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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剑境 都给我活。

    证道后的灵气极为珍贵纯粹, 应听声借着这股灵气直接筑了基。

    直到那股玄之又玄的“灵气”充斥经脉间,应听声才真真切切意识到普通人与修仙者之间的差距。曾经那些他看不到的东西,如今却看的一清二楚。

    空气的流动, 漂浮的尘灰, 甚至是植物生长的痕迹。

    应听声神色平静, 在一片尸骸中缓缓抬起手,用手指像清休澜一样在空中一笔勾勒出一道法阵, 灵力涌动,下落的血滴顿止。

    地上斑驳的血迹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退了回去, 回到了人的血管中。掉落的头反着滚回了脖颈上, 众人眼眶、嘴角、身上干涸的血液也重新流动起来, 流回了身体中。

    一切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往回退, 直到石壁两侧的蜡烛重新亮起, 石门重新打开, 应听声才骤然睁眼,手势变幻,再次结阵。

    他一连使出了两个大法阵,一个回溯时间,将所有人的生命拉回, 一个暂停空间,将石门上的杀阵暂时封印。

    空间扭曲变动着,似乎对应听声让它将吃进去的东西重新吐出来极为不满,刚刚颤动了一下,又被应听声再次施力压住。

    一道道尚未离开试炼之境的灵魂在应听声的牵引之下重新回到了各自的身体当中。

    这样的大法阵可不是闹着玩的, 应听声的嘴角开始渗出血迹,他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变,依旧稳稳地运转着法阵。

    随着众人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体温回升,应听声的脸色反倒越来越苍白,仿佛是用自己的生命力换众人回魂一样。

    许寄忱突然睁开眼,吐出一口堵在喉间的瘀血,断断续续地呛咳起来。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也都重新坐了起来,有的在数着自己的呼吸,有的在抚摸自己的脖颈。心跳平稳,死亡是那样触不可及,又擦肩而过。

    大部分人的记忆都停留在杀阵被触发的那一秒,在座诸位都是天梯榜上有名的年轻弟子,自然清楚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死过一次。正因如此,他们在看向原本不屑一顾的应听声时,眼神变得格外复杂。

    回溯法阵停转,应听声晃了晃,又被许寄忱扶住。

    到底还是孩子,死而复生一次后,许寄忱扶着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此时,空气却安静了下来,只剩应听声的喘息声。众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面对着应听声,迟迟未语。

    最终,还是云歆开口驱散了沉默:“是我小看你了。之前说你是兔子投胎,和靠狗屎运活下来的话,我收回。”

    说完,她拔出了插进地里的剑,有意无意地往前走了一步,刚好挡住了许寄忱和应听声,朗声道:“诸位,你们也看到了。试炼之境如今已经不再安全,前有不怀好意的习千瑜,后有睁眼瞎的红尘殿主,有何恩怨且先放放,一同活着出去再谈恩仇。”

    “况且……”她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抬手勾了一下那绑在分神上的丝线,眉心拧得更紧,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却摇了摇头,似乎咽下了什么推测,接着道:“诸位可有不同意见?”

    这番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众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开始寻找出路。

    突然,众人的通灵玉碟齐齐振动起来,打开一看,排行榜上原本位居第一的习千瑜如今已被挤了下去。

    而现在位居第一的,是应听声。

    大概是玉碟把杀阵杀死的人头都算给了应听声,这才让他反超了习千瑜。

    面对这样的排名,众人似乎都接受良好。随即,不知是谁先开口,对应听声说了一声“谢谢”。应听声离开的背影顿了顿,微微偏过了头,轻声道:“不足挂齿。”

    即便他这样说,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对他道了一声感谢。有人在储物戒中掏了掏,要给应听声送丹药的,送法器的,甚至当场说要给他输送灵力的,都被应听声婉拒。

    站在此地的人大都年轻,并不觉得对比自己小的人道谢挂不住面子,他们只打心底感谢应听声救了他们,给了他们一个活着走出试炼之境的机会。

    许寄忱扶着应听声,也轻轻说了一声“谢谢”,道:“你救我一命,日后若有我能够帮上忙的地方,请别客气。”

    这次应听声没再婉拒,只笑着点了点头,道:“那我可要当真了,回去后……我是说,活着回天机宗之后,我可有不少东西想请教你呢。”

    许寄忱点了点头,道:“恭候。”说完,似乎觉得自己太“公事公办”,又小声补上一句:“欢迎你来。”

    应听声已经缓过了那口气,能够自己站稳了。他抬手抚上石门,从门框旁扒拉了小半捧苔藓下来,却没急着递给许寄忱。一道灵力从应听声的指尖出现,是和清休澜师出同源,却明亮许多的璨金色。

    应听声用灵力将苔藓过了一遍,确定这确实就是普普通通,人间随处可见的苔藓后,才递给了许寄忱,道:“没毒。”

    许寄忱抬手摸上那略微潮湿的苔藓,瞬间,他手中的玉碟振动起来,显示“任务完成”。

    应听声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被结界拦在石门外的毒气,道:“这里是上不去了,得找找别的路。”

    许寄忱点头,道:“这样的地下墓室一般会有多条同样地面的路。”

    “会在哪儿呢。”应听声轻声问自己,再次伸手摸上了那面写了字的石壁,石壁安安静静,毫无反应。

    应听声左右看了看,又将目光落在头顶被那四头瑞兽围在中心的印记上,他凑近许寄忱,朝着印记抬了抬头,轻声问道:“你认不认识那印记?”

    许寄忱闻言也抬起了头,瞳孔微缩,接着用手指在应听声掌心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字。

    “天机宗初代宗徽”。

    沈灵的和生阁简直要被文书淹没了。许寄忱无意间见过也不甚稀奇,但在这个五年才开一次试炼之境中,一个藏的严严实实,甚至还被布下了这般狠辣的杀阵的地下墓室,为什么会出现天机宗的宗徽。

    还是初代宗徽。

    应听声沉思之际,下意识摸上了右手,想要转动手腕上的手镯,这回却摸了个空。

    他低头一看,那手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应听声喉中一梗,自己也说不清这突如其来的,是什么情绪。

    脱掉了禁锢他的“镣铐”,他明明应该开心才是。可他居然有些舍不得这个开始百般嫌弃的手镯,就好像与谁失去了什么联系一样。

    原本独属于他的,别人都没有的,象征着他是与众不同的那只淡色手镯,就这样无声无响地消失了。

    是因为他死了一回,还是因为他证了道,总不可能是……清休澜主动将这镯子收了回去吧。应听声几乎是有些惶恐地想道。

    这个略显荒谬的念头却像蜂蜜一样紧紧黏在应听声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急切地想要从试炼之境出去,找清休澜要一个并不重要的理由。

    许寄忱似乎没注意到应听声的内心活动,只专注地看着头顶的宗徽,随后探出了一股细小的灵力,覆上了那灰白色的宗徽。

    在接触到灵力的瞬间,那黯淡的宗徽就像渴水的植物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甘霖一样,贪婪地将许寄忱送上去的灵力吸食得一干二净,随后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轰隆”一声,宗徽四周的瑞兽动了动,从石壁上“探”了出来,张开了嘴,四道来自不同方向的白光汇聚在空无一物的地面。

    紧接着,那地面便从中分开了一道缝隙,一具红金色的金丝楠木棺材从地下慢慢旋转着升了上来,毫不胆怯地将自己展露在众人眼前,丝毫不惧别人打量的目光。

    云歆听见声响回过头,先是疑惑地“嗯”了一声,走进两步看见这具价值不菲的棺材时又意外地“哟”了一下,却谨慎地没有贸然伸手去摸。

    她抬头看了看,在人群后方准确地找到了应、许二人,道:“借你们二人的好运一用。”

    应听声走上前,看云歆一脸催促他来开棺的表情,顿了顿,问道:“万一我把里面的东西放出来把大家弄死了怎么办。”

    云歆满不在意道:“不是你的话,我们所有人早就该死了,现在被你续上一口气,死了我也不怨你。”

    “再说。”她狡黠地笑了笑,道:“我相信你的好运气会再次庇佑我们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应听声也只能轻叹一声,抬手摸上了面前这具极为奢华的棺材。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这具看着就很“凶”的棺材在被应听声碰上时安安静静,“咔”一声打开了自己的棺材盖。

    棺材盖打开的瞬间云歆往后退了一步,手已经放在了剑鞘上,似乎时刻准备斩杀可能会出现的未知生物。

    应听声却冷静地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确定棺材内没有任何动静后,才伸手用灵力推开了那半掩着的棺材盖。

    看见棺材内的东西时,应听声似乎有些意外——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把剑,以及一只首尾相连的双鱼玉佩。其中一只鱼的鱼尾被摔坏了,却没有修补。

    许寄忱和云歆也跟着走上前来,云歆托着下巴辨认了一会,一无所获:“我没见过——也没在书中见过这把剑,可以肯定,这不是流传的名剑。至于这玉佩……双鱼这个样式挺常见的,这白玉看着也挺普通。”

    最终,她摇了摇头,看向许寄忱。

    “或许天机宗中有记载,只是我没看到。”许寄忱跟着摇了摇头,但没有把话说死。

    应听声垂眸看着棺材内的长剑。这把长剑外表普通,剑柄是浓郁的黑色,剑身上雕着花纹,靠近下端的地方有处菱形镂空,镂空中有一条断裂的细小锁链。似乎原本在那坠着一颗小小的珠子,或是宝石,亦或铃铛。

    棺内没有剑鞘,没有题字,没有任何能够证明棺材主人是谁的东西。

    反正也无路可走,出不去也是死,应听声便直接伸手,想去拿棺内的那柄长剑。

    在触碰到长剑的瞬间,应听声感到一股沉寂许久的力量从长剑中冒出,直接将他的神识拉进了自己的“世界”中。

    此剑有灵。

    这是应听声的第一反应。普通的长剑可就是一柄再寻常不过的武器,但有灵的长剑不但能与主人心意相通,形随意动,更有可能孕育出此剑独有的“剑境”。

    剑境可作为主人的第二个“识海”,非请不得入。

    ……所以这剑怎么把自己这个无关人员拉进来了。应听声惊疑不定地想道。

    睡懵了?

    第34章 往事 世间再无谢尘缘。

    周围是一片虚无, 没有一丝光亮。

    “咻”一声,应听声抬手,用灵力照亮了身周方寸。

    正当他犹豫该往哪边走时, 他释放出的那丝用以照明的灵力却被虚无吞噬了。随后, 周围渐渐亮了起来, 一个人出现在应听声面前。

    应听声看着那人,有些不敢相认, 轻声唤道:“……前辈?”尾音微微上扬。

    清休澜半阖着眼,盘腿坐在距离应听声几步的莲台上, 无知无觉。

    应听声轻叹一声, 几乎都快习惯了, 往前走了两步, 朝清休澜伸出手。果不其然, 他的手从清休澜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就像搅动了平静的水面一样。

    “理理我吧。”应听声半跪在清休澜眼前,抬眸看着莲台上的人,低声道。

    面前的清休澜与应听声前不久才见过的那道“幻影”有些不同,更加……张扬一些。

    他那头乌黑长发被高高扎起,一袭黑红色圆领长袍, 用一条穿着铜钱的红绳将袖子束了起来,整个人干脆利落,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刃。

    而且,清休澜周身流动的气场也不像如今这般平静收敛,反而肆意围绕在他的周围, 将所有不速之客拦在三丈之外——剑境中出现了第三个人。

    “你来得好慢。”突然,清休澜睁开了眼,透过应听声看向他身后来人, 抱着手从莲台上跳了下去,懒懒问道:“怎么,很忙吗?”

    来者是一位看起来二十来岁的青年,外表文静,看起来有种“年年考第一”的好学生样。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快步朝清休澜走来,歉道:“对不住,我近来是有些忙,改天请你吃饭赔罪。”

    清休澜看起来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指尖散出一道凶悍的灵力,瞬息间削掉了青年左侧几缕垂下的长发,再往右偏一点,就能给他脑袋开个洞。

    青年似乎认定清休澜绝不会伤害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步伐依旧稳定。他在清休澜面前停下,作揖道:“饶了我吧,谢小少爷。我确实有事在忙,绝没有背着你玩乐。”

    应听声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谢……小少爷?

    清休澜哼了一声,冷道:“除了喜结连理,我不觉得你有任何事能够大到长时间失联。”

    “……那倒不是。”青年笑了一下,没再卖关子:“但我觉得这事还是挺大的——我建立了一个宗门。”

    青年在清休澜和应听声惊讶的目光中缓缓说道:“你愿意……屈尊来当个长老么?”

    “?”应听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自从证道后第一次有如此激烈的情绪波动——他是不是不小心见证了什么了不得的往事。

    清休澜闻言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问他:“好啊,要我做什么。”

    “哪敢劳谢少爷大驾。”青年脸上笑容未变,眼神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光,道:“不如……就当个吉祥物如何?”

    说完,他猛然甩出一道法阵,结以符咒,甚至用上了三件法宝,将毫无防备的清休澜吊至半空。

    清休澜皱了皱眉,却没有挣扎,问道:“吉祥物就吉祥物,你这是做什么,放我下来。”

    青年却没有搭理清休澜,自顾自道:“你不该告诉我的——能够吸收浊气的体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温柔地抬起眸,看向清休澜,语气中却没有一丝真情,冰冷到不似真人:“只要有你来承担灵脉中的浊气,我的宗门就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李岱,你疯了?”清休澜终于意识到故友的不对劲,正想发力挣脱,却发现自己的灵力不知何时被抽得一干二净,不知所踪,他不可置信地看了李岱一眼,道:“我与你相识二十余年,你需要帮助,我还会不帮么?!你这是怎么了?”

    李岱神色未变,抬手结阵,道:“谢少爷,谢尘缘。我不信这个的。”

    他说:“相识二十余年又如何,灵脉初现,在将来,二十年不过弹指一瞬。百年过后,你是否还会像如今这般与我一心?我不敢赌。”

    一道让应听声极为不适的法阵出现在清休澜身后,重重地穿透了他的身体,将他的灵魂逼了出来。

    清休澜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又被法阵禁锢住。

    李岱手腕一转,那柄应听声在棺材里触摸过的剑便出现在他的手中,熠熠生辉。他轻轻抚过剑身,道:“这剑还是你为我寻来的,放心,我不会让你死,我没有这么无情无义。”

    “但你也别想离开我。”李岱身形一闪,飞到了清休澜的灵魂前,将这柄长剑送入了他的胸口。李岱贴在清休澜的耳边,轻声道:“是我对不起你,尘缘。但是你说过会帮我的,所以……请你永远陪着我吧。”

    ——

    画面一转,应听声还没来得及消化方才发生的事,就发现自己来到了天机宗中。

    ——不过应该是很久之前的天机宗。

    清休澜闭着眼坐在大殿中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殿的门缓缓打开,光从外面透了进来,又在大门关上后缓缓离开。

    李岱从外走进,随着他的步伐,周围的场景逐渐变化,所有家具消失不见,大殿中变得空无一物,甚至连烛光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清休澜身上缓缓出现的十余道透冰蓝色锁链。那些“哗哗”作响的冰冷锁链穿透了清休澜的四肢、双肩、胸口、腹部、脖颈,这些地方被穿上锁链,轻微的晃动都会带来剧痛,但清休澜却像感受不到一样,表情宁静。

    在清休澜身后,是一道百人高的巨大法阵,法阵中黑雾涌动,源源不断地进入清休澜的身体。

    李岱走到清休澜面前,观察了会他身后的法阵,问他:“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再压一压速度,应该会好受一点。”

    清休澜黑红交杂的睫毛颤了颤,没有言语,连眼下那两颗红色小痣都黯淡了下来。

    李岱似乎已经习惯了清休澜的沉默,毫不在意地在清休澜身边坐下,撑着头,道:“你说过会帮我的。”

    这话他对清休澜说过很多很多次了,每一次,清休澜都会回应他。果不其然,听到他这样说后,清休澜缓缓睁开充满疲色的金眸,沙哑答道:“……是的。我说过会帮你的。”

    “我承诺你。”

    李岱就像个顽劣的幼童,一遍又一遍问清休澜,想从他口中得到那个永远都不会变的回答。

    而今天,他在执行完每日一次枯燥不变的问话后,顿了顿,突然问了一个之前从未问过的问题:“我很自私,是不是?”

    “……”清休澜又闭上了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此错过了李岱眸中闪过的一丝黑雾。

    李岱见他不回答,俯下身看了看清休澜,有些失落地说道:“你大概不会想再见到我了,但是尘缘,你一定得帮我。”

    还是沉默。

    李岱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回答,自觉无趣,转身离开了。

    就在他离开不久,清休澜——或者说谢尘缘又微微睁开了眼,垂着眸,极轻极轻地回答了他。

    “会的。我会帮你的。”

    应听声半跪在地上,怔怔地与千年前的清休澜对上了视线,他像是怕惊扰到谁一样,轻声问道:“为什么不离开呢,天机宗如何困得住你。哪怕……以死为解脱,也好过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啊。”

    清休澜自然听不见,却用行动告诉了应听声他的回答——因为“承诺”。

    ——

    周围的情景再次变换,唯一不变的只有清休澜身上的锁链。以及他身后的巨大法阵。

    似乎又过了许多年,因为李岱那身衣裳变得破旧,缝补多次,他却依旧坚持要穿着这身衣裳来见清休澜。

    这一次,李岱带来了一件应听声并不陌生的东西——微霜戒。

    他握住清休澜的手,将其戴在他的右手食指,道:“看看,这回我和沈灵去得久,但是带回了不少好东西呢。你喜欢这个颜色吗?”

    微霜戒闪烁了下,随后又一道法阵被刻在了清休澜的身上。

    李岱轻轻摸着微霜戒,喃喃道:“沈灵这个身份不明的长生种可有点麻烦呢。但只要微霜戒在,天机宗的长老再怎么更迭,也动不到你头上。”

    说完,他笑了笑,温柔道:“你乖一些,我死之后也要遵守约定,好吗?”

    说着,他的语气变得轻柔而危险起来:“不要试图和任何人说起关于大阵和你的身份,我不会允许你说出口的,知道吗,尘缘。”

    清休澜沉默着,一如既往。

    好在李岱从未期待过他的回答,自然地搭上了他的脉,道:“说起来,你的修为好像停滞很久了,没有心情修炼么?要不要我给你找点乐子消遣消遣?”

    清休澜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眸中流转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有哪个修士会不愿自己的修为更进一步?

    在别人持续炼化灵力提升修为时,清休澜所有的精力却都被用来平衡调和体内的灵气与浊气,哪儿还匀得出时间修炼。

    而他如今实际能够使用的灵力也只有一半而已,另一半被无法使用的浊气取代。

    只要清休澜身上被设下的大阵不除,他就永远无法摆脱体内的浊气。

    可这些,都是李岱不知道的。清休澜也没那个心情告诉他,没必要,就算告诉了他,他就会心软撤阵,还清休澜自由么?

    不会的。

    清休澜垂眸看向李岱,年复一年,他眸中的黑雾越来越浓,这是已经堕阴的征兆。但李岱却不像清休澜绞杀过的任何一个堕阴者——他并不嗜杀,也不渴血,甚至能井井有条地管理一个宗门。

    但他的神志已经在浊气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癫狂。

    他变得有些暴躁易怒,有时却又脆弱地像个婴儿,流着泪求清休澜给他一个保证。

    清休澜有心想帮助曾经最要好的挚友,却被混杂着灵气与浊气,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的经脉逼得精力憔悴,再分不出任何多余气力。

    清休澜可能是恨他的。

    恨他囚禁自己。

    恨他强行给自己设下如此阴毒的法阵。

    恨他不相信自己。

    明明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灵脉都尚未出现时,他就承诺过故友,答应一定会陪他成就一番天地的。

    就算李岱不下咒,清休澜也会拼上性命帮他。

    清休澜最后还是履行了他的诺言,只是那两个并肩行走在夕阳下的少年,那些或是欢乐或是遗憾的时光,却像大海中的一颗细小的泥沙,被洋流包裹着,不知飘向了何方。

    李岱死去那天,谢尘缘也跟着他死了。也算全了两个少年曾经天真无邪,说要“并肩打天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玩笑般的随口一言。

    从此世间再无谢尘缘,只剩清休澜。

    第35章 杀阵 “……竟是很久之前的清休澜布下……

    应听声被裹在时间的河流中, 无法改变任何事,只能默默旁观。

    他坐在一旁看着清休澜,大概又过了很久, 因为李岱很久没来过了。

    这座不知名的大殿中很黑, 也很安静, 可能是被设下了阻音阵。清休澜就在黑暗中阖眸静坐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黑夜白天。

    直到应听声都有些坐立不安, 想四处看看,能否靠自己打开这扇闭合许久的大门时, 有人来了。

    来人却不是李岱, 而是另一个让应听声松了一大口气的人——沈灵。

    他见到清休澜时似乎并不意外, 在光透进大殿时, 清休澜身上的锁链, 以及背后的大阵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沈灵眼中, 这里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大殿,住着一个不愿出门的人。

    沈灵走上前来,无波无澜道:“李岱和我提过你,但我觉得一个人再怎么不愿和别人交流,也不会快十年都不出一次门。”

    清休澜双耳一阵刺痛, 安静太久,他几乎都快忘记人声竟是如此刺耳……却又这么令人高兴。

    他微微睁开眼,光从大殿门口透进,照在他的面部,点亮了他那双黯淡的金眸。清休澜张了张嘴, 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没发出声音。他蹙着眉咳了两声,沙哑问道:“……什么时候了。”

    沈灵报出一个年份, 应听声在脑海中思索良久,终于记起这个并不出名,而且已经十分久远的年号——距今已过九百余年。

    “这么久了啊……”清休澜似乎很累,才说两句话又闭上了眼睛。

    沈灵抬手触上清休澜的手腕,几息后将自己的灵力分成如龙须般细的灵流,缓缓送入清休澜体内,皱眉道:“你这……”

    刚说两个字,沈灵看着面色苍白的清休澜,闭上了嘴,只专心替他转了几次周天。

    强劲有力的灵力温柔地流动在清休澜干涸萎缩的经脉中,循序渐进地唤醒了他的身体。等到清休澜能够自行运转灵力后,沈灵才撤了手。

    “这里阴气太重,光线不好。”看着清休澜几乎和雪融为一色的嘴唇终于透出些许血色,沈灵叹了口气,劝道:“搬出去吧,再住这的话,你离死不远了。”

    那一天,清休澜沉默了许久,直到太阳都快从大地上离开,沈灵才听见他轻声开口问道:“李宗主呢。”

    “闭关了。”沈灵可能是站累了,在清休澜身边坐了下来,答道:“他闭关前,嘱咐我多来看看你。”

    “……”

    见清休澜又陷入沉默,沈灵接着补充了一句:“李宗主闭关,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清休澜哑然抬眸,有些惊讶,却又很快压下了眼中的情绪,似乎觉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晚,直到沈灵离开,清休澜都没有答应或是拒绝他“搬出去”的建议。

    但第二天一早沈灵再次来到这座偏僻到几乎被埋在土里的宫殿时,却见宫殿的大门已经被打开,清休澜闭着眼睛躺在门口。

    这人应该很久没有处理过自己了,一头长发瀑布似的散在地上,衣裳也被地上的尘土弄脏。即便如此,眉眼依旧精致,只是眸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周身的气场也变得沉静下来,乖顺地紧贴着清休澜,没有丝毫攻击性。

    清休澜听见他来,眼睛都没睁,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天机宗首位长老。”沈灵用的“首位”一词,别有深意。既可指“为首的”,也可指“最初的”。

    清休澜笑了笑,缓缓睁开了眼,又问他:“那你可知道我叫什么?”

    沈灵沉默两息,道:“……谢尘缘。宗主时常将这个名字放在嘴边,宗内无人不知。”

    “无人不知。”清休澜喃喃道:“……可从未得见,是不是?”

    他撑着坐了起来,抬眸看向沈灵,明明处于低位,却依旧有股自内而外的上位者气场。清休澜缓慢地开口道:“我不是谢尘缘。”

    “……至少从现在起,不是了。”

    ——

    那天以后,清休澜搬到了沈灵旁边那处,现在被称作“雪霁阁”的宫殿中,即便有自己的住处,他却每天都赖在沈灵殿中。

    虽然清休澜无法将自己身上关于大阵的事告诉别人,但也没有刻意将它隐藏,于是,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就这样自然地暴露在了阳光下。

    李岱依旧在闭关,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而清休澜自从离开那座灰暗的宫殿后,精神好了许多,甚至有功夫下山看看,顺手杀几个堕阴者。

    即使过去了这么久,众人对堕阴者和浊气依旧是无计可施。药谷倒是研制出一种可以对抗浊气侵蚀得药物,但造价过于昂贵,连能够毫无负担使用的宗门都在少数,更别说普通人。

    天机宗有清休澜用身体作保,从未发生过“修士堕阴”的情况,灵气格外纯粹。因此,天机宗弟子的综合实力比其他宗门高上一截,仅次于善战的凌月剑宗,在所有修仙宗门中,位列第二。

    宗主闭关,所有事物本该交给清休澜做主,但天机宗建立快千年,大大小小的事情中皆无清休澜的身影,一难以服众,二他对“掌权”一事没什么欲望。最重要的是,清休澜对天机宗的感情很复杂,说不清究竟谁更折磨谁一点。

    于是,清休澜虽然名义上是“代宗主”,但天机宗实际做主的是沈灵。

    又是百年过去,天机宗的长老也都老的老,死的死,换了一批又一批。唯一不变的就是沈灵和清休澜。

    应听声跟着清休澜一起走过了很多地方,而这些在他看来格外漫长的时光,对清休澜而言,不过只占小小的沧海一粟。

    直到有一年,清休澜走进了试炼之境。

    应听声看着他伸手一抬,便在荒僻的树林中挖出了一条地道。随后,应听声不久前才触摸过的那扇石门缓缓打开,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跟着清休澜走了下去。

    “你知道这金红色的金丝楠木多难得么。”应听声听见清休澜突然开口,还以为他在自己,随后才发现清休澜是在自言自语。

    “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毕竟你念叨了很久。”清休澜抚摸着已经落了灰的棺材,伸手推开,道:“现在看来,已经用不上了。”

    那把将应听声拉入剑境,还捅穿过清休澜胸口的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被他随手丢进了棺材中。清休澜看着空荡荡的棺材,想了想,又伸手在身上找了找,找出了那缺了一尾的玉佩,也扔了进去。

    “就当我送过你了。别怪我死了也不肯见你。”清休澜枕在棺材上,像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叙旧:“但我想你应该早就死了吧。我不信李岱会这么做。”

    “但那又如何呢。已经百年过去了。”清休澜用手指描摹着金丝楠木上淡金色的花纹,道:“现在看来,灵脉也算不上什么‘天道赐福’……还是说赐福的时候独独漏了我?”

    他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伸手结阵,紧接着,一个应听声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法阵出现在清休澜手中,覆在石门上,又消失不见——正是差点杀死所有人的那道杀阵。

    ……竟然是很久之前的清休澜布下的。

    他可能也没想到几百年后有个小孩会进入试炼之境,还直接闯进这没有藏匿杀阵的墓室。

    就在应听声愣神之际,清休澜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一样抬头看向应听声所在的地方,目光却没有聚焦。

    紧接着,周围传来一阵愈演愈烈的波动,就像响起的闹钟。

    离开剑境前,应听声似有所感,往前跑了两步,抬手轻轻拥抱了清休澜那道百年前的幻影。

    随后,剑境缓缓崩塌,应听声怀中的人也化作光点消散,没有实体,没有温度。

    应听声缓缓睁开眼,发现眼前的场景再次变为那间冰冷的墓室,许寄忱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我……”应听声看着手中的剑,一时无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将这段往事埋在心中。

    拿起长剑后,棺材底部出现了一个被挡住的圆形,似乎可以按动。应听声看了许寄忱一眼,示意他放心,随后没怎么犹豫就按下了巴掌大的圆形图案。

    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这间差点要了他命的墓室是出自清休澜之手后,他反而没那么害怕了。就像李岱笃定清休澜不会不守承诺一样,应听声也莫名觉得清休澜不会伤害自己。

    云歆刚转过头就看到应听声弯腰去按那不知名的按钮这一幕,差点又骂出一句“蠢货”来。好在一阵颤动后露出的一条通往地面的石梯让她住了嘴,一言不发地带头朝石梯上走去。

    按下按钮的那瞬间,应听声感到自己手中的玉碟振了振,紧接着,一道不是真人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

    “任务完成。”

    从墓室出来后,云歆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山泉眼边,毒气尚未蔓延至此。见此情形,死里逃生的众人都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那口气又被吸了回去。

    “果然没死。”习千瑜浮在半空中,众人出现在地面那一刻就立即锁定到了他们的位置,但他却没急着动手,而是继续运转着手中的法阵。

    “喂!你要做什么?!”云歆一眼看出习千瑜手中的阵法来者不善,一转手中的长剑,脚尖一点便朝着习千瑜飞去。

    习千瑜左手继续运转着法阵,右手手腕一转,轻轻松松化下了这道怒气冲冲的剑气,笑道:“小姑娘家家的,不要这么凶,温柔一点。”

    “我呸!”云歆在空中一转身,借力将手中的长剑上挑,被习千瑜仰头躲了过去,骂道:“收起你那副自以为温良的嘴脸,我平生最恨惺惺作态的伪君子!”

    习千瑜从始至终都在躲避云歆的攻击,没有主动出手,闻言轻叹一声,右手挥出一道灵力,力度大到地面的粗壮的树枝都被折断。他的语气依旧温柔,道:“你我心知肚明的事,又何必放在明面上来说。也许为了维持你所说的那副‘温良嘴脸’,我下手会轻点呢。”

    云歆到底年纪小点,习千瑜这击却是实打实没有参杂一丝水分,直冲她的心脏而来。她引以为傲的轻功再次救了她一命,极限躲开了习千瑜的攻击,从空中落下。

    许寄忱抬手结阵,缓了缓云歆下落的速度,好悬没让她直接砸在地上。

    习千瑜眸中那丝冷意终于冒了出来,他手中的法阵越转越快,随着法阵运转,试炼之境开始震荡,似乎随时都会坍塌。

    直到现在,傻子都能看出他的目的了——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死在这。

    为此,习千瑜甚至可以摧毁已经存在了千余年的试炼之境。

    第36章 分神 “我嫌脏。”

    “乖一点。不要与我作对。”习千瑜的声音从空中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中, 在此刻宛如阎王催命。

    试炼之境的“天空”在逐渐崩塌,不断有碎石从空中落在,而地面上的毒气也找到了攻击目标, 飞速朝着众人席卷而来。

    被这诡异至极的毒气偷袭过一次, 如今众人都不敢再小看它, 迅速抬手,合力结阵, 一道灵力繁杂的结界缓缓出现,将所有人都保护在内。

    毒气贴着结界壁往上蔓延, 将整个结界包成了一颗“红球”, 只要结界出现一丝缝隙, 就能顺着缝隙侵入所有人的大脑, 将人溺于沉睡中。

    而到现在, 试炼之境外的诸尘依旧默不作声, 没有发出任何警示,也没有任何想要将所有人从中拉出的动作。

    原本众人并不慌张,毕竟一缕微不足道的分神罢了,泯灭在试炼之境内也不要紧。

    但习千瑜的动作丝毫未停,甚至诡异地扬起了笑容, 像是知道众人心中所想一般,抬起手在空中勾了勾那些连接着分神的,看不见的丝线,颇为愉悦。

    应听声最先察觉不对,立刻查看起绑在自己分神上的丝线, 随后表情凝重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在试炼之境内筑了基的缘故,应听声如今这具身躯中的元神是完完整整的,原本那一丝从外面分出的那缕分神, 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再看抬眸看许寄忱和云歆,二人面色也很难看。应听声和许寄忱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对方的处境。

    周围人也都探查了一番自己身体中的分身,随后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怎么大半元神都在这具身体里,明明应该在外面才对啊……”

    “诸殿主呢?!他不是说只要有危险就会将我们拉出去吗!”

    “完了完了,要是死在这可就全完了。”

    原本仗着“牺牲一缕分神而已,不足挂齿”为自己底气,丝毫不惧的弟子,还有零星几个受够了提心吊胆的试炼之境,想要借死亡离开,却被应听声救了回来,对他还有些不满的弟子,甚至是差点用剑捅死自己从而逃离的弟子,都纷纷慌了神。

    “应道友!云道友!二位快想想办法啊。”之前贪生怕死,舔着个脸喊云歆“姐姐”,还不小心触动了杀阵那位灰衣弟子面色焦急地走到二人面前,连声说道:“我不要死在这里!二位行行好,救救我吧!”

    应听声顿了顿,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云歆抢过了话头,她克制地翻了个白眼,抬起剑用剑锋指着天上的习千瑜,道:“救救救,救你大爷!比我多修习了几十年的宗门弟子莫说去与那伪君子一战,就连用那芝麻大小的脑子想出的解决方法都是求助小了几十岁不止的后辈,你还要脸不要?!”

    “还有你!”云歆抬起另一只没有拿剑的手,指向另一个在角落嘀嘀咕咕的黄衣人,冷哼一声,怒道:“别以为方才在墓室中我没听见,那句‘多管闲事,要不是自戕会有特殊标记,我早就能离开这破试炼之境了’,这句话是你说的吧?怎样,现在你那懦夫不如的大脑有没有反应过来早在墓室,这该死的丝线就在从外传输元神进到这儿来了?还嫌不嫌人多管闲事啊,怎么没当时就杀了你这白眼儿狼?!”

    “你早知道我们的分神在从外流入试炼之境,却从未告知于我们!你是何居心啊!”黄衣人怒不可遏地撤了手,结界顿时晃荡了一下,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缝,又被其他人迅速补上了。

    但结阵的众人眼底也浮上一丝疑惑,虽还在撑着结界,但“一致对外”的心却动了一下,原本稳固的结界也在方才的晃荡下变得摇摇欲坠。结界外的毒气就像闻到了美味的大餐一样,急不可耐地将自己汇聚在一起,开始朝刚才那丝裂缝处猛烈撞击,哪怕为首的毒气被结界上的灵力逼散也毫不在意,迅速从旁边补上新的毒气。

    这模样,倒是比这些来自不同宗门的弟子团结了不止多少倍。

    云歆被这样质问也丝毫不慌,立刻抬手稳住了结界,道:“我从未告知你们?!新的分神进入这具躯壳,就连我这个‘小娃娃’都有所察觉,你们这些妄得不可一世的修仙前辈却从未察觉?”

    她说完,突然高声笑了起来,对在天上看好戏的习千瑜道:“你也看到了,狗贼,修仙界真是如今可真是完蛋了!与其和这些蠢货一起,窝囊地死在毒气中,不如让我死在你的剑下!技不如人,死了传出去也不丢脸!”

    习千瑜闻言颇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笑道:“我还当这修仙界全是只会逃跑,跑还跑不快的缩头乌龟,没曾想竟还有真女侠。”

    他垂眸看向云歆,道:“如今看来,你这女娃娃的骨头,可要比那些蠕虫的要硬啊,我欣赏你。”

    习千瑜运转法阵的手一停,似乎愿意尊重云歆,认认真真与她对打一场:“虽然你还是要死,但在你死之后,我会把你的完整的尸骨带出去。这就算,我给‘无畏之人’的一点奖励吧。”

    云歆右手转了个剑花,嘴唇微动,趁着这短暂几秒给应听声传音道:“跑。”

    “不要管任何人,只顾你自己,有任何能够保命的法宝阵法统统用上,跑得越远越好!”

    “一定要坚持到清长老来救你,他一定会来的,相信我!”

    “试炼之境的人都得死,但一定得有个人要活下来,将习千瑜这层伪君子的面容狠狠扒下来,告诉所有人,这人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云歆语速急,三言两语就交代完了这一长串话,随后闪身避过习千瑜一击,即使知道毫无胜算,也依旧再次提起了剑,朝习千瑜斩去。

    应听声睫毛颤了颤,他如何不知云歆说的就是如今的最优解。

    可尚未证道前的应听声就不愿看到这些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去死,如今证了道,却更加狠不下心了——他这“无情”一道,可一点儿也不无情啊。

    但在这生死关头的几秒,哪儿还容得下应听声慢慢思考自己“道”究竟在何方,死亡当前,所作出的任何反应都是内心最真实,最无可掩盖的。

    应听声趁着云歆牵制住习千瑜的动作,再次抬手结阵,抱着必死的念头,打算一起拼个命,看看是否能给站在这里的所有人再次博个一线生机——

    瞬间,习千瑜脸色一变,却不是因为云歆,或是应听声。

    众人只觉牵着自己分神的丝线终于动了动,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不少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在离开试炼之境前,应听声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却猛然闻见一股玉兰花香,硬生生逼着自己睁开了沉重的眼皮,轻轻唤了一声“前辈”。

    接着,他就落入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怀抱当中,听见一道宛如天籁的声音。

    “做得很好,我的小徒弟。”

    ——

    半柱香前。

    正在红尘殿中吞云吐雾的诸尘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倚在榻上。水镜连通试炼之境各地,他当然知道里面发生了何事,也知道自己那线正在将众人的分神传入试炼之境中。他清晰知道,如果自己不管,那么试炼之境的所有人——包括红尘殿进去的五名弟子,都会死。

    可那又如何?诸尘大笑两声——他才不在乎呢!这么大的乐子,他怎么会主动出手阻止?

    于是诸尘就当作自己没看见,依旧饶有兴致地看着水镜中的“小老鼠”,似乎想看看在这场必死无疑的局中,是否有人能够破局。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居然还真有。

    诸尘衣袖一转,躲过了一道气势汹汹朝着他脖颈处袭来的雪丝,看着被炸成飞灰的椅子,意外地和来人打了个招呼,笑道:“哟,清长老大驾光临,恕我有失远迎——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小的红尘殿啊,莫不是,想我了?”

    “诸殿主,少说两句吧。”沈灵跟在清休澜身后叹道:“这回,你做得实在过分,他真的有些气恼了。难不成你真打算去阴阳司走一遭么?”

    清休澜快步上前,冷着脸,抬手抢过了诸尘手中松松拉着的丝线,一瞥水镜,猛地将丝线往后一扯,将所有还活着的人从试炼之境中拉了出来。

    水镜中,习千瑜察觉不对,立刻闪身离开,脱离了水镜的监视范围。

    站在诸尘身旁的席梵微微动了一下,抬眸看向清休澜,面色平静,似乎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

    清休澜伸手接住从试炼之境中落下的应听声,低声安抚了他一句,随后顺手扶了一把许寄忱,让沈灵接下他。

    至于其他人,则吐血的吐血,昏迷的昏迷,红尘殿中躺了一大片人。

    看着怀里的人陷入昏迷后,清休澜给他罩了层结界,随后二话不说直接挥出一道灵力,直冲诸尘命脉。

    “徒弟?”诸尘作为红尘殿主,再怎么混也不是个草包,但清休澜这次出手是真真没留情,冲着将他从去阴阳司去的。要不是诸尘躲得快,这回子大概已经在阴阳司判官面前报道了。

    诸尘收起了烟斗和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一边躲一边对清休澜道:“休澜,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这是你徒弟,我肯定……”

    “唰”一声,清休澜甩出了四五道雪丝,将诸尘钉在了身后那堵红墙上,锁死了他的喉咙,只要他再往前走一步,就能被锋利的雪丝砍断脖子。

    诸尘依旧笑着,垂下紫眸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雪丝,“哈哈”笑了两声,勉强道:“他对你这么重要?”

    说话间,雪丝已经轻轻陷入了诸尘的脖颈中,划出了一道道用灵力止血也难以愈合的痕迹。

    看着清休澜蹙起眉,手上动作依旧未松,诸尘这才觉得自己这次是有点玩过了。

    “我只是讨厌别人碰我的人。”最终,清休澜沉默两息,抬起眸,冷声开口道。

    “我嫌脏。”

    第37章 拜师 回天机宗啦。

    清休澜说完后, 沈灵没动,诸尘没动,反倒是一旁的席梵晃了晃, 还是一副没脸没皮, 漫不经心的样子, 道:“你们之间的事儿,我就不参与了, 先走一步。”

    “站住。”清休澜开口,道:“我让你走了吗。”

    冰霜顺着雪丝往下滴落, 落在地上时冰封了地面, 也拦住了席梵离开的道路。他笑了笑, 道:“清长老, 讲讲理, 今天这事儿我可一点没参与, 最多落个‘袖手旁观’的名头。但……我不想趟这浑水,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清休澜保持着钳制诸尘的动作,视线落在席梵背在身后的手,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袖手旁观’?是么。”

    咻——

    一道雪丝破空而出,缠住了席梵的右手, 清休澜一拽,雪丝便吊起了他藏住的右手。席梵手上,拿着一个人形木偶,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摇了摇软软垂下的四肢。

    “你还有话要说?”清休澜心情是真不好,时间过去太久, 他自己都把在百年前设下的杀阵给忘了,要不是有那镯子……

    想到这,清休澜眼神微暗, 道:“别人或许不知道人形木偶有什么用,但你觉得你能瞒住我么?”

    “……”席梵没有说话,良久,他嗤了一声,道:“你怀疑我用木偶进试炼之境搅混水?可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偶而已,我一直,一直在这儿,如假包换。”

    世间有一邪术,可以将自己的神识、元神、灵魂分出,填入木偶,代自己行动。但这法子也很好识破,失去一部分灵魂和元神,是瞒不住别人的,把个脉就暴露了。

    清休澜对此也只是怀疑,本想诈一诈席梵,看看这人会不会不打自招。但席梵的心理素质不错,看起来对“木偶替身”这法子颇为了解,丝毫没被清休澜唬住。

    他甚至还伸出了手腕,示意清休澜不信就自己来查。

    看着清休澜的雪丝移至自己手腕轻轻贴上,席梵也一动未动,生生压制住了命脉被人触碰的不适感。

    几息后,雪丝撤了回来,清休澜一言不发。

    “信了?”席梵收回手腕,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似乎想揉散那股覆在骨髓中的冷意,他往外走去,背对着清休澜,道:“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点信任。”

    “我不信你。”清休澜虽撤回了绕在席梵身边的雪丝,也确定席梵的灵魂最近没有被切割过的痕迹,但他依旧不信,开口道:“我的直觉从未出错过,你不值得信任。”

    席梵离开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无所谓道:“随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

    他大笑起来,背对着众人挥了挥手,道:“在你拿不出足以服众的证据证明我不可信之前,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清休澜。”

    “我们还会再见的。”化作蝴蝶离开前,席梵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在下一道雪丝攻来前及时闭嘴抽身,往高处飞去了。

    ——

    等应听声浑浑噩噩地从一片混沌中挣扎着睁开眼时,首先听到了细微的翻书声,紧接着闻到了一阵玉兰花香,最后才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床梁发呆。

    他的大脑就像被打乱重组了一遍一样。翻书声始终未断,存在感不强,也不扰人。

    直到应听声的大脑将先前所有记忆加载出来后,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身旁翻书的人是谁。身体有些疲累,却并不难受,只是有些脱力。

    应听声轻咳两声,缓缓坐了起来,轻声开口唤道:“……前辈?”

    屏风之后先是传来一声淡淡的“嗯”,紧接着清休澜才慢慢走了出来,靠在屏风旁,似笑非笑地问他:“到现在还要叫‘前辈’?叫上瘾了不成。”

    “?”应听声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两息后,他晕倒前清休澜说得最后一句话才堪堪被他从脑海中翻出来。最开始那阵疑惑过去后,就是巨大的欢喜,他眼眸亮亮的,试探性地喊道:“……师尊?”

    “嗯。”清休澜放轻了语气,应道:“我个人觉得拜师大典可有可无,你若喜欢,我叫他们张罗一下。”

    说完,他朝床头一颔首,交代道:“喝完药来沈灵那儿找我,我还有点事想和你商量。”

    说完,清休澜正想离开,突然又停住了步伐,朝应听声扔过一个灵宠袋,道:“团团被你保护得很好,只是被吓到了。你可以哄哄它,让它出来吃饭。”

    应听声点点头,目送清休澜离开后才伸手拍了拍怀中的灵宠袋,轻唤道:“团团?”

    灵宠袋动了动,钻出一个雪白的小脑袋。狐狸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又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睛,确定周围很安全后,才跳了出来,它摇着尾巴朝应听声幽怨地叫了一声,在榻上坐了下来,舔起了毛。

    清休澜在旁边给自己准备好了换洗的衣服,应听声左右看看,确定自己现在是在清休澜自己的雪霁阁中。应听声自从来到天机宗后,还是第一次在雪霁阁中过夜。

    以往清休澜都会带他去沈灵那儿睡,和生阁比这里要更有“烟火气”一些。屋内大多数物件都有使用过的痕迹,连什么东西在哪儿,刚住进来不久的许寄忱都能对答如流。

    反观清休澜这儿,就像一个暮气沉沉的老人。应听声第一次进来看到房内的景象时,摆放在里面的物件都是全新的,任谁来都可以轻易领包入住。

    清休澜才带他在自己这住了两天就受不了了,那时的应听声毕竟还是个普通小孩,要吃饭,要洗澡,要有安稳的睡眠。于是,他在软榻上坐着看书赏景时,常常会发生以下对话。

    “前辈,毛巾在哪儿啊?”

    清休澜放下书,懒懒答道:“你四处找找,不在架子上就在柜子里。”

    “噢!我找到了!那前辈这儿有澡豆吗。”

    清休澜望天思考两秒,答道:“……今天凑合用清水洗吧,明儿我给你顺……带一个回来——或者你现在很需要吗,我可以问问沈灵。”

    “……不用了前辈,清水挺好的。”

    “前辈,这碗放在哪里呢?”

    “不知道,我一般去沈灵那边蹭饭,碗都是他处理。”

    “那这毛毯……”

    “……随便放着吧。”

    “那……”

    “停,别再问了,我带你去沈灵那儿找许寄忱玩玩。”清休澜“啪”一声合上了书,面无表情道。

    “……”

    想起这段离自己算不上多遥远的记忆时,应听声无声地笑了笑,余光在周围一扫,倒还真让他发现了一点不一样。

    清休澜原本和他的名字一样冷清的雪霁阁似乎“热闹”起来了一点。不多,也就从一颗黄豆变成红枣那么大的“一点”。

    最明显的就是,屋内那曾经空着的香薰笼如今点了起来,散发出一阵阵极轻极淡的香味。

    空荡荡的桌子也放上了茶具和甜点,甚至还多加了一个琉璃花瓶。花瓶中粉白色的花大概用了灵力保存,没有一点要凋谢的样子,开得旺盛。

    床边地上也铺上了一层白色地毯,踩上去十分暖和。窗棂上垂了一串淡蓝色风铃,有风吹过时叽叽喳喳的,就像落下了一群不会被惊飞的鸟雀一样。

    应听声的目光在这些新加的物件上停留了几息,随后动作利落地换了衣服,推开房门,任由阳光洒进室内,将地板照射出碎金色光芒。

    他一路通畅无阻地走进沈灵的和生阁时,就看见清休澜几人正坐在屋外的庭院中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在一旁的桌子上,除了甜点茶水,还放着一块被妥善装在精致宝盒中的木头。

    清休澜最先察觉到应听声的到来,半躺在椅子上朝他招了招手,等他走到自己身边后往桌上一颔首,道:“敬茶。”

    大概是天机宗,或者是修仙界的拜师传统。应听声从桌子上的茶壶中新倒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随后在清休澜面前跪下,将手中的茶举至头顶,道:“师、尊,请用茶。”

    “前辈”、“前辈”地喊久了,一时之间应听声没转过来,卡了一下,差点咬到舌头。

    好在都是熟人,清休澜看起来不怎么介意,沈灵和许寄忱也都面色如常。

    清休澜伸手,在茶盏旁顿了顿,很快地接过了茶,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就算承了礼。

    他放下手中茶盏,抬手扶起了应听声,问道:“若想要正式一些、昭告天下的拜师仪式,我择日算上一卦,挑个吉日,筹备一二再办,可好?”

    应听声闻言却摇了摇头,抬眸看着清休澜,轻声道:“只要师尊肯认我这个徒弟,拜师仪式也好,昭告天下也罢,对我而言就都不重要。”

    说完,他又小声补上一句:“我只想跟在师尊身边,学艺或是……复仇,都是一样的。”

    清休澜眼眸微微涣散,轻轻摸了摸应听声的头顶,道:“本该再送你件拜师礼物,但时间有些紧,不想草率地送些有的没的,便……先欠着。”

    说着,清休澜的视线移至桌上那盒子,道:“你睡了挺久,诸尘口中那块‘若木’几日前就送到了天机宗,为了这块不知真假、外表平平无奇的木头,沈灵可忙坏了。”

    应听声跟着清休澜的目光朝桌上看去,那盒中的木头整体成黑色,边缘微微泛青,脉络却是蓝色的。乍一看不太真实,就像那上面的颜色都是用笔画上去的一样,在整块木头上并不和谐。

    “这就是‘若木’?”应听声好奇问道:“是真的吗?”

    沈灵摇了摇头,解释道:“真假难辨。有关若木的文书记载有限,这木头有何作用,有何禁忌,皆一无所知。”

    清休澜顺着沈灵的话“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微微笑着对应听声说道:“试炼之境排名已经放出,祝贺你,不但活着走了出来,还给天机宗争得一件宝物。你什么时候得空了,我带你去挑个顶好的法宝回来。”

    应听声这才想起这“若木”是红尘殿主自己拱手送上的,试炼之境排行第一的奖励,并不是这块木头。

    他没有过多犹豫,道:“您带许……师兄?”说到这时他微微犹豫了下,看清休澜和沈灵没有制止的意思,许寄忱也自然地抬头看向他,才放心地说了下去。

    “……去挑选吧。”

    许寄忱闻言微微睁大了双眼,有些不解,问他:“你要把挑选奖励的机会让给我?为什么。”

    应听声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转头看了看清休澜,眼中的意思是“可以吗”。

    清休澜先是点了点头,答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我也有些好奇。”

    应听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了头,轻声解释道:“只是一份借花献佛的‘谢礼’,谢谢你,我的……朋友。”

    清休澜一点就透,立刻明白过来应听声的意思。

    孤孤单单在世间漂泊数年所结交到的第一个同龄人朋友,确实是很特别的。

    清休澜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下去,应道。

    “好。”

    第38章 夜晚 “碎碎平安。”

    应听声就这么在天机宗住了下来, 他所有该学习的课程全部由清休澜亲自教导,不曾与其他弟子一起坐在学堂中学习。

    清休澜还是会带应听声去沈灵那儿串门喝酒聊天,不过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了雪霁阁中。

    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夏日, 应听声也曾问过清休澜, 如果自己没能证道筑基, 清休澜是否还愿意收自己为徒。

    清休澜听到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惊讶,问他怎么会这么想。

    “证道与否并不重要, 毕竟我最开始只要求你‘活下来’。”

    那时正值一个良夜,清休澜和沈灵又聚在了一起。据清休澜所言, 在夏日中挑选一个最凉爽的夜晚喝上一杯, 一直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约定。只是今年多出了两个, 不, 三个小脑袋, 多了两个新的杯子, 和一个浅浅的碟子。

    提到这个话题,应听声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道清休澜的虚影,顺口提了一嘴。如果没有这道影子,应听声绝无可能靠自己在试炼之境中活下来。

    沈灵坐在旁边,借着昏暗的烛光看了一眼清休澜, 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不是说不管么。”

    清休澜毫不心虚地看了回去,懒散道:“别冤枉我,我可没有。那几天我可一直都在天机宗中,没有离开,你是知道的。”

    应听声似乎没有过多纠结这道神秘的影子是否真实, 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他只垂眸摩挲了一下手腕,眼中不难看出惋惜。

    清休澜半偏着头, 视线落在应听声被烛火照亮的侧脸上,他这样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引得清休澜一声轻叹,妥协道:“我再给你一个就是了,别那么委屈。”

    “刚开始给你戴上的时候还百般不愿,这么快就培养出感情来了?”清休澜指尖勾出一股灵力,微微蹙眉道:“‘无情’一道并不要求人一定要绝情绝欲,但过于充沛浓郁的情感一定会影响……”

    说到这清休澜就住了口。

    应听声才多大,像他这个年纪就证了道的人在少数,多是在机缘巧合下顿悟了一丝“天地”,但最后能够坚持修行最初“心境”的人不过寥寥。

    毕竟半大小孩的未来的路还很长,保不齐之后发生的事会影响,甚至推翻当年无意证道的心境,从而转向更适合,自己也更加认可的道路。

    想通这一节后,清休澜拧起的眉心又松了下去,想着总归有自己在。虽然没什么做“师尊”的经验,但带个宗师出来还是轻而易举的。

    于是清休澜与转头看向自己的应听声对上视线,一个认真,一个懒散。最终清休澜还是扯回了最初的话题,他勾着指尖的灵力在空中绕了两圈,绕出了个圆的形状,问他:“喜欢什么颜色?”

    似乎震惊于自己还能有“颜色选择”,应听声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开口。他不说话,清休澜也不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等着。

    灵力在清休澜的指尖流转,昏黄的烛光温柔,不知怎的,应听声突然将眼前的一幕与见到清休澜“影子”那一幕重叠了起来。

    那时,清休澜也是这样安静而温柔地看着自己。

    不过那时,因为没有完成清休澜“活着”的任务——或者是被眼睑上的血遮挡了视线,他没敢将这道影子刻在眼中。

    那道赐了他“生”的影子,在应听声的脑海中只剩下一团朦朦胧胧的光晕,当真变为了一道“影子”。

    但那还是清休澜。

    而现在,真真实实,有心跳,有体温,有呼吸的清休澜就在离自己不到半米的距离,应听声突然萌生出一股勇气,抬眸看向清休澜。

    因为身份和年龄的差距,应听声很少,也不太敢直视清休澜。他看向清休澜时,要么垂眸,要么低头,就算无意间与清休澜对上视线,他的目光中也不含任何一丝冒犯或侵略性,只有恭敬和尊重。

    应听声一直将自己放在清休澜后面——很后面的位置。

    而现在,应听声第一次以“朋友”这样一个平等的身份撞入清休澜的金眸。

    清休澜似乎有些惊讶,但他没有开口,没有眨眼,没有移开视线,依旧保持着方才问话的姿势,似乎并不觉得被冒犯。

    而短短两息后,反倒是应听声先转开了眼睛。他喘了两口气,几乎要被这夜晚中的太阳刺伤——即使阳光温柔,也依然不给人直视它的机会。

    但应听声就像逐火的飞蛾一样,还是忍不住靠近自己身边唯一的光源,哪怕可能会葬身于太阳,也依然贪婪地想要拥抱阳光带来的温暖。

    于是应听声偏头看着清休澜的衣角,轻声开口道:“金色吧。我喜欢金色。”

    清休澜微微挑起了眉,一时之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似乎有些拿不准应听声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轻轻一抬手指,半低着头的应听声的下巴便被灵力托了起来,逼迫着他直视清休澜的视线。

    应听声乖乖任由清休澜动作,对上清休澜的目光时慢慢眨了眨眼,眼神极尽无辜,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提——比如我也可以解释为,我喜欢的是金子,因为金子是金色,所以我也喜欢金色,对吧。

    “休澜。”在应听声被清休澜的眼神逼得快破功时,沈灵放下了茶盏,开口打断了这场并不怎么严肃的“审讯”,道:“你要吓到人了。”

    清休澜转头看了沈灵一眼,收回了视线,金眸再次平静下来。

    他一边用灵力勾勒手镯的形状一边回道:“哪儿那么容易被吓到。除非心中有鬼,不敢言。”

    说完,清休澜再次看向应听声,在他的眼前打了个响指。一声清脆的玉石撞击声传来,紧接着右手腕处微微一沉,应听声低头看去,发现一只绕了两转,颜色与清休澜的金眸如出一辙,比金子更为清透的鎏金色手镯出现在自己的手腕上,有些发凉。

    “喜欢的是这个颜色么?”清休澜语气随意问道。

    应听声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显,笑着摸了摸手镯,答道:“当然!我很喜欢,谢谢师尊。”好像真的只是喜欢这个颜色而已。

    清休澜看他两眼,没再深究。他伸手在应听声装着牛乳的豆绿釉瓷碗上一抚,那冷下来的香甜牛乳便重新变得温热,被清休澜递给了应听声。

    应听声心里装着事,并不怎么专心,清休澜将碗递过来时他也没有多想,伸手去接,却无意摸到了清休澜搭在碗上的指节。

    细腻而温软。

    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什么时,应听声接碗的手一抖,明明都已经将碗拿在手中了,却好像被烫到一样突然松了手。

    “啪啦”一声,那装着牛乳的碗被摔了个四分五裂。

    应听声:“……”

    清休澜:“……”

    目睹了一切的清休澜沉默两息,淡淡咽下口中的酒液后,问道:“太烫了?”

    “……手滑了。”应听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干巴巴地解释道。

    “听声。”

    应听声简直要对清休澜喊自己的名字应激,理智上想逃避,身体却十分诚实,不自觉朝着清休澜的方向抬起了眸,口中“啊”了一声,看向清休澜的目光有些闪躲。

    清休澜没说话,从躺椅上坐起身,朝着应听声伸出手。

    这一幕不禁让应听声想起遥远的幼时,他因为好奇和贪玩打碎了一个似乎很重要的碗,父亲很生气,将他狠狠教训了一顿。

    而一向疼爱他的母亲这次也没有出声,等应听声躲在床脚哭完后,她才用热毛巾给应听声擦了脸,柔声对他解释这是用来祭祀祖先的碗,轻易不得有损,所以他父亲才会发那么大火。

    爱和痛一样令人刻骨铭心。

    时至今日,应听声依旧能够记起那顿打。虽然不知这个被他摔碎的碗有多贵,但既然能够被拿到两位长老面前使用,想必价值不菲。

    于是,在清休澜伸手过来时,应听声难以抑制地往后退了退。

    清休澜手一顿,依旧坚定而温柔地抚上了应听声的长发,对他道:“碎碎平安。去重新拿一个碗,一会把碎片清理掉就好——别拿手捡。”

    狐狸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突然间闻到了一阵浓郁的奶香,勾得它从睡梦中抬起脑袋嗅了嗅,然后精准地找到了香味的来源。

    它伸了个懒腰,从桌上跳了下来,就要伸舌头去舔碎碗中残存的奶,被清休澜伸手提了起来,扔到了应听声怀中。

    狐狸不满地叫了一声,又被应听声挠了挠下巴,舒服地眯起了眼,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应听声低头看着平静与沈灵轻声说话的清休澜,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安定”。

    原来竟是这样一种令人着迷的氛围。

    带着一点点夏日的凉,轻柔微甜。

    ——

    沈灵今年酿的酒醉人,清休澜难得去和周公会了一面,随后被一声巨大的声响惊扰。

    等他迅速从睡梦中清醒,顷刻间找到声源处时,只看到一地废墟。腾出来给应听声住的南院院墙已然倒塌,碎石玉块滚落一地——好在没有火烟。

    应听声站在乘黄本相旁边,手中拿着支银色火铳,一脸惊讶地站在废墟中,连头发都炸了起来。

    他听见动静回过头,就看见清休澜披着件白色薄纱半倚在墙边,慵懒地看了看面目全非的院落,又看了看四肢俱全的应听声,道:“你终于还是被乘黄带坏了。”

    应听声:“……”

    乘黄:“?!”

    乘黄“唰”一声变回了狐狸,幽怨地在清休澜脚边蹭着,似乎并不承认“带坏应听声”这口黑锅。

    “多少年前……二十多年?沈灵也带回来过只乘黄幼崽。”清休澜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应听声从“废墟”中拎了出来,解释道:“可能闹腾,沈灵的和生阁一个月塌了三回——哪儿来的火铳,小孩子不要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是云青前辈留下的机巧发明,我改良了一下。”应听声将手中的火铳一揉,那闪着银光的火铳竟变作了一张普通的白纸。

    清休澜一眼看出了玄机,饶有兴致地问他:“这机巧原本只是可以变作多种形态的工具吧——你将形态从扫帚簸箕改成了兵器,还添上了灵力?”

    “很大胆。我一直觉得在霍霍自己那条小命这件事上,你乐此不疲。”

    第39章 断剑 三年后

    清休澜近乎纵容地同意了应听声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比如让鱼在空中飞, 让水变得纯净,让空气中细小的尘埃消失。

    在这样的纵容下,应听声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事是不能做到的, 只有“想与不想”和“该怎么做”的区别。

    清休澜从不拦着应听声去探索新的“道”, 在那场“夏夜浅谈”过后, 清休澜很少再与应听声提过关于他的“无情”一道。

    他带着应听声打坐练剑,偶尔下山除祟, 一边逗着狐狸,一边从“星象二十八宿”讲到“擦拭血迹的绢布该如何选择”。

    应听声的修为在稳步提升, 对机巧术的掌控也愈发熟练, 已经开始研究如何将灵石替换成更容易得到的能源。

    渐渐的, 清休澜不再跟着他下山, 放任他自己去探索世界。直到应听声能够游刃有余地躲开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直到应听声的双手不会再因为沾上鲜血而颤抖, 清休澜才放开了那根“绳子”,允许他独自下秘境。

    长时间的形影不离,让乘黄变得与应听声亲密无间,配合默契——虽然吃得多,但狐狸有事是真上。

    随着时间推移, 应听声喊“师尊”也喊得越来越熟练,甚至清休澜一个眼神,应听声就能知道现在是该认错还是求饶。

    天机宗还是太小,应听声渴望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天空,因此, 他要去往更远的地方。

    每次离开天机宗时,清休澜很少来送他,但每次应听声回来, 都能在相同的地方看见坐等着他的清休澜。

    这样的时光一晃就过去了三年。

    少年身量长得迅速,幼苗拔条一样,没过多久就要换一身衣服。时间带走了少年的青涩生疏,带走了腼腆内敛,却也留下了一些沉淀在长河中的东西——例如温柔。

    这三年来应听声与清休澜聚少离多,虽然常常通过水镜联系,但能够面对面坐下交流的机会依旧如中秋的月亮一样珍贵。

    即便如此,应听声对清休澜孺慕般的敬仰和全心全意的信赖却丝毫未变,还会卡在过界的边缘与清休澜撒娇讨夸。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将所谓的“复仇”和那段在试炼之境中看到的诡异画面淡忘时,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直接将他“安稳一生”的幻想敲碎成了千万片大小不一的碎片。

    而那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他刚下山去附近的城镇中斩杀了一只杀害了数十人的邪祟。

    十七八岁的少年最意气风发,随手挽个剑花都能挽出一股“风流倜傥”的意味来,引得无数情窦初开的少女对只存在于书中的“江湖”更加憧憬向往。

    应听声将长发束成马尾扎了起来,因年纪不够,尚未戴冠,所以只松松系上了条红色发带,随着身形飘动,显得他整个人更具灵气。

    邪祟难缠,应听声在此留宿了两日,才将其根除。谢绝了主人家留下吃顿饭的邀请后,应听声随手收了剑,足下轻点,便顺着风掠出百米。

    一块石头,一颗草,甚至是一片叶子,都能作为应听声的落脚点,曾经遥远不可及的“日行千里”,如今却成为他再平凡不过的日常。

    由此可见,幻想中的东西,还是让它一直留在幻想中比较好,现实往往更加残酷。

    从城镇离开时方才正午,但落在天机宗的通天玉阶上时,已近黄昏。

    玉阶前站着个人,面色淡然,看起来和应听声差不多大,只是身周气场更加冷清。

    “寄忱?今日怎么得空来迎我一迎。”应听声飘然落地,笑道。

    那人正是许寄忱,三年过去,他也长得愈发出挑。二人站在一起时,一人如和风细雨的春日,一人如寒风萧瑟的秋景。

    “与师尊论道三日,未能辩出高下,只得暂缓。”许寄忱一袭白衣,并未束发,任由长发散落。他的面容比应听声多几分柔和,眼神却是冷的。

    “我师尊呢?在沈前辈那儿吗。”应听声抬手,将松散的发带咬在口中,含糊地问了一句,重新束了发。

    许寄忱与应听声同修“无情”一道,几年下来,性子变得更加冷傲,还多了几分寡言,听应听声问,也只是摇了摇头,转身朝宗内走去。

    好在应听声已经习惯了许寄忱有上问没下答的性格,没多计较,跟着往里走去。

    一路上遇到了几个年纪尚小的入门弟子,看见应听声时眼神放光,当即转了个方向,一路小跑到应听声面前,兴奋道:“应师兄,你回来啦!”

    应听声“嗯”了一声,半蹲下身,从乾坤戒中拿出一盒糕点来,分给了几个小孩。他不常留在天机宗,但依旧与小辈们聊得来,每次回宗时也都会带点吃食玩意儿,很受欢迎。

    反倒是常年留守天机宗的许寄忱与这些小孩没什么共同话题。虽然十天有六七天能碰上面,小孩们却也只敢远远地给许寄忱行个礼,走上前说话问好是万万不能的。

    应听声也曾打趣问他是不是哪个小孩无意之间得罪了他,得到许寄忱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解释自己只是单纯和他们无话可说,并非有什么恩怨。

    那之后,许寄忱减少了出门的频率,就算出去也只挑夜深人静的时候,美名其曰“避免无必要的麻烦”。

    沈灵对此亦有些头疼,一度怀疑是自己的教导出现了问题。毕竟隔壁应听声修的也是无情道,却不像许寄忱这么“遗世独立”,好像几年就走完了别人一辈子的路一样。

    虽然许寄忱没提清休澜在哪儿,但天机宗就这么大,清休澜能去的地方也就几处。

    应听声先是回雪霁阁看了一眼,没找到人,又往天机宗后山去了。后山有一颗年岁久远的常青树,枝繁叶茂,在浓郁的灵气滋养下根枝粗壮,躺下个人绰绰有余,是个躲懒的好去处。

    果不其然,应听声刚走到后山,就触碰到了一层薄弱的结界,没有杀伤力,只有警示作用,大概是清休澜不想被打扰而设下的。

    这层结界拦不住任何人,但傻子也能看出结界内的人不想被惊扰,不会上赶着自讨没趣——当然,应听声不包括在内。清休澜从不拒绝应听声的来访,无论何时。

    “师尊?”周围刮起一阵微风,吹动了常青树的树叶,也吹动了应听声的长发,他站在树下抬头向上看去,得到了一声慵懒的“嗯”。

    树叶扰动,一片片向外分开,露出了躺在主枝干上的人。清休澜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见到应听声似乎有些诧异,问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抵是在树上躺得有些久,随着清休澜的动作,他头顶的发饰有些松动了,摇摇欲坠。应听声抬手,用灵力小心取下了发饰,没有勾到任何一缕发丝,答道:“两日,不算快。师尊下次睡前把发饰取下吧,不嫌硌得慌么。”

    清休澜打了个响指,瞬息间将自己收拾了一遍,起身轻巧从树上落下,坐到了一旁放着的竹椅上,随口答道:“原本没想睡,天气太好,不小心就眯着了。”

    “师尊若嫌无聊,怎么不与沈前辈一同论论道?就凭师尊怎说都有理的绝妙论点,必定大胜而归。”应听声动作自然地端起了竹桌上的茶壶,轻轻闻了闻,道:“酸梅汤?”

    清休澜先是“嗯”了一声,才悠闲答道:“跟沈灵那老古董有什么好论的,论来论去都是那些酸文,中途损他两句都无视的,忒没意思。”

    应听声召出两个翠色茶盏,将微凉的酸梅汤倒了出来。

    清休澜不爱喝茶,大多数时候只会拿个茶盏在手中装装样子,因为在外人面前,清长老需要这么做。但在天机宗中,特别是清休澜常去的那几个地方,是寻不到一滴茶的。

    清休澜接过应听声手中的茶盏,尝了一口,随意问他:“邪祟如何?”

    应听声不爱喝酸的,只象征性浅啜了一口,便不再动,撑在竹桌上,没有回答,微微偏头,轻声道:“我想你了,师尊。”

    此话一出,应听声自己都愣住了。他发誓,这句话就像是被谁设定好一样,并不受自己控制,脱口而出。

    应听声皱了皱眉,正想解释些什么,就听见清休澜笑了一声,道:“你下山除祟,不过与我分别两日,哪儿有如此思念——前几年你可是几个月都不回来的,这久是愈发粘人了。”

    不对。

    怎么这么耳熟。

    应听声眉心蹙得更紧,迫切地将要解释什么,他垂下眸,迅速在自己的记忆中翻找起来。

    但可能是他表情不对,让清休澜误会了什么,以为他是在委屈,看了应听声两眼后无奈地倒了杯茶给他,道:“行了,别这么腻歪。如何,可有受伤?”

    应听声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后听见清休澜说了声“那就好”。

    一阵风吹起了应听声的红色发带,发带飘飘扬扬,缠上了他的手腕,绕了两圈。

    那一抹红猛地刺伤了应听声的眼睛,他骤然想起了自己觉得违和的地方——

    方才这段对话,早在三年前,他就听过一遍了。

    在试炼之境。

    应听声瞳孔一缩,突然起身,差点将面前的竹桌带翻,被清休澜伸手扶稳,皱眉问他:“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茶盏中的酸梅汤溅出了几滴,落在桌上,犹如深色血迹。

    应听声顾不得解释什么,抬手召出了自己的佩剑“不见黎”。

    这把剑是清休澜送给应听声的礼物,用料精贵,无往不利,与应听声十分契合,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养出剑灵。

    应听声十分喜爱这把佩剑,从不离身。

    而现在,他却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灵力汇聚在剑刃之上,剑刃发出阵阵嗡鸣声,开始剧烈颤动。

    “做什么。”清休澜似乎察觉到了应听声的意图,皱着眉,眸中不解,却也没有上手阻止——他从不干涉应听声自己的选择。

    应听声不答,再次加力,所使出的灵力已经足以再杀一头邪祟,而他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几息后,不见黎终于坚持不住,“咔嚓”一声,剑刃被灵力折断了。

    应听声这才松了手,任由断裂的剑刃从手中落下,粗喘两声,抬头看向清休澜,眸中平静依旧,温柔不减。

    “没什么,师尊。”

    “我只是……突然不想用剑了。”

    第40章 结束 要结束了。

    清休澜看着地上的剑刃碎片, “啧”了一声,抬眸问应听声:“不见黎惹你了?”

    “……”应听声沉默两息,艰难道:“没有。只是, 看它不顺眼。”

    “……”清休澜的表情活像看见沈灵面无表情地跳舞, 诡异地默了一下, 问:“你的意思是,你用了不见黎三年后, 突然就看它不顺眼了?”

    “……嗯。”应听声闭眼扶额,就像一个负心汉一样从嗓子中扣出一句:“……就是最近, 今天, 刚才, 突然就不顺眼了。”

    清休澜:“……”

    对此, 清休澜又能如何呢, 少年的心就像天气, 说变就变。

    无话可说的清休澜只得又无奈地坐了下来。不见黎花了他不少心思,材料难找,打造更难,但这些都还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应听声与不见黎磨合了三年, 怎么突然说弃就弃了?

    虽然不太理解,但清休澜尊重应听声的一切决定,揉了揉眉心,道:“弃便弃了吧。打算换什么武器?”

    应听声摇了摇头,断剑断得太过突然, 这不在他的计划当中。在意识到试炼之境的“幻象”可能成真那一瞬,应听声几乎没思考,毫不犹豫地选择阻绝悲剧的源头——虽然不知是否有用。

    “那你想好告诉我。”清休澜停顿了几息, 才答道。

    应听声闻声抬头,这才发现清休澜的金眸在微微发光,不由得心中一紧。

    一般来说,只有在微霜戒动和使用言灵时,清休澜的金眸才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发亮。但其实还有一种情况——清休澜作为天机宗长老,平常观个天象、算个卦简直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简单,窥探所谓“天机”时,他的眼眸也会发亮。

    是算到了什么?还是他对我使用了言灵术?应听声在心中问自己。清休澜使用言灵术时被问者是不会有感觉的,应听声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师尊?”应听声看清休澜久久未言,若无其事地轻唤了一声,观察着清休澜的反应。

    “嗯。”清休澜一如既往地应了他,面色如常,但他眼中流转的情绪应听声却解读不出。

    似乎有欣喜,也有担心。有歉意,有不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

    他眼中的情绪和情感太多太杂,应听声被弄得晕头转向,虽然不知道来源,但应听声还是感到了一阵心慌,一阵……难以抑制的恐惧。

    应听声从未有过这种体验,无论是三年前在试炼之境中身陷险境奄奄一息,还是后来独自一人斩杀数之不尽的邪祟,应听声十分坦然——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死亡,而他尚有余力阻止。

    但现在,他却从心底蔓延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就像一只蚂蚁倾尽全力也无法阻止海啸来临那样的无力感。

    应听声在天机宗待了快四年,在清休澜的耳濡目染下,对“未来”有了一些玄之又玄的预感。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如果他再不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的话,就会发生一些无可挽回,而他也不愿看到的事。

    “师尊!”于是他急促地喊了一声,似乎想向清休澜讨一个答案,或是一个肯定——哪怕是虚假的。

    但是没有,清休澜抬起眸,沉静地看着他,依旧平稳地应了一声,面色不变。

    应听声就像幼时答不上来老师问的问题,急得面红耳赤的学生一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想说些什么,可是,他该……说些什么?

    “你今天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最终,清休澜开口道。他挥了挥手,应听声便在清休澜面前半蹲下来,让他伸手摘去了落在发间的绿叶。

    “……没什么。师尊近来有什么计划吗?”应听声声音闷闷的。

    清休澜随手一捻,指尖的绿叶就被灵力分解成了细小的粉末,随风而去。听见应听声问,清休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没有。怎么,你有想去的地方,想让我陪你去吗?”

    应听声摇了摇头,低头答道:“……我应该会留在天机宗一段时间。”

    “想家了?”清休澜轻笑一声,没注意他提到这个字时应听声明显愣了一下。

    “对。”短短一秒,应听声就反应了过来,迅速开口答道。

    没错,天机宗是我的家。应听声心想。我会一直留在天机宗,也会一直留在师尊身边,这点不会改变。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恐惧方才清休澜的眼神——每当有人要离开自己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但是清休澜不会离开天机宗,他也不会。

    应听声在心中解释着,不知是在说给谁听。师尊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大概只是因为我离家的时间太久了吧,觉得我会随时离开天机宗,去往远方吗?

    我不会的。

    我肯定不会。我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我能去哪儿呢。

    应听声说服了自己,星光重新出现在他的眼中。

    “那正好。”清休澜看应听声周围滞涩的气息突然通顺起来,料想他应该已经想通了困扰自己的问题,语气轻松下来,道:“明儿你要是有空,就去沈灵那儿帮帮忙,他那儿正缺人。”

    应听声先是点了点头,答应自己会去,而后才问道:“沈前辈在忙什么?”

    “灵脉。”清休澜没有隐瞒。应听声早就不是当初对修仙界一无所知的少年了,现在已经成长到可以自己独挑大梁——虽然在连灵力都不会用的那段时间里,他做得也足够好。

    “三年过去,灵脉的枯竭没有停止,甚至没有缓和。”即使是这样关乎修仙界每个人的大事,在清休澜眼中似乎也都变得不值一提,说得漫不经心:“争夺资源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前不久凌月剑宗是不是还发生了一场内乱?”

    “是。”应听声几月前正好在凌月剑宗附近游历,对此事略有耳闻:“凌月剑宗宗主就是个虚职,实际做主的人是柯麒,即便如此,在明面上,凌月剑宗的掌权人还是宇文宗主。”

    “但在前不久,凌月剑宗突然锁了山,拒绝一切来访者,三日后,放出了凌月剑宗宗主易位一事。”

    应听声语气平稳,道:“对外的说法是,‘宇文宗主自觉无力继续带领凌月剑宗,决定将宗主一位传给最有天赋的弟子’。我本以为是柯麒终于不愿再屈居长老一职,逼迫宇文宗主传的位。”

    “但凌月剑宗开山后,坐在宗主一位上的却并非柯麒,而是一个女孩。”

    “女孩?”清休澜将自己印象中凌月剑宗的女弟子排查了一遍,也没找出个合适人选,问道:“谁?”

    “师尊认识。”应听声顿了一下,说道:“她唤做云歆。”

    “云歆?”清休澜确实有些意外,道:“云歆有天赋不假,再过个几十年,说不定真能熬死那两个老古董,自己上位,但她如今年纪太小,如何服众?”

    “柯麒居然也没反对?”

    “柯麒死了。”应听声语不惊人死不休:“云歆不知如何与妖族女王搭上了线,真真切切地给凌月剑宗带来了一大笔好处。妖族还派来了一位修为高强的使者,力挺云歆上位,软硬兼施下,三日肃清了凌月剑宗。”

    “看来不止中原的灵脉在枯竭。”清休澜若有所思道:“云歆大可以装个大尾巴狼,仗着三大宗门之首的名号谎称自家的灵脉无恙,与妖族女王达成合作,自己上位后再翻脸。反正在中原妖族要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凌月剑宗,且这灵气现在用一分少一分——云歆笃定妖族不敢这时候和凌月剑宗,或者说中原,开战。”

    “那这凌月剑宗内部可真够乱的。”清休澜给她鼓了鼓掌,抬眸看向应听声,问道:“你觉得,云歆此人如何。”

    “胆大心细,颇有野心。”应听声的回答不含私心,公平公正。

    清休澜点头,道:我从不觉得有野心是什么坏事,相反,她有这样的勇气,倒真能让我多看她一眼。”

    说完清休澜又抬起茶盏喝了一口里面的酸梅汤,接道:“听沈灵说,凌月剑宗上方那颗以大量灵石点亮,千年不灭,却只有观赏性的‘星星’,落下了?”

    清休澜口中的“星星”是一颗用无数天材地宝打造而成的装饰物,高三人,用数千万根丝线吊起,以灵石做光源,方才让它长长久久地悬挂在凌月剑宗顶。

    这样的花费无疑是巨大的,放在以前灵气充裕的时候,用来点亮这颗星星所花费的灵石不足挂齿,但放在今天,就过于奢侈了。

    应听声“嗯”了一声,答道:“云歆坐上宗主之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熄灭了这颗星星,原本用灵力照明的灯盏都换成了普通的蜡烛。”

    “等着宣战呢。”清休澜随口道:“她倒是有远见,为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争夺灵脉’,提前给凌月剑宗提前预留了一战之力。”

    “不会宣战的。”应听声这三年走过很多地方,拜访过不同宗门,对世间的认知更上一层楼,“如师尊所言,不止中原的灵脉在枯竭,难保外族不会趁这个机会进犯。倘若此时各大宗门开战,只会让众人陷入内忧外患的境地。外敌当前,我族必定,也必须团结一心——我猜,再过不久,各宗门就要开门见山,一同探讨关于灵脉的事了吧。”

    “是啊。”清休澜摇晃着手中的茶盏,说道:“马上就要结束了。”

    “什么?”风吹过树叶,带起一阵“哗哗”响声,模糊了清休澜的话音,应听声只听见了“结束”二字,低头看向清休澜,问道:“师尊,什么要结束了?”

    清休澜眯着眼睛,任由碎金阳光洒在他的眼角,开口道。

    “关于‘灵脉’的所有,不,准确说,关于‘灵气’的一切,都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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