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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第241章 乱党

    第241章乱党

    说到这里, 庄老太太忍不住眸间微红。

    做母亲的,永远忘不了那一日。

    也是从那一日起,她似是忽然看到了儿子的结局。

    难过,亦力不从心。

    最后, 也没能逃出当时一眼看到的结局……

    “后来呢?”喻宝园还是第一次听祖母说起早前这些事。宫变, 叛军, 这些过往觉得同青石镇很遥远的东西, 都如此真实出现在祖母口中, 让喻宝园一时有些恍惚。

    而在祖母口中,爹同老爷子应当是认识的。

    否则,爹不会貌似将小殿下送到平远王府。

    而那位是王府姻亲的王家老太太,喻宝园也才猜到,是王乐翕的祖母,王家老太太。

    当时王乐翕在王府闹得鸡飞狗跳,拿青黛和扶光当做谋私的工具, 扶光那么小的年纪就得了蛀牙,青黛每日吵瞌睡睡不着, 都是为了让王乐翕能有在平远王府有落脚的资本。

    京中都不敢招惹陆衍。

    而王家明里暗里都在给陆衍上眼套。

    陆衍没有真正对王乐翕如何过, 都是等老爷子回京之后, 老爷子出面的。

    当初王家老太太将青黛和扶光接回平川抚养,老爷子也没说过旁的。最后即便王乐翕同邵温澜大婚,老爷子也替王家给王乐翕准备了嫁妆。

    老爷子对王家老太太除了亲家之间的尊重,容忍外, 好像还有额外的敬重在。

    从祖母口中, 喻宝园好像理解了些许。

    无论如今的王家如何, 王乐翕如何,当初的王家老太太能从爹手中接过殿下, 就已经不是普通的后宅夫人能做到的……

    “后来,祖母和爹是如何离开京中的?爹救下了小殿下,辰王之乱得反,爹怎么还会成朝中通缉的钦犯,躲在青石镇这样的地方?我是怎么到爹和祖母身边的?”喻宝园心中诸多疑问,也好奇,如果爹还活着,不应当走到这一步。

    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辰王之乱只是一个开始,往后十余年的漫长才是开头……”

    枯井下,老太太照顾着喻山骨。

    喻山骨一直昏迷了五天五夜。

    在云陶山的时候,有时打猎也会被野兽所伤。

    附近的大夫大都是看病的。

    狰狞的野兽伤口,以及山中的毒虫毒草大夫大都看不了,都是祖传的方子在用。

    老太太一直随身带着。

    喻山骨从来没有伤得这么重过,老太太知晓,宫中和京中一定出了很大的事。

    老太太心疼。

    而喻山骨昏迷的这五日,京中乱成一团。

    辰王以雷霆之势发动了一场宫变,而且直接杀了先帝和太子,未留余地。成王败寇,从一开始辰王就不计名声与后果,只看重了皇位。

    这次宫变辰王依靠了宫中的一干年迈内侍。

    先帝改革,动了不少世家利益,也懂了不少内侍利益,而不少世家利益又是同内侍官利益纠缠在一起。

    利益熏心,谁都敢铤而走险。

    辰王预谋已久,宫变之前,边关生乱,平远王恰好带兵出征,特意将人支开。

    这些年迈又在宫中的内侍官,并不在先帝身边,宫变是利益交换。

    朝中有不少朝臣都是辰王一系,所以辰王这次叛乱来得急,却站住了脚。

    但不少旧臣仍旧宁肯撞死在金殿之上,也不肯奉辰王为主。

    这让辰王恼怒不堪,直接在金殿上大开杀戒,连亲眷都未放过。染血的金殿让辰王一系的官员都看得背脊发凉。

    这五日,京中不敢出门。

    但即便闭门不出,也可能被乱军洗劫一空。

    京中多的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辰王不惧这些,同不惧朝中一个道理。

    古往今来,如果京中世家和朝臣无法撼动,就迁都。

    西秦京中已有百年历史,但只要迁都,这些旧臣,京中世家,甚至百姓都不会成为桎梏。

    如果杀尽不听话的官员,再有人妄想平乱,也没有足够的人力去推动国家这种庞大的机构运转。

    所以在疯子眼中,官员不是必须的,京中百姓也不是必须的,名声更不是必须的。

    所以朝中和京中人人自危。

    辰王势头来得太快,京中与外界的消息又被隔绝,短时间内根本不会有人来京中救驾。

    当时的京中就好似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连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只。

    辰王要赶在东窗事发前,让所有的官员站队,上这条船,便再也下不来。

    就这样,京中一直笼罩在阴霾当中,大约始于二十日。

    喻山骨在昏迷了五日之后,渐渐有了意识,但都在养伤。老太太趁着外出买食物买药,或多或少打听了些京中时局,但不敢多问,本就人心惶惶,老太太只能听到什么告诉喻山骨说什么。

    喻山骨一直安静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说话。

    但老太太知晓,越是如此,越说明心里装了事情。

    辰王之乱已经二十余日,各处都在戒严,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又过了几日,老太太外出采买,又打听了一圈京中形式。

    但周围之人各个行色紧张,连叛军都有些心不在焉,老太太是听说驻军开拔,要到京中了。

    有人劝说老太太这几日别出门了。

    老太太慌忙折回,但并未见到喻山骨踪迹。

    老太太慌乱,想出门去寻,但不知道哪里能寻得到。

    眼下京中恐怕又要生变故,老太太心乱如麻。

    仔细想,喻山骨心里应当藏了两件事—— 一是杀辰王以慰藉天子和太子,二是小殿下安危。

    他一己之力根本进不了辰王,他如果求死,小殿下安危便没有了后续,老太太忽然想,喻山骨应当是去平远王府了。

    虽然平远王不在京中,但孩子在。

    他就算见不到王家老夫人,也会远远守着往平远王府看一眼,确保平远王府是安稳的。

    老太太刚想往平远王府去,就见到了折回的喻山骨。

    自京中出事以来,老太太都一次见到喻山骨脸上露出笑意,也拽着她往回。

    等到了安全处,喻山骨才取下斗篷上的帽子,同老太太说道,“母亲,我方才见到梁将军了。”

    梁将军?

    老太太记得。

    梁将军是禁军副统领,喻山骨的上峰。

    京中这次出事,同禁军统领于河分不开关系。于河与辰王里应外合,京中禁军有口难言。

    梁将军告诉喻山骨,自己只能忍辱负重,才能让人将消息送出去。如今,各路驻军都在来京路上,要讨伐辰王。平远王也在回京路上,京中就要见到曙光了。

    这与老太太听到的不谋而合。

    梁将军也告诉喻山骨,他现在的身份不宜露面。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因小失大。

    殿下的事他来安排,他会确保殿下安全,让喻山骨照顾好自己,等驻军入京,朝中自会给殿下交待。

    喻山骨原本是不放心的,但是遇到梁将军,听他说起费尽周折让人离开送信的消息,喻山骨信了。

    更重要的是,眼下他露面,会牵连殿下。

    梁将军的身份比他更合适。

    梁将军让他养好伤,静观其变。

    老太太也安心,梁军行事比你方便,你安心养伤,终会有替天子讨回公道的一日。

    ……

    就这样,一晃时间又过去了六七日。

    这六七日,老太太和喻山骨都未外出离开过,也是从这时起,京中开始有动静,应当是各路驻军入城了。

    喻山骨终于盼到了这一日……

    喻山骨让老太太稍等,自己先去平远王府,比起辰王下落,他更担心小殿下安稳。

    这是天子交托他的事。

    太子已经死了,小殿下就是他心底的寄托。

    行至京中街道,禁军已经在做清理,因为叛乱才平,还有不少辰王的余孽在京中逃窜,街道上押解的叛军不少,也有在张贴告示,告诉京中百姓动乱已平,让京中百姓可以安心,另外如果发现叛党,及时告发。

    路过告示栏,喻山骨驻足,诧异向告示栏上看去。

    告示栏上赫然出现他的名字和画像。

    喻山骨怔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告示上说,辰王宫变,叛党作乱,原禁军左前卫副使喻山骨为辰王党羽,先太子死于喻山骨之手,人人得而诛之。

    喻山骨脑海中嗡的一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这告示贴于告示栏中,加盖了金印。

    他成了朝中钦犯,诛杀先太子的逆党。喻山骨脑海中一阵眩晕,脚下踉跄,怎么会?

    但周围有巡逻的禁军上前,喻山骨只能避开。

    喻山骨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他去殿下殿中时太子就已经死了,这是小殿下亲口告诉他的;他将小殿下托付给王家老太太,王家老太太应当知道;他也将此事告诉过梁将军,梁将军应当也清楚……

    为什么他成了朝廷钦犯,辰王乱党?

    喻山骨不死心。

    难道,梁将军已经……

    喻山骨重新回到告示栏,仔细看过一遍,没有梁将军。如果没有梁将军,那梁将军怎么会不知道?

    “站住!”

    忽然,身侧的声音传来。

    喻山骨微楞。

    身侧的人上前看清了一眼,惊呼,“喻山骨,叛党喻山骨,拿下!”

    喻山骨不想躲开,但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第242章 第242章 死无对证

    第242章死无对证

    “喻将军, 走。”对方轻声,喻山骨认出是早前麾下禁军。这一刀方才若不是对方挥来,换任何一个其他人,他都已经是刀下亡魂。

    “走。”对方口型。

    喻山骨再不迟疑, 一掌将他推开。

    而后用上前的人被推出去的禁军侍卫撞到, 喻山骨趁机逃开。

    “捉拿反贼!”

    身后的高呼声中, 喻山骨心头骇然。

    但脚下健步如飞。

    从小在云陶山狩猎让他养成的习惯, 每到一处, 必定要熟悉所有的道路,羊肠小道,宽敞大道,甚至是河流,瀑布,所有能逃生的地方,这样才被野兽追捕的时候才能活着离开。

    在京中的几年, 他比任何都熟悉京中的道路,包括京中各处街巷如何穿梭, 通往何处, 哪里可以甩掉旁人, 哪里可以跑出岔路,他都轻车熟路。

    也是如此,当时带着小殿下逃出宫中,他才能避开宫中的耳目, 辗转出现在平远王府。但他同样如何都想不到, 有一日他竟会是以叛党和逆贼的身份, 被京中禁军追捕,被迫在街巷中逃窜。

    喻山骨身手矫健。

    很快, 身后的脚步声越渐减少。

    很快,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交错的街巷中。

    追赶的禁军气喘吁吁,也丧气停下,环顾四周,早就没有了任何踪迹……

    一座破旧的房屋中,喻山骨靠在安静角落。

    周围都是灰尘,有微弱的光透过窗户缝隙照进来。

    从晨间到晌午,又从晌午到黄昏。

    他一直在想是哪个地方出了错。

    几日前,京中的叛军还在到处追查他的踪迹;几日后,驻军入京,他就成了杀死太子的叛党。

    这期间,他只在梁将军跟前露过面……

    喻山骨沉默。

    仰首靠在墙上,斑驳的光亮在脸上映出死一般的沉寂。

    恐怕,真正知晓实情的人,只有梁哲文。

    这个时候,对方一定在等他,自投罗网。

    他想不出梁哲文的目的。

    如果梁哲文是辰王的人,当日就应当杀了他。

    如果梁哲文不是辰王的人,为何要陷害他?

    喻山骨心底好似陷入深渊冰窖。

    屋外狂风乱做,大雨倾盆,冲刷着这场动乱给京中带来的血腥和杀戮;但这场大雨同样掩盖下了真相和实情。

    喻山骨闭目。

    —— 这京中野兽,咬人从不见血,却能要人性命。

    梁哲文让他成为了背叛天子,杀死太子的人……

    他不能去找梁哲文。

    如果他被擒,落到对方手中,就永远都没有再开口的机会;他如果带母亲离开,就永远不知道殿下的下落。

    —— 山骨,如果朕不在了,替朕照顾好家人。

    天子已经死了,他不能辜负天子的嘱托。

    狂风暴雨中,喻山骨出了屋。

    雷鸣闪电,映在他脸上,在追杀他的人眼中,他好似一尊煞神。

    喻山骨握紧佩刀。

    *

    梁哲文身边他接近不了,但平远王府有机会。

    平远王府每日进进出出的人和车都多,以他对京中的熟络,三两日时间就摸清了府中人员出入的规律。

    哪条街,那个地方,出入哪些人。

    他能混入府中,就像当日送殿下去平远王府一样。

    梁哲文已经算计过他一回,他信不过,但天子信任平远王。

    甚至,殿下逃出的时候,模模糊糊都在说娘亲让他去找平远王……

    当日平远王不在京中,王家老太太是当时平远王府唯一可以托付的人。

    平远王和王家老太太是他左后的希翼,希望,殿下在平远王府是安稳的……

    趁着夜色,混入平远王府每日出入的车辆中,然后熟悉得在第一个角门处让马匹受惊,车夫和侍卫都去制服马匹,他下了马车。

    京中的条条路,他都熟悉,但平远王府并不。

    贸然惊动旁人得不偿失,他也不知道会给平远王带去什么麻烦,只能静观其变。

    “汤端来了吗?老太太这几日不吃不喝,整个人都消瘦了,让小厨房端些汤来也好。”

    “来了。”

    “京中早前乱成这幅模样,老太太心中肯定担心,如今老爷子回府,到底能心安了。”

    路过的侍女低声念叨了两句,喻山骨跟着侍女的方向往老太太苑中去。

    只是刚到苑中,还未来得及入内,就脖子后被人打晕,眼前一黑,往前倒去。

    等醒来,迷迷糊糊是在一间昏暗的柴房里。

    柴房里只有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的一袭华服锦袍,除此之外没有旁人。

    “醒了?”老爷子的声音响起。

    早前还迷迷糊糊的喻山骨顿时彻底清醒,喻山骨单膝跪下,“老爷子。”

    老爷子缓缓转身,“我知道你会来,宫中生变,你能从宫中将殿下救出,护人安好,天子泉下有知,定当欣慰。”

    喻山骨没有起身。

    这几日的隐痛,在这一刻化为双目含泪。

    老爷子缓步上前,伸手扶起他,“起来,喻将军跪的是天子,不当是我。”

    老爷子这一句,在喻山骨心中宛若千斤。

    “喻将军,把你知晓的都说与我听。”老爷子的态度,无疑给一番遭遇之后的喻山骨服下了一枚定心丸。

    喻山骨从当值那一日说起,一直说到在布告栏看到的乱党通缉,他被禁军在京中追捕,仓皇逃出,最后想来平远王府确认小殿下安稳,并且,见平远王和老太太这里。

    老爷子安静听着,没打断,也没露出任何表情。

    喻山骨说完许久,老爷子都低头沉思着,一言不发,一直在思绪中。

    直到很久之后,老爷子才沉声道,“辰王之乱已经结束,但此事远远还未到盖棺定论的时候。”

    老爷子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喻山骨怔在原处。

    老爷子看向喻山骨,淡声道,“各路驻军入京,辰王大事已去,一把火烧了宫中。”

    喻山骨愣住,他刚出来并遇到了布告栏之事,老爷子口中提及的这些,他尚不知晓。

    老爷子从他脸上的身边便读懂,随继续,“火势之大,烧了几日几夜都未能扑灭,应当也扑不灭了,早前宫中的人和事,都被这一把火烧成灰烬了。”

    喻山骨喉间轻咽,老爷子口中那句“应当也扑不灭了”让人背脊发凉。

    “喻将军的尸骨原本也应当在这把大火里跟着一同烧成灰烬,此事就算了结了。”老爷子说到这里,喻山骨也听懂了。

    因为他还活着,也因为殿下还活着,此事了结不了。

    老爷子的每一句都让他脚底寒气窜起,不寒而栗。

    “是梁哲文。”喻山骨沉声,“他故意陷我与不义。”

    老爷子看他,“不重要了。”

    喻山骨诧异。

    老爷子垂眸,沉声道,“梁哲文已经死了。”

    喻山骨僵住。

    老爷子知晓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梁哲文三日前自尽了。”

    喻山骨诧异的眼神中,老爷子回到刚才说的,“辰王大事已去,一把火烧了宫中。火势之大,早前宫中的人和事,都被这一把火烧尽了,喻将军的尸骨也应当在这把大火里跟着一同烧成灰烬,但梁哲文发现你没有。这件事到这里,就已经出了纰漏。你不仅没死,还带着应当死在宫中的殿下逃了出来,无论是喻将军,还是喻将军你从宫中救出来的殿下都会成众之失地。”

    喻山骨倒吸一口凉气。

    老爷子步步逼近,低声道,“所以,要么让你没办法开口;要么,让你即便开口,但你说的话都无人会信。”

    喻山骨只觉嗡的一声,头皮发麻,早前经历的所有事情在老爷子口中窜成一条草蛇灰线。

    喻山骨浑身颤抖,无法开口。

    老爷子继续,“梁哲文已经死了,他死前亲口承认,辰王之乱得平后,他在京中遇见你,但没来得及手刃你,你便逃走了。是你亲口告诉他,你杀了太子,是辰王的内应,潜伏在天子身边久矣,得了天子信任,原本以为高枕无忧,结果辰王事败,被各路驻军讨伐兵败,自戕与殿中,然后一把火烧了宫中。你逃出来正好遇到他,你气急败坏时,将事情说与他,然后逃走。”

    老爷子看他,“梁哲文若是活着,旁人未必会信;但他留下书信自尽,说他早前曾是你上峰,但未曾觉察你异样,才导致了辰王有机可趁,酿成了后果,他难辞其咎。最后在京中遇到你,还来不及手刃,便被你逃走。事后排查蛛丝马迹,发现天子出事当日,你刚好当值,对辰王一党开了宫门,没有惊动禁军。天子出事时,你去寝殿看过一眼便离开,没有声张,然后去了鸾凤殿,有宫人见到你大开杀戒,从一个死去宫人口中知晓了太子踪迹,然后离开鸾凤殿。亦有宫人见到你大肆杀戮,你去过的殿宇,太子死在那里。所以他愧对天子和太子,愧对江山社稷和祖宗基业,只能自戕,亲自到天子跟前谢罪。”

    喻山骨咬牙,指甲嵌进血肉里也浑然不觉。

    他当初说给梁哲文佐证的所有事,都成了梁哲文咬死他的证据。

    梁哲文是下了决心让他永远无法翻身!

    “梁哲文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同他一道死无对证的,还有喻将军你,”老爷子目光如炬,“和殿下。”

    听到最后这声,喻山骨唇间泛白,面如死灰。

    第243章 第 243 章

    第243章安稳

    他可以背负辰王叛党的罪名, 但殿下……

    老爷子沉声,“太子都死了,还有什么殿下?”

    喻山骨皱眉。

    老爷子看他,“喻将军再想想, 宫中这把火真是辰王放的吗?”

    喻山骨眉头拢紧。

    老爷子继续, “这把火烧了结了辰王之乱, 也同天子一脉划清了所有界限, 天子, 太子都已经在辰王之乱时亡故,还有什么殿下能留下。所有的痕迹都一把火随着宫阙烧尽了,那这把火烧得是什么?”

    喻山骨心寒。

    “天子告诉过你殿下的来历吗?”老爷子沉声。

    喻山骨颔首,“陛下只说接回来的侄子。”

    老爷子继续道,“如今天子驾崩,太子罹难,辰王之乱后, 民心不安,国中各处人心惶惶, 临近诸国虎视眈眈, 时日一长便会生出鲸吞蚕食的念头。失一寸国土容易, 拿回一寸难上加难。国中不可一日无主,君王之位迫在眉睫。朝中老臣推举连平郡王登基,连平郡王是天子远亲,有皇室血脉, 连平郡王登基, 可解西秦困局。朝臣大多赞同, 但永宁侯府一系追问宫中殿下之事,被告知一把火烧尽, 殿下的来历不明,出路不明,下落不明,就算有,大抵也应当死在这场大火之中,死无对证了。永宁侯府再不甘心,连平郡王也要登基。”

    喻山骨愤然。

    老爷子上前,“所以,殿下是不是真的活着,对有些人来说也许重要,也许不重要;但无论他是不是真的活着,他都一定要‘死’。”

    喻山骨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但很快,喻山骨心底泛起寒意,“殿下呢?”

    老爷子眼中凌冽,“在你见过梁哲文之后,这世上就不能再,也不会再有殿下了。”

    喻山骨指尖掐紧,面色如死一样苍白。

    “几百年的宫阙,都可以一把火俱之,京中这个年纪,又差不多身形的孩子又有几个能逃过?”老爷子的话犹如一把钝器,狠狠砸在心底。

    京中的孩子。

    畜生……

    喻山骨脖颈青筋暴起,想转身冲出去,老爷子没有阻拦,只低声道,“辰王已死,梁哲文也死了,你冲出去能做什么,杀谁?”

    喻山骨忽然停下脚步。

    他连天子的遗愿都未完成,就算赴死,应当杀谁?

    强烈的怒意之后,是紧接的万念俱灰……

    就在此时,柴房的掩门“嘎吱”一声,被缓缓推开。

    眼前的身影让喻山骨错愕。

    是王家老太太。

    同他上次见到的王家老太太相比,形容消瘦,眼窝深陷,满头白发,好似苍老了十岁……

    喻山骨愣住。

    “老,老太太?”喻山骨想起来之前在苑中听到的两个侍女的声音,就说起过老太太抱恙,但眼前的一幕还是让他吃惊。

    王家老太太由傅凌云搀扶入内,然后傅凌云掩上的柴房的门扉。

    王家老太太虽然满头白发,眼窝深陷,更形容消瘦如同大病一场,声音里也带着悲怆,却掷地有声,“老身答应过喻将军,要保住殿下,保住这仅存的皇室血脉,就不能食言。”

    喻山骨眸间微颤。

    “如今喻将军回来,王爷也在,老身便将殿下还于喻将军。”王家老太太说完,眼含氤氲,眼中更是止不住的悲切。

    喻山骨不明所以。

    王家老太太继续道,“这是我老婆子能做,也是我王家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我们王家对得起平远王府,对得起天子,也对得起天下。从今往后,还望平远王与殿下日后能善待我家,平远王与殿下日后如何自处,皆于老身与王家无关。”

    老太太说完,拄着拐杖缓缓转身。

    傅凌云要扶,老太太摇头,推门而出。

    傅凌云看了眼老爷子,见老爷子点头,傅凌云便跟了上去。

    柴房门扉再度掩上。

    喻山骨看向老爷子,老爷子沉声道,“老太太拿自己的孙子换了殿下。”

    喻山骨震惊,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

    喻宝园也震惊。

    让老太太拿自己孙子的性命换了旁的孩子性命,这种痛楚,喻宝园难以想象。

    在那样的乱世,人人都顾着自保。

    王家老太太却牺牲了自己的至亲,只因为一句承诺,大义。

    这将会是老太太心中永远的悲痛。

    挥之不去,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喻宝园忽然明白为什么陆衍会说,无论王家的人做什么,老爷子对王家容忍。因为老太太和王家为西秦做的牺牲,带了子孙的血迹……

    子孙成荫先辈福祉的事不少见,只是真正看到和听到,才会觉得当时这些牺牲的代价。

    “那后来呢?爹带着殿下离开京中了吗?”如果爹沉冤昭雪,祖母就不会如此忌讳来京中。

    爹也不会一直背负污名。

    老太太摇头,“没有,你爹并没有带小殿下离开,梁哲文的死,已经让你爹如履薄冰,小殿下跟着你爹也只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老爷子的话让喻山骨震惊许久。

    暴雨下的京中,沉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老爷子也良久没有出声。

    压低的黑云,笼罩在城墙上空,不见天日。

    “是连平郡王要殿下的性命?”暴雨声下,喻山骨的声音显得低沉。

    “连平郡王喜欢蹴鞠,喜欢收集书画,斗蛐蛐,也喜欢游船登山。天子之位,于他人是甘露,于连平郡王是枷锁。时局弄人,一个被硬推上西秦皇位的人,不会轻易要旁人的性命。”老爷子一语中的。

    “诸事起于辰王之乱,但有人有野心,却不至于辰王之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辰王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连平郡王又何尝不是?”老爷子双手负于身后,沉声道,“梁哲文之死过于蹊跷,是自戕还是封口,没人说得清楚。天子勤勉,励精图治,但动了太多人利益。辰王之乱,不少世家和朝臣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连平郡王这处,同辰王相比,只会更好。动-乱初平,临近诸国虎视眈眈,你让世家、朝臣和军中选,他们会选一个温和连平郡王,让西秦尽快安定,还是为了一个世家和朝臣都存疑的殿下,再让西秦国中分崩一次?”

    喻山骨没有避开老爷子的目光,“但殿下就不是殿下了吗?”

    老爷子沉稳笃定,“他可以是殿下,也可以不是。他想成为谁,由他来决定;但眼下,他一定不能是那个人。”

    喻山骨攥紧双手。

    老爷子拢紧眉头,“这世上有一个梁哲文,就会有第二个梁哲文,能斩草除根第一次,就能再斩草除根第二次。在殿下羽翼丰满,知晓如何进退,能够自己决定日后安于现状,还是肩负旁的责任前,他需要安稳活下来。”

    老爷子凑近,一字一句道,“在动-乱初定,人心惶惶,人人为了自保都会妥协的时候,他首先要安稳活下来,‘消失’在旁人视野里。但幕后之人浮上水面之前,你尚且不能自保,他跟着你,他有几分活下来的机会?”

    喻山骨语塞。

    “越危险的地方,才越安全的地方,他要‘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就要以另一个身份光明正大‘出现’在所有人视野里,这样才是保全他。”老爷子掷地有声。

    喻山骨内心挣-扎。

    “在我这里,他会安稳。没有人会质疑他来历,他会在京中师承鸿儒,洞悉朝政,熟悉朝中,军中所有的人和事,他要有保全自己的能力,更要有审时度势的眼界和魄力。他如果退,平远王府会是他的倚仗,天子一脉会一直延续下去;他如果进,则有平远王府做底气。无需流亡在外,每日殚精竭虑,如何避开旁人视线……”

    喻山骨眸间从早前的挣-扎,逐渐缓和。

    “请老爷子照顾好殿下。”喻山骨一手杵剑,单膝下跪,低头道。

    老爷子再次伸手扶他,“喻将军,我会安排你同老太太离京。即便辰王之乱得平,也一定会有人利用此事铲除异己。朝中和军中都会有含冤之人。交给时间,留得青山在,不要白白送了性命,好好活下去,殿下还要倚仗你。”

    喻山骨拱手,“末将明白,请老爷子再受山骨一拜。”

    ……

    庄老太太一声轻叹,“就这样,在当时京中搜捕辰王党羽戒严的情况下,平远王设法安全送了你爹与我离京。我还记得,是京中论功行赏,平远王借故替府中姑爷要了栩城城守的官职,让姑爷带着平远王的小女儿离京赴任,就这样,我同你爹藏在离京的队伍中,没有多盘查,如此离京。”

    栩城?姑爷?小女儿?

    喻宝园忽然猜到了是谁。

    老爷子让女儿和女婿送了爹和祖母离京,老爷子的女婿和女儿去了栩城赴任……

    所有的过往窜在一处,终于缕清了一条暗线。

    但在喻宝园心中掀起波澜。

    庄老太太摇头,“我不愿留在京中,是因为山骨说起过,远离世子,才能真正让世子安稳。山骨不想平远王难做,也不想让世子陷入险境。所以,当初要去京中,我不知道应当如何同你说起这些往事,也不知道怎么让你接受,更不知道如何同平远王照面,才能将此事的影响降至最小。虽然时过境迁,过往在京中我就深居简出,甚少同京中之人照面,十余年过去,一双眼睛看不见,容貌不似早前,但到底,是怕牵连你,牵连平远王府和殿下。”

    喻宝园轻声,“所以,祖母和爹去了青石镇?”

    老太太莞尔,“我们辗转去了很多地方,从京中-出来,就同石大人夫妇道别,石大人夫妇去栩城,我们并未一道,但同行这一路,山骨与石大人投缘。虽然朝中之事,些许让人无奈,但石大人同你爹还是成了好友,也让你爹到了安稳处,写信给他,日后可往栩城走动。就这样,我们同石大人夫妇分开,辗转去了东边,西边,最后青石镇落脚,安稳起见,还改了名字。山有风骨,上善若水,你爹的名字改做了喻善水。”

    喻宝园当然记得,隔壁的胡婶,张爷爷,小时候都叫她善水家的小子……

    都是早前的旧事了,喻宝园想起心底还会有暖意。

    只是,她记不得爹的模样。

    知晓了祖母和爹在京中的过往,是如何到青石镇的,喻宝园心中仍有谜团,“祖母,那我是怎么到青石镇的?”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认真道,“虽然我同你爹在青石镇落脚,隐姓埋名,但是你爹心中仍惦记着殿下,所以,他一共离开青石镇三次,一是去打探殿下的消息,二是查探同梁哲文相关的人和事,他相信会有蛛丝马迹能顺藤摸瓜,三是去先帝的陵寝远远祭拜。第二次回青石镇时带回了你。”

    喻宝园轻声,“祖母,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太太不用多想,因为都记得,“十余年前,你那时还没满一岁。你爹刚抱你回来的时候,才这么小一个,瘦巴巴的,像生病的模样。听你爹说,是他路过南元镇的时候遇到你的。”

    南元镇?

    喻宝园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第244章 第244章 真相

    第244章真相

    老太太继续道, “那时南元镇爆发疫病,许多人讳莫若深,你爹正好在外,镇子里那么多条性命, 你爹就加入了送药的队伍。”

    “南元镇那场疫病死了很多人, 也让很多孩子成了孤儿。虽然疫病在渐渐好转, 但是失去了父母庇护的孩子在当时的境况下, 即便当时能活下来, 日后也艰难。就在那时,你爹遇到了你。”

    喻宝园看向老太太,老太太伸手绾了绾她耳发,温声道,“当中家中只有你母亲在,这场疫病之后,你母亲身上的病气一直散不去。见你爹心善, 对孩子也亲厚,弥留前, 就在你爹面前长跪不起。这场疫病夺去了一家人的性命, 她直到命不久矣, 所以将你托付给你爹。你爹那时才知道,她不是你亲生母亲,是说在你小时候,遭了一场大灾, 家人应当都没了, 她同夫君救下了你, 回了南元镇,一家人幸福美满。只是这疫病之下, 人的性命如此渺小,整个镇子的人去了十之八,九,能活下来实在不容易,她看不到你长大,心中遗憾 ,但希望你日后能好。当初为了给家中治病,能当掉的东西都已经当掉了,也将你身上的长命锁当了,没有东西能留给你做念想。但你母亲说,你的名字叫宝园,当初救下你时,襁褓上绣了宝园两个字,而且唤这两个字,你就看着她笑,她知道这是你的名字,便一直都没变过。”

    一场大灾,长命锁当掉,襁褓上绣了宝园两个字……

    喻宝园心中已经渐渐拼凑出了痕迹。

    喻宝园忽得眼中氤氲,她是被爹和另一对好心的夫妇收养过。

    南元镇的那场疫病,一个镇子的人死了十之八.九,留下来的人根本无暇顾及别家。

    养母将她托付给了爹,爹带她离开的南元镇,所以后来老爷子派人查到南元镇时,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老爷子一直以为她死在这场疫病里。

    其实,是爹将她带回了青石镇,抚养长大。

    仍然保留了“宝园”这个名字。

    所以老爷子在听到“宝园”两个字的时候……

    原来,老爷子真是她的外祖母。

    所以陆衍说她生得像姨母。

    因为,那就是她的母亲。

    她像母亲,也像外祖父。

    所以,从一开始,老爷子就没认错过她。

    老爷子知道是她。

    从一开始就知道……

    喻宝园眼中氤氲。

    想起马车上老爷子对她说的那些话,她那时候还以为老爷子错认了。

    但其实老爷子都知道,都知道……

    一旁,老太太继续道,“自从你来了家中,好像一切都不同了。早前浑浑噩噩的日子仿佛忽然间有了曙光。”

    说起这些记忆,祖母眼中依稀有光,“我同你爹每日看着你一点点长大,看着你学说话,学走路,好像早前烦恼的事都忘掉了,日子也突然有了盼头。你爹脸上也开始逐渐有了笑容,说他有女儿了!你喜欢坐在他肩膀上,让他带你去山上看星星;你爹也会用稻草和竹子给你编蜻蜓,蚱蜢,小兔子,镇里的孩子都很羡慕你……”

    祖母说的这些,喻宝园好像有些有模糊的印象。

    许是因为穿越前,宝园的年纪太小,记不清了很多事情,也始终记不得爹的模样。

    但祖母说的蜻蜓,蚱蜢,小兔子,她都印象深刻。

    因为直到她长大,这些稻草和竹子做的蜻蜓,蚱蜢,小兔子都还放在家中,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就算已经残破,褪色,但都是对她来说最珍贵的东西。

    如果,能一直像祖母口中说的该多好……

    如果爹还在,祖母的眼睛就不会因为哭而看不见。

    如果爹还在,那一切都不一样……

    “你爹虽然在青石镇,但一直在梁哲文一事的蛛丝马迹,从梁哲文的家人,一直查到同僚,下属,在你三岁的时候,终于有了消息。因为,有人也在查,这些年还有谁在打探梁哲文的消息。”

    喻宝园倒吸一口凉气。

    老太太摇头,“他若不去查,这条线索就断了,当年幕后黑手还继续藏在背后,殿下继续危险;他若去查,兴许就回不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先帝不在了,有些事,他要替先帝做……”

    喻山骨给老太太磕头,“儿子不孝。”

    老太太伸手扶起他,“去吧,我们喻家的男儿各个顶天立地,去做你该做的事。”

    “如果儿子没回来,母亲照顾好宝园。”

    老太太含泪,“知晓了,母亲等你回来。”

    但家中再未有人回来。

    几个月后,告示贴满了镇口的布告栏。

    —— 前禁军左前卫副使喻山骨,犯上谋逆,已于京中正法,以儆效尤。

    她不知道喻山骨最后去见了谁。

    也不知道他最后查到什么,做了什么。

    但看到告示的时候,她知晓,喻山骨去做了他想做的事,当做的事,死而无憾。

    她会照顾好宝园,让宝园好好长大。

    老太太哭了一日,两日,三日,原本就不怎么好的眼睛忽然看不见。

    就这样,一晃十余年。

    喻宝园一天天长大,老太太一天天变老。

    祖孙两人相依为命,虽然清贫,但从小到大的喻宝园都是充满活力和干劲的。

    喻宝园最大的愿望是治好祖母的眼睛。

    小时候爹爹就将她当作男孩子,她就一直女扮男装。

    爹爹不在,祖孙两人免得被人欺负了去。

    不过青石镇哪有人欺负她,镇子里的乡邻都对她很好。

    她是青石镇的孩子王,所有的小孩子都喜欢她,她会帮着乡邻带孩子,乡邻也对他们祖孙两人多有照顾。

    她原本日日跑去学堂蹭课。

    最后被老夫子发现。

    老夫子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对答如流,并且言之凿凿,老夫子又让她默书,她比其他的学生默得都好,甚至,还会主动帮老夫子做事,譬如,整理书卷,书册,她整理过的东西清晰,整洁,一看就赏心悦目。

    还会给老夫子做糕点,尤其是红豆酥。

    因为老夫子喜欢红豆酥,所以她苦心钻研,投其所好。

    最终,老夫子不仅没有赶她走,让她在学堂里名正言顺学习停课,后来还说要举荐她去参加科考。

    吓得喻宝园连学堂都不敢去。

    她才不敢暴露女子的身份!

    夫子就到家中说服老太太,宝园有天赋,若是好好读书,将来必定有出席,但夫子没想到的是老太太只温和说,看她喜欢。

    夫子最后才“明白”,宝园是想陪在老太太身旁。

    夫子没有为难,而是让宝园来学堂当助教。

    宝园的字写得好,夫子又给清风书局的温掌柜推荐了她。

    宝园不仅可以读书,还有了一份可以养家的差事,宝园高兴得不得了,当天包了好大一锅饺子同祖母一道,欢欢喜喜道,她现在可以赚钱养家了,她要好好攒银子,治好祖母的眼睛,然后带祖母到处去看看!

    永远比旁人乐观的喻宝园身上闪着独有的光。

    老太太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身边这道温暖的光。

    如果没有喻宝园的坚持,老太太也许永远不会再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孙女,看见周遭的光亮。

    如果没有喻宝园在身边,在喻山骨死的时候,老太太的人生就已经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但眼下却已然不同。

    老太太伸手抚了抚喻宝园的头,轻声叹道,“宝园,祖母将知晓的都告诉你了,你既已知晓来龙去脉,就将这些事藏在心底。平远王府与你爹,与我,当年便有救命之恩。没有平远王,我同你爹不能平安离开京中。所以,你当初说世子担心平远王,想让你扮作平远王的外孙,祖母知晓冥冥中自有天意。”

    祖母……

    老太太温声,“祖母很好,如今祖母的眼睛能看见了,更无需担心,往后时日漫长,如今,去做你想做的事,祖母都在你身后。”

    “祖母。”喻宝园拥她。

    *

    从小屋出来,小九远远就注视她。

    知晓她同老太太许久不见了,祖孙两人有许多体己的话要说,小九离得远远的。

    早前喻宝园说她见过老太太还要回别苑一趟,小九知晓是惦记着老爷子这处。

    “走吧。”喻宝园轻声。

    小九见喻宝园眼眶红红,知晓她哭过了。

    这趟从京中离开,喻宝园已经哭过很多起,像个姑娘家似的。

    还有很多次是特意背着老爷子哭的。

    喻宝园在小九心里就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有时候,她像精神用不完,也不会被任何事情难倒,越挫越勇,心气也高;但有时候,眼泪说下来就下来……

    早更同她道别,喻宝园让早更照顾好祖母,她明日再回来。

    早更虽然诧异她为什么没留下,但还是点头。

    等上了马车,喻宝园靠在马车一角,脑海里浑浑噩噩都是早前祖母告诉她的那些旧事,同老爷子早前说与她听的,渐渐重合在一处,越发清晰……

    这是祖母知晓。

    也有祖母不知晓的。

    譬如,卓颖生了一对龙凤胎,她就是卓颖的女儿,那个绣着宝园的襁褓和长命锁都是她的,老爷子就是她的外祖父。

    也譬如,老爷子答应了爹,会好好照顾殿下。

    —— 越危险的地方,才是越安全的地方,他要先‘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才能以另一个身份光明正大‘出现’在所有人视野里。

    —— 没有人会质疑他来历,他会在京中师承鸿儒,洞悉朝政,熟悉朝中、军中所有的人和事,他要有保全自己的能力,更要有审时度势的眼界和魄力。他如果退,平远王府会是他的倚仗,天子一脉会一直延续下去;他如果进,则有平远王府做底气。

    旁人或许猜不到。

    但她知道,爹从宫中救出的人,是陆衍。

    第245章 第245章 不道别,不牵挂

    第245章不道别, 不牵挂

    祖母居住的小苑离平安侯府的别苑并不远,小九刚将马车停下,喻宝园已经撩起帘栊,快步下了马车, 近乎是奔跑的速度往别苑中去。

    平安侯世子打过招呼, 别苑值守的侍卫都是平远王府的侍卫, 见了喻宝园都拱手致意, 没有阻拦。

    也有侍卫上前, 从小九手中接过缰绳,去安置马车和马匹。

    “小九。”另一个侍卫唤了声。

    小九原本是要跟上去的,因为有人唤他,所以停下来。

    一旁的侍卫上前一步,轻声同他说了一句。

    小九愣住。

    老爷子已经走了?

    小九罕见错愕。

    一旁的侍卫点头。

    可是,老爷子还没见到宝园……

    小九诧异。

    很快,小九又忽然明白了, 老爷子若是想见喻宝园,怎么都能见到。

    但喻宝园还没回别苑, 老爷子就走了, 说明老爷子是特意不想见喻宝园的。

    小九又看向一旁的侍卫。

    侍卫再次颔首。

    意思是, 老爷子是真的走了。

    小九转头看向别苑中,喻宝园的身影还朝老爷子屋中方向飞奔着。

    这次,恐怕要失望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九想到喻宝园恐怕会很失望, 还会很难受, 应当还会哭吧……

    小九也跟着有些难受。

    方才他离得很远, 没有特意听宝园同老太太说话。但远远的,也能见到喻宝园靠在老太太膝上。虽然不知道老太太和喻宝园在说什么事, 但喻宝园和老太太眼睛都有些泛红。

    祖孙两人许久未见,肯定激动。

    经历了那么多变故,老太太眼睛终于能看见了,连他都在心里默默高兴了好久,更勿论说喻宝园了……

    只是,老太太这处没呆多少时间,就赶紧往别苑折回。

    是知晓老爷子今晚要走,怕耽误了。

    所以匆匆见了老太太一面,说了些话,就从小苑出来,一刻都没延迟。

    喻宝园想早些回来见老爷子。

    这趟去燕韩,路途遥远不说,一定曲折。

    他原本也闹着要跟老爷子一道去的,老爷子在,世子也在,这一趟还危险,哪有他不跟着去的道理!

    但老爷子让他同亭子,大东,大西一道留下,他们在,老爷子才能安心去燕韩救世子,因为这里还有喻宝园,扶光小公子和青黛小小姐。

    他也偷偷听到亭子去找老爷子,说他要同老爷子一道去。

    但老爷子一定要亭子留下,不仅亭子,还有大东、大西,老爷子叮嘱亭子,如果京中生变,就立刻带喻宝园,扶光小公子和青黛小小姐离开,不要有任何迟疑。

    平远王府的这些暗卫里,亭子在军中摸爬滚打过,有在战场厮杀,也做过斥候,当年边城危机,亭子一人夜以继日骑了十日快马,近乎没怎么合过眼去送信,光是马背上都摔下来过几回,三教九流都接触过,京中形形色色的人亭子都能应对,也能全身而退。

    大东、大西同亭子是穿一条裤子的,他们三人在,能相互配合。

    所以老爷子要亭子留下,亭子在,老爷子才能宽心,心无旁骛应付燕韩之事……

    这一趟去燕韩路途很长,老爷子特意避开了喻宝园。

    喻宝园这处……

    小九罕见叹息。

    *

    果然,喻宝园快步入了屋中,但推开屋门,并没有见到老爷子踪迹。

    “爷爷?”

    喻宝园在屋中找了两圈,也没见到人影。虽然知晓爷爷今晚就会走,爷爷让她先去见祖母,然后再回来,她眼下回来了,却没在苑中见到爷爷。

    喻宝园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安。

    虽然觉得不应当,但这种不安的念头却越发明显。

    “爷爷?”喻宝园不敢高声。

    最后,快步离开屋中,到苑子里的时候,正好见到亭子在。

    见到亭子,喻宝园心中微松,足见信任。

    喻宝园快步上前,悄声道,“爷爷呢?”

    在蓝城时,就是亭子带着她和祖母、还有早更平安从隧道离开,走水路避开战火,而后一路北上,最后到军中找邵将军;而后在京中,无论是在平远王府,还是去不让尘,年关大寻宝和春游踏青这些外出,也都有亭子身影在。

    老爷子看人很准,在喻宝园心中,亭子在,就是安稳的。

    而眼下,听喻宝园问起,亭子虽然已经演练过很多遍,要怎么宝园公子说,才能尽量……

    最后,亭子低头,压低了声音道,“宝园公子,老爷子出城了。”

    喻宝园:“……”

    喻宝园愣住。

    也是这一瞬,亭子看到喻宝园眼中还是难以接受,但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这种场景,亭子见不了,但老爷子的吩咐,他只能照做。

    “宝园公子,老爷子给你的信。”亭子拿出那枚信封,递给喻宝园。

    喻宝园还双目通红看着他,没有出声,也没有伸手接。

    这个场景,看得亭子心里也跟着复杂难受。

    亭子罕见沉声,“我……我劝不住老爷子,对不起。”

    听他说完,喻宝园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她当然知道不是亭子,是爷爷特意的。

    她当时怎么一点都没想过,爷爷让她去见祖母,是特意支走她的。

    祖母离开京中已经半年了,她早一日见,晚一日见,祖母都不会怪她。

    但老爷子这一趟离开远城,她再他是什么时候,老爷子自己都不知晓……

    她怎么当时就没想到,老爷子是特意支开她的?

    喻宝园眼泪不停往下落,没说话,但鼻尖也红了,同哭红的眼睛一样,但因为知晓老爷子离开的事情不能声张,所以即便哽咽,即便难受,都不敢高声。

    就这样,无助得从他手中接过那枚信封。

    没有看,就这样拽在手中,然后一点点蹲下去,颓丧低头,然后埋首在臂弯里,不让旁人听到哭声……

    亭子心中也似揣了一块沉石一般,有些隐隐喘不过气来。

    老爷子的心绪,他最了解。

    上过战场的人,最怕的都是同亲人道别……

    老爷子是人。

    所以老爷子也一样。

    老爷子怕同喻宝园道别……

    *

    不知过了多久,喻宝园才平静下来。

    一个人安静得在屋中拆开爷爷的信——宝园亲启。

    她认得爷爷的字。

    见字如人,喻宝园眼眶再次湿润,好像爷爷就在身旁一样。

    她以为爷爷会洋洋洒洒写好几页纸,像往常在京中时那样,让她早些睡,按时吃饭,每日不要那么辛苦,要多开心;至少这样,她还会觉得爷爷还在身边。

    但信封里只有短短一句。

    —— 不道别,不牵挂。

    不道别,不牵挂……

    喻宝园指尖微微颤了颤,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如决堤一般,哭声溢出了外阁间。

    ……

    屋顶上,小九不由拢紧了眉头。

    这世上最厉害的人之一就是喻宝园,因为喻宝园无论做什么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即便遇到再难的事情,就算第一日被打趴下了,她第二日起来也能高高兴兴精神充沛地准备再战一次,拼命三郎,可以不睡觉,不打盹,反正她要做的事情,怎么都要做完,所以很少能见到喻宝园颓丧,或者哭鼻子。

    对,世子像喻宝园这么大的时候,他还记得世子都哭过鼻子。

    但喻宝园几乎没有。

    所以,在小九心里,喻宝园就算是被人欺负也不会哭鼻子。

    但这一趟离京路上,尤其是眼下,喻宝园哭得,好像他都跟着一道难受,很难受……

    过往,在小九眼里,老爷子是家人,世子是家人,他希望每日见到老爷子和世子都开心,如今,他也希望喻宝园每日都开心。

    不要哭了。

    他和亭子,还有大东、大西都在……

    但小九说不出来。

    小九知道,她想老爷子了。

    他也想。

    老爷子才刚走,他就想老爷子了。

    想起第一次见老爷子的时候,老爷子蹲下,温和摸了摸他的头,“小家伙,九筒,九条和九万,你觉得哪个好?”

    他皱眉头。

    他才不要叫九筒,九条和九万呢!

    他嘟嘴,环臂。

    一旁的侍卫正准备训他,老爷子伸手刮了刮他鼻子,呵呵笑道,“小九,日后你跟着陆衍。”

    小九?

    那可比九筒,九条和九万好听多了!

    那是他对老爷子最初的印象。

    那天阳光很暖,很久没有人刮过他鼻子了……

    小九莫名怔住。

    *

    翌日醒来,青黛和扶光看到宝园已经在了。

    青黛和扶光惊喜,“宝园,你怎么来了?”

    喻宝园温声,“来陪陪你们~”

    扶光小可爱赶紧问道,“昨晚,你见过祖母了吗?”

    他还惦记着。

    喻宝园点头,“见过了。”

    扶光睁大眼睛,“祖母的眼睛能看见了吗?”

    一旁,丰妈补充道,“昨晚念叨一晚上了,说明日一大早就要去问宝园公子,祖母的眼睛是不是能看见了,一直惦记着这事,很晚都没睡。”

    扶光活泼,热情,也热心。

    祖母的眼睛,小扶光放在心上了。

    “托扶光的福,祖母能看见了。”喻宝园说完,扶光已经从床榻上崩了起来,“太好了!我就说祖母的眼睛肯定好了,咯咯咯咯咯~”

    最纯真笑容莫过于孩童。

    丰妈提醒,“公子,小心床蹦塌了。”

    “哦!”扶光小可爱反应过来,赶快遵纪守法坐下。

    丰妈莞尔。

    这一趟出来,好像忽然长大了,尤其懂事。

    小孩子的开窍好像还真就是一瞬间的事……

    丰妈心中感叹。

    一旁青黛也跟着笑起来,“那宝园的祖母就能看见我们了~祖母上次还说好想看看我们~”

    小孩子有小孩子之间能记得的事,青黛说起,扶光也跟着点头,兴奋道,“我同祖母说,我有三头六臂,祖母吓一跳~”

    嗯,丰妈也吓一跳。

    丰妈和文妈都跟着笑起来。

    “宝园,我们可以去见见祖母吗?”青黛也想老太太了。

    “当然可以。”喻宝园颔首。

    “叫上太爷爷一起去!”扶光又从床榻上蹦起来。

    “小祖宗~”丰妈赶紧制止。

    喻宝园眨了眨眼,知晓从这一刻开始,她也要做她该做的事情。喻宝园伸手绾了绾扶光耳发,轻声道,“太爷爷生病了……”

    第246章 第246页 弹弓游戏

    第246页弹弓游戏

    太爷爷生病了, 青黛和扶光同喻宝园一道去屋中看太爷爷。

    端午过后,日头很早就开始热了。

    刚进屋,就闻到了药草味,来着窗通风, 也置了冰块消暑降温。

    “太爷爷~”扶光朗声。

    喻宝园带着孩子们远远蹲下, 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太爷爷昨晚没睡好, 大夫才看过, 服了药,眼下还在休息,怕吵到太爷爷。”

    果然,喻宝园说完,青黛和扶光都跟着点头。

    虽然离得远,但依稀能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床榻上的“老爷子”安静躺着。

    侧身睡着了,所以身体还会因为呼吸起伏。

    没有醒, 应当是睡得很安稳。

    扶光轻声,“我早就知道太爷爷生病了, 路上, 太爷爷他一直都在咳嗽~”

    青黛也点头, “傅爷爷总是给太爷爷端药,太爷爷好像很不舒服……”

    喻宝园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小孩子有时候比我们想象中的更聪明,更会偷偷观察,只是有时候, 他们不善言辞, 或者, 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担心的情绪。

    譬如,眼下, 青黛会追问,“宝园,太爷爷他会不会有事?”

    紧跟着,扶光也小心翼翼看向喻宝园。

    那种小心翼翼,是真的担心,甚至,还有害怕在……

    喻宝园知晓这同青黛和扶光从小的经历有关。

    青黛和扶光很小就没了爹娘,先是跟着老爷子,后来边关告急,老爷子不得不拔冗去了边关,王家老太太将两个孩子领走。老太太是心疼孩子的,也将青黛和扶光照顾得很好,但到底换了一处地方,两个孩子好容易才安定适应,老太太又过世了。

    王家对青黛和扶光的心思,不再像老太太在世时一样。青黛和扶光更像王家手中的一对筹码,衣食不落,但寄人篱下,小孩子虽然不说,但心里都明白。

    这趟回王府,青黛和扶光其实比很多小孩子都更听话懂事,即便有时候会忍不住撒娇闹腾,也不会肆意,会偷偷看老爷子和陆衍,也会怕老爷子和陆衍会生气,战战兢兢。直到这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两个孩子恢复了开朗和活泼,但老爷子一直咳嗽的这一路,让两个孩子心底再次升起不安。

    喻宝园温声道,“不会,有大夫在,我们要做的,是让老爷子好好休息,不要打扰他,也尽量做好我们自己该做的,老爷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青黛和扶光相继点头。

    “那我们先不要打扰太爷爷休息了。”扶光特意悄悄的。

    青黛赞同。

    等出了屋中,扶光和青黛还在回头看。

    有担心,也有不舍。

    走出去好远,青黛又驻足。

    “怎么了,青黛?”喻宝园问起。

    青黛想了想,认真问道,“宝园,我在想,有什么是我们可以替太爷爷做的吗?”

    喻宝园看她。

    青黛轻声道,“我想替太爷爷做些事,但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扶光赶紧插话,“我也想!我也想!”

    喻宝园会意,“我知道了,稍后,我问问石太医,看看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我们听石太医的,好不好?”

    青黛和扶光都跟着点头。

    言及此处,正好苑中有脚步声传来。

    这处别苑不大,一共有两处出入口。

    一处是单独的出入口,可以直接通到街巷上。

    另一处是连通平安侯府的,因为这处是平安侯府的别苑,从平安侯府的方向可以来别苑这处,方才的脚步声就是从平安侯府方向传来的。

    喻宝园起身,青黛和扶光也顺着宝园目光看去,果真是平安侯府方向,平安侯世子赵子怀同石然石太医一道往别苑这处来。两人一面走,一面说着话,正好见到喻宝园在。

    “世子,石太医。”喻宝园招呼。

    两人也见到喻宝园和青黛、扶光在,都颔首致意。

    喻宝园主动提起,“刚才带青黛和扶光去看老爷子,老爷子好像睡了……”

    赵子怀和石然都会意。

    石然开口说起,“老爷子昨晚说,从京中来远城的这一路一直在咳嗽,倒不是风寒,就是咳嗽得整个人不怎么舒服,也一直都没睡好,我先开老爷子一道方子,止咳,调养,这几日老爷子可能睡得都会多些。”

    听石然说起,青黛,扶光都明白了,喻宝园也跟着点头。

    “我先去看看老爷子。”石然拱手作揖。

    喻宝园应好。

    陆衍和傅叔都不在,这里的事确实都会过问到她这处。

    虽然知晓石然是在替爷爷做演示,但表面上的功夫需做全了。

    尤其是,在青黛和扶光这里。

    小孩子口中最容易套出话来的。在幼儿园的时候,贺团团和米宝时不时就会说起家中的事,当不当说的都有,还都是无意的;如果是有人存了旁的心思,要特意套话,那在青黛和扶光这处也会相对比旁人容易。所以,昨日见平安侯世子的时候,她就同赵子怀说起过,青黛和扶光虽然小,但小孩子很多事也都能看明白,不能在两个孩子露出马脚。

    这点赵子怀早前倒是没想到过,只是喻宝园提起,他也放在心上。

    所以从赵子怀到石然都没有在青黛、扶光面前懈怠,当他们听不见。

    眼见石然进了太爷爷屋中,青黛和扶光都跟着舒了口气。

    “石太医在就好了,太爷爷肯定很快就会好的。”扶光感慨。

    青黛还记得宝园之前的话,“等石太医出来,我想问问石太医,我可以替太爷爷做什么。”

    喻宝园莞尔,“那我们一起在这里等等石太医。”

    青黛和扶光都纷纷点头。

    赵子怀不由多看了喻宝园一眼。

    明明知晓都是假的,但在小孩子面前,有人温和耐性,一视同仁,没有含糊。

    喻宝园好像同他想象中老爷子的小金外孙截然不同。

    果然,喻宝园也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陪着青黛和扶光一道,等到石然出来。

    而这期间,赵子怀也同三人一处。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在赵子怀的印象中,会吵闹,时间稍长会呆不住,也不大讲道理。赵子怀是怕喻宝园招架不住,毕竟,眼下老爷子这处不能声张,他留下来总是保险些。

    但同喻宝园,还有青黛、扶光在一处的时候,赵子怀差不多也有半个惊呆了。

    让小孩子不吵吵,不哭闹的最好办法,不是打发他们自己去玩,自己去安静,而是陪他们玩,他们会比你想象中的更安静,更听话。

    譬如,赵子怀也是第一次玩这个“弹弓”游戏。

    尤其好像再简单不过,只需要每人一页纸,在纸上画着纵横线条交织的格子。

    然后再格子中用固定的线条占据格子,画一只神似的鸟。

    神似的意思是,可能不是鸟,就是鸟应该占据的格子。

    每个人手中的格子很多,鸟画在哪里,就固定了。

    弹弓对战双方各自拿着各自的格子纸,轮流开始打弹弓。

    “第一列,第二行”类似这样的说法定位弹弓击中的位置,如果弹弓打中了小鸟的头,就是成功将小鸟打下来了;如果弹弓打中了小鸟身上除了头的位置,就是打中,但没有打落;如果弹弓避开了位置,就是没打中。

    因为小鸟的形状是固定的,朝向和位置可能不一样,这样通过打中和没打中,推断小鸟可能的位置就变得十分有趣。

    而且,双方你来我往,很可能答案都要呼之欲出,却被对方抢先。

    这个游戏虽然简单,但好像特别有意思。

    赵子怀先是在一旁看。

    紧接着靠近些看。

    再接着成了青黛的军师。

    再接着,自己也想上场。

    就这样喻宝园当场外指导和裁判,赵子怀和青黛,扶光每轮上两个人,输的那个人轮空,另一个人补上。

    就这样,石然仿佛进去了屋中很久,又仿佛没有。

    赵子怀从早前的胸有成竹,这种逻辑推导能力,他怎么可能输给青黛和扶光这么小的两个孩子,到后来,青黛和扶光凭运气盲打,竟然都可以直接将他打落的时候,赵子怀惊愕了。

    (⊙o⊙)…

    不得不说,不止青黛和扶光,“弹弓”游戏就赵子怀都乐此不疲。

    很短的时间,玩了一摞纸。

    最后喻宝园直接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两处格子,交战双方背对着背,面对自己的格子玩,这样反而很新奇,崽崽们开心得不得了,只是每次玩了一局,又得重新画。

    但重新画格子仿佛也成了玩的一部分。

    譬如,扶光就把格子画的很大,青黛的很小,青黛的就很吃亏,弹弓怎么打都打不中,等结束这一轮,回头看,青黛惊呆了,“你的格子太大了~”

    扶光“咯咯咯咯”笑起来……

    总归,当石然从‘老爷子’屋中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平安侯世子同扶光小公子背对背,不知道在玩什么,气氛有些激烈。

    青黛和喻宝园在两头看着,尤其是青黛,笑得不行。

    喻宝园在维护秩序。

    维护秩序主要包括制止扶光总想偷偷看赵子怀的格子,也包括赵子怀大抵是许久没同小孩子一道玩了,扶光偷偷看他的格子,他也想偷偷看扶光的格子……

    石然:“……”

    石然一言难尽。

    终于,喻宝园见到石然了,“石太医。”

    第247章 第247章 只需要一转眼

    第247章只需要一转眼

    听到宝园口中的“石太医”几个字, 青黛和扶光都停下来,不玩“弹弓游戏”了,纷纷朝石然围了过来。

    “石太医,太爷爷醒了吗?”

    “石太医, 太爷爷他有没有事?”

    青黛和扶光都眼巴巴看向石然。

    石然很喜欢小孩子。

    早更就是。

    所以石然很喜欢同早更相处。

    看着青黛和扶光担心的目光, 石然心中轻叹, 既要循着老爷子的吩咐, 将戏演好, 也不能让两个小孩子心里太多担心。

    石然蹲下,同他们齐高。

    两个孩子不用再仰头看他。

    石然微微皱眉,轻叹一声,“哎呀,这该怎么说呢?”

    喻宝园笑了笑,石然就是如此。

    之前也喜欢逗早更,她还记得早更那封信后面, 石然代笔那段。

    这样的人,对小孩子往往心软。

    果然, 石然轻叹一声之后, 青黛和扶光眼睛都瞪得老大, 仿佛连呼吸都暂时停住了。

    石然凑近,“我这么厉害的太医,最想治疑难杂症,老爷子这处不是, 就是之前在战场上, 留了些旧伤, 这些旧伤有时候会复发,就会让老爷子很辛苦, 这个时候老爷子就需要好好休息,比如,多养神,少吹风,少走动,调养个一两月就好了,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

    石然得意说完,以为自己已经很委婉地表达清楚了。

    却见青黛和扶光紧张摇头。

    没听懂!

    而且,依旧紧张和担心。

    呃,那是真没听懂……

    石然握拳轻咳两声,“这么说吧,呃……没事,多睡觉,不吵他,一两个月就好。”

    哦~

    青黛和扶光都纷纷点头,然后眼中露出“原来如此,刚才吓死我们了”的释然,那可就太好了!

    小孩子的欢喜和难过都在一念之间,石太医说完,两个崽崽顿时又恢复了之前的轻松,“那我们现在可以去看看太爷爷吗?”

    石然为难,然后看向喻宝园。

    喻宝园知晓石然难处,喻宝园上前,温声道,“石太医刚才说了,要老爷子多休息,老爷子才歇下没多久,如果我们真的想去看,要像刚才一样,远远看看,不打扰他。”

    “好!”崽崽们欢呼。

    只是刚欢呼上,又见喻宝园伸手在唇边比划了一个嘘声的姿势,又忽然反应过来,安静安静。

    就这样,喻宝园领着两个小孩子入内。

    喻宝园在前,两个崽崽在后。

    喻宝园尚且还好,两个崽崽像做贼似的,踮着脚尖,生怕出一点点声响会吵醒老爷子一般。

    赵子怀和石然都忍不住笑起来。

    等三人真正进去了,赵子怀又有些担心,“不会穿帮吧?”

    毕竟,老爷子……

    石然轻声,“不会,有宝园公子在,小孩子跟前就不会穿帮。”

    石然笃定。

    赵子怀微讶,倒是没想到石然这么肯定。

    只是过了不多久,又见刚才鬼鬼祟祟进去的青黛和扶光,再次偷偷摸摸得出来了。这次,比刚才进去的时候还要再小声些,明显是受了鼓舞。

    石然和赵子怀都忍不住笑。

    但这次出来,等走远一些,两个孩子终于释怀了。

    扶光懊恼,“我还是吵醒太爷爷了。”

    石然和赵子怀愣了愣,一起看向喻宝园。

    然后青黛继续道,“都说让你小声些了,你将凳子碰倒了,吵醒太爷爷了,还好太爷爷摆摆手,让你别吵他了。”

    扶光一面挠头,一面不好意思笑了笑。

    石然和赵子怀对视一眼,然后都松了口气,大东还是机灵的。

    既没有装死没动静,也没有咋咋呼呼吓一跳,还同两个孩子互动了。

    这次,差不多深信不疑了。

    “宝园,我们去看看你祖母吧~”小孩子都是闲不住的,已经切换到想去看祖母这处了。

    青黛也点头。

    他们也想老太太了。

    老太太还给她们剥过橘子呢~

    “那叫上小九,我们走吧~”喻宝园也好想将他们两人带出去了,小九听到这句话已经自觉从屋顶上下来,不知是不是经过这个冬天长高一些了,过往环臂嘟嘴的场景怎么看怎么像小孩子,眼下却有了几分酷酷的意味,好像真的是大孩子了一般。

    喻宝园伸手摸了摸小九的头,小九恼火看她。

    喻宝园忍不住感叹,“再长长都要超过我了~”

    “哼!”小九终于还是哼了。

    石然早就习惯了。

    但赵子怀看着府中侍卫同喻宝园的相处,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正好,石然也同喻宝园道,“宝园公子,我正好也去看看老太太,同你们一道。”

    喻宝园应好。

    “那我留下来照看下老爷子,如果老爷子醒了,我陪陪他下下棋。”赵子怀开口,石然和喻宝园都会意。

    赵子怀同老爷子下过棋,那老爷子就是露面过了。

    一旁,还有亭子和大西在,大东也机灵,喻宝园宽心,“那我们可能晚些再回来。”

    青黛和扶光都跟着点头,“晚些回来!”“晚些回来~”

    亭子啼笑皆非。

    ……

    就这样,马车往老太太住的小苑去。

    一路上,石然同喻宝园说起老太太眼睛恢复的情况。昨晚只来得及在洗尘宴前简单提了一句,眼下在马车,石然才同喻宝园细致说起。

    包括老太太眼疾的时间长,中途治疗也中断过几次,虽然能看见了,但是可能很容易眼睛疲劳,也未必看得会像旁人那么清楚,也比如,面对强光或者长时间使用眼睛会觉得不舒服,要尽量避免之类。

    不仅喻宝园听得认真,青黛和扶光都认认真真听着。

    虽然没说话,但小脑袋瓜里都在拼命记录着。

    譬如,不要面对强光,不要特意去看太阳,不要一直用眼睛,更不要使劲儿揉眼睛之类……

    两个崽崽一会儿看看宝园,一会儿看看石太医,目光在宝园和石太医脸上来回交织着,但都是安安静静的,怕一不留神就听不清,更怕有漏掉的。神情比喻宝园都还要专注,紧张。就像两只小小小小的土拨鼠一样,一会儿左看看,一会儿右看看,非常有画面感。

    最终,马车在老太太落脚的小苑前停下。

    两只土拨鼠也回过神来,到了!

    小九停下马车,撩起帘栊。

    石然和喻宝园陆续下了马车。

    喻宝园和小九分别抱了青黛和扶光下马车,下马车的时候,青黛和扶光还不忘一人一句提醒着。

    —— 告诉祖母不要面对强光哦~

    —— 记得千万千万不要特意去看太阳,会刺眼的!

    —— 还有,祖母不可以一直用眼睛哦!

    —— 也不能使劲儿揉眼睛,绝对不可以。

    等等等等……

    每一项都配合了很浮夸的动作,仿佛怕她忘记或者看不出来一样。

    总之,操碎了心。

    喻宝园先是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青黛和扶光刚才一声没吭不是在悄悄作妖,或者静静发呆,而是认认真真听了一路,也在心里记了一路,所以眼下这个时候才能惟妙惟肖地以自己的方式表现给喻宝园看,是怕她忘记了,但他们帮祖母记着呢!

    喻宝园莞尔,温声道,“一会儿,你们来说给祖母听,好不好?”

    “当然好~”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小孩子和大人一样,也有被需要的需求。

    他们不仅希望能被大人关注,也希望能够成为可以给其他人提供帮助的人。

    譬如眼下,宝园让他们负责将石太医说的注意事项说给老太太听,两人都很激动。

    这简直到他们发挥重要作用的时候了!

    石太医说,太爷爷那里,他们要明天才能发挥重要作用;但老太太这里,他们马上就要发挥重要作用了~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反正,两个孩子一起欢乐涌入了苑中,高呼着,“祖母祖母,我们来了~”“宝园的祖母,我们来了!”

    石太医听完哭笑不得。

    祖母就是窜辈了,但是宝园的祖母这种叫法,大抵也只有小孩子能想得出来,并且没觉得有任何违和。

    有小孩子在,苑中忽然就变得无比热闹起来。

    就像夏日里的鸣蝉一般,叽叽喳喳的,很难有停下的时候。

    老太太正在在小厨房中忙碌,虽然屏山和文思都在,但是老太太坚持。

    自从看不见,老太太已经很久没给宝园做一顿饭了。

    昨晚宝园匆匆来过一趟,又匆匆离开,老太太没同她呆上多少时候。

    老太太知晓她今日肯定会来,所以晨间就同屏山和文思一道,去集市买了不少东西,想着给她做一顿饭。

    一直以来,老太太都很像给她好好做一顿饭,这是老太太一直以来的心愿。

    如今能看得见,老太太一日都不想耽误。

    原本,屏山和文思都在厨房内同老太太一道忙乎,忽然听到一阵欢快的“祖母祖母”“宝园的祖母”,老太太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这些清脆的声音,是青黛小姐和扶光小公子?

    在京中,因为离得近,青黛和扶光经常到小楼去看望老太太,老太太对他们的声音很熟悉,却不曾真正见过他们。

    老太太激动刚放下手中活计,刚行至厨房门口,就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朝自己扑过来,“祖母,祖母~”

    老太太愣了愣,虽然这个称呼未必合适,但忽然间,老太太眼眶微微湿润——她想起了,小时候的宝园。

    祖母,祖母~

    老太太抱着怀中的两个孩子,抬眸看向不远处。

    喻宝园正向她走来,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款款笑意,“祖母~”

    就好像过去与现在,在时空中交错着。

    只需要一转眼,小孩子就会长大……

    第248章 第248章 争分夺秒

    第248章争分夺秒

    屏山和文思带着青黛和扶光在苑子中同早更一道玩耍。

    早更同青黛和扶光许久未见了, 几个小朋友就算是在苑子里跑来跑去,过家家也很开心。

    七承同老爷子走了,小九在照看,苑子中不会有危险。

    屋中, 喻宝园同祖母还有石然一处。

    祖母的眼睛能看见了, 石然也算完成了陆衍同老爷子的嘱托, 任务告一段落, 但石然还是每个三两日就会来小苑这处给祖母复查。

    老太太心中对石然感激。

    石然温和笑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要竭尽全力。”

    老太太过往看不见,眼下能看得见,觉得石太医不仅温文尔雅,而且风趣幽默(对早更),还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太医。

    同宝园倒是……

    思及此处, 老太太赶紧摇了摇头,犯糊涂了。

    宝园惯来是有自己主见的人, 她也从未想过要替她张罗自己的事。

    老太太脸上露-出和蔼笑容。

    石然正好同喻宝园说到此处, “……之前也听早更说起过, 在蓝城的时候,叶大夫替老太太仔细诊断过,蓝城那几个月,老太太的眼睛其实已经恢复得很好, 若是没有生出后来的变故, 老太太的眼疾应当早被叶大夫医治好了。老太太的眼疾多年, 眼下能恢复成这样,叶大夫居功至伟, 我不敢独自受用。”

    石然同叶大夫之前并无交集。

    叶大夫已经不在了。

    石然会说这番话,是出于一个医者,对另一个医者医术的敬佩,无关其他。

    喻宝园不由看向一旁的早更。

    不知什么时候,早更已经到了屋中,方才石然的话早更听到了,只是石然还在同祖母说话,没有留意到身后角落里的早更。

    方才那番话石然不是特意说给早更听的,但早更都听到了。

    就在角落里,眼眶红红的,一直看着他。

    身体微微颤动着,却没有像早前那样,听人说起叶大夫,或是自己想起叶大夫,都会哭一场。

    时间会以另一种方式让人长大……

    在石然身边,早更长大了。

    *

    “祖母,你检查完眼睛了?”

    “祖母祖母,你能看见这是几吗?”

    青黛和扶光终于能进屋中了,两人围着老太太说话~

    在青石镇的时候,喻宝园就是孩子王,即便喻宝园不在家中的时候,镇子里的孩子也都喜欢往喻宝园家中跑。即便知道喻宝园不在,大家也喜欢在宝园家中玩,所以,老太太虽然看不见,但是接触的小孩子其实不少。青黛和扶光叽叽喳喳同老太太说了一堆,老太太也都能接住,但其实石然都听得头皮已经发麻了。

    老太太同喻宝园一样,对小孩子多耐心。

    相比起青黛和扶光来,一旁的早更就要安静多了。

    这段时日的相处,石然同早更相互之间虽然还是有些叽叽歪歪,不怎么相互对付的状态,但也相互磨合和熟悉了。

    早更平日里的话虽然不多,但被石然气极的时候也会噼里啪啦说上一-大堆;但同青黛和扶光相比,早更年纪更大,也表现得更懂事。

    青黛、扶光同老太太和喻宝园说着话,石然就在一旁悄悄逗早更,“怎么样,我还是把老太太的眼睛医治好了吧?”

    换作之前,早更早就同他呛呛上了;但方才,其实他就在,听到石太医亲口说的那番话了,只是石太医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但一张嘴讨人嫌。

    “哼!”早更嘟嘴。

    “啧啧。”石太医轻声感叹,“改日,我得好好给你把把脉。”

    早更莫名看他。

    石太医顺手给了他头顶一响记,“每日这么哼哼,鼻子都往天上长了。”

    早更:“……”

    早更忽然反应过来,是说他总哼,都要成猪鼻子了。

    早更咬牙切齿。

    但早更就呲牙咧嘴了一刻,就听祖母唤他,“早更。”

    “祖母~”早更立即到跟前去了。

    石然也不气,只是远远环臂,轻声一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更同她,也能像同老太太一样就好了。

    “没门~”早更朝他做口型。

    石然吓一跳,好家伙,都会读心术了!

    *

    终于到了晌午饭的时候,听说是老太太做得饭,一桌人都很激动。

    青黛、扶光自然是不必说了;早更和石然都知晓老太太的眼睛才恢复不久,早前是不能见烟雾为好,所以他们也没吃过老太太作的饭;但其实,在喻宝园这里,她好像也没有印象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祖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眼睛就看不见了,那时大都是胡婶在照顾他们。

    等后来慢慢长大,她来了这处,自然十八般武艺什么都会,也不用胡婶再帮忙了。

    那时候胡婶还惊讶,这孩子,怎么忽然好像就通透了。

    她当然比旁的孩子聪明,也知晓怎么模仿小孩子说话,不让胡婶疑心——我都是跟着胡婶学的,多亏了胡婶一直照顾我和祖母,我在一旁看着看着就学会了。

    哟!

    胡婶好像有些明白了,孩子虽然没说话,但一直悄悄看着,都记在心里。

    胡婶只夸她聪明。

    而后来,事实证明胡婶也是对的。

    喻宝园是夫子口中最聪明的学生,也是镇子里书抄得最好的一个,胡婶也一直同旁人说,看吧,三岁看到老,小时候就知道他聪明,有出息!

    这些都是早前的事,忽然一股脑在脑海中涌了出来,好像停都停不下来。

    伴随着这些记忆一道涌来的,还有这些年的不易,磨难,以及很多个赶工她趴在桌子前就睡着的夜晚,清晨。

    如今,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祖母能看见了。

    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没有人比喻宝园更能理解这顿饭的意义。

    老太太除外。

    “多少年没碰过厨房里的这些东西了,有些生疏了,用着不大顺手。先尝尝看,怕是没那么好吃了。”老太太想起了喻山骨。

    无论多晚回来,她都会山骨留饭。

    因为山骨说吃不惯宫中的饭菜,还是娘亲做的好吃。

    所以即便是在京中,喻山骨也都是在家中用饭。

    老太太也想宝园尝尝。

    每个人都夹了一口自己的喜欢的菜。

    “嗯~超级美味~”扶光永远是不冷场的气氛组。

    而且,明显气氛组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为了证明真的是超级美味,氛围组又自己伸筷子夹了一-大口。

    意思是,你们看吧,这真的很好吃~

    饭桌上都笑了起来。

    青黛惊讶,“扶光,你的筷子都用得这么熟练了!”

    寒假时,扶光还只会用勺子,用勺子都会落得周遭都是饭菜;寒假过完,新学期伊始,扶光立志要学习使用筷子,开始的时候还磕磕巴巴,什么都夹不上来,后来夹十次能顺利夹到碗里一两次,其余时候都不稳;没想到,就这么一段时间,不知不觉里,扶光已经可以这么熟练使用筷子了!

    青黛惊喜,扶光也惊喜!

    “真的!!!我竟然会用筷子了!我会用筷子了!”扶光小盆友恨不得昭告天下!

    咯咯咯咯咯~

    扶光小盆友的吃饭之门被打开,今日,恐怕要跟筷子杠上,非得大快朵颐一回。

    早更这处,一口吃下去,也忽然眼前一亮!

    虽然但是,也未免太好吃了~

    早更也惊喜看向祖母,原来祖母做的饭菜这么好吃?

    对厨艺赞许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说话,赶紧低头吃。

    眼下的早更和石然都是。

    老太太当然笑得合不拢嘴,有时候,老太太甚至觉得,石然自己就是一个大号版的早更。

    老太太目光又看向宝园这处。

    老太太最想知道的便是宝园这处。

    但在青黛和扶光闹腾的时候,早更大呼太好吃,石然也跟着夸张扒饭的时候,只有喻宝园自己一人低着头,安静得吃着祖母做的饭菜,在旁人没有觉察的时候,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收藏着这一刻……

    她的愿望,是祖母能看见。

    祖母的心愿,是能给她亲手做一顿饭菜。

    像眼下这样……

    喻宝园双眸湿润,低着头,一直没敢抬头。

    老太太看见,但没有戳穿。

    “嘻嘻嘻嘻,好吃吗,宝园?”扶光戳穿。

    喻宝园轻嗯一声,“好吃,好好吃,特别特别好吃~”

    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老太太伸筷子给她夹菜,如往常一般叮嘱,“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

    喻宝园点头。

    这一刻,在祖母这里,她好像没什么遗憾了。

    *

    落日黄昏,落霞在马蹄扬起的轻尘里的轻舞。

    十余二十骑打马而过,如同飞驰电掣一般,只留下扬沙和尘土。

    “老爷子,前方换马。”海带提醒。

    因为一路飞驰,近乎没停过,马受不住,要确保时间,就要每隔一段换马。

    傅凌云先行离开就是去准备途中这些所需。

    每隔一段便换马,马的速度还在,也不容易暴露踪迹,但老爷子同他们一样,已经几个日夜没合过眼。

    趁着间隙,海带问起,“老爷子,歇一个时辰吧。”

    老爷子拧开水囊喝了一口,眼中带着血丝,沉声道,“不了,继续上路。”

    争分夺秒。

    “是!”海带拱手。

    *

    燕韩京中驿馆,八喜正同陆衍一处在屋中,悄声道,“鸿胪寺这处的官员是说,燕韩君上留了东宫在宫中下棋。”

    陆衍自然不信。

    就算要下,东宫这棋恐怕也下得心猿意马。

    秦朝晖和昀王之死迷雾重重,但来了燕韩京中几日,他还没摸清燕韩君主一分心思。

    同天家相比,燕韩的君主心思恐怕要深沉得多。

    这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有帝王心术。

    “世子,要去见二皇子吗?”八喜刚开口问起,驿馆掌吏的声音在外响起,“世子,有客人来了。”

    客人?

    八喜看向陆衍。

    陆衍很清楚,不是二皇子。

    那,八喜诧异。

    陆衍皱紧眉头,好像有些猜到了。

    屋门打开,屋外的人目光刚至,就见陆衍躬身拱手。

    呵~

    有意思,对方轻笑。

    这是猜到他了。

    第249章 第249章 朕很期待

    第249章朕很期待

    “让人沏壶茶来。”陆衍吩咐了声。

    原本‘驿馆掌吏’见陆衍拱手就已经有些意外, 也下意识看了身边的来人一眼。

    眼下陆衍如此淡定吩咐了一声,‘驿馆掌吏’又赶紧回过神来,余光再次看了一眼同行之人,见对方只是在打量平远王世子, 并无异议, ‘驿馆掌吏’恭敬应了声, “是。”

    虽然这道余光很短, 且隐晦, 但陆衍尽收眼底,却没有戳穿。

    从他抵达燕韩京中的第一天起,他就知晓对方不是‘驿馆掌吏’。

    一个燕韩京中的驿馆掌吏不仅精通西秦国中的人情世故,而且对西秦国中的人文习俗了如指掌,无论是餐食还是照顾都能无微不至,让人仿佛还置身于西秦国中一样。旁的官吏也对这位‘驿馆掌吏’格外客气恭敬,这样的人一定不是普通的‘驿馆掌吏’。

    又或者说, 不单单只是‘驿馆掌吏’这个身份而已。

    应当是受了燕韩君王的授意。

    很明显,来人也看出了他尽收眼底, 却也没有戳穿。

    两人都心照不宣, 只是都没有说破。

    对方也继续饶有兴致看向陆衍。

    陆衍目光也未避开, 只是淡声嘱咐,“在屋外守着就是了,不必声张。”

    这句话是说与八喜听的,八喜赶紧低头拱手, “是。”

    其实八喜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然后眼见着世子做了一个相请的姿势, 将人迎了进去。

    八喜心中的诧异良久都没有消散去,方才的来人, 是燕韩君主,宁帝……

    外阁间中,‘驿馆掌吏’亲自送了茶水来,然后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陆衍给宁帝斟茶。

    宁帝从一开始就在仔细打量他。

    从在燕韩京中见到陆衍的第一眼起,宁帝的目光就在他身上。

    生得很像……

    这种像,生在眉眼间,也生在举手投足里。

    接风洗尘宫宴上,宁帝曾恍然以为见到了故人。

    直到对方转过头来,凝眸看他,一双眼睛似深邃又似淡然,同西秦皇室另外两人的气度神色截然不同。

    宁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直至鸿胪寺卿的引荐下,陆衍上前敬酒……

    那时的身影也渐渐同眼前正在斟茶的人,融为一体。

    陆衍奉茶,“陛下。”

    宁帝嘴角浅浅勾了勾,低沉有质的声音道,“你怎么猜到来的是朕?”

    陆衍温声,“回陛下,鸿胪寺官员特意在驿馆中说起陛下留了东宫下棋,所以微臣猜到。”

    宁帝不由好奇,“既然说朕留了太子在宫中下棋,你更不该猜到是朕才对。”

    陆衍如实道,“陛下留不留东宫在宫中下棋,都不需要告知旁人,更不需要让鸿胪寺官员来告知驿馆一声。驿馆掌吏是陛下身边的人,驿馆中的人和事,陛下都一清二楚。陛下不想让旁人知晓陛下曾来驿馆见过我,所以特意拿东宫做文章,让旁人眼中看到的都是东宫。”

    宁帝心中微讶,但没显露。

    等陆衍说完,宁帝才道,“有没有好奇,朕为什么要单独见你?”

    陆衍稍许迟疑,而后还是道,“秦朝晖和昀王之死。”

    说到秦朝晖时,宁帝眼中尚且还未有诧异神色,但说到昀王之死时,陆衍明显见宁帝眸间微微顿了顿。

    陆衍心地澄澈。

    宁帝是介怀的。

    果然,宁帝的语气不似早前平淡,“秦朝晖给朕,给燕韩寻了不小麻烦。你们西秦也给朕,给燕韩寻了不少麻烦。”

    宁帝话中有话。

    陆衍听出了几层,但不知晓宁帝话中是否还有旁的意思。

    但他既然做为西秦出使的主使,天家对他有过交底。

    秦朝晖同昀王之死,只能先经由他同宁帝通气,此事才能妥善解决。

    无论今日宁帝来驿馆的目的有几个,但一定绕不开这一条。

    陆衍沉稳,“当初秦朝晖奔走在西秦与燕韩之间,说服我朝天子与陛下缔结盟约,西秦与燕韩才有了这十几年的太平。秦朝晖给陛下和燕韩带俩的益处,应当比麻烦多。”

    宁帝握住茶杯的指尖不由滞了滞。

    极短,近乎不让任何人察觉。

    只是宁帝看向陆衍的目光更复杂了几分。似是要将他看穿,或是,已经将他看穿……

    陆衍继续,“反倒是……昀王之死,给我朝天子,还有西秦,带去了不小麻烦才是。”

    “哦?”宁帝轻笑。

    陆衍继续看他,“西秦、燕韩,双方互遣质子,昀王至西秦,我朝二殿下至燕韩,几年时间,西秦与燕韩互为友邦,从中都得了益处。十余年过去,秦朝晖再度奔走,在西秦看来,西秦与燕韩之间,已经不需要再互遣质子,所以秦朝晖会先护送昀王从西秦返回燕韩,再从燕韩接回二殿下。西秦给足了诚意,也让东宫专程前往燕韩,拜见陛下,为结后世之好。东宫与秦朝晖已经平安将昀王护送回了燕韩京中,但在燕韩京中,秦朝晖却离奇暴毙,至今没有解释,此事埋下的祸根,已经动摇了两国之间的互信,东宫与二殿下也迟迟无法返回西秦。表面上看,是陛下担心东宫与二殿下安危;但陛下特意隐瞒了昀王死讯,恐怕这才是东宫与二殿下迟迟无法返回西秦的缘由。”

    陆衍并未移目,“昀王是死于燕韩京中,是在燕韩国土中,是陛下的家事;但我朝东宫与二殿下还客居此处,是不是也当返家了?”

    陆衍说完,也目光如炬看向宁帝。

    那道目光,眼神,好似也将对方看穿一般。

    宁帝不怒反笑,“陆修颐,在朕跟前诈朕,西秦和燕韩,你是第一个。”

    陆衍微微拢眉。

    宁帝轻笑,“你怎么会知道昀王死了?”

    陆衍微讶。

    宁帝悠悠道,“陆修颐,你能知道的,都是朕想让你知道的。”

    到这一句,陆衍已经揣摩不出宁帝的心思。

    宁帝也继续,“那你继续猜猜,朕为什么忽然让你知晓昀王死了?”

    宁帝再度恢复笑意,轻松道,“不着急,慢慢猜,朕有的是时间。”

    宁帝言罢,似是又想起什么一般,继续笑道,“正好有时间,不妨再来猜一猜,秦朝晖是如何死的?死与谁之手?为何会死在燕韩京中?”

    宁帝微微停顿,而后近乎压迫的帝王气息开口,“这些朕都知晓,很有意思;你若同朕一样,旁观者清,会更有意思。”

    宁帝说完,恢复了早前的轻松,“陈骞,取棋子来。”

    驿馆掌吏的声音在屋外想起,“是。”

    陆衍看他。

    宁帝轻描淡写道,“同朕下一盘棋,宫中、驿馆都一样。”

    陆衍眉头拢紧。

    宁帝继续,“朕很期待,这盘棋,你要怎么下?”

    陆衍看他。

    宁帝再继续,“是选择朕做对手,还是找出真正同你下这盘棋的人?”

    陆衍诧异。

    宁帝轻声,“有人拿朕当棋子,陆衍,这局棋,你是不是下得起?”

    陆衍面色暗沉。

    *

    等宁帝离开,八喜才入了屋中,“世子?”

    八喜见陆衍坐在原处出神。

    连他入内,世子都没有动弹过,目光一直盯着案几上的棋局,眼神似是陷入了错综复杂的思绪当中……

    八喜没再出声。

    八喜自然知晓世子方才见过谁,知晓这局棋世子是同谁下的。

    真真假假,但到底来的人是燕韩君王,棋也下了,但是屈尊来的驿馆,不是在宫中;而且是同世子,而不是同太子。

    八喜脑海里也一团浆糊。

    再看向世子,世子脸上的神色同先前仍无变化,目光还是盯着案几上的那局棋盘出神。

    他跟着世子的时间很长,世子很少如此;如果世子如此,一定是遇到了想不通透,但又必须要通透的事。

    八喜退出屋中,轻轻掩上屋门。

    屋门“嘎吱”一声,八喜怕吵到陆衍,但透过屋门缝隙,八喜还是见世子近乎没有动弹过……

    苑中鸣蝉不已,燕韩虽然与西秦接壤,但燕韩京中同西秦京中的气候相差很远。

    自正月离京,途中经过两月路程,三月初便抵达了燕韩京中。

    眼见过去这么久,动身启程回西秦的事似是还没见到有任何端倪。

    双方鸿胪寺日日都在商榷此事。

    宁帝看似关切,但实则并不着急。

    东宫同二殿下虽然没提,但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怕自己回不去。

    更怕对方先于自己回去!

    光是这几日,东宫同二殿下都私下里同世子见过好几次。

    强压之下,人性闭露,不言而喻。

    而这其中最让人震惊的,要数昀王已经身死的消息。

    燕韩君王没有子嗣,昀王是宁帝的堂弟,也是燕韩皇位的继承人。

    此事瞒得密不透风,一旦走露,必定一石激起千层浪。

    昀王身死,那燕韩京中的局势便同早前料想的全然不同;那眼下世子同东宫、二殿下在燕韩京中处境更与之前料想的截然不同。

    八喜不由握紧手中佩刀。

    送往西秦的书信应当在四月底五月初就会到老爷子手中,燕韩局势急转直下,世子在此处如履薄冰,一丝大意都不能有。

    *

    屋中,陆衍慢慢敛眸。

    —— 朕很期待,这盘棋,你要怎么下?

    —— 有人拿朕当棋子,陆衍,这局棋你是不是下得起?

    第250章 第250章 岌岌可危

    第250章岌岌可危

    时间一晃又过去三五日, 东宫和二殿下这处照旧每日都会来陆衍这处转上至少一回,有时,甚至三四回,或是干脆在陆衍苑中不走。

    在燕韩呆得时间越久, 变数越多, 一个人也会越来越沉不住气。

    东宫其实并不应当来燕韩的。

    这趟原本是想给自己的太子之位镀金, 吃一枚定心丸, 却没想到适得其反。

    如果他困在燕韩, 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西秦国中的老三,老四,还是老五?

    他原本就已经是东宫了,这一趟看似给自己挣登基之本的出使,会不会变成他被困在燕韩的导火索?

    时间越长,东宫越发焦虑。

    而这种焦虑,不可能同老二说。

    甚至, 当着老二的面,东宫还要做出气定神闲。

    但这份气定神闲, 也随着时日的流逝越发没底。

    终于, 东宫也没了往日的沉稳。

    尤其是陆衍来了燕韩之后。

    平远王府和北敬王府是最有机会将他和老二从燕韩京中平安带回去的人。

    但北敬王同老二沾亲, 所以对他来说,国中这趟来人是平远王府的陆衍,便无疑于一根救命稻草,一根比北敬王靠谱得多的救命稻草。

    所以东宫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呆在陆衍这里, 催他尽快同宁帝商议妥当启程返京之事。

    东宫心中有自己的小九九。

    既希望自己能同陆衍一道尽快返回西秦, 也希望能将老二永远留在这里。

    西秦国中皇位明争暗斗, 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辰王之乱,忽然将父皇从一个闲散郡王推到了天子的位置上, 始料未及。

    无论是父皇,还是他同老二,根基都不稳。

    根基不稳,才会有明争暗斗。

    若是父皇在朝中强势,他的太子之位又何需额外操心?

    他背后没有母族支撑,当初的太子之位得来更多因为他是父皇的长子。

    辰王之乱,父皇登基,朝中和军中都希望天子有继承人,好安定民心,朝臣之心,以及军心。

    登基前后,父皇都没有嫡出的孩子。

    只有他同老二。

    但他同老二都不是嫡子,只是早前郡王府的姬妾生下的孩子。

    老三,老四和老五都还未出生。

    风口浪尖上,必须要推一个太子出来,于是他凭借长子的身份坐到了东宫的位置上。

    当时他能做太子,同父皇能做天子都是一样的。

    是用来安定朝中,安定民心,安定军中用的,随着西秦国中局势的稳定,他的太子之位便开始有质疑。

    他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

    尤其是他与老二之间的冲突越见明显。

    老二素来不是省油的灯。

    老二虽然同他一样,都不是嫡出,但老二同北敬王府背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与老二斗得天昏地暗,精疲力尽,起初他占据了东宫的位置,占上风,到后来,老二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他渐渐居于下风。

    再后来,老三、老四、老五也长大。

    除去老四眼睛看不见,基本不会参与皇位之争。

    即便老五尚且年幼,但老五的外祖父在军中很有威望,即便比不上老爷子,但一句话在军中也举足轻重,日后老五年岁渐长,又是一个隐患。

    至于老三,虽然是女子,但她是中宫唯一的女儿,西秦又有女帝传统,老三在朝中依旧不少朝臣依附。

    老三虽然不在明面上,但老三给他,以及老二造成了巨大的危险。

    当时秦朝晖力主同燕韩缓和关系,互遣质子时,父皇原本是想老四去的,但老二主动请缨,以退为进,主动在父皇面前提起,要代替老四来燕韩作质子,是想用燕韩的这几年时间给自己换更多的筹码。

    老二不会无缘无故铤而走险,老二背后有人指点。

    老四眼睛看不见,去到燕韩做质子,就只能是质子。

    但老二不同。

    他说服父皇和朝臣,他若去到燕韩,能替西秦同燕韩之间关系做很多事。

    就这样,老二凭借自己的“远见”“大局观”“皇子气度”“兄长之谊”忽然成了父皇和朝臣心中懂事和知礼的香饽饽。

    辰王之乱后,虽然西秦国中局势安定下来,但被推上皇位的父皇其实距离朝臣和军中的明君相差甚远,更何况他这个凭借长子之位,母族连世家都不算的太子。

    老二的主动请缨的举动,忽然让朝臣看到了希望。

    老二背后也有人运作。

    当时,老二在国子监学子的呼声中很高,也震动了朝野。

    他自然是盼着老二会在燕韩搞砸,或是客死燕韩的那个……

    该做的小动作他也做了,但老二命大。

    事实上,老二这招以退为进确实凑效。

    他在国中并无多少建树的几年,老二却在燕韩突飞猛进。

    因为有秦朝晖在,老二即便什么都不做,燕韩同西秦之间的关系也趋于缓和。

    老二虽然人不在京中,但这些年老二在燕韩国中所主导和力推缓和两国关系的举动,都让老二在父皇眼中,甚至朝中的威望更上了一个台阶。

    附庸在老二手下朝臣多了很多。

    每每听到朝中关于西秦与燕韩两国之间经贸互通频繁之类,都会有人站出来替老二和昀王说话,他都忍不住心底涌起一股火气。

    昀王身份特殊,是宁帝的堂弟,也是燕韩国中心照不宣的皇位继承人。

    将老二同昀王放在一处,如同有意无意拉高老二的地位。

    他便越发像一个名义上的东宫。

    父皇原本就是个闲散郡王,能有多少主见。

    朝中说什么,父皇就人云亦云什么。

    父皇近来对老二赞许有佳,让他如同芒刺在背。

    而老三这处也不见消停。

    中宫极力促成了老三同云安侯府的婚事。

    云安侯府虽然偏安一隅,却是西秦国中的老牌世家。

    尤其是这十余年,在邵清越的手中,富甲一方,锋芒毕露。

    邵清越有野心,云安侯府想要更进一步,就需要更大的权势和地位。

    支持他,或者支持老二,云安侯府能走到地方都有限。

    但如果支持老三,云安侯府就可能再出一位上君。

    邵温澜就是一个草包,邵清越将他推出来,就是为了堵住旁人的嘴。

    老三要的是同云安侯府的支持和绑定,邵温澜是不是草包,对老三来说都不重要。

    邵清越躲在幕后,要瓦解老三同云安侯府的关系,就只能从邵温澜身上做文章。

    这趟邵温澜入京,邵清越名义上不好直接跟着,但其实也离京不远,邵清越自己也怕自己的草包弟弟闯祸,牵连这桩婚事。

    但只要邵清越不在,他有的是机会让邵温澜那个草包惹事。

    邵温澜在京中有一帮狐朋狗友,这帮世家子弟终日混在一处,太尉夫人生辰也聚在一处喝酒。让人在邵温澜酒里添些让人张狂的东西不是什么难事。

    他就推波助澜了一步,没想到邵温澜自己这么争气,直接惹到了老爷子。

    掐着老爷子好容易找回来的外孙子的脖子,险些将人掐昏死。

    直接被老爷子打断了腿。

    邵清越得知后,当即入京。

    但无论老爷子,还是陆衍,都没有给邵清越缓和的机会。

    他再让人在朝中煽风点火,邵温澜同老三的婚事在朝臣和父皇眼中就越发刺眼。

    他也没想到,邵温澜这么会给自己加戏。

    这一出后,老三也不得不划清同邵温澜的关系。

    因为一个邵温澜,不足以去得罪平远王府。

    但邵清越还是邵清越。

    旁人都以为这桩婚事已经没有转机,但邵清越不知同中宫谈拢了什么利益,中宫也好,朝臣也好,都给父皇吹风讲理,让父皇默许了这门亲事从邵温澜变成邵清越。

    而邵清越也用王乐翕堵住了老爷子的嘴,让邵温澜同王乐翕完婚,淡出了旁人视线。

    原本一个老三已经让人头疼,再加上一个邵清越,越发让他坐立不安。

    所以他这趟也是被逼无奈,在早朝时主动请缨同秦朝晖一道送昀王回燕韩,然后接老二回京。

    老二老三跟前,他总要搬回一局。

    想将他从东宫的位置上拉下来,没那么容易。

    所以,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同秦朝晖来燕韩一趟,想借此巩固自己的地位,获得更多筹码。

    但秦朝晖的死,充满了蹊跷之处。

    他没想到他此行最大的屏障都死在了燕韩京中。

    这让他措手不及。

    只想尽快离开燕韩京中,以谋后事。

    燕韩不会对秦朝晖动手,老二自己都在燕韩国中,无疑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得不偿失。

    也不是老二。

    只有老三。

    秦朝晖一死,稻城附近,郭立阳就起兵造反。

    蚍蜉撼树,郭立阳不傻。

    郭立阳是用来转移视线的。

    秦朝晖身死,郭立阳兵变,朝中上上下下的视线都在这几处……

    父皇想要稻城附近安稳,就要倚重稻城附近最近的驻军之地,云安侯府的封地。

    所以邵温澜和老三的婚事就提上了日程。

    若这背后真是老三,那这一环接一环,老三走得很稳。

    如今将他和老二困在燕韩,即便她不想他们回去,但也不可能他们二人一个都不回去;老三心里应当清楚,只是时间问题。

    那老三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东宫拢紧眉头。

    东宫对面,陆衍催了声,“殿下。”

    东宫顿了顿,忽然回过神来,赶紧道,“想一步棋,想出神了,真是一步大棋,稍有不慎就全盘皆输。”

    陆衍看他。

    东宫深吸一口气,看模样是没有心思再对弈了,遂再问起,“修颐,宁帝这处,要不要再去探探口风?如今你也来了些时日了,宁帝再让我同老二留在这里,怕是不妥当吧?”

    东宫眼中都是试探。

    陆衍轻声,“昨日殿下同陛下对弈,陛下怎么说?”

    听到这里,东宫愣了愣,然后有些尴尬得粉饰太平,“我当时多饮了些,下着下着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陆衍指尖微滞,忽然理解为何东宫在这个位置上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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