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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师姐的床

    ◎小心墨明尘,有些事…现下还不能说与你听。◎

    青露灵圃的木屋内,司少棠端坐在木案前,从怀中取出两个储物袋,将袋里的物品尽数倾洒而出。

    这都是从柳三刀那里抄来的。

    普通灵石两千块,中品灵石八百八十块,另有二块上品灵石。还有三瓶聚气丹,两瓶回元丹。丹香隐隐透出,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最后一个储物袋打开,里面有几十个精致木盒,光凭盒子就能看出全是价值不菲的珍惜灵草。

    最让她感到好奇的还是桌角的一方古朴的玉简。玉简通体莹白,表面却流转着暗红色的阵纹。

    司少棠单手轻抬,玉简便如受感召般飞入她掌心。触手冰凉刺骨,隐隐有股血腥气萦绕不散。她黛眉微蹙,却还是将玉简轻轻贴于眉心灵海处。

    “嗡——”

    刹那间,司少棠的神识被拉进一处血色空间,漫天刀光如血雨般倾洒,地面上插满了各式刀剑。

    在这刀光血海中,一个模糊的身影踏空而立,手中长刀每一次挥斩,都带起一道猩红气刃。虽然只有五种简单的招式,却每一刀都蕴含着令人窒息的杀气,仿佛要将天地法则都斩断。

    “倒还算是有些收获,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年予竹才送了我把刀,就得了个刀法。”

    司少棠心念一动,掌心骤然凝聚出一把三尺长刀。

    那模糊人影见她已准备好,便不再重复之前的劈、砍、刺、撩、挡等动作,而是缓缓抬起手中长刀,摆出一个最基础的“劈”势。

    人影的动作极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刀锋自头顶高举,而后沉稳下落,如高山倾泻的瀑布,又似雷霆劈落,虽无风声,却隐隐透出一股摧枯拉朽的威势。

    司少棠凝神观察,发觉这一劈看似简单,实则暗含玄机。刀锋并非直直砸落,而是在下劈的瞬间微微震颤,最后关头骤然加速,力道倍增。

    她心中一动,立刻模仿着人影的动作。双手握刀,缓缓举起,再猛然劈下!

    然而,她的动作仍显生硬,远不如人影那般流畅自然。

    模糊人影见状,并未言语,只是再次重复同样的劈斩动作。

    一夜未眠,整整练了一晚上的“劈”。可奇怪的是,她竟丝毫不觉得疲惫,反而精神奕奕,体内似有一股温热的气流在经脉间游走,让她的四肢百骸都充满力量。

    离开血色空间,她静静坐在床边,而心中却是万分激动。

    司少棠兀得想到昨夜墨明尘对自己说的话,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凛狱。

    不论墨明尘意欲如何,总归是要去的,只是外门比试在即,门内认识自己的人又没有几个。在此之前,需要先传信给年予竹一封。

    ***

    丹霞峰外,司少棠望着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山门,调整好自己的气息,迈了进去。

    从丹霞峰外走到丹房,司少棠竟然在路上一个人都没见到。

    眼前青铜炉鼎静静矗立,炉火早已熄灭,连一丝余温都没有。四周的药材架整齐排列,各种灵草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却不见值守的药师。

    司少棠微微蹙眉。

    往日这个时候,早该有弟子在此忙碌,或是添火看炉,或是分拣药材。今日这般寂静,着实反常。

    正当司少棠转身欲往墨明尘的住处寻去时,一声凄厉的悲鸣骤然从丹房后方传来,在空旷的丹房里显得格外刺耳。循着声音,司少棠走了进去。

    “啊——”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司少棠定睛望去,只见墨明尘一袭红色长裙立于院中。她脚下匍匐着一个身着药童服饰的年轻男子,正拼命叩首求饶,额头已磕得血肉模糊,鲜血混着泪水在青石板上洇开一片暗红。

    “墨长老,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药童的声音嘶哑颤抖,双手死死抓住墨明尘的衣角,“求您饶过我这一次,弟子发誓定当尽心竭力侍奉左右…”

    墨明尘却恍若未闻,只是轻轻一拂袖,便将衣角从药童手中抽离。

    “你来得正好,丹房的桌子上有一方丹药,去帮我把需要丹药材料都找齐了。我要先去换件衣服。”墨明尘注意到了司少棠,对她颔首示意。

    “是,墨长老。”司少棠垂首应下,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院中。

    只见有两名药童蜷缩在地上,双手正死死掐着自己的脖颈,面色已经青紫得骇人。两人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像离水的鱼一般徒劳地抽搐着,最后重重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墨明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忽然轻笑一声:“怎么?担心他俩?一个是玄阴宗派来偷丹方的奸细,另一个是我丹霞峰执事长老,监管不力让人混进来。让他们死得这么舒服算是便宜了。要被掌门发现,是要被送到问心台上抽筋拔骨的。”

    墨明尘语毕,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玉雕琢的玲珑小瓶。那瓶子不过葫芦大小,她纤指轻拨,瓶塞应声而落。

    霎时间,一团黑雾自瓶口喷涌而出,仔细看去竟是无数细如发丝的墨色小虫。这些小虫振翅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如同一群缩小版的蜜蜂朝着药童身体扑去。

    司少棠瞳孔骤缩,只见那虫群甫一接触药童躯体,皮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不过几个呼吸间,地上便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连半点血渍都未留下。

    虫群饱食后再度腾空,在半空中盘旋片刻,又齐刷刷飞回瓶中。墨明尘随手塞上瓶塞,青玉小瓶在她掌心转了个圈,便消失不见。

    “现在干净了。”她理了理衣袖,朝司少棠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还不快去?要记得,这丹房中的丹药,除非是我赏给你的,其他的一概不许乱碰。”

    司少棠强压下心头寒意,恭敬地点头应是。

    她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墨明尘突然出声:“等等!”

    司少棠回头过去,只见一道碧光闪过,墨明尘竟把那个装虫群的青玉小瓶朝她抛了过来。

    司少棠浑身寒毛倒竖,生怕玉瓶摔碎放出里面的虫群。顾不得多想便伸出双手,稳稳接住了小瓶。

    “怕什么,这是赏你的见面礼。”墨明尘站在阳光下捂嘴轻笑,日光衬得她眉目如画,声音似银铃一般。

    司少棠垂首看着手中的筑气丹谢道:“多谢墨长老。”

    筑气丹在渡仙门内素来是众弟子趋之若鹜的灵药。此丹通体莹白如玉,散发着清冽的药香。只需一粒入腹,便能引动体内灵气翻涌,在经脉中奔腾流转,其功效堪比寻常弟子苦修月余所得。

    更为神奇的是可使修士排出体内杂质,脱胎换骨,让灵根变得更加通透。

    门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粒筑气丹,胜过百日功。”

    那些天赋平平的外门弟子,往往省吃俭用攒够贡献点,就为换取一枚筑气丹突破瓶颈。即便是内门精英,对此丹也颇为看重,毕竟修行之路漫漫,能节省一月苦功,就意味着能在仙途上多迈进一步。

    不过此丹炼制不易,需集齐九种珍稀灵药。丹霞峰每月开炉,流出不过十余枚,常常刚一出炉就被各峰长老给自己的关门弟子预定一空。

    寻常弟子若想求得一枚,要么完成危险任务换取贡献,要么就得像今日这药童一般铤而走险。

    这药童以命想求得的丹药,却被墨明尘轻而易举地就扔给了司少棠,怎不叫司少棠感到唏嘘,也更加不懂墨明尘到底是何意。

    ***

    就在墨明尘离开不久后,司少棠正在丹房里找寻一味玉明子的灵药时,远处一道流光快速划过,落在丹房外的院子里。

    竟是年予竹来了。

    司少棠本意是留个自己来丹房的痕迹,别悄无声息死在这了都没人知道。但没想到年予竹收到信件后,会直接找过来。

    司少棠放下手中的玉明子走到门旁:“大师姐?你怎么来了。”

    年予竹先是朝着丹房内看了两眼,然后走到司少棠的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要拉着她往丹霞峰下走。

    “大师姐,墨长老命我来丹霞峰做她药童,今日要炼丹的材料我还没有找齐,不能下山。”司少棠停下脚步道。

    年予竹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像是得了信封后就匆忙赶来的样子。

    见司少棠不和她走,忽得有些恼怒,蹙眉质问道:“你不学刀了吗?来这丹房做什么药童?还有几日就是外门比试了你知不知道?”

    司少棠轻轻挣开年予竹的手道:“当然要学,但是墨长老的命令……我一个外门弟子,又怎敢违抗。”顿了顿又展颜笑道,“不过墨长老对我也挺好的,才来这一日就送了我一瓶筑气丹,这丹药可贵了,我现在修为低微还用不上,师姐你带走吧。”

    说完就把筑气丹塞到了年予竹的手中。

    心中却在暗自祈祷:年大师姐,你快带我离开此地。我是想找墨明尘寻仇,但绝对不是现在。此时对上墨明尘,那和蚍蜉撼树又有什么区别。

    司少棠眼见年予竹眼中的怒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熟悉的怜惜之色,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

    可就在此时,墨明尘慵懒的声音忽然响起:“怎么?现在剑阁的弟子都能管到我丹霞峰来了吗?”

    司少棠回头看去,只见墨明尘身着一袭绯红色纱衣,露出圆润的肩膀、精致的锁骨,胸前仅用一根墨色丝带随意系着。湿润的发丝垂在肩头,显然刚刚沐浴更衣完毕。

    年予竹见状,把司少棠拉到自己身后,十分不情愿地对着墨明尘施了一个弟子礼:“并非如此,只是小司是我带回渡仙门的,我要对她负责。眼下外门比试在即,若不勤加修炼,还不知多久才能摸到内门的门槛。渡仙门内弟子如云,怕墨长老也不缺这一位药童吧。”

    墨明尘冷眼扫过年予竹拉着司少棠的手。

    “渡仙门内确实最不缺人,但我还偏偏就想要她,年师侄看不惯大可去掌门那里告状。”

    墨明尘衣袖一挥甩去发间的水珠又道:“进了我丹霞峰自然就是内门弟子了,更无需参加那过家家般的比试。行了,小司送客吧。别耽搁了我炼丹。”

    年予竹握剑的手指节发白,却终究松开了力道。

    她清楚一个备受宗门倚重的炼丹宗师,主动收个外门弟子作药童,还破格赐予内门身份,任谁看来都是天大的机缘。

    “我再与她嘱咐两句。”年予竹说完也不管墨明尘答应不答应,拉着司少棠就出了丹房。

    司少棠知道自己只能留在丹房里给那蛇蝎妇人做药童后,心都凉了。

    看着眼前愁眉不展的司少棠,年予竹拉着她走到了一株古柏后的僻静处,轻叹了口气:“墨明尘来渡仙门不过数十载的光景,却凭着炼丹术在门中地位超然。但她心肠狠毒,对自己的药童极为挑剔,动不动就赶下山去,我怕你惹恼了她被赶下山,便再没了进内门的希望。”

    “你才来不久,怎么就遇着她了呢。”

    司少棠心中暗道:时运不济啊,赶下山去都是好的了,方才我还亲眼目睹她轻描淡写地处置了两条人命。

    但这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怕隔墙有耳,终究化作一句谨慎的回应:“昨夜回青露灵圃时天色已暗,一时不察,在药圃拐角处撞到了墨长老…”

    年予竹听罢,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牌递给了司少棠:“你若是遇到危险,就用灵力灌进去,到时不论你在何地,我都会来救你。”

    司少棠握着手中玉牌,突然有些不解:自己惧怕墨明尘是前世被墨明尘剔了灵骨,那年予竹又是为何?

    墨明尘只是会把药童撵下山去,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少棠谢过大师姐。”

    送走年予竹后,司少棠拿着年予竹又给回自己的筑气丹回了丹房。

    “你要是看不上我的筑气丹,还给我就是了,我还嫌筑气丹给到你这个外门弟子的手上暴殄天物呢。”

    墨明尘的声音在司少棠身后冷不丁地响起。

    司少棠闭上双目,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露出一副笑脸,才转过身。

    “是少棠糊涂,未经墨长老允许,就擅自想把筑气丹转赠年师姐。”

    见墨明尘嘴角噙着笑不说话,司少棠又道:“求长老恕罪,弟子发誓绝不再犯!”

    墨明尘手指勾起司少棠腰间悬挂的凛狱道:“年予竹对你倒是很看重呢,这样的法宝都肯赠予你,小小年纪倒是挺会讨人欢喜。”

    她突然松开手,凛狱闷声撞在司少棠腰带上。

    “不过你要记得,这修真界里样貌从来不是优势,而是一张催命符。”

    司少棠低头颔首:“谨遵墨长老教诲。”

    ***

    因前世本就是墨明尘的“爱徒”,丹房内的事情司少棠上手很快,再加上对于墨明尘的喜恶再清楚不过,几日过后相安无事,墨明尘反倒对她很满意。

    司少棠白日伺候墨明尘炼丹,夜里进到血色空间里练刀,时间长了也不觉得疲惫,反而精神愈发凝练。

    这日傍晚,她刚送走又来探望的年予竹,回到丹房后,便娴熟地收拾起炼丹残渣。随后,她又取出次日要用的灵草,该晒的晒,该切的以寒铁小刀利落切好。

    待一切收拾妥当,她轻轻舒了口气,正欲回房进入那血色空间,继续跟随那道模糊人影修习“砍”字诀。

    此时的墨明尘倚在窗边的藤椅上假寐,半阖的眼帘下将司少棠的动作尽收眼底。

    墨明尘幽幽开口:“明日不用炼丹了。”

    “是。”

    见她转身就要离去,墨明尘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不用炼丹了?”

    在墨明尘看不到的角度,司少棠翻了个白眼。待转回身时,却已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墨长老,明日为何不用炼丹了?”

    墨明尘从藤椅边的盘中拈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慢条斯理地将葡萄送入唇中,待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才慢慢道:“明日就是外门比试的日子,你既然那么想参加便去吧,我倒要看看没我你能不能进的了内门。”

    司少棠看着自己为她洗好的葡萄,心中不禁想到:如有一天自己在里面下牵机引,是不是墨明尘也会慢悠悠地吞下。

    “多谢墨长老……”

    次日早早梳洗好,回了外门。

    此时,外门的广场上人头攒动。三年才一次的外门比试,有不少的弟子都在这广场上观战,就算是此刻没有机会上场,也想从中学到些什么。

    司少棠见其他弟子都有属于自己的牌子,可自己到了渡仙门后,也不曾领过什么身份牌,全身上下摸了个遍,也只有墨明尘给她用来进出丹霞峰的药童身份牌。

    她缓步走向场边执事台,那枚墨明尘给的玉牌稳稳落在登记长老面前。

    “外门弟子司少棠,申请参试。”

    登记长老眼皮都未抬起,朱砂笔尖悬在纸面上方,看到玉牌的一瞬间,突然顿住,声音里满是诧异:“墨长老门下?”

    司少棠不置可否地颔首。长老的笔尖在砚台里蘸了又蘸,最后写上去时,字迹都比别人的要清晰许多。事了还双手奉上把玉牌还给了司少棠:“司姑娘前途无量啊,墨长老她老人家最近可还好?”

    “还好,还好,她也挂念着您老人家呢。”司少棠见他这番作态,心中已经了然,这是把自己当做走后门的了。

    踏入比试场的瞬间,司少棠不由怔住。司少棠本以为此刻参与比试的人会有很多,结果比试场内稀稀落落站着不过四十八人,怕是用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分出胜负。

    第一轮比试时,司少棠的对手是个入门不过半年的青涩少年。那少年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显然修为尚浅,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来碰碰运气。司少棠甚至没动用凛狱,仅以刀鞘相迎,几个简单的劈砍招式后,对方就踉跄着抱头认输,灰溜溜地滚下了擂台。

    当司少棠在第二轮正式亮出凛狱时,刀锋上流转的暗纹让整个比试场都骚动起来,观战席上传来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听说那个姓司地外门弟子,是墨明尘墨长老的药童?”

    “难怪她那长刀看着不凡,好些内门弟子的法器,怕是也没她那刀厉害。”

    “唉……谁叫人家长得一副狐狸精的样子,想我身高八尺,一身的腱子肉。屡次在墨长老面前挑水走过,都不拿正眼看我。竟是给瞎子抛媚眼呢,想不到墨长老竟好女色。”

    众人一听此言,回头看了一眼说话之人,见他五官紧凑肥头大耳,顿时都捂着嘴跑出场地呕吐去了。

    看台上的风言风语司少棠完全不知,但见其他人看她的眼神,也猜出些许。

    接下来的三场比试,对手们甚至不敢与她正面交锋。有的刚上台就脸色发白,草草过两招便认输。更有甚者,直接弃权不战。

    司少棠站在台上,看着又一个对手仓皇退场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个靠山倒也不错,起码剩了好些力气。

    直到最后一场争夺前三的比试,情况才终于有了变化。上来的是一名身着粗布短打的女子,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细碎的疤痕,一看就是常年在外历练的实战派。

    抱拳行礼时,指节甚至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外门弟子拓跋凝,请赐教。”拓跋凝眼神清明坦荡,“不管对手是谁,我拓跋凝只认实力,不认后台。”

    司少棠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终于第一次在这场比试中摆出了真正的起手式。

    就在两人蓄势待发的瞬间,看台上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司少棠与拓跋凝同时收势,循声望去只见演武场入口处,两道倩影正并肩而来。

    竟是年予竹和姚英二人。

    年予竹一袭月白流光裙,如霜雪般清冷,唯有在目光与司少棠相接时,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才微微弯起,唇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浅笑。

    姚英则一脸不耐地跟在身侧,她随手拨开挡路的外门弟子:“看什么比试,浪费时间。”这句抱怨虽轻,却让周围弟子都缩了缩脖子。

    年予竹微微侧头道:“你若是不情愿可以离开,又没人让你跟来。”

    就在二人刚落座的瞬间,场中突然飘来一阵清冽的药香。

    一袭烈火般的红裙掠过人群。

    墨明尘竟破天荒地现身外门比试场。

    她径直走到与年予竹相对的位置坐下,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扶手,目光却牢牢锁定了场中的司少棠。

    司少棠握刀的手微微发紧,她能感觉到三道截然不同的视线落在身上:年予竹的鼓励,姚英的审视,以及…墨明尘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

    拓跋凝在她对面低声道:“看来我们的比试,变成表演赛了。”

    司少棠唇角勾起一抹凌厉的笑意,手中凛狱刀锋一转,寒芒乍现。

    “多有得罪。”

    话音未落,她身形已如鬼魅般掠出,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

    拓跋凝暴喝一声,双锤交错架在胸前。那对玄铁重锤通体乌黑,锤头上密布着狰狞的尖刺,挥舞时带起的劲风竟将地面尘土卷起三尺。

    凛狱与铁锤相撞的瞬间,“铛”的一声震响传遍全场,迸溅的火星如烟花般四散。

    司少棠虎口发麻,却借着反震之力轻盈后撤。练习了这么多日的刀法,终于有了对手。

    她眸中战意更盛,这拓跋凝果然名不虚传。

    前世这位耿直的女子在外门大比中一鸣惊人,一双铁锤横扫八方。进入内门后更是接连挑落数位内门弟子,最后却因得罪姚英的几个跟班,与姚英在生死角斗场一决生死。

    被姚英斩断了一双铁锤……

    此刻,场下的姚英不知何时已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诧异。

    她没想到不过半年时间,司少棠进步如此神速,更没想到年予竹会把凛狱给到司少棠。

    姚英转头对着年予竹嗔怒道:“予竹,你竟然把凛狱给了司少棠,你……你喜欢她是不是?”

    年予竹见场上比试已进入白热化,那拓跋**从小就练做一双铁锤,而司少棠才拿到凛狱不过一月,每每拓跋凝的玄铁锤擦着司少棠衣角而过时,年予竹下意识就会屏住呼吸。

    听到姚英问话,嘴上敷衍道:“没有,不过是一把刀而已。”

    姚英急道:“可那把刀是与流云相配的,你别忘了……”

    年予竹忽然转头看向姚英,眼中的寒意不言而喻:“别忘了什么?”

    见姚英颓坐在椅子上,年予竹语气又软了下去:“只是我找出几把法器任她挑选,恰巧凛狱在里面而已。”

    场中二人转眼已过百余招。

    司少棠额角见汗,却越战越勇。

    她突然变招,刀锋贴着铁锤表面划过,刺耳的摩擦声中,一串火花顺着锤身直逼拓跋凝握锤的手指。拓跋凝不得不撤锤回防,司少棠趁机扭转身躯,刀光如瀑,直取她下盘。

    “来得好!”拓跋凝不慌不忙,双锤往地上一砸,“轰”的一声,青石地面竟被砸出蛛网般的裂痕。司少棠的刀势被这股冲击生生打断,不得不凌空变向。

    二人再次拉开距离,皆是气息微乱。

    司少棠刀锋微偏,眼角余光恰好捕捉到墨明尘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她心头猛然一凛,这拓跋凝修炼比自己多十几年,要是今日自己胜了她,就算不让人怀疑,日后也必定会成为焦点。

    大大不利自己的复仇计划。

    就在拓跋凝再一次挥舞着双锤,朝着自己袭来时,她横刀挡住,暗自卸了力道。

    金属碰撞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司少棠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顺着刀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顺着刀柄蜿蜒而下。她刻意卸去七分力道,却仍被余劲震得五脏移位,凛狱脱手飞出。

    “噗——”

    鲜血自唇边喷涌而出,司少棠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

    预想中的坚硬地面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雅的雪松香气。

    恍惚间看到年予竹焦急的双目。

    “大师姐,我……”司少棠想说什么,却被喉间翻涌的血气堵住。

    “别说话,你受了内伤。”年予竹声音急促。

    司少棠最后的意识里,是口中一粒丹药化开,便歪头晕在了年予竹的怀中。

    司少棠的意识在黑暗中浮沉,耳畔传来断断续续的争执声。她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年予竹的下颌,以及不远处姚英那张铁青的脸。

    “予竹,你清醒一点!伯父是不可能让你和这个渡仙门的土包子在一起的。”姚英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焦躁。

    年予竹忽然轻笑:“那父亲会觉得谁配得上我?你吗?”

    姚英整个人僵在原地。

    司少棠清楚地看见她古铜色的肌肤从脖颈一路红到耳根:“我……我也不够格。”

    年予竹神色冷漠:“我的事,自有分寸。”

    伯父?父亲?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前世的记忆里,年予竹明明是孤儿。

    上一次两人谈话,司少棠就察觉出不对劲,如今更是证实了。

    听着姚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司少棠撑起身子,锦被从肩头滑落。她定定望进年予竹的眼睛,眸色清亮得近乎逼人:“大师姐,我方才恍惚听见……有人提及伯父?”

    年予竹执勺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她垂眸搅动药汁,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是姚英的父亲姚长老传讯唤她回去。”

    瓷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叮响。

    “可我分明听见。”司少棠突然前倾,牵动伤口也不管不顾,“她说的是伯父不可能让你……”

    “小司。”

    年予竹忽然将药碗抵在她唇边,氤氲热气模糊了表情:“你被拓跋**震伤了心脉,神识不清也是常理。”

    玉白的指尖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但眼里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先把药喝了,嗯?”

    药汁入喉苦涩难当,却不及心头漫上的凉意。

    她不知道年予竹为何瞒她,却清楚上一世时自己不曾获得年予竹的青睐。

    而这一*世,处处都透着怪异。

    她不敢再问,却也不敢再信,

    喝了灵药的她,看着年予竹走到一旁榻上闭目打坐,心中忽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重活一世,她总能在年予竹的身上感受到温暖。而这样的温暖,总是带着明显的边界。

    司少棠发现自己还是孤身一人面对墨明尘,面对姚英,面对整个宗门。

    月光将枯枝的残影投在床前素白帷幔上,那些扭曲的暗影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胸口处的痛意一阵阵地袭来,却远不及心头翻涌的酸涩。

    过往半年和年予竹相处的场景,此时正如走马灯般在自己的脑海中翻滚着。

    年予竹在古树下为救自己,被腾蛇打伤却要强撑着的样子;年予竹在滂沱的大雨中为自己送药,纤细的身影被在大雨中摇摇欲坠的样子;年予竹为了自己屡屡和姚英争执,次次护自己于身后的样子;还有主动送给自己珍爱的法宝凛狱的样子……

    年予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在司少棠的心中重重叠叠,让她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床榻上残留的雪松香气萦绕在鼻尖,而香气的来源此刻正在榻上闭目调息。

    上一世的年予竹,在她眼中如天上明月般高不可攀,可现在的自己现在竟躺在她的床上。

    她忽然想起外门那些流传的闲话,说年师姐的寝殿连姚英都不得轻易踏入。可如今自己不仅登堂入室,还占了主人的绣床。这般殊荣若传出去,不知要碎了多少内门弟子的芳心。

    可是看久了月光下年予竹的侧脸,忽然觉得胸口那股郁结的闷痛渐渐化开。无论那声“伯父”藏着什么秘密,至少那些挡在她身前的瞬间,那些递来的汤药,都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不管年予竹向自己隐瞒了什么,但她救过、帮过自己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

    一夜未眠的司少棠,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屋内时,悄悄地掀起被子下床,穿好带血的衣物,不舍地看了年予竹一眼后,拿起凛狱拄地朝着门外走去。

    “小司。”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脚步一滞。

    年予竹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素白的中衣被晨风吹得微微鼓动。

    “小心墨明尘,有些事…现下还不能说与你听。”她忽然上前半步,却又硬生生停住,“但你信我,绝不会害你。”

    司少棠背对着她勾起唇角:“多谢大师姐,少棠记住了。”

    司少棠强忍着胸口的疼痛回了丹霞峰。

    未到山门口,就见一袭红衣墨明尘的身姿站在山门处。

    “墨长老,我回来了。”司少棠的面色苍白如纸。

    忽然下颌被墨明尘捏住,口中被塞了颗药丸进去。药香充斥着口腔,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墨长老,那日在外门比试场,那颗疗伤药是您喂给我的?”

    墨明尘翻了白眼:“不然呢?你以为是谁?年予竹吗?”

    “不敢,我只是没想到。”

    墨明尘挥袖转身朝着丹霞峰内走去,边走边说:“这下你可算是出了不小的风头,区区一个外门弟子晋升内门的比试,竟让一个长老,两个内门天骄同时观战。”

    “咳咳…我也不知你们会去。”

    墨明尘脚步慢了下来:“这几日好生休养,无需再来丹房了。那日比试拓跋**得了第一,你是第二。多位长老想要你入她们门下,就连剑阁也不例外。全都被我拒了,进了我丹霞峰,就没有再去别峰的道理。”

    司少棠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道:“是,墨长老。”

    留在丹霞峰也好,也方便日后我向你讨回剔骨之痛。

    “你还叫我墨长老?”墨明尘停下脚步,对着司少棠不悦道。

    司少棠一下有些愣神,回想到前世拜师时,墨明尘也是这般模样。

    话中带刺,却又处处都为自己着想。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模样,和蔼可亲的师尊变成了杀徒的恶鬼。

    “发什么呆呢,叫我师尊啊。难不成我丹霞峰还收不得你这尊大佛,非要去剑阁才行?”

    回过神的司少棠,看着眼前愠怒的墨明尘轻声唤道:“师尊……”

    “这还差不多,虽然我不善刀道,但找我炼丹的修士多了去了,给你寻几本刀法还不是小事一桩。”

    司少棠呐呐道:“是,师尊。”

    墨明尘又道:“还有那拓跋凝,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在那里都敢对你下黑手。害我白白没了趁手的药童,耽搁我炼丹。改日再见到她,定要给她好看。”

    “别!同台比试有些磕磕碰碰再正常不过,是我没有好好修炼,给您丢脸了,改日再有机会定会给您争回脸面。”司少棠一听她要给拓跋凝好看,急忙阻拦道。

    墨明尘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临了分别时,墨明尘又从怀中取出一玉瓶,扔给司少棠:“玉髓丹,每日一粒,三日就好得差不多了。”

    司少棠握着手中丹药,看着墨明尘离开的背影,身上的疼痛不断提醒自己:这些都是墨明尘的糖衣炮弹,说不定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具灵骨的事实,对自己好不过是怕自己提前知晓跑掉罢了。

    ***

    推开房门,看到屋内的不速之客。

    司少棠幽幽道:“姚师姐,多谢你来看望我,不过我昨日在大师姐那修养得很好,不劳烦你关心了。”

    姚英额角青筋暴起:“你别得意了司少棠,年予竹和我早有婚约,就算她再喜欢你,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你根本给不了她想要的。”

    司少棠走到桌旁坐下,为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做出一副十分讶异的样子:“是吗?还有这等事?我怎么没听大师姐说过。”

    “不会是姚师姐自己臆想出来的吧。哈哈哈,”司少棠抱着腹部,笑得喘不过气来。

    姚英气急,手中灵力聚集,就想对着司少棠打出一掌,让她当场毙命,再也发不出这刺耳的嘲笑声。

    司少棠见状不做反抗,反而张开双臂道:“你尽管来杀我,我师尊就在不远处的房内。以我师尊的脾气,可不会管你是什么身份地位。”

    姚英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刚要挥出的掌又收了回去。

    “不日我就会找年镜向予竹提亲,到时候你看她会不会答应。”说完拂袖而去,咣当一声关上了房门。

    留在屋内的司少棠,脸却渐渐阴郁起来。

    25提亲

    ◎司少棠手中的玉盏应声而裂。碎壁扎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白衣上,绽开朵朵红梅。◎

    丹霞峰的后山处。

    司少棠手中凛狱对着前方劈出,一道凌厉的气刃呼啸而出,卷起地上层层落叶,如一条黄龙般向前奔腾而去。

    数丈外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松应声而断,轰然倒地,激起漫天尘土。

    “谁!”

    司少棠猛然转身,刀锋直指声源处。

    竟是墨明尘从远处拍着手走了过来。

    “好刀法。”墨明尘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观你那日与拓跋凝比试,先是斗得旗鼓相当,后来突然落败,还当是你修炼时日尚短,后力不继。”

    话音未落,墨明尘已闪身至司少棠面前,指尖轻抚过凛狱的刀柄。

    司少棠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想不到…”墨明尘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司少棠耳畔,“我的小徒弟,竟是在藏拙啊。”

    司少棠迅速将凛狱收回鞘中,低头行礼时,一缕碎发垂落,恰好遮住了眼底的慌乱。

    “师尊谬赞,那日确是弟子后力不继,比不得拓跋师姐。”

    墨明尘拍了拍司少棠的肩膀,不以为意地道:“不必谦虚,你修炼有速,为师也为你感到开心。”

    司少棠心中暗骂:这老妖精走路怎么没半点声响。也不知与那血色空间里的模糊人影再练多少年,才能达到她这般境界。

    思绪翻涌间,司少棠眼底闪过一丝阴郁。

    或许还是下药更快些。

    墨明尘见自家小徒弟低着头,久久不语,眉头微蹙,似在沉思什么要紧事。她忽然倾身凑近,对上司少棠的双目。

    “想什么呢?”

    司少棠猛然回神,一抬眼便对上了墨明尘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没有,少棠在想师尊来找我是有重要的丹药要炼制,需要我去帮忙吗?”司少棠强压心脏的狂跳,一脸真诚地看着墨明尘,端得是一名纯良无辜的小徒弟。

    “奥,倒也不是,是掌门说今日有要事相商,我堂堂一峰之主,总不能就这么一个人去赴宴,便想到你了。”墨明尘直起腰来道。

    “收拾收拾沐浴更衣,我去药庐外等着你。”墨明尘朝着药庐处走了几步,又回头不耐烦道,“快些,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司少棠笑着乖乖应下,心中却又给旧账添了一笔。

    “……”

    司少棠随墨明尘赶到主峰时,天色已近黄昏。

    踏入殿门的瞬间,司少棠便察觉到气氛异常。殿内灯火通明,却只坐着门主姚贤、剑阁首座年镜和年予竹三人。

    主座之上,渡仙门门主姚贤一袭玄色锦袍,面容肃穆。

    左手边端坐着剑阁首座年镜,坐在她身旁的年予竹一袭白衣胜雪,清冷的目光在司少棠身上短暂停留。

    “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墨明尘轻笑一声,带着司少棠在右手边的位置落座。司少棠垂眸整理裙摆,却听见殿外传来一阵脚步。

    “爹,我来了。”姚英脚步匆匆捧着一个黑色木匣走了进来。

    姚贤眼角含笑,冲爱女轻轻颔首,示意她在年予竹身侧落座。

    就在姚英转身之际,余光忽然瞥见端坐在墨明尘身旁的司少棠。她明媚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也是你配来的地方?”

    在看到姚英进来的时候,司少棠瞬间想到几日前姚英对自己说的话,心中顿觉不妙。

    “见过姚师姐。少棠是来侍奉师尊的。”司少棠起身行礼,声音不卑不亢,语毕便重新端坐,眼帘低垂,一副恭谨模样。

    “哼,你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给予竹吗?”姚英一边坐下一边讽刺道。

    “姚英!”

    “姚英!”

    年予竹和墨明尘同时开口喊道。

    “快用餐吧,姚师妹。”年予竹轻叹一声,目光掠过司少棠低垂的眉眼,终究不忍见她受辱。她执起玉箸,夹了片灵笋放入姚英碗中。

    姚英见年予竹在这种场合依旧护着司少棠,心中醋意翻涌,那双杏眼狠狠剜向司少棠,仿佛要在她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墨明尘见状阴阳怪气道:“小门主要是不欢迎我们师徒二人,那就带我乖徒儿先行告退了,别扫了小门主的兴。”

    姚贤赶忙挽留:“听闻墨长老前几日破格收了位小徒弟,与那外门第一的拓跋凝对上也毫不逊色。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比我家姚英要稳重多了。”

    “我家姚英自小被惯着,这位小友千万别见怪啊。”姚贤转头又对着墨明尘说道,“今日和墨长老有些要事商谈。”

    姚贤一句话轻飘飘地便把姚英的冒犯翻过。

    墨明尘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哦?不知门主有何要事相商,竟连年阁主这样的贵客都请来了。”

    姚贤捋了捋长须,朗声笑道:“墨长老说笑了。”

    他抬手示意侍从换上新茶,茶香氤氲间,语气转为郑重:“实不相瞒,近日来我渡仙门广纳贤才,招收了不少天赋卓绝的弟子,实乃本座一大幸事。”

    “门内底蕴终究浅薄,全仰仗墨长老炼制的丹药,才能在群雄并起的北洲站稳脚跟啊。”

    墨明尘执盏轻啜一口杯中茶水,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门主言重了。渡仙门坐拥灵脉,产业遍布北洲各城,我那几炉丹药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姚贤闻言大笑,笑声在殿内回荡,却未达眼底:“哈哈哈!墨长老过谦了!日后长老若有所需,尽管开口。就算是九天明月,老夫也定当想方设法为长老取来。”

    司少棠注意到,当姚贤说这话时,年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而姚英则是抱着怀中木匣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年予竹。

    说到这里,侍从开始上菜,接下来就是姚贤对着年镜和墨明尘的吹捧。

    司少棠听着头昏脑涨,没想到一门之主也如此市侩,不是要墨明尘多炼些丹药,就是要年镜的剑阁多放开些名额,好为他培养些出色的弟子出来。

    三人推杯换盏中,司少棠注意到今日的年予竹似乎有些不对。

    年予竹的眉头自打姚英进来始终不曾舒展,又不时抬头看自己两眼,眸中似乎带着几分郁结。

    姚贤的目光从姚英和年予竹两人之间流连,轻笑一声道:“过几日门内的一处试炼之地将要开启,年小友和司小友在内可别忘了多多照拂我家姚英几分。”

    司少棠不敢说不,只得举杯敬道:“少棠修炼时日尚浅,怕是还需要姚师姐和年师姐多加担待。”

    年予竹闻言,雪袖轻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正当月上中天,墨明尘把玩着空杯意兴阑珊时,姚英突然抱着木匣起身,在年镜座前三步处盈盈拜倒。

    姚英双手将木匣高举过顶:“年首座。此物乃千年金雷木,是晚辈偶然所得。听闻首座本命剑霜天受损,此木正合修补之用。”

    殿内霎时寂静。年镜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诧异,她指尖轻抬,木匣应声而开。只见匣中躺着一段青色灵木,表面缠绕着紫色雷纹。

    “这?”年镜眼中抑制不住的激动,她的本命灵剑受损多年,苦于得不到金雷木修补,一直是她插在心中的一根刺,始终拔不出去。

    年镜眼中强压的惊喜,哪能瞒得过姚贤那只老狐狸,姚贤笑道:“此物确实珍贵,但总归是英儿的一番好意,还请年首阁莫要推辞,快快收了吧。”

    年镜呼吸微促,几步走到跪在地上姚英身前,指尖朝着木匣而去。

    “且慢。”

    就在年镜将要碰到木匣时,墨明尘慵懒的嗓音响起:“不知道姚师侄此举何意?不说清楚,年首阁无功不受禄,怕是不敢收下。”

    姚英跪姿未变,却将木匣攥得指节发白。她偷眼瞥向始终垂眸不语的年予竹,见她雪白的侧脸在烛光下如冰雕玉琢。

    “英儿…想求娶年师姐!求年首座成全!”她声音发颤,声调却抬得很高。

    “咔嚓”一声,司少棠手中的玉盏应声而裂。碎壁扎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白衣上,绽开朵朵红梅。

    她眼中寒芒如剑,直刺跪在地上的姚英。

    殿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年予竹下意识看向司少棠,瞥见她指尖流出的血迹,心疼的同时,又觉心中流过一道暖流。

    再转过头,却见到墨明尘的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意,正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漂浮的茶叶。

    “我不愿!”

    年予竹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她缓缓起身,缓步走到年镜和姚英的中间。

    “予竹资质驽钝,此生唯愿追寻剑道极致。只求常伴师尊左右,参悟剑心通明之境。不曾想过与任何人结为道侣,姚师妹若是想寻道侣,还请另觅良人。”

    姚英跪坐的身形晃了晃,手中木匣“咚”地砸在地上,金雷木滚落而出。

    司少棠顿时松了口气,可一想到年予竹说的“此生唯愿追寻剑道,常伴师尊左右。”又觉有些闷堵。

    年镜眼中的热切瞬间冷却。

    姚贤见状,立即朗声大笑:“哈哈哈,无妨无妨!予竹还年轻,道侣一事不着急。”

    说着转向姚英,佯装责备道:“英儿,这么大的事也不先与为父商量?还不快向年首座赔罪?”

    姚英眸子闪过一丝不愿,却还是抬头道:“是师侄考虑不周,请年首阁勿要怪罪。”

    年镜点了点头,视线却不离地上的金雷木。

    墨明尘忽然轻笑出声:“少年人情窦初开,本是美事一桩。只是强扭的瓜终究不甜。”

    说完广袖一拂,带着司少棠飘然离去,年镜亦拱手告辞,转瞬消失在殿内。

    待众人身影尽没于夜色,姚英猛地将手中木匣砸向廊柱。

    “都怪那该死的墨明尘多管闲事!若不是她横插一脚,年镜早就收下金雷木了!”

    姚贤负手而立,盯着地上那截神木,眼中竟透着贪婪,幽幽道:“急什么?年镜既然见过此物,便再难忘怀。”

    姚英转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拾起金雷木朝着殿外大步离开。

    【作者有话说】

    更了

    26留宿

    ◎今夜就留在我这里吧。◎

    回丹霞峰的路上,司少棠不时朝后看去。

    在不知道第几次的时候,墨明尘的声音从她前方响起:“别看了,她现在焦头烂额,哪有时间来看你。”

    “师尊多虑,我只是随便看看。”

    墨明尘说道:“姚贤说的你都听到了吧,过几日有一处试炼地要开启,勤加修炼,可别给我丢人了。”

    “是,师尊。”司少棠心不在焉地答道。

    墨明尘回眸看了她一眼,瞥见她右手手心处的伤口,停下脚步。

    “把手伸出来。”

    司少棠下意识将手往袖中缩了缩:“什…什么?”

    “血都滴到石阶上了。”墨明尘目光扫过她垂落的指尖:“再这么淌下去,明日山下该传我丹霞峰主苛待弟子了。”

    司少棠心中暗道:难道不是吗?前几日您还杀了两名药童,都忘记了吗?

    低头看去这才发觉掌心黏腻,方才握碎茶盏时,碎片早已深深扎进皮肉。

    墨明尘扣住她手腕的刹那,司少棠呼吸一滞。那修长手指看似随意搭在脉门,实则封住了她所有退路。

    墨明尘的此举,让司少棠心脏狂跳,生怕她发现自己先天灵骨的事实。

    看到墨明尘拿着帕子悉心为自己擦拭鲜血时,她甚至能看清她睫羽投下的阴影,这般专注的神情,以往都是在其炼制重要丹药时,才会有的样子。

    但又看她取出一个青玉小瓶时,司少棠瞬间想到那日的墨色小虫,不由五指攥紧抽了回去。

    她猛地抽手后退,却被墨明尘更用力地扣住腕骨。

    “师尊,我是做错什么吗?”

    “今日吗?没有。”墨明尘当她怕疼,又拽着手腕拉了回去,嗤笑道:“挺大的人,握碎杯子的时候不怕疼,现在给你上药倒是害怕上了。”

    司少棠的左手下意识搭在凛狱上,剑鞘冰凉,却压不住心头那一丝警惕。

    看到墨明尘玉指挑开瓶塞,瞬间散发出一股药香出来。

    “这?”竟是疗伤药。

    墨明尘手持玉瓶置于司少棠受伤的手上方,食指轻敲瓶口,乳白色的粉末簌簌的撒落下来,覆盖在伤口处。

    “嘶……”药粉渗入伤处的瞬间,司少棠下意识抽气。

    药效发作极快,灼痛感很快化作温凉的舒缓。司少棠怔怔看着自己的掌心,血迹已被药粉覆盖,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

    墨明尘收回玉瓶,又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指尖灵巧地翻折,替她将掌心裹好。

    墨明尘收回手的刹那,余光扫见司少棠的指尖正从凛狱剑柄上悄悄滑落。

    “好了,回吧。”墨明尘的声音突然变得冷漠。

    “是,师尊。”司少棠握紧手心置于背后,心中暗自思忖墨明尘存的什么心思。

    一路无话,回了丹霞峰屋内的司少棠静坐在桌旁。

    脑中不断回溯晚宴时发生的事情,总觉得事有蹊跷,却又毫无头绪。

    现如今自己刀法初窥门道,虽然还杀不了姚英,但自保总是没问题。

    想到这里,司少棠霍然起身,换了身黑色夜行衣,朝着门口走去,准备探查一番。

    夜深露重,她出了丹霞峰,径直朝着姚英所在主峰疾驰而去。

    有了上次在百草堂的经验,这一次司少棠轻车熟路了不少。一路上零星遇到几名弟子,皆让她躲了过去。

    好在姚英喜静,卧房离主峰的位置较远,不然极有可能会被姚贤发现。

    司少棠躲在墙后,朝着姚英的房间看去,只见里面有两道人影,其中一人似乎气急,不断来回走动,还伴随着瓷盏碎裂的脆响。

    细听,里面竟还有顾知许的声音。

    “少主,来日方长。只要年予竹在这渡仙门,总归有一天会答应你的。毕竟……”顾知许的声音渐低。

    见姚英在房内如此失态,司少棠心中郁结的气都消散了许多。

    她慢慢向前移步,想要听得更清晰些。

    只是此时后面忽然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司少棠瞳孔猛然收缩,顾宁薇提着灯笼在十丈开外的方向走来,而身后姚英的房门也“吱呀”一声打开,泄出一地暖黄的光。

    “该死!”司少棠轻骂一声,冷汗瞬间浸透夜行衣的后背。前有顾宁薇步步逼近,后有姚英房内出来的顾知许,此刻就连呼吸都显得太过吵。

    前后夹击。

    司少棠心中暗骂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眼下情况紧急,容不得她多想,对上一个人总好过两个人。

    电光火石间,她松开了紧握凛狱的右手。腰间匕首出鞘的刹那,足尖猛踏青石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射向顾宁薇,匕首寒光直取对方咽喉。

    顾宁薇未曾料到会有人敢在主峰姚英的地盘偷袭于她,匆忙之下来不及拔剑,手中灯笼高高举起挡了过去。

    司少棠匕首划过瞬间,灯笼应声而碎,里面的蜡烛也飞了出去。

    顾宁薇踉跄后退,夜色太黑司少棠看不真切她到底有没有受伤。

    一计不成,只能就此作罢,朝着远处疾驰而去。

    身后传来顾知许变了调的嘶吼:“有刺客!”声音裹挟着灵力炸开,霎时惊醒了沉睡的主峰。

    一时间整个主峰亮如白昼。

    司少棠离了主峰,正要往丹霞峰方向赶回。

    “唰!唰!唰!”

    数十道照明符箓同时升空,刺目的白光如利剑般劈开黑暗。

    司少棠只能择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眼前的路越来越熟悉,司少棠猛然惊觉,这分明是去往年予竹住所的竹林所在。

    她想换个方向,可是左右两侧的岔路上,全是手持引路幽兰的巡逻弟子,杂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照出她的身形时,司少棠手腕一紧,被拉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司少棠身体骤然绷紧,匕首在掌心翻转。就在即将划破身后之人咽喉的刹那,一股熟悉的雪松气息忽然萦绕鼻尖。

    “小司,你怎么在这?”

    年予竹的声音温润,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司少棠的匕首顿时僵在半空,不知道该不该再挥下去。

    提着引路幽兰弟子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年予竹突然将她往竹林深处一带,朝着住所的方向走去。

    “……”

    年予竹的房间内。

    司少棠穿着一身夜行衣,发间还挂着几片枯叶,正犹豫要不要对年予竹出手时。

    “顾宁薇死了。”年予竹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司少棠耳边。

    年予竹声色平稳:“先换身衣服,巡逻弟子很快会搜到这里。”

    司少棠盯着那套中衣,喉头发紧。

    窗外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顾不上多想,她拿起手中衣服快步走到屏风后面。

    “咣!咣!咣!”

    突如其来的砸门声震得窗棂簌簌作响,司少棠条件反射般按住腰间的匕首。透过屏风的绢纱,她看见年予竹的影子从容不迫地走向房门。

    顾知许看上去非常慌张:“大师姐,门内来了刺客,顾宁薇师姐被害,您这边平安无事吧?”

    年予竹的声音温和如常:“我一直在誊写剑谱,并未见什么刺客。”

    司少棠正觉心安时,屋外又传来姚英的声音。

    “予竹你没事吧。”姚英站在门口想要迈进屋内。

    年予竹半个身子挡在门边道:“我没事,你的传音符上说顾宁薇死了,是怎么回事?”

    姚英的视线越过年予竹看向屋内:“还不太清楚,我就怕是…是那些人来了渡仙门,找错了人。”

    “不会。”年予竹打断道。

    姚英咬了咬唇,眼中忧色更浓:“可我担心你,要不然你来主峰暂住几日吧。”

    年予竹语气冷硬:“顾宁薇不是才死在主峰吗?”

    姚英一怔,随即急切道:“那……那我来竹林陪你!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年予竹沉默片刻,才淡淡道:“不必了,我习惯独居。”

    姚英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黯然垂眸:“那……你多保重。今夜我会派人守在竹林外。”转身时背影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年予竹才缓缓合上门。

    司少棠从屏风后缓步走出:“大师姐,我总觉得你和姚师姐之间说的一些话很奇怪。为什么主峰遇袭,她不在乎自己的安危,至少该过问掌门的情况,可她第一时间却偏偏要来竹林寻你?”

    年予竹整理茶具的手指微微一顿:“她就是这般固执,我只当她是师妹。”

    司少棠心知事情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方才姚英话里话外透露的信息,分明暗示着年予竹在外招惹了仇家,而且对方来势汹汹,甚至不惜在渡仙门内杀人。

    烛火跳动间,司少棠斟酌再三,终是轻声问道:“大师姐,那些人,是什么人?”

    年予竹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司少棠手腕包扎的帕子上。素白的绢帕一角,隐约可见一个墨色的“墨”字绣纹。

    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勾起帕子一角,动作温柔又略微生硬地扯住一角。

    “嘶——”

    司少棠猝不及防,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百草堂的事查清了。”年予竹的声音很轻,却让司少棠心头一跳,“说是一个善用匕首的女子所为。”

    司少棠呼吸微滞,感受到年予竹指尖传来的温度,却莫名觉得发冷。

    司少棠的声音有些发紧:“大师姐是说那凶手用的是匕首?”

    年予竹忽然抬眸,眼底尽是温柔道:“不说这些扫兴的了,小司你应该也不想聊这些血腥的事。对吧?”

    司少棠怔怔点头,垂眸时瞥见手心不知何时已换了崭新的帕子。

    月白色的绢帕上绣着两枝青竹,包扎的手法细致,与方才粗暴扯开伤口的动作判若两人。

    “今夜就留在我这里吧。”年予竹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说】

    留不留?

    27占有欲

    ◎小司……别碰那里。◎

    入夜,两人躺在床上。

    司少棠穿着中衣僵直地躺在床榻边缘,一只无处安放的手臂横亘在小腹处。

    她原本以为年予竹会邀她一起打坐,或者教她术法。却不曾想师姐竟掀开锦被,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示意她躺下。这般实实在在的“就寝”,反倒让她手足无措起来。

    年予竹侧卧在旁,青丝如瀑散在枕上,见司少棠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眼底不由泛起几分笑意。

    “再往旁边靠就该掉下去了,小司。”年予竹含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不会的师姐,我这边位置还多得很。”耳边传来年予竹温润的气息,司少棠身体变得更加僵硬,往床外又移了一寸。

    这一寸移了过去,小半边身子都悬空了。

    “墨长老平日里对你怎么样?”年予竹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司少棠紧绷的侧脸上。少女正死死盯着床柱上雕刻的云纹,仿佛那是什么高深功法秘籍。

    “师尊待我挺好的,刀法、丹药应有尽有。”司少棠声音发紧。

    说话时又不小心碰到年予竹的小腿,惊得她立即缩回。明明已经让出大半张床榻,怎么还是避不开身旁的温香暖玉。

    年予竹忽然蹙起眉头,指尖缠着一缕发丝轻轻一拽,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你这是要把自己挂到床幔上去?”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嗔怪,指尖力道又加重三分,“让你上床是休息的,怎么这么紧张。还是说师姐我生得青面獠牙,吓得你宁愿睡地上?”

    “嘶——”司少棠吃痛,耳尖顿时红得滴血。

    “师姐轻点,痛……”声音里带着几分讨饶的意味,却还是乖乖顺着力道挪了回来。

    这一拽一扯间,两人已是相对而卧。年予竹的里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如玉的锁骨,司少棠呼吸间全是师姐身上清冽的雪松香。

    司少棠望着眼前难得露出小性子的师姐,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平日里清冷自持的年予竹,此刻竟会为这等小事计较。

    想了想,她真诚说道:“师姐玉骨冰姿,素衣翩跹,不施粉黛已胜却人间无数。怎么会吓人呢?”

    话音未落,便见年予竹倏然转身平躺,青丝在枕上铺开。白玉般的颈子微微泛红,在月光下像是抹了层薄胭脂。

    “油嘴滑舌……”年予竹面朝墙壁轻斥,声音却比平日软了三分。她暗自庆幸此刻背对着那人,否则定要被瞧见自己发烫的耳根。

    “渡仙门中弟子常道,墨长老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有绝佳的炼丹之法,北洲修士中,论风姿气度、术法修为,皆当属前三之列。”年予竹的语气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她忽然转头问道:“小司,你觉得呢?”

    话里话外说得都是墨明尘有多漂亮。司少棠此刻还不知道年予竹心中所想,那就跟傻子无异了。

    原来大师姐竟也会拿自己和她人比较吗?

    司少棠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年予竹,恍惚间又忆前尘往事,当时只有她站了出来赠给自己一颗护住魂魄的丹药。

    “墨长老的样貌功法确实无可挑剔……”她故意拖长尾音,瞧见年予竹微微咬住的下唇,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失落的阴影。

    司少棠心头一软的同时,又觉有把细小的刷子在自己的心间轻轻扫了一下。

    “但在我心中师姐更胜于她。”她顿了顿,“况且门中弟子谁人不知?多少人为求师姐一眼,日日守在剑坪苦练。”

    年予竹闻言,又轻拽了一下指尖还未松开的墨色发尾:“胡说什么……”

    两人离得本就近*,这一拽额间更没了缝隙,方才的局促不安在这亲昵的触碰间悄然消散。

    四目相对的瞬间,年予竹总是清冷如霜的眸子此刻竟含着几分狡黠。

    司少棠一怔,恍惚间又嗅到亭中那日沾染在唇齿间的香甜气息,喉间不自觉地滚动。

    在这旖旎念头升腾的瞬间,眼前却蓦地闪过刺目红烛下,凤冠霞帔的年予竹与姚英执手交拜的景象。

    一阵灼热猝然从丹田处窜起,惊得她瞬间闭上双目,早就按压下去的魔气竟然突然开始活跃。

    相贴的衾被间,年予竹清浅的呼吸近在耳畔,她却连指尖都不敢稍动,任凭那团邪火在五脏六腑间肆虐。

    魔气来得太快,再想压制时为时已晚,不过数息便涌上灵台。

    再睁开眼时,眸中一阵黑气涌动。

    她看着眼前的年予竹,彼时的小心翼翼已经尽数散去,只余下强烈的占有欲。

    “小司,你怎么了?”年予竹见状,方才还带着嗔怪的语气陡然转急。

    正要去够枕边的冰魄发带,手腕却突然被狠狠扣住。

    年予竹的想要翻身的动作被突然制止,司少棠五指已经插。进年予竹要抓发带的指缝之间,整个人同时翻身压了上去,膝盖挤进年予竹的腿间,使她动弹不得。

    司少棠声音中带着意想不到的怒意:“你既然都嫁给姚英了,为何还要邀我上你的床?”

    年予竹双目微瞪,另一只手悄悄摸向压在司少棠枕下的另一根发带。

    “小司,你说什么?我根本就没答应姚……”

    尾音猝然破碎在相交的唇齿间。

    司少棠扣在她后颈的手掌滚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压下来。

    “唔……”

    年予竹给发带灌输灵气的动作戛然而止。

    司少棠的舌尖蛮横地撬开她的齿关。

    这次的吻来得又急又凶,与亭中那次小心翼翼的触碰截然不同。使她一时间竟有些身体发软,大脑空白,霎时忘记了要做些什么来阻拦司少棠。

    年予竹指尖一颤,冰魄发带从指缝滑落。

    她本该立即催动法诀阻拦的,可四肢却像浸在温泉水里,连骨缝都透着酥麻。

    等回过神时,自己的手臂已经环上对方脖颈,素白中衣滑落肘间,露出肌肤似雪的皓腕。

    司少棠微眯的眼中魔气疯狂涌动,年予竹环住自己后颈的动作,似乎让她十分满意。对年予竹的桎梏也稍松了些,盼望她对自己有更多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无法喘息的年予竹轻推司少棠的肩膀,司少棠才恋恋不舍地饶过年予竹略微有些红肿的双唇。

    就当年予竹以为终于能有喘息的间隙时,嘴里呼出的声音,却是一声带着泣音的轻。吟。

    这羞耻的声音让她赶忙松开攥紧司少棠衣领处的手,掩住自己的双唇。

    没想到这一动作反而让司少棠开始变本加厉,竟开始流连于她的耳垂和后颈。

    “痒……小司……别碰那里。”

    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司少棠更加过分,不时轻咬舔。舐。

    这时,她才深知不妙,想要挣脱司少棠的怀抱。

    可是她早就浑身发软四肢无力,无论怎么用力都推不开压在身上的司少棠,甚至汇集的灵力都施展不出。

    “你想往哪逃?去找姚英吗?”

    手腕又被司少棠压下,耳边响起司少棠的质问。冰冷的话语让年予竹有些气恼,贝齿对着司少棠落在她唇上的吻,狠狠地咬了上去。

    唇齿间的血腥气非但没能让她清醒,反而像是一把火,彻底点燃了压抑已久的占有欲。

    “司少棠!”年予竹在交缠的唇舌间艰难挤出几个字,却被更深的吻堵了回去。

    司少棠的腿开始乱动,不安分的手也开始悄悄掀起她的衣角探了进去……

    感受到腰间的凉意,年予竹猛地瞪大双目,脑中顿时清醒了些。

    她是喜欢司少棠,但还没想过要与她有这样亲密的行为。

    用力挣脱开司少棠缠人的吻,年予竹唇齿间断断续续发出:“流…唔…流云。”。

    守在案几上的灵剑早已震颤多时,闻声化作一道流光。

    “梆”的一声闷响,剑柄精准敲在司少棠后颈,将她整个人砸得软倒在年予竹身上。

    年予竹大口喘息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四肢的力气渐渐恢复,用力将司少棠推到床里。

    她坐起拢好凌乱的衣襟,指尖拨开司少棠散落的青丝。月光下,后脑处只是微微泛红,并未见血,她这才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

    想到刚才的发生的事,忽觉身体有些黏腻,气得她双指捏住司少棠的脸颊狠狠地拧了一把,才觉得出了口恶气,松手时司少棠侧脸还泛着白。

    正待去,沐浴更衣一番,又觉得有些不保险,怕昏睡过去的司少棠又醒过来。届时自己不着寸缕,岂不是更加危险。

    手掌向上翻起,刚刚滑落在地的冰魄发带缓缓升起飞舞着落在手掌心。

    她拉过司少棠的双手,将发带紧紧系在她的手腕上,这才安心起身沐浴。

    中间甚至还因腿软,整个人又跌回榻上。腿间的异样感让她耳根烧得通红,气得又朝昏迷的司少棠瞪了一眼。

    ***

    屏风后水雾氤氲,蒸腾的热气将铜镜蒙上一层朦胧的纱。

    年予竹浸在洒满花瓣的浴桶中,水面浮动的花瓣遮不住她颈间未消的红痕。指尖触到被吻得发烫的唇瓣时,忽然想起司少棠扣在她后颈的那只手掌。

    “这个混蛋……”

    她猛地将半张脸埋进水里,却压不住脑海中闪回的画面。

    那魔气竟对司少棠的影响如此之大,完全是换了个人一样,全无往日的清醒理智,就像只红了眼的野兽一般无异。

    “以后绝对要在她面前少提姚英才行。”

    “也不知那冰魄发带能不能抑制住她的魔气……”

    年予竹沐浴归来,青丝间还氤氲着湿润的香气。她立在床畔凝视片刻,忽然抬手掐诀,锦被如活物般翻卷而起,看到司少棠被裹成个密不透风的茧,才合衣躺在外侧阖上双目。

    过了一会儿,她倏然睁眼,看着身旁的司少棠陷入沉思。

    难不成上次偷吻自己,也是体内魔气起了作用?

    若真是因为魔气,那她自己所作所为,究竟是因为欲望,还是真的心悦自己呢?

    28乖徒儿

    ◎那双向来凌厉的凤目此刻柔得像化开的冰◎

    司少棠是被后脑钝痛惊醒的。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整个人被锦被裹成了茧蛹,连翻个身都困难。

    颈间传来细微的痒意,垂眸便见一缕青丝搭在在自己衣襟上。顺着那抹墨色望去,年予竹安静的睡颜近在咫尺。

    记忆如潮水般回涌,昨夜那些荒唐画面让司少棠瞬间从耳根红到脖颈。见年予竹睫毛轻颤似要转醒,她慌忙闭眼装睡,呼吸也刻意放得绵长些。

    黑暗中,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格外清晰。司少棠竖着耳朵等了半晌,却始终没听见离去的脚步声。正犹豫要不要“适时”醒来,脸颊突然被冰凉指尖戳中。

    “还好不生气了……”她正暗自庆幸,忽然颊肉被狠狠拧住,疼得倒抽冷气。

    “还在装睡?呼吸都乱了。”年予竹的声音带着嗔怒,指尖力道又重一分。

    司少棠心跳骤停,缓缓睁眼时装得一脸茫然:“师姐怎么把我裹成这样?”又委屈地眨眨眼,“后脑怎么也疼得厉害……”

    年予竹微微侧首,审视着睡醒的人,不知道这人是装的还是真的。

    “你还记得昨夜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年予竹又问,声音中透着质疑。

    司少棠眼中依旧一片茫然,装作回想的样子摇了摇头道:“只记得和师姐上了床聊了几句,后来好像就睡着了。”裹成茧的她试着扭了扭身体挣脱开,后脑处传来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再抬头时,眸中蓄起一层薄薄水光。

    年予竹一时有些拿不准司少棠说的是真是假,半信半疑地将人解开。

    “真的都不记得了?”年予竹边解边咬牙切齿问道。

    要是司少棠一点都不记得了,自己岂不是白被她占了便宜。

    司少棠捂着后脑处的肿起,委屈地点了点头:“不记得了,大师姐。”

    “你……算了。”年予竹眉头蹙起,“昨夜你梦游,我叫你叫不醒,你一头撞在了流云的剑柄上,我怕你再受伤,就用被子给你裹起来了。”

    司少棠嘴角僵着干笑了两声。

    一头撞在流云的剑柄上?

    不过也是多亏后来没进行下去,不然自己真是犯了大错,也不知道大师姐有没有发现她魔气入体的情况。

    “那真是多谢师姐了。”

    年予竹在她脸上看不出异常,只得道:“没事了就先回吧,以后夜里别再出来乱跑了,还好昨日有我,要不被人当做凶手,有嘴也说不清。”

    司少棠乖乖应下,不敢反驳,跟年予竹道别后出了竹林。竹林外左右无人看守,她便快速朝着丹霞峰的方向飞去。

    屋内的年予竹忽然瞥见床榻上静静躺着一根冰魄发带。

    她心头猛地一跳,这才想起自己竟忘了将这抵御魔气的发带设法送给司少棠。她拿起发带快步朝着门口走去,刚走出两步又顿在原地,羞红了脸。

    这冰魄发带本有两根,眼下屋内只留下一根,分明就是司少棠自己偷偷带走了。

    至于她为何偷偷带走,明明就是因为她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怕自己再受魔气侵袭!

    她根本就没有被流云敲晕,失去昨晚的记忆!

    “好你个司少棠……”年予竹指尖紧紧绞着冰魄发带,贝齿轻咬下唇,眼底满是羞恼。

    ***

    司少棠一路疾行回到丹霞峰,确认身后无人追来,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背靠着冰凉的石壁,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她握着手中的冰魄发带,心有余悸道:“好悬,差点就露馅了。”

    看着手中发带,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将发带缓缓凑近鼻尖,轻轻嗅了一下,果然盈满年予竹身上雪松的冷香。

    刚刚止住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的乱跳。

    想起昨夜种种,有些庆幸年予竹最后用流云打晕自己,同时又忍不住幻想要是昨夜年予竹没能挣脱自己的桎梏,又会怎样……

    山间忽起一阵冷风,她猛地打了个寒颤。遐想非非的司少棠瞬间清醒过来,脊背冒出冷汗。

    “罪过!罪过!我怎么能亵渎大师姐呢。”她重重拍了自己额头一掌,然后把冰魄发带胡乱缠绕在手腕间,口中不停地念着清静经,快步回了药庐。

    途中经过墨明尘的居所时,见其房门微敞,不由停住了脚步。

    “师尊?”她压低声音轻唤,指尖抵在门上,屋内静得出奇。

    墨明尘这人最是小心谨慎,屋内丹药、毒药、解药一大堆,从不让人进她房间,又怎么会让房门敞开无人在内。

    “师尊?你在里面吗?”

    久不见墨明尘回应,司少棠犹豫再三后,小心谨慎地侧身迈了进去。

    屋内一片昏暗,物品摆放整齐,只有丝丝缕缕丹药清香的味道。

    司少棠朝着柜子旁的药瓶走去,要是能把手中炼制好的牵机引放在其日常服用的丹药内,再放出卓正心曾在渡仙门待过的消息,墨明尘怎么也想不到是自己下的毒。

    可就在其指尖刚触及冰凉的药瓶,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床边的纱幔轻轻飘动,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连呼吸都停滞,耳边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咚、咚、咚……”

    每一声都震得胸腔生疼。她死死盯着那截露在帷幔外的皓腕,连睫毛都不敢颤动分毫。

    一息……

    两息……

    三息……

    司少棠从未觉得时间有如此漫长过,眼见一盏茶的时间都要过去,床上的人还没动静。

    司少棠悄悄地朝着门口退去。

    只是刚退两步,又被地上的一处刺目的红吸引了视线。

    血迹?

    虽不是很清晰,但地上确实是一滴干涸的血液。

    依照时间来看,这滴血最少在地上一个时辰了。

    墨明尘受伤了?

    司少棠手指搭在凛狱上,小心翼翼地朝着床边走去。纱幔被剑鞘挑开的刹那,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墨明尘静静躺在凌乱的锦被间,素来明艳的面容惨白如纸。唇角残留的血迹已呈暗褐色,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肩膀处的剑伤十分狰狞。

    墨明尘死了?

    在看清眼前后,司少棠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股近乎战栗的狂喜如万马奔腾般在胸腔横冲直撞。

    不对!前世的墨明尘此刻活得好好的,几年后还亲手剔了自己的灵骨。

    一想到这里司少棠又感觉好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

    她下意识地弯腰,食指缓缓朝墨明尘鼻下探去。就在指尖即将触到时,一只铁钳般的手突然扣住她的手腕!

    “司少棠,你在做什么?”

    本该气绝的墨明尘骤然睁眼,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凤目此刻凌厉如刀。

    司少棠手腕猛地一颤,顺势跪倒在床榻边道:“师尊恕罪!弟子途经时见门外有血迹,房门又大开。想起昨日有人混入山门杀了顾宁薇师妹,实在担心师尊安危……”

    墨明尘淡漠的眸子看向她问道:“顾宁薇死了?”

    “是。”司少棠低垂着头,一缕秀发散落,正好遮住她眼底的惊慌。

    “抬起头来看我,我又没怪罪你,怕什么?凶手可找出来了?”墨明尘靠在床边慵懒的声音中让人看不出虚弱。

    “徒儿不知,好像还没找出来吧。”司少棠缓缓抬头,眼中的惊慌已然换成对师尊受伤的担忧和关切,“倒是师尊您是怎么回事?难道也遇到杀顾宁薇师姐的凶手了?”

    墨明尘摆了摆手道:“遇到了个仇人罢了。”说完又从怀中取出一物给到司少棠。

    司少棠看着手中的青色小盾,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师尊,这是?”

    “那姚英看你不顺眼,我又不能总是在你身边,便为你寻了个护身法器。”

    司少棠愕然抬头,正撞进墨明尘含笑的眼眸,那双向来凌厉的凤目此刻柔得像化开的冰,还藏着几分罕见的期待。

    “滴血认主吧。若以后遇到危险至少能撑到我赶来。”墨明尘说完突然轻咳了两声,帕子上的血迹映入司少棠的眼帘。

    紧握青色小盾的司少棠忽然觉得有些压迫地喘不上气来。

    “为……什么啊,师尊?”

    “本座给我徒儿寻个护身的法宝,什么为什么。”看到司少棠紧张地样子,她轻笑道,“别想了,我又不是因为这个法宝才受伤的。是我时运不济,遇到了之前的仇敌。”

    “那若是不为我寻这法器,您还会受伤吗?”司少棠拿着青色小盾的手指有些颤抖,甚至要抓不稳这护身法器。

    “说得什么傻话,不为你寻这法器,我当然不会受伤了。”见司少棠面色发白,又放软了语气,“但这又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要去的。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快些把那边桌子上的玉虚丹给我拿……”

    墨明尘的声音越来越轻,身子突然一晃,整个人朝床下倾倒过去。

    司少棠瞳孔骤缩,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前世剔骨之痛、方才的青色小盾、还有那方染血的帕子……可双臂却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揽,稳稳接住了坠落的躯体。

    怀中的墨明尘滚烫的额头贴在她颈侧,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烙铁般灼人。她盯着怀中人苍白的唇色,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颅内翻搅。

    她现在是知晓自己天生灵骨,故意在讨好自己吗?

    可这有必要吗?

    但除了这个原因,司少棠脑子都快炸了也想不出第二个墨明尘这样做的理由出来。

    司少棠将墨明尘轻轻放平在床榻上,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肌肤时,不自觉地顿了顿。她缓缓直起身,双腿却如同灌了千斤重的铅块,每迈出一步都仿佛要耗尽全身气力。

    腿上像灌了铅一样,走到桌上装着玉虚丹瓶子的旁边。

    司少棠颤抖的指尖拨开瓶塞,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牵机引。幽蓝的粉末在暗处闪烁着诡谲的光泽,只需轻轻一抖,便能了结这段恩怨。

    她蓦然回首,望向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墨明尘。

    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一个声音:墨明尘会在七年后剔了自己的灵骨,就算她昨日不去给自己寻法器,也未必不会被仇家寻仇。

    【作者有话说】

    你们说杀还是不杀?

    29吃醋

    ◎小司,你好生小气。◎

    但若是她昨日没有出渡仙门呢?

    是不是也不会受伤?

    司少棠抱着双臂呆滞地坐在床边,手上还拿着玉虚丹的玉瓶。

    前世记忆如附骨之疽般啃噬着她的理智,墨明尘冰冷的手指按在她灵台时刺骨的疼,剔骨刀刮过经脉时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有那双曾经温柔教导她的眼睛里,最后只剩下残忍的漠然。

    眸中黑气翻腾,仇恨在胸腔里疯狂滋长,玉瓶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咔擦”声,顷刻间碎裂成齑粉。尖锐的瓷片扎进皮肉,鲜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她却浑然不觉。

    就在手指不自觉握紧凛狱时,腕间冰魄发带突然泛起莹莹清光,一缕沁凉如初雪的灵力顺着经脉直抵灵台。

    司少棠猛地松开剑柄,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掌心剧烈喘息。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她颤抖着捧起发带贴在额前,雪松冷香中,那些血腥的记忆终于渐渐平息。

    发顶忽然被人用力蹂躏了一番,墨明尘慵懒的声音从头顶处想起:“过去几日了?多亏有你在跟前守着。”

    声音还带着久睡的沙哑。

    司少棠浑身猛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侧身避开,在距离床边五步外的距离站住。

    “三、三日了。”她强迫自己勾起嘴角,“师尊说笑了,顶多是多昏睡几日,哪有那么严重。”

    看着司少棠后退的步伐,墨明尘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缓缓收回锦被之中。藏在被下的手指一根根攥紧,骨节都泛出青白:“少棠,你还好吗?”

    司少棠此刻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单薄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我没事,可能是有些吃不消。”

    话音未落便踉跄了一下,急忙扶住床柱:“师尊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语毕,司少棠便踉跄着推开房门,逃也似的离开。

    逃出那让她窒息的房间后,屋外阳光直射让她睁不开双眼,手掌挡在眼前,青玉小盾上的红线被风吹起。

    这面小盾在阳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这盾分明能抵挡渡仙门内内门长老七成功力,盾面上却连一丝使用过的痕迹都没有。墨明尘那日浑身是血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她宁可重伤濒死也不愿动用这法宝……

    她不敢深想其中缘由。

    司少棠顿感疲惫,自己对墨明尘的恨和墨明尘对自己的照顾,让她感觉自己快要分裂。

    “再有下次,我绝不会手软。”

    司少棠把青色小盾随手收进储物袋中,提着灌了铅的双腿回了住所。

    离得老远就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屋内。

    “少棠!”

    一道熟悉的清冽嗓音让她卸去满身疲惫。

    年予竹正站在门外,见到她后她快步上前,声音中透着几分急切:“这几日你去哪了?”

    “师姐,我好累。”司少棠浑身失了力气,整个人颓废地栽进年予竹的怀中。

    年予竹的指尖微微收紧,将司少棠冰凉的手腕握得更牢了些:“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放得极轻,眼中的情绪却晦暗难辨,像是深潭下涌动的暗流。

    她扶着浑浑噩噩的司少棠回到内室,刚在床沿坐下,就感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重重埋进自己怀里。司少棠整个人蜷缩着,额头抵在她腰间,声音闷得发颤:“师姐……”

    年予竹的手指悬在半空,终究轻轻落在她凌乱的发间。

    “如果有一个人,你明知她以后会伤害你,可她现在却又对你很好……”司少棠的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该怎么办?”

    年予竹的手突然顿住,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痛色:“那要看她现在的好,值不值得你赌上将来的痛。”

    话音刚落,司少棠将脸更深地埋进年予竹的衣襟里,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雪松冷香。她收紧双臂,像是要把这个人揉进身体里:“我明白了,师姐……”

    声音闷在衣料间,带着几分哽咽后的沙哑。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直到天色渐暗。年予竹温柔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司少棠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慌忙松开手。

    “我……”

    她局促地向后挪了挪,耳尖烧得通红。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瓦片上。

    年予竹却只是理了理衣襟:“过几日就要参加试炼了,此次试炼不同以往,仙门百派皆会遣精锐参加。得第一名者会获得《太虚凝心诀》,修习者可淬炼神识,一念之间洞察万物……”

    雨势渐急,瓦片上的声响愈发清脆。年予竹顿了顿,声音突然轻了几分:“甚至……能抵御心魔侵袭。”

    司少棠双目猛地瞪大。

    年予竹又道:“此诀为各派弟子必争之物,姚英也在其中。她修习的功法有些缺陷,虽修炼时进步神速,但缺容易影响心神。”

    司少棠突然冷笑出声,眼中闪过一丝猩红:“那和魔功有何区别?”话音未落,腕间冰魄发带突然泛起寒光,她这才惊觉自己险些又被魔气影响,偷偷将衣袖拉下,盖住了手腕处的发带。

    司少棠顿了顿又问道:“师姐来是告诉我,一定要得第一争得这《太虚凝心诀》吗?”

    窗外冷风裹挟着雨丝呼啸而过。

    “不是。”年予竹突然开口,司少棠却觉得她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凉,“我是来提前告知你,这次不要和姚英争,而且……渡仙门所有参赛弟子,都要助她夺得第一。”

    司少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年予竹,方才还盈满信任的眼神寸寸冷了下去,最后凝成一片寒冰。

    年予竹见状轻叹一声,不由分说地执起司少棠的手腕,掀开染血的衣袖。掌心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与冰魄发带纠缠在一起,触目惊心。

    年予竹指尖微微发颤,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怒意:“你以后不许再这样伤害自己。”她说着从袖中取出药瓶,动作却比语气温柔百倍。

    药粉洒在伤口上时,司少棠猛地抽回手,力道大得直接将年予竹手中的玉瓶打翻。玉瓶在柜角磕出一声脆响滚落在地,药粉簌簌洒落,在青石地板上铺开一片。

    司少棠漠然地看着地板上的药粉:“少棠都记住了,大师姐请回吧。”

    年予竹不语,只是缓步走到一旁,俯身拾起那个滚落在地的药瓶。

    就在司少棠以为她要离开时,捡起药瓶的年予竹又折返回来在她面前蹲下,裙摆如莲花般散开。

    她伸手握住司少棠的手指道:“小司,你生气了?”

    年予竹仰起脸,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那眼神太过炽热,像是要望进她的心底去。

    司少棠下意识地移开视线,看向屋外的细雨。

    她沉默片刻,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姚师姐是我的同门,她若想夺冠,我又有何理由不帮呢。大师姐说的我都记住了,少棠虽修为低微,但也会尽全力助姚师姐夺得第一。”

    她的目光落在年予竹伏在她膝上的身影上。

    那人鸦羽般的长发散落在肩膀处,一双柔情似水眼睛盯着自己看,她生怕年予竹再待下去,自己心中的怨气都要消散了:“大师姐,外面雨要下大了,早些回竹林吧。”

    年予竹的目光仍灼灼地追着她,烧得司少棠无处可逃。

    “你就是生气了。”年予竹笃定道,指尖轻轻勾住她的衣袖,“你在气什么?气要帮姚英争第一?”

    “还是气我要你帮姚英争第一?”

    心中的怨气被眼前人戳穿,司少棠呼吸一滞,耳尖瞬间染上一抹薄红。她羞恼地推开膝上的人,猛地站起身来,衣袖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我没有生气,我去练剑。到时候好帮大师姐的姚英。”

    “小司,你好生小气。”

    年予竹揽住她的胳膊,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无奈的嗔意:“那功法原本我是想取来送你,只是此次试炼各仙门都有参加,比的是合作和人数,我这才出此下策,与姚英合作。”

    司少棠身形一顿,紧蹙的眉头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她侧过头,眼底还带着一丝将信将疑:“当真?”

    年予竹的指尖轻轻抚上司少棠的脸颊,将她的脸转回来与自己对视,声音放得极轻:“真,比真金还真。等助她夺得魁首,她会拓印一份给我,到时候我再送给你,好不好?”

    司少棠别过脸去,却藏不住微微翘起的嘴角:“我不缺功法,更不要和姚英练一样的功法呢。大师姐若喜欢,自己收着便是。”

    “可你魔气入体,我本以为冰魄发带能抵抗一阵,却没想到作用甚微。这是目前唯一能护住你灵台清明的办法了。”

    司少棠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两步,从她怀中挣开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窗外雨声渐急,檐下水珠串成银线。

    年予竹想要上前,又怕惊到司少棠:“我知道你不是魔族的人,但这缕魔气盘踞在你灵脉已久,迟早会影响你的神志,就像那日在我房中,你突然……”

    司少棠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出声打断道:“你就不怕我是魔族派来的奸细,一路跟着你回渡仙门?”

    “你若真是魔族的人,又怎么会在我面前暴露你的魔气,明显是你被人陷……陷害才会魔气入体的。”年予竹的声音越来越小。

    司少棠自己也说不清缘由,每当靠近年予竹时,心底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与安心。

    那人的气息,那人的温度,都让她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想要依赖。

    就好像前世遗落的魂魄终于寻到了归处。

    可她前世并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师姐。我都听你的。”

    这句话说出口时,连司少棠自己都怔了一瞬。

    ***

    竹林深处年予竹住处所在。

    回到房内的年予竹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大雨陷入沉思。

    一只通体碧翠的蝴蝶自年予竹肩头翩然飞起,蝶影幻化间,一位身着碧罗纱裙的女子款款现身。

    “别再折磨自己了。当日若不是你用本命精血相救,她早就在那乱葬岗上化作一抔黄土了。”

    年予竹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翠姨,可她先天灵骨纯净无瑕,以我精血滋养过后,阴阳相冲,我怕终有一日她会……”

    蝴蝶所幻化之人轻笑一声:“魔气压制是小,我看你倒不如先担心担心她对你的占有欲。”

    30茧忆

    ◎情爱哪有那么多清清白白?◎

    年予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疑惑问道:“占有欲?”

    “可不正是。”年琼翠斜倚在窗边的阴影里,唇角噙着促狭的笑意,“那丫头靠你的心头血才捡回这条命,骨子里早刻着你的烙印了。如今见姚英整日在你跟前献殷勤,怕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竟会到如此地步,当日你怎么不提前告知于我”

    她嗓音发紧,袖中手指蜷缩起来。

    年琼翠见状敛了笑意,她伸手轻拍自己额头:“怪我多嘴。那司少棠的灵骨重塑时融了你三滴精血,如今她经脉里淌的,骨缝里藏的,可都沾着你的气息。”

    年琼翠的答复看似懊恼,但言语间却净是黏腻的挑。逗。狭长的眼睛眯成一道缝,斜斜地注视着年予竹。

    见年予竹眉头蹙起,年琼翠又道:“要不然你以为,前世连正眼都不敢瞧你的小古板,如今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现在你稍稍动动手指,她都恨不得把你拆骨入腹,吞进血肉里藏着才好。”

    年予竹只觉得耳尖发烫。

    “不然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年琼翠勾着人的尾音,轻飘飘落进她混沌的思绪里。

    这句话在年予竹脑中不断回响,嗡嗡地震得她太阳穴发胀。

    年予竹第一次见到司少棠,是在丹霞峰的暮春时节。

    那时满山杜鹃泣血般红得灼眼,挺拔孤傲的少女却穿着一袭素白弟子服,独自站在悬崖边的老松树下练剑。山风卷起她束发的青色丝带,在满山的杜鹃花中格外扎眼。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刚入门的司师妹。

    她有意与她亲近,只是司少棠却始终带着疏离,与她的那些对话永远只有三句,规矩得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样。

    “见过大师姐。”

    “大师姐近日可还安康?”

    “那少棠就先回丹霞峰了。”

    直到司少棠受难那日……

    “翠姨,可我不想……不想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喜欢我,亲近我。”年予竹的声音中透着失落,但一想到司少棠因姚英吃醋的样子时,心底竟涌起一丝隐秘的欢愉。

    年琼翠忽然轻笑出声:“傻丫头,情爱哪有那么多清清白白?你要是不救,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话音未落,她的身形已化作万千光点。一只蓝翅凤蝶从光晕中翩然而出,翅尖还沾着未散尽的灵光。蝴蝶绕着年予竹飞了三圈,鳞空气中传来年琼翠逐渐飘远的声音。

    “难不成要眼睁睁看她喜欢上别人,你才痛快?我还有事,先离开几天,你小心照顾自己。别着了年镜的道。”

    说完蝴蝶便朝着远处飞去,徒留年予竹一人。

    她捧起茶盏抿了一口,却发觉茶已凉透,苦涩在舌尖蔓延。放下茶盏时,喉间却又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回甘。

    她原以为*这一世已然不同。初见时故意在司少棠途经的山道上佯装受伤,后来每每相处,她也都刻意放柔了语调。盼着她能关注自己,照顾自己,甚至是喜欢上自己……

    可年琼翠的话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所有妄想。

    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些处心积虑的温柔,与那精血种下的执念,本质上又有何区别?都是想要在那人心上,烙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呵……”一声叹息混着雨声消散在风里。

    ***

    次日寅时三刻,晨雾未散,年予竹便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醒。她披衣起身时,瞥见铜镜中自己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影。昨夜那场雨,到底让她辗转难眠。

    “大师姐,年首阁请您即刻过去。”门外弟子的声音隔着门缝传了进来。

    年予竹系衣带的手指微微一顿。那个本该永远低眉顺目的家奴,如今竟也配被尊称为“首阁”了。

    她望着镜中自己骤然冷下的眉眼,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暴雨夜。

    三十七名族中精锐以血肉为盾,硬生生在围剿中劈开一条生路。她记得三姐姐将染血的储物戒塞进她手里时,断臂处的白骨森然可见,记得七姑姑自爆金丹前,回头望她那一眼中的决绝。

    最终死的死伤的伤,只留下一个姚英和家奴活了下来,她赐家奴她的母姓改名年镜,凭着自己给她的丹药和还算凑活的修为,带她改头换面入了渡仙门。

    要不是自己前世知晓了她的狼子野心,又有翠姨相助,怕早就成了年镜的垫脚石。

    剑阁内,年予竹刚一迈入,就看到端坐主位的年镜俨然一副位高权重、剑阁首座的摸样。

    年镜见年予竹踏入内室,膝头下意识地向前一倾,双手已扶住了太师椅的扶手。却在起身的瞬间顿住,瞥了眼一旁侍奉的弟子悠悠坐了回去。

    这一切年予竹看得分明,她如往日一般对着年镜施了一礼:“弟子见过师尊。不知师尊唤予竹前来有何事相商。”

    年镜俨然一副慈师模样,温婉笑道:“倒也没什么要事,只是掌门昨日又把金雷木送了过来。我实在是劝诫不动,只得勉强收下了。不知道予竹你是作何看法,要不要我再派人给送回去?”

    年予竹看着年镜虚伪的模样,心中古井无波:“那就再好不过了。”

    年镜的脸色瞬间阴郁下去:“可这毕竟是掌门送来的,我已是百般推辞,再送回去,岂不拂了掌门颜面。”

    “那便收下吧。”年予竹声音淡漠,就好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之事。

    年予竹这般干脆的应允,倒让年镜一时语塞。她精心准备的威逼利诱之词全哽在喉头,嘴角的皱纹微微抽搐着,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容。见年予竹已转身欲走,她慌忙从太师椅上直起身子,扶手被攥得吱呀作响。

    “等等!”年镜急声道,嗓音因突然拔高而显得尖利。她意识到失态,忙用袖口掩唇轻咳,“予竹啊……那姚少主的提亲之事?”

    年予竹驻足回首,想到翠姨离开时嘱咐的话,她低垂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师尊待我恩重如山,既然师尊也觉得姚英堪为良配。徒儿……自当遵从。”

    年镜长舒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时隔多年,她虽早已不是年家的奴仆,可每当在年予竹眉宇间瞥见与旧主相似的轮廓时,仍会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颤。

    年镜藏在袖中的手紧握着溯月丹,她挥手屏退左右弟子,脸上堆起慈祥的笑容。

    “小主人,老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姚英那孩子与你自幼相伴,当年为探望你才跟着流落至此。这些年来,但凡是你要的,她哪次不是踏遍北洲也要给你寻来?”

    她说着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又压低几分:“老主人音讯全无。与其苦等无果,不如与姚英结为道侣成就一桩美事。姚英如今已是渡仙门少掌门,你若是应下这门亲事,往后在这北洲地界,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丹药,年镜在心里给自己开脱:当年为主家卖命落下的暗伤,如今连筑基期的修为都要维持不住了。既然回不去中州,在这北洲总得为自己谋条活路。横竖姚英开出的条件够丰厚,这桩姻缘对小主人也不算委屈。

    年予竹哪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现在翠姨不在,又不好过撕破脸皮,为今之计也只能先应下来。

    她做出一副焦急的样子问道:“我爹他当真一点消息都没有吗?这数十年来,我日日都在盼着中州来人……”

    年镜浑浊的眼珠颤了颤,避开她的视线:“小主人,老奴知道您心里苦。但中州路途遥远,这些年战乱不断,就连渡仙门的传讯灵鹤都飞不过去。老奴说句不中听的,您……还是别抱太大期望了。”

    年予竹垂下眼帘,长睫掩住眼底的寒意。

    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窗外风声呜咽。

    年镜喉头滚动,终究没敢再说话。

    她心里清楚得很,若主人当真还在,以他的性子,怕是早就踏平北洲来寻女儿了。如今音讯全无,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年予竹忽然抬眸,眼底泛起水光:“您说……我若是应了这门亲事,爹爹回来会不会怪我?”

    年镜心头一跳,连忙堆起笑容:“怎么会呢!姚少主天资卓绝,又对您一片痴心,老主人若是知道,定会为您和姚少主感到开心的。”

    “我知道了。”年予竹轻声打断她,“一切都由您做主吧,我先回去了。”

    年予竹刚一离开殿内,姚英就迫不及待地从一旁走了出来。

    “原来予竹心中也是有我的。”姚英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她突然抬步就要追出去,“我现在就去告诉她。”

    年镜慌忙拽住她的衣袖:“哎,别!小主人最恨被人欺瞒,若知晓今日这出戏是你我联手所为,肯定会记恨你的。既然事已至此,你还是就老实回去等着吧。”

    转而从袖中掏出一卷玉简道:“这是合籍大典的章程,少主不妨先看看?”

    姚英盯着玉简上“年予竹”三个字,终于慢慢勾起嘴角,指尖在名字上暧昧地划过道:“也好!反正她迟早是我的道侣。”

    “那溯月丹?”年镜讨好地问道。

    姚英从怀中取出许诺给她的另一枚丹药:“诺!这是答应给你的另一枚溯月丹,可保你再续百年寿命。”

    出了剑阁的年予竹心中顿感悲凉。除了寻到她的翠姨,以前中州认识的人或多或少都想着算计她。

    回去的路上恍惚间,竟朝着司少棠所在的丹霞峰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不请假了,明天再请[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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