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丝·加里回来了。
虽然早就有消息传来，但当人真正站在面前时，带来的冲击力还是远超听闻。
没有死？
怎么可能没有死！
虽然厄休拉·坎贝尔陛下亲口承认伊迪丝“帮助平叛”，但如果伊迪丝没有死，当初那具被谢利·斯科特疯了一般抢走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攥住了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在伊迪丝死后跳得最欢，试图抢夺资源和话语权，甚至暗中与艾迪公爵有过深度勾结的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们下意识低头，部分站在边上，没在伊迪丝视线中央的人则悄悄抬头，望向伊迪丝的身后。
谢利·斯科特。
距离他上一次站在这里已经过去了一年。
而他上一次来炸毁了协会的三座塔，虽然没造成人员死亡，但也让几个世家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谢利·斯科特有了明显的改变，最大的就是当初来抢尸体时那股环绕着整个人的死气消散，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明显又有了活着的气息。
他像忠诚的影子般站在伊迪丝身侧，视线缓缓扫过全场，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
伊迪丝仿佛没看见那些惊骇欲绝的目光，也没有闻到空气中混杂着震惊、恐惧和心虚的复杂气息。她只是轻轻推开谢利下意识护在她身前的手臂，向前走了几步。
笃、笃、笃。
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伊迪丝停在人群中间，没用任何魔力加强声音，平淡开口：“奉坎贝尔殿下及沃克会长的命令，今夜协会的安全与秩序，由我暂代监管。希望诸位能配合，安心留在协会内，不要做出任何……令人误会的举动。”
她的语气很客气，但话语里的意思却毫不客气——今夜，这里被封锁了，所有人都是被看管的对象。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到伊迪丝身前人的身上。
那里站着药剂协会现任会长，男人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艰难地吞咽口水，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加……加里阁下……您……这到底……”
“具体细节，明日坎贝尔殿下和沃克会长自然会向诸位说明。”伊迪丝打断了他结结巴巴的询问。
“现在，请诸位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实验可以继续，讨论也可以，但禁止任何形式的集会，以及未经许可对外传递消息。”伊迪丝的声音冷了几分，“斯科特教授会协助我确保今夜一切平稳。”
听到谢利的名字，不少人又是齐齐一颤。
被灼烧的记忆确实算不上美好。
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整个大厅。在伊迪丝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药剂师和贵族们，此刻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噤若寒蝉。
人群开始缓慢地、沉默地散开，各自回到实验室或者休息区，但每个人都心神不宁，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门口那两道身影。
伊迪丝·加里回来了。
这个消息像瘟疫一样快速传播，伊迪丝刚在座椅上坐了没多久，就感知到二楼处多了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伊迪丝：“……”
协会的几座主塔相互连通，魔咒、魔兽协会的成员都能通过二楼连廊前往药剂协会，只是因为伊迪丝下令封锁，那些赶来的人只能呆在窗户外，费劲地用各种手段往里看。
“需要我帮忙吗？”谢利的表情不是很和善。
“不用，我通知一下乔伊斯。”伊迪丝无奈地扶了扶额头，让乔伊斯尽快把人接走。
乔伊斯动作倒是快，但阻止的效果并不怎么样。那群偷看的家伙似乎是回去大肆宣扬的一番，到后半夜，越来越多不怕死的人英勇前来，躲在窗户和门边悄悄往里看。
虽然已经有“伊迪丝是假死”的消息对外宣传开，但死而复生毕竟是少见的事，可想而知，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将是协会的话题中心。
“算了，反正习惯了。”伊迪丝嘟囔两句，决定不再理会外面。
前半夜风平浪静，虽然窥视的目光没能停止，但好歹没人动什么手脚。但到了后半夜，伴随着伊迪丝因为无聊打下第一个哈切，不老实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就在伊迪丝揉着没醒，思考接下来回归后如何整顿协会时，她大脑里的联络线突然微弱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大门处传来了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谢利瞬间警觉，魔杖悄无声息地划入手中。伊迪丝按下他的手腕，感知道门外并非恶意，反而是一些熟悉中带着点忐忑的气息。
门开了。
门口站着的，是风尘仆仆但眼神明亮的赫达、埃米，后面跟着表情严肃，但肢体放松的塔特尔和贝尔，以及有些不好意思，但努力挺直腰板的穆琳和林奇。
“要帮忙吗？”赫达语气轻快，以对伊迪丝·格里芬的状态走到伊迪丝·加里面前，“大家都睡不着……乔伊斯说你有看管任务，多点人还方便，是不是？”
伊迪丝看着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众人，笑了一下：“嗯，那就麻烦你们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没人再问身份问题，大家自然而然地重新开始聊天，分配任务，在协会里走来走去，一切如同往日。
三楼角落，见弟弟没忍住趴在走廊往下看，贝尔啧了一声：“伊迪丝·加里死的时候27，算她冻了一年身体年龄没增长，那也比你大11岁。”
林奇的脸色微微发白。
"十一岁很多吗？"塔特尔的声音突然出现，吓了偷懒的两人一跳。贝尔暗骂一声，但他本人毫无自觉，自顾自道：“魔力增长能在一定程度上延长寿命，现在的魔咒又不伤身体，按最新研究，强大的法师甚至能活两百年。”
“两百年时间下，十一岁也不算多。”
林奇听了连忙点头。
贝尔：“……”
贝尔：“你们赢了。”
协会一楼，伊迪丝突然打了个喷嚏，没忍住揉了揉鼻子。
谢利迅速倒上一杯热茶，却在递过来的一瞬间回忆起了什么，身体瞬间僵直。
伊迪丝挑眉看了他一眼，伸手硬生生把杯子扯了过来，当着谢利的面喝了干净。
“看，没死。”她展示了下空空如也的杯底，再抓着谢利的手腕。让他的手贴紧她的脖颈，感受她脉搏强有力的跳动，“霍普死了，我不会再有事了，放轻松。”
谢利安静地垂下眼，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似乎不想在悲伤的回忆里沉浸太久，转移话题道：“等一切结束，我们回梅莉的房子里住一阵，好好放松几天。”
伊迪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强忍住笑意，轻描淡写问道：“住完以后呢？”
谢利没跟上她跳动的思维，愣了一瞬：“……什么以后？”
“梅莉家只有三个房间，多琳大了需要自己一人一个房间，我们不可能住一辈子。”伊迪丝话锋一转，“或者你想和我住一个房间？那样倒是够了。”
谢利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伊迪丝没给他留反应的时间：“在梅莉家度完假，我们还得搬……我都对你公寓有阴影了，搬我那去吧，离协会和学院都近，你想留在哪边工作都行。”
“我想想家里还要添点什么东西……”
谢利如梦初醒，有些无措地收回贴在伊迪丝脖子上的手，却被对方牢牢攥住手腕不让动。他只得再次垂下眼，难得有些说不清话：“……我们一起？”
“嗯，我们一起。”
手掌下，温热的皮肤因为说话微微颤动，谢利从来没如此深刻地感知过“活着”一词的含义。
他手腕突然一转，挣脱开伊迪丝的抓握，手顺势向下滑，轻轻地贴到了对方的手心。
他主动握上了伊迪丝的手。
伊迪丝有些诧异。她抬头望去，谢利没敢看她，头向外侧微微偏移，只留给伊迪丝一只微微发红的耳朵。
伊迪丝再也憋不住，低头笑出了声。
有点好玩。
以谢利那小心翼翼的性子，哪怕心里的想法已经被霍普·艾迪点破，也会因为害怕失去一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默默维持已有的关系。
算了，那就让她主动一点。
……
数日后，一场隆重而哀伤的葬礼在伯犹尼斯学院举行，悼念在皇宫叛乱中“为保护前女王多洛雷斯而英勇牺牲”的优秀学生伊迪丝·格里芬。已经基本锁定国王之位的厄休拉亲自出席了葬礼，并追授了勋章。在场的人大多知道事情真相，哭得不太真情实感，但民间自发性组织了纪念活动，不少人将鲜花插在伯犹尼斯学院的大门上，校长出来走了一圈，觉得怪好看的，还下令用法阵保存了起来。
厄休拉以铁腕和智慧迅速稳定了局势，将猖狂的王女派压下，又适当上拉了王子派。
乔伊斯则忙得脚不沾地，整合五大协会，清理顽固势力。
泽布伦和伊凡重回学院，听说泽布伦已经开始着手转魔兽学院的程序，但伊凡的目标依旧是魔咒学院——他毕业后大概率会回到宫廷，成为政务厅的一员。
赫达等人按部就班地上学，但一刻都没为伊迪丝的离开感到伤心——
——因为她又回来了。
谢利·斯科特选择继续留在学院当药剂教授，但保留了协会荣誉研究员的身份，伊迪丝则正好相反，她的主要精力放在研究，但挂了个荣誉教授的名字在学院。
最近的药剂协会还不太太平，她将烂摊子全部丢给乔伊斯，一个人轻轻松松地来到学院代课玩儿。
赫达的头埋得低低地，不是不尊敬，而是怕自己抬头就忍不住笑。
伊迪丝在台上讲课。
真是好奇妙的体验。
“这位同学，上课不要低着头。”伊迪丝对着赫达的方向喊道。
“噗——对不起，我去外面罚站一会儿——”赫达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匆匆忙忙地赶到门外，对着空气无声地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笑什么这么开心。”伯特伦若无其事地凑了上来。
“老师，不要再在上课时间在别的班门外晃了。”赫达止住笑，“来看伊迪丝啊？”
伯特伦：“……嗯。”
教师不在被隐瞒的人之列，只不过他们拿到的版本是“伊迪丝为了揭开艾迪公爵阴谋故意卧底在伯犹尼斯学院”，和真相差了不少。
赫达：“这两天还没看够吗？”伊迪丝·加里第一次进办公室可还被围观了。
“你们班的同学不也没看够?”伯特伦反驳。
赫达回头望去，陷入了沉默。
说得倒也没错。
在得知伊迪丝将成为他们暂时的代课老师后，班里的学生就跟疯了一样，逢人就说“你怎么知道那位首席研究员，那位参与平叛的加里研究员要为我们代课了？”
平时一个个上课睡觉传纸条，现在倒是坐得笔直。
“说起上课，你之前上课还当着伊迪丝的面夸过伊迪丝。”赫达突然回忆起过往。
“老师，你可是当着材料元素论的创立者问她元素论细节。”
伯特伦：“……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两人随意吵了两句，下课铃声就准时响起。伯特伦暗道不好，刚打算转身逃跑，突然感知到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
“来干什么？”
他身体下意识一颤，很快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你又来干什么！”
“我？”谢利挑了挑眉，“我来接我的恋人下班。”
伯特伦：“不错，现在至少说恋人一词不会结巴了……什么时候再练练，把耳朵红给控制住。”
谢利：“……”
活该和你多讲这一句。
“说什么呢？”伊迪丝从门里探出头来，“我可听见我名字了。”
谢利轻咳一声：“没什么。”
他自然地接过伊迪丝手中的书，挽住对方的手，头也不回地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伯特伦啧了一声。
“你羡慕了。”赫达若有所思。
“我没有！”伯特伦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伊迪丝听见背后的动静，下意识回头，却被谢利轻轻扶住了脑袋。
“别管他。”他开口道。
伊迪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看到他耳朵泛红，才强忍着笑嗯了一声。
“好，我们回家。”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