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床一桌一案,仅此而已。
可当她真正踏入时,才发觉自己错得彻底。
年予竹的闺阁,分明是一处隐秘的珍宝阁。
年予竹快步走到梳妆台旁关上半开的螺钿妆匣,司少棠快速扫过一眼,看到里面露出各色胭脂水粉,螺黛、花黄,排得齐整又精巧。
铜镜旁搁着几支金簪玉钗,其中一支点翠蝴蝶钗的翅膀微微颤动,像是随时要飞起来似的。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妆台另一侧陈列的乐器。中间的那把长琴,根根琴弦泛着寒气,七根琴弦竟都是半透明的冰蚕丝制成。
“这是……”司少棠刚要发问,却见年予竹广袖一挥把东西都收了起来。
“咳咳……这些都是师尊赠予我的,小司你随我到侧室来。”年予竹握拳尴尬轻咳两声,引着司少棠去了侧室。
“是,大师姐。”司少棠有些震惊:“年首座她老人家挺大方的。”
司少棠大为震撼的同时,不由内心咋舌。
自己上一世过的那么清贫,全靠宗门内每月发放的十块灵石活着。而渡仙门的剑阁首座大弟子,满屋子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怕是能比得上一个小型宗门的家当了。
司少棠抄了柳三刀几人累年作恶留下的积蓄,粗略一看也不过三千块灵石,怕是连那支点翠蝴蝶钗的一片羽翼都买不起,更遑论那冰蚕丝制成的琴弦了。
传闻中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阁首座年镜,三百年来从未收徒,却偏偏在三年前的宗门大选上,挑中了大师姐,偏偏大师姐还与她同姓……
难不成年予竹是年镜的私生女?
司少棠的思绪被一阵幽香打断。
“小司,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回过神的她看到年予竹在她眼前摆动着手。
刚刚的想法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司少棠轻轻抓住年予竹的胳膊,嘴边带笑地眯起眼睛。
“没想什么,就是想到师姐平日里不施粉黛的样子,已经漂亮得惊为天人。若再点上胭脂,描个远山眉,不知该是怎样倾城的模样。难怪姚师姐一直对你穷追不舍,要是我的话……”
年予竹猛地挣开她的手臂,快步走到侧室的桌案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恼意:“司少棠你一贯都是对别人这么说话的吗?”
司少棠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弄得一怔,心中暗道不妙,难道拍马屁拍错了?
她微微低头,声音渐渐低软下去:“当然不是,我见大师姐总觉得亲近……”边说着,指尖边无意识地绞着衣袖,又带着几分委屈轻声道,“我小时候,总盼着能有个像大师姐这样的姐姐……”
年予竹瞧她这副模样,心尖莫名一软,方才那点恼意也消散了大半。她轻叹一声,转身指向案几上陈列的五件法器:“桌上这些,都是师尊前些日子赐下的。你既救了我,便挑一件带走吧,权当谢礼。”
司少棠眼睛一亮,凑近细看,只见五件法器流光溢彩:一柄青玉短剑寒气凛然,一展素白折扇表面符文流转,一枚碧色玉佩隐隐有灵雾缭绕,还有一架琵琶弦丝如雪,还未波动就隐隐听到金戈铁马之音。
但最让司少棠喜欢的还是桌角处的一把长刀。
这柄长刀形制修长优雅,刀身长约三尺六寸,宽约一寸二分,整体线条如流水般流畅。通体呈现出一种冷冽的银蓝色,刃口处隐约泛着寒芒,刀脊上蜿蜒攀爬着细密的冰裂纹路。
司少棠指尖刚触到刀柄,便见刃上霜纹骤亮,一缕寒气顺着她的手腕缠绕而上。
年予竹见状有些感叹:“它倒是喜欢你。”
话音未落,长刀突然震出一声清鸣,宛如凤唳九霄。
刀柄缠裹着雪蛟皮,银白色的鳞纹细腻光滑,握之却不觉冰冷。
司少棠手腕轻转,划出两道凌厉的寒芒,刀锋所过之处,细碎的冰晶簌簌飘落,在地面绽放出朵朵霜花。
她反手将长刀横于眼前,看着刀上蜿蜒的霜纹如同活物般流转,越看越喜欢。
“好刀!”眼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只是这实在太过贵重,而且此刀是年首座赠予师姐您的,我又怎好收下。”说完,司少棠不舍地把刀放回桌上。
“那你现在可有法器了?外门比试在即,你当如何比过那些在外门修炼数年的师兄师姐?”
话虽如此,但司少棠前世的修炼记忆已经如同烙印般刻在神魂深处,那些高阶术法的要诀也仍在心间。她虽然受限于现今的修为境界,尚不能施展那些手段,但单凭对灵力的精妙掌控,就足以让她在外门弟子中游刃有余。
“无需师姐担心,我定不会给师姐你丢脸的。就算不能以第一名的身份进入内门,前三我还是有信心的。”司少棠笑道。
年予竹却仍有些担心,微微蹙眉道:“这把刀名为凛狱,并非师尊赠我的,你先用着就是,以后寻到合适的法器,再还我也不迟。”说完将凛狱塞到司少棠手中,推搡着将人推出门外。
司少棠抱着凛狱站在门外一头雾水,总觉得今日的年予竹怪怪的。
这么好的刀送给她一个外门弟子不觉得暴殄天物吗?
正待离开,忽听身后“吱呀”一声响,年予竹的寝房大门蓦地打开。
“我只当姚英是师妹。”她的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尾音却咬得格外清晰。
说完大门又“咣”的一声关上。
司少棠眨了眨眼,对着屋内喊道:“师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出了年予竹的居所,司少棠一路朝着青露灵圃的方向走着,脑中不断回顾年予竹最后的那句“我只当姚英是师妹。”
“那你怎么最终会与姚英结契呢?”司少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凛狱刀柄,低声呢喃道:“或许只是现在当姚英是师妹,可将来呢?”
穿过回廊时,司少棠脚步忽缓。她想不通年予竹,究竟看上了姚英哪一点?
正出神间,忽然撞上一缕浓郁药香的气息。
“抱歉,你没事吧?”
视线顺着锦缎上怒放的牡丹缓缓上移,当看清那张脸时,司少棠唇边尚未收起的笑意瞬间凝固。
那张曾经在无数个噩梦里出现的面容,此刻正似笑非笑地俯视着她。
墨明尘。
这个前世亲手将她灵根一根根剔除的师尊,此刻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司少棠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标准弟子礼:“见过墨长老。”
墨明尘抬手作势要虚扶她的手臂:“不必多礼,是我方才思索炼丹之事,未曾留意前路。”
司少棠先她一步收回手,指尖不着痕迹地避开对方可能触碰的范围。
墨明尘的手悬在半空,修长如玉的指尖微微一顿。
她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疑惑。作为渡仙门首屈一指的炼药宗师,多少人求着想要她的一记回眸,更遑论是这般亲近的接触。那些弟子们哪个不是眼巴巴地盼着能得她青眼,好讨得一两颗增进修为的灵丹?
可眼前这小姑娘…
墨明尘红唇微启,眼尾那颗泪痣随着她的笑意愈发显得妖冶。
“怎么?”她向前迈了半步,药香顿时浓郁了几分,“这么惶恐地避开我?我长得很丑吗?”声音低沉慵懒,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
司少棠不自觉地又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要贴上石壁。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袭红衣、妖娆如火的女子。
墨明尘生得一副美艳容貌,肌肤似新雪般冷白,偏偏唇色艳如丹砂,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活脱脱像个勾人心魄的艳鬼。
司少棠强压心中翻滚的寒意,强迫自己直视墨明尘。
“墨长老说笑了…您这般容貌,便是九天玄女下凡也要自惭形秽。弟子方才只是被长老的威仪所慑,一时失态…”
墨明尘是何等人物,活了数百年的她,一眼就看出司少棠初见她时眼中的恐惧。
可自己分明第一次见这小姑娘。勤于修炼丹道的她,已经数十年不曾出山,自然不能和其结仇。
墨明尘手中的折扇忽地抬起,冰凉的扇骨轻轻抵上司少棠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啧。”
墨明尘眯起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目光在少女脸上细细描摹。
司少棠唇色虽因紧张而略显苍白,却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韵致。
“你叫什么名字?”墨明尘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门内平日里都是怎么造谣我的,让你吓成这个样子?”
“弟子姓司,名少棠。”声音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弟子才来渡仙门半年,平日住在青露灵圃照看草药…不是很清楚门中传闻。”
草药?
墨明尘眉头轻轻一挑:“你对草药很感兴趣?”
司少棠本能地想要点头,却被那柄纹丝不动的折扇禁锢了动作,她只能被迫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里。
“是。”
墨明尘忽然轻笑一声,眼神扫过司少棠手中的长刀,手腕一翻收回折扇。
“那明日便来我的药炉吧,正好缺了一位药童。”她转过身,红衣翩跹。
司少棠僵立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
心中拿不准墨明尘到底是何想法:难不成刚见一面,就发现我身具灵骨了?
想到这里,后背脊骨不由有些隐隐作痛,司少棠下意识握紧手中凛狱。
山风忽起,吹得她衣袖猎猎作响。司少棠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正凉涔涔地贴在脊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