少了一个殿下,追杀的人蜂拥而至。
喻山骨一个人杀不出一条血路,是无数宫中的禁军拼死护着他们离开。
喻山骨知晓宫门已经被劫持,这个时候走不出宫门。
天子信任他,告诉过他西秦宫中唯一可以不经由宫门离开的地方。
西秦皇宫几百年,早前坍塌的宫门被遗弃在角落里,成为不起眼的废墟;但要去往这处坍塌的宫门,必须要穿过满是叛军的高墙。
喻叔叔将他藏在水缸里,“殿下,憋一口气,很快。”
他喻叔叔的话。
周围说话声,打斗声,还有短兵相见的声音,阿彦都憋在水缸里,憋得喘不过气来,好似溺水一般,拼命挣扎着。
好几次想浮上来,都被水缸上的挡物遮住,只能间断呼吸。
溺水的感觉如恐怖的噩梦。
周围的厮杀声,都将喻山骨身前那处用衣裳佯装的稚子模样骗过去,所有刀剑都在他身上,没有往水缸这处去。
禁军护着他厮杀,还有人撞上水缸的声音。
有几次水缸被顶起,都被喻山骨按下。
直到最后关头,喻叔叔将他从水缸里抱起,“小殿下!”
阿彦浑浑噩噩,连哭都忘了。
这一轮厮杀结束,他们有短暂的时间喘息,从刚才撕出的血路中离开。
只是片刻,呐喊声又起,拎着刀剑的人从后追上,有禁军断后,但挡不住,阿彦也听到刀剑刺入喻叔叔身体的声音。
但喻山骨一直护着他,抱他在怀中。
很久之后,他不知道喻叔叔抱着他跑了多久。
似经过最吵闹和可怕的地方,又经历了长久的黑暗,冷清和年久失修发霉的味道。
从水缸出来,阿彦发着烧,浑身上下滚烫,也意识不清。
京中已经都是乱军。
出了宫中,也只是走出了最危险的地方,京中四处仍然危机四伏。
殿下受过惊吓,又憋了水,在废弃的宫门和暗道中走了许久,都是腐臭的味道,眼下在他怀中发着高烧。
他不知道要怎么带他离开京中,更不知道他生病了要怎么办,会不会侥幸从宫中逃出,却病死在路上。
喻山骨知晓自己护不住殿下,他如今在何处,何处就是危险的。
平远王还未回京。
他去过几个臣子府宅外,不是被乱军屠戮,就是对他避之不及。
只有平远王府,即便辰王叛乱,都留了一丝余地。
只有将小殿下送到平远王府。
身上的刀伤剑伤如果凌迟,喻山骨咬牙。
辗转反复,几次生死攸关,他终于见到王家老太太。
平远王和世子不在,王家老太太是平远王府姻亲,如今府中做主的是王家老太太。
“请老夫人,务必将公子交于平远王。”喻山骨长跪。
老太太看了看他怀中的孩子,微微皱眉,“是公子,还是旁人?”
喻山骨攥紧掌心。
已经走投无路,他只能交底,“老夫人,是小殿下。”
老太太倒吸一口凉气。
简单的时间内,老太太心中似做了无数多挣扎,然后从他手中接过孩子,发着烧,浑身滚烫,也意识模糊,要马上照顾。
喻山骨沉声,“老夫人,这是皇室唯一的血脉,请老夫人将他交给平远王。”
老夫人看他,“那你呢?”
他浑身是伤,如果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喻山骨道,“宫中到处在寻找我踪迹,我若留下,殿下和老夫人这处都危险。”
老夫人沉声,“你若离开,必定没有性命。”
喻山骨叩首,“天子已死,既为禁军,理当殉国,不求苟活,只求老夫人救下小殿下,喻山骨死而无憾。”
老夫人怔住,半晌,沉声道,“好,我答应你,殿下的性命,我一定护着。”
喻山骨再朝老夫人叩首,而后离开。
喻山骨不敢回家。
如今家中应当早就被人翻查成了筛子。
过往在云陶山狩猎,就习惯了与母亲约定,如果多久没见他从山间下来,就做何应对。
这一点,在来京之后也都没变过。
他每日入宫当值,如果在约定的时间没回来,也没有人给母亲送信,那母亲就要去安稳的地方藏好,一直等他,或者到京中太平。
带着小殿下,他没有去找母亲。
不能将两个都重要的人放在一处,他也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在那里。
等小殿下交到老夫人手中,喻山骨跌跌撞撞,避开京中的乱军,去到了安稳处。
那是一口干涸的古井。
山中猛兽不会投井,所以在喻山骨眼中,井是最安全的。
放下绳索,喻山骨到了井底,扣响了石板。
庄老太太打开石板,看到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喻山骨。
“娘……”喻山骨倒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