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第31章 犯上翌日,正值风和气清……

    翌日,正值风和气清,阳光温煦,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思及这几日西侧殿的低气压,藏珠走至窗柩旁,冲倚在窗边的蕴玉劝道:“主子,今儿个天色这般好,不如出去走走?”

    “奴婢见您天天闷在屋子里头,都快闷坏了。”

    藏珠这话乃是出自真心,从蕴玉头一回侍寝到现在,除非有事,平日里,她是一步也不踏出西侧殿,眼下五月初,正值百花盛开的时候,何不出去瞧瞧这外头的好景色呢。

    原以为会收到蕴玉一贯以来的拒绝,却不料耳边传来一声柔软的女声:“既如此,那便出去瞧瞧。”

    藏珠一怔,险些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待转眸瞧见蕴玉面上的笑意,才忙不迭一声应了下来。

    蕴玉扶着藏珠的手踏入御花园时,春日的暖阳正将琉璃瓦上的晨露蒸成氤氲的雾气。

    因着蕴玉喜静,藏珠特意选了条偏僻小径,二人一边沿着小径赏景,一边低声说些私房话,倒是难得的轻松。

    正当蕴玉缓步踏在青石板的宫道上时,腰间垂下的禁步忽然被一根斜生出的藤蔓勾住。

    “主子小心!”藏珠眼疾手快,见状连忙上前几步,蹲下身替她细细将藤蔓解开。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竟是容才人。”就在主仆二人低头解着禁步的时候,旁边传来一阵喧闹的脚步声。

    蕴玉抬首循着声音望去,映入眼帘的,正是一身桃色舞衣的郑良人。

    她昂首挺胸瞧着二人,脚下是四散的各色花瓣,如今已有不少被狠狠踩入泥中,看不出本来面目。

    遇见郑良人,蕴玉心中并不意外,只是面上却露出些迷茫的模样,待藏珠附耳解释一番后,才恍然大悟般笑道:“原是郑妹妹,能在此处遇见,倒是巧了。”

    “巧了?我看不是吧?”郑良人悠然一笑,一手扶着茵萝,另一手捏着朵娇嫩的迎春花在鼻尖轻嗅。

    她面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摆明了是来者不善。

    见状,藏珠横跨一步挡在蕴玉身前,拧眉道:“郑良人见我家主子不行礼便算了,如今我家主子要过去,还请良人速速让开!”

    藏珠说的疾声厉色,郑良人却丝毫不怕,斜斜勾起唇角,踏着绣鞋一步一步走至蕴玉面前。

    她一手用鎏金缠花护甲轻轻勾起腰间的香囊,随意拨弄着香囊垂下的流苏,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前些日子,听闻容才人屡次上乾盛殿求见圣上,皆被圣上挡了回来?”她故意将“屡次”二字咬的极重。

    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抚上自己唇瓣,娇笑道:“若我是容才人,只怕要躲在殿中羞于见人了,如何还能出来四处丢人现眼?”

    “你们说,是也不是?”郑良人轻笑着环视四周的宫人。

    她这般大胆,可这些宫人却是要命的,无一不是恭敬低下头,充耳未闻。

    藏珠气的发抖,正要开口却被蕴玉摁住手腕。

    “既然妹妹喜欢此地,那姐姐我就不打搅了。”说

    罢,蕴玉淡淡出声,随即侧过身便要牵着藏珠一道离去。

    却不想,她前脚踏出一步,后脚便被斜伸出的一臂拦了正着。

    “慢着!”郑良人面上满是骄矜之意。

    蕴玉淡淡抬眸,便见郑良人轻哼一声:“方才本主在此地练的舞,可是要献给圣上的,容才人方才在此地站了许久,谁知道你是不是将本主的舞偷学了去。”

    在她身后,茵萝小心扯了扯郑良人的袖子,低声道:“小主”

    郑良人来的晚不知道,她却是知晓的,这容才人在圣上面前,也算是有几分宠爱。

    眼下虽是不如从前,可谁知道圣上会不会什么时间想起她来,到了那时

    郑良人狠狠一甩袖子,回首瞪了茵萝一眼,低声斥道:“没用的东西!”

    蕴玉眸光一闪,隐在袖中的手指暗暗摩挲着绣帕,抬眸直视郑良人道:“那郑良人想怎么样?”

    “怎么样?”郑良人双手抱胸,一指轻点自己唇瓣,良久,笑道:“不若容才人在此处也舞上一舞,叫这些宫人们都瞧瞧,不就知道容才人有没有偷学本主的桃花舞了么?”

    蕴玉眉眼一沉,她没想到郑良人竟是如此蠢笨又胆大包天,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折辱她。

    见蕴玉面上不悦,郑良人愈发得寸进尺道:“怎么?容才人可是被本主戳中心事了?”

    藏珠猛地攥紧蕴玉颤抖的手腕,却被主子用眼神制止。

    蕴玉望着郑良人发髻间晃动的东珠步摇——那是裴玄祁上月赏下的贡品东珠,依着规矩只有梅妃和仪妃各得了一斛。

    蕴玉抿唇一笑,就在郑良人觉得她疯魔了时,蕴玉才缓声道:“良人发髻上这枚簪子,用的乃是贡品珍珠吧。”

    “那是自然!”

    尚未等郑良人的笑意全然露出,蕴玉便继续道:“这东珠乃是南海贡品,每一颗都有大拇指大小,依着宫规,乃是妃位以上的宫嫔才能佩戴,郑良人竟敢如此僭越!”

    说着,蕴玉狠狠冷下脸:“郑良人以下犯上,将本主堵在此处,多次言语冒犯之处本主不同你计较。”

    “眼下更是变本加厉,竟敢威胁本主献舞于你!”

    “郑良人可是要同本主去圣上,去梅妃娘娘、仪妃娘娘跟前辩个分明?”

    郑良人瞳孔骤缩,猛地抬首瞪着蕴玉,一手气的发颤,指着蕴玉面上道:“你你竟敢如此不将我放在眼中”

    “待我下回见了圣上,有你的好果子吃!“

    蕴玉淡淡瞥她一眼,抬手扶住藏珠,稳稳走过郑良人身边,沉声道:“那本主便在昭月宫,等着良人的好消息了。”

    郑良人被她一番话说的又气又怕,连忙将发髻上的东珠簪子拔了下来,一时间竟忘了拦住蕴玉。

    她不拦,身后的茵萝更是只余庆幸,哪里还会去多事,连忙上手扶了郑良人劝道:“良人,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您同她计较什么?”

    郑良人狠狠一拂袖,将茵萝推开,冷声道:“你懂什么?”

    正是因为如今这个情形,她才要为难蕴玉。

    梅妃对她的威胁尚在耳中,她如今刚尝到一丝荣华富贵的滋味,可不愿意就此舍了去。

    可偏偏她多次求见圣上未果,慢慢的她也琢磨出味儿来。

    圣上这是心疼她,知晓她定会为镇国大将军求情,可圣上偏偏又无法应了她,这才避而不见。

    那她便只能换个方式讨梅妃的欢心,以此希望她能放自己一马。

    比如刻意为难仪妃手下的容才人。

    她可还未忘记,当初她刚入宫时,梅妃对她下的令,便是为难容才人。

    回眸瞧了眼仍旧忐忑的茵萝,郑良人蹙眉道:“如何?可寻着桃花花瓣了?”

    茵萝心中一紧,抿唇道:“回主子,这御花园中是没有桃花的,更何况如今已然过了桃花盛开的时节。”

    “没有便去找!”郑良人颇有些烦躁:“让你寻些东西都寻不来,只会说没有,自个儿不会想法子么?”

    “本主给你三日时间,若是你还未找到东西,或是想不出替代的法子,本主要你好看!”

    说罢,郑良人狠狠瞪了茵萝一眼,随即一挥袖离开。

    口中仍旧喋喋不休道:“真是晦气!”

    她们一行人走后,两道人影才从暗处缓步出来。

    瞧着郑良人等人离去的身影,藏珠有些疑惑道:“主子?”

    她不明白主子为何要隐在此处偷听郑良人谈话,却见蕴玉眸中闪过一丝暗色,微微垂下眸。

    随即,她忽然捏住藏珠的手,神色间颇为纠结,低声问道:“若是若是我现在有个法子,能叫圣上重新想起我,只是”

    她抿了抿唇,并未继续说下去。

    藏珠却是急了,连忙回握住蕴玉纤手,紧张道:“您倒是继续说呀,只是什么呀主子。”

    “只是会伤害到一些无辜的人,你说,我要不要这么做?”蕴玉目光变得有些绵长。

    见藏珠愣住,蕴玉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道:“算了,说不定事情不会到那个地步。”

    说罢,她又低眸问藏珠:“上回让你取的白鲜皮粉,可拿到了?”

    藏珠颇为紧张地点点头。

    见状,蕴玉牵着藏珠,二人转身离开这处幽僻之地。

    晚间,尚未到晚膳时分,御前便又传来消息,出事了。

    仪妃还未用上一口膳食,便急匆匆更了衣,坐上辇车往乾盛殿赶。

    西侧殿中,藏珠一边将膳食摆上桌,一边嘟囔道:“主子,您是不知道,这郑良人可真能折腾。”

    “自打奴婢入宫,就从来没瞧见过这样的场面。”

    “这才是个良人呢,不过是得了圣上几分偏宠,竟是将满后宫的人都不放在眼中了。”

    见蕴玉有些蹙眉,藏珠加快语速道:“奴婢从御膳房回来时就听说了,抚春楼那边儿,茵萝今儿下午便去御膳房,指明了要取桃花粉。”

    “说是郑良人要吃桃花糕,想着在自个儿宫里自己做,御膳房不给,茵萝就闹了好大一场,直叫御膳房没了法子,才给了二两。”

    “这拿了桃花粉还没完,瞧见了一旁的炉子上煨着的燕窝炖木瓜,当下指明了郑良人要吃,这原本也不打紧,叫御膳房再做一盏就是了。”

    “可她偏生一点也等不得,非要那盏已经煨好的。那燕窝炖木瓜是什么东西,那可是纪淑媛吩咐了的,要专程给昭宁公主留着的。”

    “原本御膳房是说什么也不给的,谁成想郑良人竟为了这点子吃食亲自去了御膳房,不由分说罚了好一通人,硬是坐在御膳房,当着诸多宫人的面,一口口将那盏燕窝炖木瓜给吃下肚了。”

    藏珠压低了些声音,凑近蕴玉道:“她这般张扬,钟粹宫哪有不知道的。”

    “这连夜就闹上了乾盛殿,如今只怕正在乾盛殿候着呢。”

    第32章 火候月色高悬,乾盛殿。……

    月色高悬,乾盛殿。

    裴玄祁正伏案瞧着折子,听闻下方江尘的禀告,始终不发一言。

    殿下,江尘小心垂着头,额间的冷汗缓缓渗出。

    只是裴玄祁不说话,他也丝毫不敢动。

    良久,才听得御案之上,裴玄祁撂了狼毫,慵懒靠在龙椅之上。

    江尘大着胆子觑了一眼,便见裴玄祁面上依旧瞧不出什么表情,只眉眼间仍有一股冷然。

    “梅妃同仪妃可到了?”裴玄祁阖眸靠在龙椅上,声若冷玉。

    江尘闻声,浑身一颤,连忙双手一拱,恭敬道:“回圣上,梅妃娘娘同仪妃娘娘此时都候在殿外。”

    他揣摩着圣意,终是补了一句道:“郑良人同纪淑媛,此刻也在殿外等着。”

    “嗯。”裴玄祁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一手在扶手上轻叩。

    半晌,便听他吩咐道:“此事交由梅妃全权处置,告诉她,莫要让朕失望。”

    说罢,他缓缓睁开眸子,眼中闪过一丝暗光:“传周婕妤侍寝。”

    江尘捉摸不透裴玄祁脑中在

    想什么,好在眼下的情况也不用他琢磨。

    江尘得了令,连忙躬身退出,小跑着出了乾盛殿。

    乾盛殿外,檐角的铜铃被夜风吹地叮铃作响。

    纪淑媛安静跪在殿外,对一旁郑良人的啜泣声充耳不闻。

    见江尘出来,梅妃连忙迎上前去,焦声道:“大监,圣上可在?”

    江尘扫了眼满面急色的梅妃,以及一旁优雅站着的仪妃,垂眸道:“传圣上口谕,此事全权交由梅妃娘娘处置。”

    闻言,仪妃冲江尘缓缓点了点头,便转身坐上辇车回昭月宫去。

    近些日子来,圣上的意思她也看明白了。

    这只要是同郑良人相关的事儿,皆是由梅妃处置。

    只是仪妃眉眼间闪过一丝阴沉,她同圣上青梅竹马多年,对圣上的脾性也算有几分了解。

    裴玄祁,会这般迷恋一个女人么?

    迷恋到如此偏宠的地步?

    仪妃唇角冷冷勾起一抹弧度,脊背抵上冰凉的车壁,缓缓阖上双眸。

    与此同时,乾盛殿外。

    梅妃双眸含泪,盈盈朝着殿外一拜,双手拽着江尘衣袖道:“还请大监替本宫通传一声,就说本宫有要事求见圣上。”

    在她跪下的一瞬间,江尘连忙错开脚步,朝着旁边一躲。

    “娘娘,老奴方才就同圣上提了,只是这圣上不见啊。”江尘面露难色,朝着梅妃苦口婆心劝道:“娘娘,大将军的事儿,圣上自有论断,还请娘娘不要太过担忧才是。”

    没想到,梅妃闻言眸中一亮,忙不迭道:“大监的意思是?”

    江尘连忙撇清干系,讪笑道:“老奴哪儿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替圣上传个口信儿罢了,圣上说,让您莫要叫他失望。”

    说罢,江尘后退一步,甩了甩浮尘道:“老奴还要去广陵宫传旨,就失陪了。”

    梅妃得了江尘的信儿,心中欢喜极了,连忙冲着江尘一礼,让开脚步。

    思及裴玄祁的吩咐,梅妃站起身抚了抚衣袖,这才将目光投向殿前跪着的二人。

    不过半个时辰,梅妃对此事的处置便传遍后宫。

    郑良人不知那盏燕窝炖木瓜是给昭宁公主的,误以为御膳房的宫人们做事不尽心,误会之下,一时犯了错,念其初心不坏,罚奉半月,以儆效尤。

    宫灯初上,锦华宫中。

    梅妃倚在主位之上,脑中反复揣摩江尘口中那句:“大将军的事儿,娘娘无需太过担忧。”

    目光落在殿下小心跪着的郑良人身上,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笑意。

    没想到,她手下这般多人,这么一个玩意儿,居然是最得用的。

    今儿个江尘先是说她阿兄的事儿无需太过担忧,又说让她莫要辜负了圣上的期望。

    圣上将此事交由她手中,不就是为了偏袒郑良人么?

    思来想去,梅妃心中露出一股隐秘的喜意和酸涩。

    喜意是,阿兄总算是没事儿了,那些个参了阿兄的人,她都要一笔笔记下来,叫他们也尝尝提心吊胆的滋味。

    酸涩的是,她同圣上这么多年的情谊,到头来,竟还比不过这么个玩意儿。

    难道唱歌跳舞,圣上就那般喜欢?

    “娘娘?”下方小心的试探声叫梅妃思绪回笼。

    梅妃睫毛一颤,敛下眼中复杂的思索,抬手轻轻一挥。

    红翡当即从她身后走出,捧着个匣子走至郑良人跟前,蹲下身将匣子打开。

    几乎是一瞬间,匣子打开后的珠光宝气登时晃了郑良人一眼。

    她出生至今,从未见过这般多精美至极的钗环,几乎是出于本能,她抬手便要去碰那匣中的钗环,却又在将要触及到时,被钗环的冷意一浸,恍然回神,连忙跪下叩头道:“娘娘,这太贵重了,妾妾万万不敢收。”

    郑良人眸中的贪婪毫无掩饰地落入梅妃眼中。

    她满意地勾了勾唇,居高临下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做的很好。”

    “这些是本宫给你的赏赐,往后只要你一如既往地听话,这些东西,自是少不了你的。“

    贪婪的人,往往是最好拿捏的。

    若是郑良人不贪婪了,那她才要费心思了。

    梅妃含笑看着殿下的郑良人迫不及待地将那匣子首饰搂入怀中,眼中满是笑意。

    另一边,钟粹宫。

    纪淑媛垂眸将昭宁公主哄睡,随即静静站起身,回了正殿的内室之中。

    昭宁公主如今不过五岁,便安置在钟粹宫的暖阁之中,倒也算得宜。

    回了内室,纪淑媛端坐妆台前,冷眼瞧着镜中的自己。

    良久,她一手抚上自己面容,口中缓缓舒出一口气,淡声道:“本宫老了,是比不得那些娇媚的新人。”

    清禾一听,便知主子是因为今儿个昭宁公主的事儿钻了牛角尖,连忙上前劝道:“主子这是哪儿的话,奴婢瞧着,您同当初刚进宫时,可没什么分别。”

    “没分别么?”纪淑媛含笑勾唇:“当初本宫进宫时,容色就算不得出挑,如今更是”

    说及此,她缓缓垂下眼,轻声道:“你也不必宽慰我,本宫心中忧虑的,也不是容色。”

    若真是为了圣宠和容色,她也不会等到今日才来忧心。

    清禾明白,纪淑媛忧心的,自然是昭宁公主的前程。

    果然,便听纪淑媛道:“昭宁有我这么一个母妃,往后只怕是”

    说及此,纪淑媛眸中一狠:“如今就连梅妃手下的一个小小良人,都敢欺辱到我昭宁的头上,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气的浑身发抖,良久,眸中突然落下泪来。

    “可是圣上,圣上分明是昭宁的亲生父亲,竟也纵容一个良人抢了昭宁的东西,他他如何狠得下心!”

    纪淑媛狠狠抿起唇,眸中尽是不甘心。

    清禾小心瞧了纪淑媛一眼,想要再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圣上对公主,确实有些不上心,只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就连韩修容那处的大皇子,也未见圣上多关注几分。

    好在此时,外间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清禾眼下的担忧。

    纪淑媛抬眸望去,正是清梦急匆匆跑了进来,至纪淑媛耳边小声几句。

    便见纪淑媛面色颇为疑惑,拧眉道:“可知是谁?”

    清梦摇摇头。

    “来都来了,将人请进来吧。”纪淑媛捏着帕子将方才的泪迹一点点擦拭干净,这才扶着清禾站起身来。

    几乎是将将站起身,就见外间一名穿着斗篷的宫装女子踏了进来,朝着纪淑媛盈盈一礼:“妾见过纪淑媛。”

    斗篷滑落的瞬间,纪淑媛瞳孔一缩,却又在意料之中:“是你。”

    郑良人同纪淑媛的纷争并未在宫中掀起什么风浪,因为前朝景都郁私吞粮草一案有了眉目。

    往后两日,御史台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入乾盛殿,御史大夫纪崇明以朱砂笔锋直指景都郁“私挪军粮、动摇国本“。

    紧接着,抚远侯宋禾眠传回八百里加急,密折中详述西洲粮仓空置的惨状:“粮窖蛛网密布,鼠蚁横行,四万石军粮踪迹全无“。

    当日早朝,裴玄祁手中青筋暴起,当着众朝臣的面便碎了两个茶盏。

    众人心中皆是惴惴不安,暗中揣测裴玄祁对景都郁的处置。

    景家自先帝时便镇守西洲、原州,如今已有近二十年,若是圣上因此重罚景都郁,只怕会引起景家反扑。

    锦华宫中,原本放下心来的梅妃听闻消息当即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便脱簪待罪亲自跪于乾盛殿前,祈求圣上能从轻发落。

    有言道,天无绝人之路,更何况景家还有一位辅国大将军,也就是景都郁和梅妃的叔父——景随安。

    当夜,三更梆子敲响时,景随安的请罪折子由八匹快马送入京城。

    这老

    狐狸以“驰援原州水患“为由,将私调军粮说成“不忍灾民易子而食“的义举,更附上原州太守亲笔谢恩的奏章。

    折尾那句“景家愿倾家荡产,凑出八万石粮食补过“,叫裴玄祁面上意味不明。

    翌日,乾盛殿中燃了一夜的灯火在天际出现第一缕阳光时才灭掉,随之而来的,是御前对景都郁的处置。

    “传旨:景都郁私调军粮本应夺爵,念其驰援灾民初心可悯,降为征远将军,罚俸三年。“

    “此外,派抚远侯宋禾眠,以西洲主帅的身份,接管西洲兵权。”

    消息传遍后宫时,可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钟粹宫中,纪淑媛端庄坐于桌案旁,手中捏着绣花针一点点绣着给昭宁公主的衣裳。

    清禾匆匆拎着食匣匆匆从外间进来,一边将食匣中的燕窝炖木瓜端出奉给纪淑媛,一边轻声道:“娘娘,这燕窝炖木瓜的火候到了,瞧着格外不错。”

    纪淑媛闻言,随意将手中针线搁置一旁,从清禾手中接过那盏燕窝炖木瓜,眯了眯眸子道:“不错,确是火候到了。”

    第33章 昭宁昭月宫正殿。……

    昭月宫正殿。

    仪妃半倚在美人榻上,纤指漫不经心地抚着新染的蔻丹,眼睑微垂,似是对崔嬷嬷带来的消息兴致寥寥。

    栖梧站在一侧,小心翼翼地为她打着扇。

    殿内熏香缭绕,轻纱曼舞,衬得她的姿态慵懒而贵气。

    听得崔嬷嬷一声感慨:“好容易景家出了事儿,竟叫那老狐狸躲了过去。”

    仪妃掀了掀眼皮,瞥了崔嬷嬷面上的遗憾,勾了勾唇角道:“这有什么可惜的?难不成,嬷嬷以为圣上会砍了景都郁的脑袋不成?”

    她一手摩挲着指甲上的蔻丹,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暗色。

    崔嬷嬷愣了愣,旋即会意,悄然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娘娘是说,这其中缘由,圣上心知肚明?”

    仪妃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嬷嬷不觉得奇怪吗?平西将军、江南巡抚、户部尚书……这些平日里装聋作哑的老狐狸,竟异口同声地上了折子,矛头还都指向炙手可热的镇国大将军?”

    崔嬷嬷蓦然一惊,脑海中回顾这些日子圣上在宫中的动向,骤然瞪大双眼。

    却见仪妃淡淡扯了扯唇角,一手轻轻端起桌案上的茶盏送至唇边。

    与此同时,乾盛殿中。

    江尘躬身立于一侧,小心伺候着窗柩旁正在对弈的二人。

    凭几旁,青铜螭龙香炉缓缓吐出沉水香气,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交错纵横,杀机暗藏。

    裴玄祁执起一枚黑玉棋子,在檀木棋盘上轻叩几下,玄色龙纹广袖随意垂落,衬得指节修长。

    对面,一个眉眼间同他有四五分相似的蓝衣男子手中摩挲着枚白玉棋子。

    对面的蓝衣男子捻着白玉棋子,眸中含笑,语气带着几分探究:“皇兄既然看破景都郁的算计,为何不直接革职查办?何必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裴玄祁执棋的手悬在半空,垂眸时,睫毛在眼睑处洒下一片阴影,恰巧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他抬眸瞥见端王面上的不解,忽而轻笑出声:“治国如弈棋,若是一子吃尽“,修长如玉的手指拈着黑子落下:“岂非失了许多趣味?“

    端王裴玄与望着棋盘上渐成困龙之势的白子,捻起枚黑玉棋把玩:“皇兄这般行径,倒是放得下身段。“

    这话若旁人说了,怕是要掉脑袋,可兄弟二人情同手足,他却说得理所当然。

    裴玄祁自然明白他暗指的是什么。郑良人、梅妃、盈婕妤……后宫的宠爱,他似乎全然依着前朝的算计来,倒似召寝是一桩任务。

    思及此,裴玄祁俊美的脸上露出些冷然与无情:“阿与可知为何朕独爱黑玉?”

    他缓缓拈起一枚黑玉棋子,指尖微顿,忽然掷回棋盘,起身走至窗前,目光落在盛开的百花上。

    端王挑眉:“愿闻其详。”

    裴玄祁眸色微冷,缓缓吐出四字:“墨色藏锋。”

    “前朝是墨,后宫便是这百花。“他微微勾唇,语调不疾不徐:“墨色太沉,总要添些艳色,才算鲜活。”

    江山于他也是这般,单论政事未免有些乏味,须得换些玩法才叫人提得起兴趣。

    无论是郑良人,还是梅妃、盈婕妤,这后宫诸妃,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头等美人。

    而他,只需在享用美人时给予她们一些不一样的反馈,就能叫她们的父兄为自己冲锋陷阵,这样的事,何乐而不为?

    端王眯起眼,蓦然一笑:“臣弟瞧着,皇兄似乎乐在其中?”

    裴玄祁轻嗤,语气漫不经心:“不过是稍稍给她们一些机会,便能叫她们使出浑身解数,甚至让前朝那帮老狐狸拼得你死我活,阿与不觉得有趣吗?”

    端王失笑般摇摇头,对此敬谢不敏:“最难消受美人恩,臣弟可是要为了我家阿栀守身如玉的,这样的乐趣,还是皇兄一人独享好了。”

    裴玄祁瞥见他腰间垂着的鸳鸯香囊,忽而轻笑:“阿与这般守着一株栀子花,不怕错过满园春色?”

    端王妃盛栀,同端王恩爱非凡,结缡十余载,府中从未有过第三人。

    “皇兄说笑了。“端王神色未变,一手轻抚香囊,眸中漾起暖意,“于臣弟而言,这世间,真心最难得。“

    “真心?”裴玄祁不屑一笑:“父皇在世时,总说你心性单纯,不通帝王权术,果然不错。”

    端王并不恼,反倒饶有兴味地勾唇:“总归臣弟此生,只愿与阿栀白头到老。至于这游戏花丛的趣味,还是留给皇兄吧。”

    他顿了顿,忽然笑得意味深长:“说不得,哪日皇兄马失前蹄,拜倒在某位娇人的石榴裙下,也未可知。”

    裴玄祁笑而不语,目光却微微露出几丝玩味。

    世间女子,如何能与他并肩?

    美人于他,不过是这场帝王游戏中解闷的玩意儿罢了。

    正如裴玄祁所言,此刻的锦华宫内,正有人不断揣测着帝王心思。

    梅妃端坐主位之上,眸光在下位的郑良人身上巡视半晌,终是想不明白圣上到底喜欢她哪里。

    是身段?是容貌,还是能歌善舞的本事?

    郑良人被梅妃瞧得汗毛立起,连忙瞅准机会奉承道:“还未恭喜娘娘,景将军如今安然无恙,真乃天大的喜事。”

    她本是想拍梅妃的马屁,却不料这马屁拍在了马蹄上。

    “喜事?”梅妃冷冷垂下眼,唇边勾出抹似笑非笑:“本宫的兄长,从镇国大将军降为征远将军,你说这是一桩喜事?”

    她慢悠悠的声音落入郑良人耳中,直叫她打了个寒颤,连忙站起身跪倒在地,颤声道:“妾言行无状,还请娘娘恕罪。”

    “妾不过是想恭喜娘娘,大将军安然无恙,半点半点没有”

    郑良人脑中飞快想着,到底用什么词才恰当,可越着急就越想不出来。

    好在梅妃并未同她计较,只淡淡摆了摆手,沉声道:“行了,下去吧。”

    说罢,梅妃淡淡瞧了红翡一眼,红翡会意,立即捧了一只檀木匣子奉至郑良人面前。

    郑良人眼前一亮,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许喜意:“娘娘这怎么”

    “不必多话。”梅妃不耐地截断话头,随意扫了眼郑良人,眉眼间带着极明显的蔑视:“往后该如何做,你心里得有个章程才是。“

    郑良人忙不迭应了声,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得了梅妃的话,郑良人在争宠这事儿上就做的格外卖力,便是那桃花舞,就在御花园一日不停地练。

    郑良人日日练舞的消息传至昭月宫时,蕴玉正倚在窗边绣花,闻言微微勾起唇角,冲藏珠道:“走吧,随我出去走走。”

    藏珠一怔,一颗心瞬间提至了嗓子眼,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小心翼翼收拾一番,才随蕴玉出了昭月宫。

    御花园,醉霞亭。

    最为显眼之处,郑良人一身桃色舞衣,在花瓣飘落间翩然

    起舞。

    不远处,纪淑媛一手牵着昭宁公主,身后跟了一队伺候的宫人。

    行至醉霞亭时,郑良人正将水袖抛于半空,无数鲜嫩的桃花花瓣纷至落下。

    “母妃!”昭宁公主抓着纪淑媛的小手一松,小跑着上前指了郑良人的方向,懦声道:“快看,是花花!”

    她踮了脚伸手去接空中落下的花瓣,整个人格外兴奋。

    纪纪淑媛却陡然皱眉。

    下一瞬,她脸色一变,急声唤道:“蓁蓁,快回来——”

    然而,昭宁公主已将花瓣凑至鼻尖。

    她娇小的身躯忽然僵住,白皙的面庞迅速涨成绀紫,揪紧胸前衣襟,嘴唇张合,喉中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昭宁!”纪淑媛心头剧震,猛然将她抱在怀里,怒喝:“快传太医!”

    说完,她忽然抬起通红的双眼,瞧了眼醉霞亭尚在呆愣的郑良人,长袖一挥便道:“给本宫锁了这贱人!”

    纪淑媛攥紧女儿衣襟的手微微发抖,面上清泪一串接一串滑落眼眶。

    郑良人被纪淑媛带来的宫人狠狠押在地上,面上试图反抗:“臣妾不知公主“

    一片混乱中,有温润的女声清晰传来:“藏珠,取白鲜皮粉来。”

    月色身影匆匆而至,蕴玉蹙眉道:“娘娘,可有人带了槐花蜜?”

    清禾连忙递上茶盏,蕴玉迅速兑入白鲜皮粉,递给纪淑媛:“娘娘,这土方子可缓解症状,快给公主喂下!”

    纪淑媛有些犹疑地瞧了茶盏一眼,随即怀中传来昭宁公主极轻微的嘤咛声。

    低眸瞧了眼昭宁难看的面色,纪淑媛心下一横,当即便伸手捏住昭宁公主的双腮,硬生生将兑好的水灌了进去。

    “母妃”昭宁涣散的瞳孔映出纪淑媛鬓边轻颤的珍珠流苏,沾着药汁的小手无意识攥紧那缕垂落的青丝,“苦“

    “昭宁乖,昭宁喝了药就不难受了。”纪淑媛一边收紧抱着昭宁的手臂,一边扭头怒喝:“太医呢!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还不来!”

    纪淑媛将昭宁死死搂在怀中,扭头恶狠狠瞪着郑良人道:“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定要你陪葬!”

    话音未落,便见太医提着药箱踉跄奔来。

    见状,众人皆小心留出一条道,好叫太医进来。

    待太医细细查看了一番昭宁的情况,忽而面色一松,冲纪淑媛道:“回娘娘,昭宁公主正是花粉过敏之状,据臣所见,方才应是给公主喂过槐花蜜兑白藓皮粉,眼下公主算是脱离危险。”

    听闻昭宁已是脱离危险,纪淑媛心口的气微微一动,随即抱着昭宁站起身,冷眸落在郑良人身上,眯了眯眸子,声音森寒:“来人,给本宫将这贱人押回钟粹宫!”

    “清梦,去乾盛殿请圣上过来!”

    第34章 美人正午的阳光亮的刺眼……

    正午的阳光亮的刺眼,钟粹宫中却阴冷的吓人。

    阖宫妃嫔们得了消息皆紧赶慢赶朝钟粹宫而来。

    郑良人被几个粗使婆子摁着跪在殿中,面色惨白,额间冷汗涔涔。

    她强装镇定,伏下的身子瑟瑟发抖,隐在衣袖下的手指狠狠掐入掌心。

    方才昭宁公主痛苦的样子她尽数看在眼中,心中明白自己只怕是惹出祸来。

    四周伺候的宫人屏息敛声,殿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玄色绣五爪金龙的锦靴跨过门槛。

    裴玄祁一身玄袍,衣袂曳地,袍角的金丝暗纹在烛光下微微浮动,周身气势迫人。

    他目光微微扫过殿中众人,最后落在仍跪伏于地的郑良人身上:“公主如何?”

    方才他正在与裴玄与对弈,钟粹宫的宫人便匆匆来报,说是昭宁公主出了事。

    纪淑媛深吸一口气,恭谨地福了福身,语气难掩哀悸:“回圣上,公主眼下已是无事。”

    听闻昭宁无事,裴玄祁才问起缘由。

    纪淑媛眼尾仍旧泛着红,显然是哭过的样子,闻声,她抿了抿唇才道:“今日妾携公主路过御花园,见郑良人在亭中跳舞,公主好奇,便伸手接了一枚花瓣轻嗅,不慎沾染桃花花粉,突发过敏,险些性命不保。”

    她说罢,眉眼间寒意愈重:“若非容才人及时施以救治,只怕”

    纪淑媛未尽之意众人皆心中明白,闻言,盈婕妤将目光投向立于一侧的蕴玉,暗道她真是好运,竟能恰巧救了公主殿下。

    蕴玉一身月色宫裙,发间仅用两支碧玉簪子簪住发丝,正安静立于一侧,眉眼间柔和极了。

    裴玄祁目光掠过蕴玉时微微一顿,随即落在正哀哭连连的郑良人身上:“郑良人,你可知罪。”

    郑良人连忙伏地叩首,眼泪如断线珠子般滚落:“圣上明鉴,妾……妾万万不知昭宁公主竟会对桃花过敏,否则,便是借妾一百个胆子,妾也不敢伤害公主殿下啊!”

    郑良人一手仅仅拽住裴玄祁袍角,仰起的面上满是泪水,哭的好不可怜。

    她心中仍旧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圣上又像上两回一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冤枉?”盈婕妤冷笑一声,语气讥诮,“郑良人何时这般胆小了?先前在御花园中日日练舞的气势呢?本主倒是听说,你这些日子勤练桃花舞,不过是为了得圣上青眼,怎的如今倒推得一干二净了?”

    郑良人猛地抬头,双眸通红望着盈婕妤,只咬唇不语。

    梅妃扫了二人一眼,凤眸一沉,冲着裴玄祁劝道:“圣上息怒,郑良人乃是新晋宫妃,不知晓这些内情也是有的。”

    盈婕妤闻言,轻笑道:“梅妃姐姐说笑了,这新妃入宫,头一天便有嬷嬷们告诫了宫中禁忌。姐姐这话,岂非是偏袒郑良人?”

    说及此,盈婕妤捏了帕子掩住唇角,笑道:“也难怪……郑良人毕竟是征远将军举荐之人,与娘娘同气连枝,今日惹下祸端,姐姐若说没有半点责任,只怕旁人也不会信呢。”

    她刻意咬重了“征远”二字,为的便是在梅妃心口上扎刀子。

    梅妃凤眸一眯,冷冷瞥了盈婕妤一眼,未作声。

    自打上次她罚盈婕妤禁足以后,盈婕妤便同她处处作对。

    恰逢此时,一旁沉默良久的仪妃缓缓放下茶盏,轻叹一声,眉眼间尽是无奈:“宫中向来规矩森严,昭宁贵为公主,竟因郑良人一时不慎险些丧命,若不严惩,恐怕旁人也学了去。”

    她的声音温柔沉稳,却字字诛心。

    但凡是能踩梅妃一脚的机会,她从不错过。

    “圣上。”一旁许久不曾出声的伊昭容眸光一闪,温声道:“臣妾知圣上怜惜郑良人,然此事已关乎公主安危,若仅轻罚,只怕会令外界误以为圣上偏袒后宫,甚至伤了皇家子嗣。”

    裴玄祁垂眸,指尖轻叩座椅扶手,眸色深沉不见底。

    良久,他目光忽然落在蕴玉面上,轻声道:“容才人,你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蕴玉头皮一紧,不曾想过这样的情形下,裴玄祁不问高位的仪妃梅妃,不问昭宁的生母纪淑媛,反倒问起她这么个小小的才人。

    察觉到裴玄祁的眸光慢慢变冷,蕴玉心口一沉,连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轻声道:“妾惶恐。”

    上方,裴玄祁轻轻敲了敲扶手,淡声道:“朕在问你话。”

    此话一出,殿中寂静无声,就连惯来张扬的盈婕妤都暗暗放轻了呼吸声。

    仪妃、梅妃等人更是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蕴玉。

    只见她微微低垂着眉眼,神色沉静如水。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蕴玉衣袖下的手指却悄然收紧,手心攥出绵密的一片冷汗。

    主位之上,裴玄祁面若冷玉,目光沉沉地瞧着蕴玉。

    蕴玉心中一惊,暗道裴玄祁只怕是疑心上她,怎就恰巧那般巧救了昭宁公主。

    若她答得不好,轻则失了圣心,重则姓名不保。

    狠狠掐了掐掌心,蕴玉轻轻开口:“回圣上,郑良人固然无意伤害昭宁公主,但身为后宫嫔妃,行事却未尽谨慎。宫中早有规矩,妃嫔所用之香、花卉皆须细细审查,避免伤及龙嗣。妾以为,此事虽非郑良人

    本意,但既酿成大错,便不可轻纵。”

    话到此处,她微微抬眸,正好对上裴玄祁淡漠的视线,心头微颤,仍旧沉着道:“陛下宽仁,定不会苛待后宫妃嫔,但昭宁公主乃当今唯一的皇女,若今日之事不能警戒旁人,只怕将来会有更多人因疏忽犯错。”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既未讨好,也未推诿。

    裴玄祁眸色微深,指尖轻轻叩击着扶手,目光一眨不眨盯着蕴玉。

    殿内气氛愈发压抑,众人神色各异。

    郑良人面色惨白,唇瓣不住颤抖,暗自将蕴玉恨到了极致。

    良久,主位之上的裴玄祁淡淡开口:“郑良人行事鲁莽,致使公主险遭不测,实属罪无可恕。然念在初犯,朕不取她性命。”

    郑良人闻言,心中一喜,抬头正要开口求情,却听帝王继续道:“将郑良人移居冷泉宫。”

    殿内顷刻间针落可闻。

    冷泉宫,即冷宫,进了那样的地方,这辈子算是完了。

    郑良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惊恐地睁大眼,双手紧紧捏住裴玄祁袍角:“圣上!妾真的是无心的,求圣上再给臣妾一次机会!妾万万不敢了!”

    她没想到,裴玄祁竟会真的处置她。

    这意味着,她从今往后将彻底被打入冷宫,再无翻身之日。

    就连梅妃也有些惊愕,抬首便想要求情。

    只可惜裴玄祁并未给她求情的机会,一双桃花眸淡淡瞥了郑良人一眼,目光沉冷如霜:“来人,送郑良人去冷泉宫。”

    几名内侍立即上前,将仍在哭喊的郑良人架了起来,拖出了殿门。

    直到她的哭声彻底消失,殿中仍旧一片死寂。

    前些日子还独得圣心的郑良人就这般离场,众人心中唏嘘,却也害怕,一时间无人再敢多言。

    半晌,裴玄祁的目光忽然落在殿下跪着的蕴玉身上,他缓缓开口:“容才人救治公主有功,晋美人。”

    这句话一出,众妃嫔神色各异。

    蕴玉一愣,随即连忙俯身叩首:“妾谢圣上隆恩。”

    裴玄祁起身,负手而立,环视众人一周,肃穆道:“此事到此为止。”

    说罢,他抬脚一迈,大步出了钟粹宫,身后的江尘连忙抬脚跟上。

    钟粹宫内。

    盈婕妤抬手理了理鬓角发丝,语气柔媚却又透着一丝冷意:“这宫里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昨日的郑良人,今日的容美人,妹妹这运气,可真是让人羡慕。”

    说罢,她眉眼一弯,目光看的却是梅妃。

    梅妃捏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紧,将盈婕妤的挑衅尽收眼底,她轻抬眼睫,冷声道:“郑良人昨日如何,旁人自是不知,唯有一点,本宫却是明白的,这宫里的人,谁又能确定自己不是下一个郑良人?”

    话音一落,殿中气氛骤然一滞。

    盈婕妤的笑容微微一僵。

    梅妃神色不变,只是垂眸轻啜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容美人,可真是好运气。”

    蕴玉垂眸不语,盈婕妤冷哼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纪淑媛打断。

    “够了。”

    纪淑媛冷着脸,眉眼间皆是不耐,“公主尚未痊愈,请恕本宫不便待客,诸位现在便请回吧。”

    说罢,纪淑媛朝清禾淡声道:“清禾,送客!”

    众人见纪淑媛脸色不虞,皆识趣离开。

    钟粹宫内,纪淑媛望着空荡的殿门,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片刻,她垂眸低声道:“圣上竟是连看昭宁一眼都没有。”

    清禾闻言,心头一苦,连忙上前劝道:“娘娘,公主吉人天相,圣上必然还是心疼的……”

    “心疼?”纪淑媛似哭似笑:“若真心疼,怎会连看一眼都不肯,草草将郑良人丢去冷泉宫就了事?”

    清禾知她钻了牛角尖,心头一紧,便听纪淑媛紧声道:“罢了,该是昭宁的,本宫自然会替她争来。”

    另一边,待蕴玉回了昭月宫,便直接被唤至了仪妃的正殿之中。

    见蕴玉乖巧立于殿中,仪妃满意一笑:“你做的不错。”

    不论是因着什么缘故,至少蕴玉让仪妃看见了她的价值。

    蕴玉闻言,恭敬行了一礼,低声道:“不过运气罢了。”

    话音未落,崔嬷嬷自仪妃身后走出,步至蕴玉面前站定,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倒出半粒药丸递给蕴玉:“这是娘娘赏你的,莫要忘了娘娘的恩典。”

    蕴玉伸手将半枚药丸接过,仰头咽了下去,复又谢恩:“娘娘恩德,妾莫不敢忘。”

    “行了。”仪妃不屑摆摆手:“别忘了最要紧的,早些怀上子嗣才是正道。”

    说罢,她轻轻阖上眸子:“下去吧,本宫乏了。”

    蕴玉依言退出正殿,转身回了西侧殿。

    夜色渐深。

    直至各宫都要熄灯时,御前传出消息。

    “宣容美人侍寝。”

    消息很快传至各宫,钟粹宫内,纪淑媛听闻此事,缓缓合上眸子,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第35章 疑云乾盛殿中,蕴玉身着……

    乾盛殿中,蕴玉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寝衣,轻车熟路地踏进内室。

    刚一进去,便见裴玄祁正懒散斜卧于龙榻之上,手中捏了本《治水策》在看。

    听闻蕴玉进来的脚步声,裴玄祁头也不抬,只专注瞧着手中书本,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敲着床榻。

    蕴玉垂眸,小心至榻前跪定,心中惴惴不安。

    今日救了昭宁公主,按理说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只是裴玄祁的心思太过难测,至少眼前这一幕,不该是这样。

    又过了数息,见裴玄祁皆无搭理她的意思,蕴玉这才沉了沉眼眸,心中暗道不好。

    思索片刻,她膝行上前,柔声道:“妾见过圣上。”

    裴玄祁听她开口,这才随手将书搁在一旁,一手撑在腿上,随意轻点,似笑非笑道:“可知你错在何处?”

    随着裴玄祁话音落地,外间的鎏金缠枝灯台忽然炸出一朵金花,惊得蕴玉心中咯噔一下。

    她垂眸盯着裴玄祁玄色寝衣上的蟠龙纹,睫毛一颤,试探道:“妾愚钝,请圣上明示。“

    “呵”裴玄祁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朝着蕴玉伸出手道:“过来。”

    蕴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会儿阴一会儿阳的,只是乖顺将手搭上他的大掌,顺着裴玄祁的力道在他身前坐下。

    男子如玉的指尖轻轻划过她脖颈,唇瓣贴在她耳边,含笑道:“容美人是要告诉朕,今日之事,皆是意外么?”

    蕴玉敏锐地从他带笑的嗓音中听出一丝冷意,连忙颤声道:“今日之事?圣上指的是公主殿下之事么?”

    说着,她双手握住裴玄祁手臂,楚楚转头:“难道圣上怀疑妾?”

    “朕不该怀疑么?”裴玄祁轻笑,抚过她后颈的指腹骤然用力,逼得她仰头对视:“昭宁闻不得桃花粉,这宫中几乎人人皆知。”

    “郑良人愚蠢,为求宠爱什么都敢做,可偏偏,她怎得就那般巧学了什么桃花舞?”

    “更巧的是,你正好取了白藓皮粉在身边,还恰巧救了昭宁,就连纪淑媛也随身带着槐花蜜水。”

    裴玄祁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丝上位者的从容:“容美人不觉得,今日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么?”

    蕴玉腕间的珊瑚手钏撞在床沿,一颗心已然沉到谷底,果然,裴玄祁已经疑心上她。

    只是“圣上若是疑心

    妾,方才在钟粹宫时,何不处罚妾,反倒今夜还难得召幸了妾?”

    蕴玉再度抬头,眸中满是清泪,任谁都看得出她的委屈。

    裴玄祁忽然就对她生出几分兴趣来,若说先前是这娇人的身子颇为合他心意,眼下便是真正对她这个人产生几分好奇。

    “处置?”裴玄祁突然咬住她耳垂轻笑,指尖刮开轻纱寝衣,触手便是一片滑腻生温的肌肤。

    他掩住眸中的冷漠,淡声道:“纪淑媛自己都不介意推出昭宁来,朕又何苦做这个恶人?”

    蕴玉被他微凉的指尖惊地一颤,随即呼吸骤然紊乱,颇为不可置信地注视裴玄祁。

    他知道!他竟然真的知道!

    那他为何不处置自己?

    蕴玉一颗心缓缓跌落谷底,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裴玄祁根本不在意昭宁。

    不,不止昭宁。

    依着他对大皇子的态度来看,他对这两个孩子皆未放在眼中。

    蕴玉猜的不错,裴玄祁此人冷心冷情,便是血脉相连的孩子在他这儿也得不了几丝温情。

    他可不像先前的那些帝王,一个个将子嗣看得无比贵重。

    在他看来,待他死后,这皇位无论是谁坐,同他都没有半点干系。

    正在蕴玉出神的刹那,裴玄祁翻身将人压进锦被,扯落的纱帐缠住她脚踝:“容美人如此颜色,倒也不负美人这个称号。”

    见裴玄祁并未再追究起先前那事儿,蕴玉却是心中一横,抬手捏住裴玄祁腰间的龙纹玉带,颤声道:“若是妾说,妾从未做过半点有害皇嗣的事儿,圣上可信?”

    裴玄祁抚着她腰间的大掌一顿,神色颇有些意外。

    他不曾想到,自己都说了不追究了,这娇人竟也不承认。

    可她越是不承认,自己偏就越想听她承认。

    出于某种隐蔽的坏心思,裴玄祁眸色一暗,将人狠狠压倒在床榻上,轻咬她耳垂道:“蕴玉,乖蕴玉,便是你做的又如何?朕恕你无罪,可好?”

    蕴玉的指甲深深掐进裴玄祁后背的蟠龙刺绣,鎏金烛火在她眼底烧出两簇暗火:“圣上既认定妾是蛇蝎“

    她被裴玄祁折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却兀自倔强道:“何不将妾心剜出来瞧瞧?“

    裴玄祁动作一顿,缓了神色去瞧她。

    便见蕴玉仰头含泪,像只濒死的白天鹅:“妾对圣上之心,天地可鉴,若是连圣上都不信妾,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她眼角滚出两颗清泪。

    瞧了她良久,裴玄祁突然低笑:“好,朕信你。”

    紧接着,便是男子伏身,一点点将她眼角的泪舐食干净。

    蕴玉的喘息突然急促,青丝缠着裴玄祁垂在身前的乌发,在龙纹锦褥上纠缠在一起。

    被翻红涨中,她忽然伸出藕臂紧紧搂住裴玄祁的肩膀,娇声颤道:“圣上妾妾心悦你。”

    翌日,裴玄祁睁眼时便察觉到一双娇软的玉臂正柔柔环在自己腰间。

    他伸手揉了揉额角,才侧眸朝身旁望去。

    昨儿个他心中带着气,折腾地狠了些,便是眼下蕴玉身上瞧着也可怜极了。

    忆起她昨夜带着泪的一句句“妾心悦您”,裴玄祁心中竟前所未有地有了良心。

    他喜欢她的身子,也觉得此人有趣,那么给她一点优待也不是不行。

    思及此处,裴玄祁唇角不自觉地一勾,随即自顾自下了床榻。

    外间,江尘瞧着仍旧未有动静的内室正在挠头,打算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硬着头皮进去叫人。

    却不料就这般思索间,便见帝王一身寝衣,随意踏了出来。

    “圣”江尘尚未出口的话被裴玄祁噤声的手势堵在口中。

    见状,他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奴才伺候圣上梳洗。”

    裴玄祁展开双手,任由鱼贯而入的宫人替他穿戴,口中含笑“嗯”了一声。

    转身时,又补上了句:“等她自个儿醒。”

    江尘飞快觑了一眼裴玄祁含笑的神色,心中对容美人暗自多留意了几分。

    能在乾盛殿睡到自然醒的,容美人算是头一个。

    因此,待圣驾离开乾盛殿时,蕴玉依旧沉睡在龙榻之上。

    好在她惯来醒得早,不过辰时便睁开眼。

    见她醒了,一旁伺候的徐嬷嬷含笑道:“美人醒了?”

    蕴玉有些茫然地撑起身子,锦被滑落身上泛起一片凉意。

    她这才慌忙又扯了扯被子,昨日的事如潮水般涌入脑中。

    “嬷嬷,圣上呢?”蕴玉眨了眨眼,头一回遇着这样的情形。

    裴玄祁那恶人,竟没叫自己起来伺候他?

    瞧见她面上的懵懂,徐嬷嬷微微一笑,冲蕴玉道:“圣上已去早朝,临走前,圣上吩咐过,让奴婢们都别叫醒你。”

    闻言,蕴玉面上瞬间染上红霞。

    好在一旁伺候的宫人将新的宫装以及梳洗的一应事物送了来,才解了蕴玉的尴尬。

    梳洗一番,蕴玉将将踏出乾盛殿,便瞧见候在一旁的藏珠。

    藏珠昨夜在外间候了一宿,也提心吊胆了一宿,如今才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这心神一松,她才瞧见蕴玉脖间那些刺眼的红痕,当即眸中浸出眼泪道:“主子”

    蕴玉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怔,随即很快注意到藏珠目光所及之处,骤然红了脸。

    今儿个内务府送来的是件齐胸襦裙,半点遮不住她颈边的红痕。

    这倒也不怪内务府,毕竟裴玄祁一贯克制守礼,从未在此事上将人折腾成这样。

    见状,蕴玉连忙拉上藏珠紧赶慢赶回了昭月宫。

    刚回宫中,自然又免不了被碧澜送来一盏补药,待瞧着她饮尽后,碧澜才冷嘲热讽一番,转身出了西侧殿。

    藏珠向来看不惯碧澜那眼高于顶的样子,愤愤道:“主子,您看碧澜!”

    “她不过就是仪妃身边的一个宫女,竟也这般不将您放在眼中。”

    蕴玉却是不甚在意,像碧澜这种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往往才是最好对付的。

    微微垂下眸子,蕴玉淡声吩咐道:“晚上记得将那药备好。”

    藏珠犹豫地望了蕴玉一眼,抿唇应下。

    二人沉默一阵,才听蕴玉轻声道:“白术那儿可有什么结果?”

    藏珠摇摇头,昨儿个蕴玉从崔嬷嬷那儿得了半颗药以后,便小心从上面扣了一小块藏于指甲缝,命藏珠送去白术那处了。

    望了眼蕴玉清冷的面色,藏珠抿了抿唇,有些难过道:“白太医说,那药实在是分量太少了,要一一辨别出其中有几味药材,实在是太过困难。”

    “无妨。”蕴玉拍了拍藏珠的手:“既然如此,我会寻着机会再拿些给你。”

    白术说的既然是药量不够,那便是有法子瞧出来,这样一来,倒是比她预想中好上许多。

    容美人的再度得宠叫宫中不少人都再度注意起她,周婕妤便是其中一个。

    当日下午,周婕妤便领着宫人带了好大一堆礼物来了西侧殿。

    西侧殿逼仄不堪,比周婕妤居住的广陵宫东侧殿要小上一倍不止。

    待在桌边坐下后,周婕妤捏起帕子不着痕迹地掩了掩鼻子,垂眸遮住自己眼中的嫌弃。

    只是这一切都落在了蕴玉眼中。

    见状,她含笑问周婕妤道:“婕妤今日怎得有空来妹妹这儿。”

    闻言,周婕妤缓缓放下帕子,冲着蕴玉微微一笑:“容美人是个聪明人,本主有桩交易,想要同美人谈一谈。”

    第36章 药渣蕴玉手执白瓷茶盏,……

    蕴玉手执白瓷茶盏,微微抬眸,勾唇道:“妾不过小小一个美人,身无长物,如何能有什么东西能同婕妤交易的,婕妤真是说笑了。”

    周婕妤见她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眸中微微一沉。

    原以为蕴玉

    乃是宫女出身,最好拿捏,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心思缜密。

    周婕妤微微侧身,意有所指地朝藏珠瞥了一眼。

    蕴玉会意,含笑道:“藏珠同妾多年姐妹情深,婕妤有何话,直说就是。”

    周婕妤这才挑了挑眉,缓声道:“如今已是五月,依着惯例,下月初五,圣上会携各宫诸妃前往秋麓山围猎避暑,容美人对此可有兴趣?”

    自先帝登基后,便定下每年六月前往秋麓山避暑围猎的规矩。

    一则为躲避酷暑,二则也算是有些趣味。

    近来蕴玉诸事缠身,竟是将此事忘了。

    闻言,蕴玉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手中茶盏,抬眸问周婕妤:“婕妤何出此言?妹妹这等身份,如何敢奢望?”

    周婕妤却是冷冷一笑,直言不讳道:“你不必与我绕圈子,如今这宫中谁不知道,除了梅妃娘娘和仪妃娘娘以外,圣上召幸最多的,便是你容美人。”

    说及此,她眸光一闪,语气温和了几分:“你如此美貌,若能趁着秋猎时更进一步,未尝不是机遇。”

    话音未落,妗心自她身后走出,捧出一枚木匣,推至蕴玉面前。

    蕴玉目光微垂,落在那木匣之上,并不伸手去接,反倒对周婕妤笑道:“婕妤此言,妾有些不明白了。”

    周婕妤勾了勾唇,抬手示意妗心将木匣打开。

    霎时间,一抹莹润碧色映入眼帘。

    步摇通体碧绿,金丝缠绕,细细雕琢成莲叶形状,其上并蒂双莲交错盛放,莲瓣间嵌着细碎珍珠,在灯火映照下泛起盈盈光泽,宛若新荷出水,温润雅致。

    此物珍贵,绝非寻常之物。

    蕴玉目光微微一顿,唇边笑意渐深:“如此珍贵之物,妾万万不敢收。”

    周婕妤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抬眸直视蕴玉道:“美人冰雪聪明,何须我多言?此物赠予你,只是聊表心意。”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几分:“此次秋猎,我要美人替我在圣上面前进言,带我同行。”

    蕴玉闻言,颇有些意外。

    半晌,她才斟酌着开口:“婕妤如何觉得,我一个美人,竟能左右圣心?”

    这话倒不是她的推脱之辞,她自己都没有自信,裴玄祁一定会携她一同前往。

    周婕妤神色一僵,颇有些不悦道:“你我皆身在后宫,若能彼此成全,总好过为敌。”

    “再说了,容美人可是瞧不起我这东西?”

    她话中隐隐有威胁之意,蕴玉敛下眸光,低眸瞧着茶盏中氤氲的烟气,许久未语。

    藏珠立于她身后,见状忍不住道:“婕妤主子”

    未等她说完,蕴玉便将话头截断道:“婕妤的好意,我收下了。”

    周婕妤见她态度松动,终是满意一笑,颔首道:“美人这样说,本主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话音未落,蕴玉便蹙眉失笑道:“只是婕妤也知晓,妾到底不过一个美人,人微言轻”

    “这是自然。”周婕妤面露冷然:“若是不成,本主也不怪美人。”

    说罢,她带着宫人离去,蕴玉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指尖轻轻摩挲茶盏,眸光微冷。

    殿内,蕴玉瞧着周婕妤离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眸子。

    见状,藏珠颇有些担忧道:“主子为何要应下?”

    蕴玉抬眸瞥了眼藏珠,轻笑道:“若是我不答应,你以为她会走?”

    周婕妤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只是自己可担不起她那般看重。

    这样的事儿,去求梅妃或者仪妃,显然要奏效的多。

    周婕妤虽与梅妃结了怨,可与仪妃却是井水不犯河水

    眸光微敛,蕴玉低声唤道:“藏珠,去打听打听,周婕妤近日同何人有过来往。”

    “是,主子。”藏珠颔首应下。

    蕴玉端坐于窗柩旁,抬眼觑着外间景色,指尖在窗台上轻点。

    方才周婕妤也给她提了个醒,秋麓山一行,她是要想法子去的。

    否则一去两三月,待再回来时,只怕裴玄祁早就忘了后宫有她这个人了。

    晚膳后,藏珠小心端着一盏素白茶盏进了内室,躬身递给蕴玉。

    蕴玉接过后仰头一饮而尽:“药渣可都处理好了?”

    私用避子汤牵连甚大,由不得她不多嘴问一句。

    藏珠也知晓个中深浅,连忙点点头:“都处置好了,待明日去浣衣局,奴婢便将药渣交予白嬷嬷。”

    蕴玉闻言轻轻颔首,心中总觉有些忐忑,不由得多叮嘱了一句:“定要小心收好。”

    藏珠当即应了,又服侍着蕴玉睡下,这才转身出了内室。

    翌日一早,藏珠便拎着西侧殿的衣裳篓子去了浣衣局。

    她前脚刚走,后脚江尘便到了昭月宫,来接蕴玉去乾盛殿陪圣上用午膳。

    时间紧急,蕴玉随意梳洗一番便上了辇车。

    踏入乾盛殿时,蕴玉鼻尖恰能嗅到一股袅袅的檀香,殿中帷幔低垂,金漆雕龙屏风后,珍馐美味摆了满满一大桌。

    裴玄祁端坐于桌前,一手撑着下颌,颇有些无趣。

    见状,蕴玉上前屈膝行礼,语声婉转:“妾给圣上请安。”

    闻言,裴玄祁抬眼扫了她一眼,桃花眼中染上些许笑意:“起来吧。”

    眼下正值春夏交接之时,蕴玉一身藕粉色绣花襦裙,发间仅簪了两支小簪,瞧着清爽极了。

    蕴玉得了令,当即起身落坐,恭谨坐于裴玄祁一侧。

    她一手刚刚触及玉箸,便见裴玄祁朝着一道松鼠鳜鱼扬了扬下颌。

    蕴玉会意,当即夹了一块放至裴玄祁面前,轻声道:“圣上请用。”

    却见裴玄祁垂眸轻笑,盯着那鱼肉道:“鱼肉多刺,朕向来是不爱用的。”

    蕴玉面上一僵,心中顿时明白这人是又要作妖了,当即微微一笑,冲裴玄祁娇声道:“那妾替圣上将鱼刺挑了,圣上再用可好?”

    她笑得格外明媚,直晃地裴玄祁一怔,随后面色如常地应了下来。

    就这般,二人一个挑一个吃,过了半晌,裴玄祁忽然夹了一只剥好的虾,往她碗里送去。

    “朕不爱吃这个,给你吃。”

    分明是想要给予,却硬要解释是自己不要的。

    蕴玉微怔,旋即抬眸看向他,眸光一闪,唇边笑意愈深:“圣上的赏赐,妾自是要领的。”

    说罢,她执箸夹起那虾,动作优雅地送入口中。

    裴玄祁抬眸见她吃虾的样子,只觉这娇人好看的紧。

    不由得想到,前些日子犯下错的,若不是郑良人而是蕴玉,想来他也不舍得将人扔去冷泉宫。

    思及此,裴玄祁眸中笑意愈深,抬手指了指案上那碟莼菜羹道:“此菜羹味道极其鲜美,你尝尝。”

    一旁布菜的宫人闻言,立刻为蕴玉盛了一小盏。

    蕴玉端起汤盏,低头轻吹了吹汤面,刚要送到唇边,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顺着视线的方向抬眸,正巧对上裴玄祁饶有兴味的目光。

    心下一转,蕴玉娇笑着抬头,双指捏起汤匙,轻轻舀了一勺,送到他面前,语含撒娇道:“圣上既说鲜美,妾便请圣上先尝一尝。”

    闻言,裴玄祁颇有些意外地挑眉,视线落在那白瓷勺中的汤汁半晌,终是微微倾下身,含笑咬住勺沿。

    舌尖一触,温热微甘。

    只是他却不急着咽下,反倒含着汤汁,垂眸低笑。

    片刻后,方才吞咽,抬眸瞧着蕴玉似笑非笑道:“美人说的不错,这羹果真鲜美。”

    听闻此话,蕴玉只觉他说的仿佛不是莼菜羹,而是些什么别的东西,当即面上一红,作势低头去品那莼菜羹。

    能送到裴玄祁面前的东西,自然是没有差的,刚一入口,鲜美的滋味便在口腔中炸开。

    尚未等蕴玉细品口中汤羹,便见徐嬷嬷捧了个小瓶子来。

    那是个透明的琉璃瓶,其中盛了大半瓶翠色的液体。

    徐嬷嬷抬手将瓶塞取出,一股薄荷的清香瞬间充满整个乾盛殿。

    见状,蕴玉不由得道:“这是?”

    徐嬷嬷小心觑了裴玄祁一眼,见他并未拦着,这才开口道:“圣上近日颇为劳累,总觉疲倦,定要用上这薄荷油按揉一会儿才舒坦。”

    话落,便听一阵温润男声道:“让她来。”

    蕴玉侧眸,恰巧对上裴玄祁幽深的眸子。

    这尊大佛既已发话,蕴玉哪里还有坐着的道理

    ,当即认命地站起身,接过那瓶薄荷油。

    她细白的指尖刚沾上薄荷油,便被帝王攥住手腕,颇有些迫不及待地摁在太阳穴处。

    剩余的薄荷油顺着指尖一路蔓延至袖口,凉意激得她脊背绷紧。

    那厢,裴玄祁闭目靠在椅背上,颇为舒服地喟叹道:“容美人这手艺,倒比太医院的糟老头子强。“

    蕴玉垂眸不语,只小心替裴玄祁摁揉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直至蕴玉指尖酸疼,裴玄祁才大发慈悲的发了话。

    原本他还要留蕴玉在乾盛殿伺候笔墨,恰逢刑部尚书苏恒进宫求见,裴玄祁这才舍得将蕴玉放了回去。

    刚至西侧殿,蕴玉便见藏珠有些神不思蜀地坐于桌旁。

    见状,她轻轻移步过去,温声问藏珠道:“这是怎么了?”

    藏珠见蕴玉回来,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双手迫不及待地攥住蕴玉袖口,紧张道:“主子,方才我去浣衣局时,碰着薛美人了。”

    薛美人蕴玉心下登时觉得不妙,面上却是镇静道:“你别急,慢慢说,发生何事了?”

    第37章 名单藏珠深吸了一口气,……

    藏珠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将今晨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今儿个一早,藏珠心中惦记着那药渣,伺候完蕴玉梳洗后,便拎着衣裳篓子出了西侧殿。

    一路走至御花园时,撞见薛美人和侍乐二人面上皆有不虞。

    见她忽然出现,二人齐齐住了嘴,侍乐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接着小心回身扶着薛美人。

    两边的人侧身而过时,不知怎得,侍乐竟一个不小心将藏珠臂间挎着的衣裳篓子撞翻在地。

    恰逢一阵风吹过,那衣裳被吹得一扬,藏珠心急,连忙蹲下身去收拾好了,这才冲着二人告辞。

    说到这里,藏珠不由得抬眼看向蕴玉,眸中满是忧色。

    蕴玉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沿,神色如常,语气却沉了几分:“薛美人当时可曾问过什么?”

    “没有。”藏珠摇头,脸色发白:“但奴婢总觉着心中不安。”

    殿内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蕴玉垂眸思索片刻,淡淡道:“事已至此,便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是……”藏珠仍旧忧心忡忡:“万一薛美人真的察觉了什么”

    “无妨。”蕴玉轻声道。

    “为何?”

    蕴玉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青翠的竹林,意味深长道:“因为她即便察觉到了,也未必就会说。”

    藏珠怔住,显然没有想到主子会如此笃定,不由得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的意思是”

    蕴玉指尖微微点着窗柩,语调悠然:“薛美人原与太后颇有干系,甚至特意将住处安排地离昭月宫这般近,可她进宫到现在,几乎一次未来过昭月宫,这说明什么?”

    藏珠屏住呼吸,细细思索片刻,蓦地抬头:“说明薛美人不愿做仪妃的人?”

    “正是。”蕴玉微微颔首,目光沉静,“若她真的投向仪妃,绝非今日这般默默无闻。再说了,今晨之事不过是个巧合而已,她即便猜出些许异样,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藏珠的神色稍缓,但仍旧心有余悸:“可若她存疑,回头追查……”

    “那又如何?”蕴玉语气温淡,却带着一丝笃定的冷意,“难不成,咱们还会叫她真的抓住把柄?”

    见蕴玉面上一派镇静,藏珠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心放回肚中。

    微微抿了抿唇,蕴玉忽然对藏珠道:“你去寻些薄荷油味的香料来。”

    藏珠点头应下,转身出了西侧殿。

    与此同时,章华馆中。

    薛美人一身雪色常服,正伏案坐于桌后,纤指捏着根狼毫,此时正沾满墨汁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茯苓、当归、、藏红花!”侍乐嗓音一颤,抬眸望向面带冷色的薛美人,忐忑道:“主子这写的是什么?”

    藏红花这宫中凡是出现藏红花的东西,都是些见不得人的物事儿。

    薛美人手中狼毫微顿,抬眸道:“今日同容美人的宫人撞着时,你可曾闻见什么味道?”

    味道?侍乐细细思索一番,终是摇摇头道:“奴婢愚钝,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薛美人唇角微微一勾,非是侍乐愚钝,而是她这鼻子,本就异于常人。

    祖父曾说过,若她身为男子,定能承袭他的衣钵。

    思及此处,薛美人唇边的笑意淡淡隐去。

    就因为她生为女子,就不配承袭薛家衣钵,就要为了家族进宫为妃。

    薛美人眸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厌恶,拧声道:“薛岳的事儿如何了?”

    提及薛岳,侍乐眸光一闪,颇有些紧张地望向薛美人,小心翼翼道:“如今家中并未有信传来,想来是一切安稳。”

    “安稳?”薛美人轻嗤一声,眸底尽是讽刺:“能不安稳么?”

    “连自己的亲妹妹,亲孙女都能送出来,就为了保住他薛岳,薛家怎能不安稳?”

    侍乐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暗道,只怕这事儿在主子心中是过不去了。

    好在薛芷很快换了话题,开口道:“这些日子,你替我盯着容美人那边。”

    侍乐一怔,主子自打进宫便一直都不爱同人交流,如今这般是打算争宠了?

    正在侍乐忐忑之时,薛美人瞧着宣纸上的墨迹缓缓勾了勾唇。

    是夜,御前传出消息,圣上留宿锦华宫。

    消息传至昭月宫时,蕴玉正将熏了薄荷油的香料一点点塞进香囊中。

    见状,藏珠探头道:“主子不是不喜薄荷油的味道么?做这个作甚?”

    蕴玉小心捏了针线收口,含笑道:“以前不喜,现在却能接受了。”

    如今自然能接受,说不得这玩意儿就要帮上她一个大忙。

    翌日一早,圣驾离开锦华宫不久,梅妃那处便传出消息,请诸位姐妹至坤仪殿一聚。

    得了消息,众人皆紧赶慢赶朝坤仪殿而去。

    坤仪殿中,墙角的白玉麒麟香炉缓缓吐出一缕青烟。

    梅妃坐于主位右首,神色颇为倨傲,见殿中人已来齐,她才端着茶盏送至唇边轻抿一口。

    见她这般刻意卖关子,仪妃莞尔一笑,冲着她温声道:“妹妹这般急着将我们唤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闻言,梅妃淡淡瞥了仪妃一眼,骄矜一笑:“仪妃急什么?不过是圣上今儿个清晨同本宫说了秋麓山的事儿,令我转达一声罢了。”

    说及此,她唇边露出些嘲讽之意:“旁人沉不住气也就罢了,怎么仪妃也这般冒失。”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静了片刻,几位妃嫔皆不动声色,唯有仪妃微微一笑,轻轻抬手抚了抚腕上玉镯,道:“我倒是不如妹妹沉稳。”

    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明眼人都能听出其中暗含的讽刺。

    这宫中,若是梅妃都算沉稳,倒也没有不沉稳的。

    梅妃脸色果然冷了不少,新换的翡翠护甲叩在茶盏边儿上,激起一声脆响。

    她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圣上的意思,六月初三便要出行,此次轻装简行,不宜带太多的人。”

    “韩修容和纪淑媛照顾皇子公主,自是要一起。”

    “至于旁的,便由我和仪妃二人,商量着定。”

    她刻意咬重“商量”二字,却引来仪妃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圣上将此事全权交由她处置了呢。

    说及此,梅妃环视众人,缓声道:“若是有人不愿去的,着人来我和仪妃处知会一声便是。”

    话音未落,盈婕妤率先开口:“秋麓山景致甚佳,妾身听闻那处正要到一年中景色最好的时候,妾怎能错过?”

    “红叶虽美,可山路崎岖,盈婕妤向来不爱动,只怕是要费些力气。”梅妃掩唇轻笑,语气虽柔,却带了几分讽刺。

    盈婕妤回回与她难堪,她心中也不舒服。

    “梅妃娘娘这话倒是体贴,不过我也不是柔弱之人。”盈婕妤笑意不减,眼眸微微一掀:“姐姐可不会因为我身子娇贵,就不许我前去吧?”

    梅妃闻言,脸上笑意一僵:“本宫自然自有打算。”

    说及此处,梅妃便淡淡瞧了仪妃一眼,轻声道

    :“圣上的话,本宫传到了,仪妃可还有何话要说?”

    不料仪妃轻飘飘瞥了梅妃一眼,似笑非笑道:“妹妹将该说的都说了,我还有甚好说?”

    梅妃面上笑意微滞,旋即低头轻呷一口茶,再度抬眸时便挥手说了散。

    刚出坤仪殿,蕴玉正要回西侧殿,却被一道娇媚的女声喊住:“容美人。”

    顺着来声望去,便瞧见周婕妤正扶着妗心的手立于一侧,眼下脚步轻抬,正朝她走来。

    至蕴玉跟前站定,周婕妤微微一笑:“听闻御花园的花开的正好,容美人不如同我一道去瞧瞧。”

    蕴玉心知她为何而来,也不推脱,当即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二人一边慢悠悠顺着小径走着,一边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谈话。

    周婕妤低声笑道:“上回妹妹答应我的事儿,可没忘吧?”

    蕴玉侧眸瞧去,便见周婕妤正扭头瞧着她,唇边扯了个极明艳的笑。

    见状,蕴玉神色不变,也不忸怩:“自然记得,只是姐姐也知道,妹妹我人微言轻,此事倒不一定能成。”

    不料周婕妤却是勾了勾唇,挑眉道:“无妨,只要妹妹尽力便可。”

    话音未落,妗心忽然凑至周婕妤耳边低吟几句。

    须臾,周婕妤便抬眸冲蕴玉道:“我宫中还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

    蕴玉含笑点头,目送着周婕妤远去。

    岂料这前脚刚走一个,后脚就瞧见薛美人正站在不远处盈盈看着蕴玉。

    见蕴玉望来,薛美人微微一笑:“在这儿都能遇见,可见我同容美人有缘,所幸也是同路,不如一道回去?”

    闻言,蕴玉心中一沉,面上却含笑道:“薛美人请。”

    二人并肩而行,沿着御花园蜿蜒的小径缓步前行。

    薛美人步履悠然,仿佛只是随意同蕴玉闲谈,可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却自始至终未曾离开过蕴玉。

    “方才在坤仪殿,容美人似乎不曾多言,可是对秋麓山之行毫无兴趣?“她语气淡淡,仿佛不过是无意间提起。

    蕴玉闻言轻笑,侧首看了她一眼,道:“宫中之事,向来由上意决定,我微分低微,不过随遇而安罢了。“

    “随遇而安?“薛美人嘴角微微一扬,意味深长地道,“我倒觉着,容美人不像随遇而安的人。“

    蕴玉微微一笑,对此不置可否。

    “说来也巧,今儿个上午,我倒是碰见容美人身旁的婢女了。”薛美人忽然回眸,定定瞧着蕴玉。

    蕴玉微微垂眸,再度抬眸时,眸中一片平静,她回望薛美人,淡淡道:“是么?”

    “容美人可是爱熏香?”薛美人微微一顿,意有所指道,“今儿个御花园中,总觉得容美人的衣物上,有些味道颇为熟悉,容美人可知是什么?“

    第38章 剑舞蕴玉脚尖一顿,绣着……

    蕴玉脚尖一顿,绣着黄鹂衔翠的宫鞋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侧眸瞧着薛美人那张欺霜赛雪的玉面,笑吟吟道:“熟悉?我宫中的衣裳皆是交由浣衣局统一清洗,美人若是熟悉,只怕是浣衣局用的香胰子同薛美人用的是同一款。”

    见蕴玉面上温柔含笑,瞧不出半点心虚的模样,薛美人微微一笑:“是么?那许是妾多心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阵清风拂过。

    藏珠适时上前一步,替蕴玉拢了拢衣领,恭敬道:“主子,起风了,咱们该回宫了。”

    蕴玉颔首同薛美人告辞,与藏珠一道回了昭月宫。

    至西侧殿,藏珠四下打量一番,小心将内室门关了,才凑至蕴玉面前道:“主子,薛美人可是察觉了什么?”

    蕴玉神色不变,自顾自在桌边坐下,替自己斟了一盏茶,待抿了一口后,才转眸看向藏珠。

    “她今日那话顶多不过是试探,若她真的要做什么,眼下只管去同仪妃说,便能叫我小命不保。”

    藏珠愣了愣,神情一紧:“那,您…还能喝得下茶?”

    蕴玉轻轻一笑:“难不成遇着点儿事儿便不吃不喝了。”

    那她在宫中索性不活了的好。

    垂眸瞧着茶盏中清澈的茶水,蕴玉轻声道:“咱们这位薛美人,到底站不站在仪妃那边儿,还不好说。”

    微微一顿,她忽然提起另一事:“钟粹宫可有人传信来?”

    藏珠一听,蹙眉想了半晌,才笃定地摇摇头:“不曾。”说及此,她又犹豫道:“可是纪淑媛”

    “无妨。”蕴玉淡淡移开眸子,瞧着窗外那片葱茏的翠色,目光悠远:“答应过她的,我也不会忘。”

    前些日子,受仪妃所迫,她屡次求见裴玄祁而不得。

    蕴玉又实在忍受不了那丹药的痛处,便将主意打到了正在风头上的郑良人身上。

    要想从仪妃处拿到丹药,便要向她证明自己的用处,路子无非两个,得宠或是怀孕。

    怀孕是不可能的,眼下她能做的,便只有得宠。

    因此她借由郑良人一事,同纪淑媛做了个交易,便出了后来昭宁桃花过敏一事,这也是裴玄祁因何说纪淑媛敢拿自己的女儿出来做局。

    只是裴玄祁猜的不错,她却是万万不能承认。

    想到那丹药,蕴玉眉头一蹙,同藏珠正色道:“你去给白术传个信儿,请他动作快些,若是能制些相仿的药丸子,稍稍压制些苦楚就再好不过。”

    那样千肢百骸都在剧痛的感觉,她实在是怕极了。

    眼下当务之急,一是从昭月宫搬出去,二便是能找到那丹药的解药。

    另一边,昭月宫正殿中。

    仪妃正闲散倚在美人榻上,一边懒懒瞧着手边的字帖,一边随意提笔临摹。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碧澜躬身进来,恭敬禀道:“娘娘,李淑仪求见。”

    闻言,仪妃淡淡放下手中狼毫,冲碧澜道:“请她进来吧。”

    不多时,便听见一阵珠帘脆响,接着便是李淑仪清脆的笑声:“这般好的天气,娘娘怎得在宫中躲懒?”

    随着她走近,仪妃勾唇一笑,一旁的栖梧连忙送上茶盏。

    李淑仪熟门熟路地在仪妃对面坐下,一手捧了茶盏在手中,笑吟吟道:“还是娘娘宫中的茶好喝,怪说是御前赐下的呢。”

    仪妃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嗔笑道:“你若喜欢,我叫碧澜给你包了拿去就是。”

    她微微一顿,抬眸笑道:“你今儿来我这儿,就为了喝这口茶?”

    李淑仪面上微微一僵,旋即很快摇了摇手中的团扇,轻哼道:“今儿梅妃那样子,您可瞧见了?”

    “不过是圣上昨儿个在她那儿歇了一宿,看把她得意成什么样子了。”

    “今儿个在坤仪殿,真是恨不能将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如今宫中是她说了算呢!”

    说到此处,李淑仪小心翼翼觑了眼仪妃的脸色,眼见她面上瞧不出喜怒,才又道:“娘娘,您可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跟圣上又是青梅竹马的情谊,难不成还要被梅妃压了一头去?”

    仪妃唇边的笑意一凝,眸光落在李淑仪面上,似笑非笑道:“本宫都不急,你急什么?”

    “是怕秋麓山之行本宫说不上话?”

    李淑仪心头一紧,飞快觑了她一眼,勉强扯出个笑:“娘娘这是哪儿的话,妾不过是看不惯梅妃那嚣张的样子,这才多说了几句。”

    “行了。”仪妃轻轻将手中团扇一转:“圣上不是说了么,秋麓山之事让本宫同梅妃商量着办。”

    “

    放心吧,自然是少不了你去。”

    不等李淑仪千恩万谢,仪妃先一步下了逐客令:“若是无事,你便回去吧,本宫也乏了。”

    李淑仪还未绽开的笑意瞬间僵在嘴角,尴尬道:“既然如此,妾便不打搅娘娘了。”

    待李淑仪的身影退出昭月宫,仪妃才冷下脸色道:“如今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本宫面前造次了。”

    她身后,崔嬷嬷眸中暗光一闪:“李淑仪惯来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会有这般行径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转而道:“娘娘,圣上有多久不曾来昭月宫了?”

    仪妃闻言一顿,抿了抿唇,强行忍住心中涌上来的酸涩,低声道:“嬷嬷,你说圣上,是在怪我么?”

    原先裴玄祁待她和梅妃算是平分秋色,甚至隐隐偏向她。

    可自从她推了蕴玉上位,裴玄祁来她这儿的次数便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她知道圣上心中是在介意什么,只是她也没法子啊。

    见仪妃情绪低落,崔嬷嬷上前轻轻将她搂入怀中,轻叹道:“娘娘,事已至此,若还得不了子嗣,那咱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嬷嬷是说?”仪妃抬眸。

    崔嬷嬷面露冷色:“既然容美人一时半会儿怀不上,新妃中不还有个林承徽么?”

    闻言,仪妃眉头一紧,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察觉仪妃犹豫,崔嬷嬷不动声色地加了一把火:“林承徽乃是二娘子送来的人,一家老小都捏在二娘子手中。”

    “若是她能顺利产下一子,那容美人,也不必留着了。”

    “至于圣上那处,您到底同他多年情分,假以时日,定能劝得圣上回心转意。”

    见仪妃不说话,崔嬷嬷急声道:“娘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抬眸瞧见崔嬷嬷眸中的厉色,仪妃终是心一横,闭了闭眼道:“既然如此,劳烦嬷嬷去一趟凝晖殿吧。”

    翌日,蕴玉将将用了午膳,碧澜便垮着脸过来传话,说是仪妃娘娘请她过去。

    仪妃请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蕴玉眉眼一沉,带着藏珠便转身往正殿去。

    正殿中,仪妃难得离开了美人榻,端坐在上位的凭几旁。

    在她下方,一位身穿红色宫装的明媚女子稳稳坐在椅子中。

    与宫中大多数女子的婉约端庄不同,她身上有股热烈洋溢的英气。

    再走近些,蕴玉才瞧见她额间以金色花钿点了莲花图案,瞧着好看极了。

    心下一动,蕴玉顿时猜出这人身份。

    果然,她刚行完礼,仪妃便朝着那人的方向微扬下颌:“这是林承徽,想来你二人是见过的。”

    蕴玉点头,又同林承徽二人互相见了礼。

    不知怎得,这林承徽虽然表面瞧着热烈极了,可隐隐让她觉得不易亲近。

    上方,仪妃目光从她二人身上掠过,忽然便道:“今儿个日头正好,不若两位妹妹随我去御花园走走?”

    说罢,也不等二人说话,仪妃便站起身,扶着栖梧的手优雅朝宫外走去。

    外间日头正好,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地却不觉得刺眼。

    约莫在御花园中逛了半盏茶,仪妃忽然瞧着不远处的落雁亭道:“本宫也有些乏了,不若在前面的亭子中歇息片刻。”

    她既发话,蕴玉和林承徽自然不无不应。

    三人走到落雁亭坐下,随意抬眸,便能瞧见亭周种满的垂丝海棠,好看极了。

    坐了一会儿,仪妃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崔嬷嬷,见她点点头,才对林承徽道:“本宫记得,承徽在边城时,一手剑术出神入化,不知可否有幸一观?”

    林承徽手中本是捏了枚玫瑰软酪正往口中放,闻言一把将软酪塞进口中,起身淡淡道:“娘娘吩咐,莫敢不从。”

    话落,她起身走至林中,随意折了根海棠花枝捏在手中。

    先是朝着仪妃和蕴玉伏身一礼,再度起身时,周身气势浑然一变。

    素白手腕一抖,三尺长的海棠枝瞬间响出剑锋破空之声。

    接着她扬手一挥,海棠枝上绯色的花瓣被簌簌震落,旋即随着树枝的动作被卷成胭脂色的漩涡,再落下时,那碎蕊如星子般洒在她鸦青鬓间,衬得额间金莲钿愈发妖冶。

    舞至一半,蕴玉便注意到仪妃朝着一个方向定定出神,待瞧见那花丛中的玄色衣角,蕴玉瞬间明白过来,仪妃今日之举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随着林承徽一曲终了,随着那角玄色的衣袍一动,有清润的男声传来:“好。”

    众人顺着来声望去,便见无数海棠花瓣间,男子逆光而站,俊美若神祗。

    他一身玄色常服,瞧着已是站了许久,垂下的墨发间缠着三两点胭脂色碎蕊。

    蕴玉眸光微转,正巧落进他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圣上”一旁的仪妃一喜,笑盈盈便迎了上去。

    却见裴玄祁抬脚往亭中踏来,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蕴玉身上。

    她今日穿了身水蓝色的襦裙,盈盈站在这海棠花中间,像极了一朵将开未开的蓝色睡莲。

    原本有些燥意的心情竟奇异般地舒缓下来。

    尚未待裴玄祁开口,仪妃首先回过神来,冲着裴玄祁一笑,盈盈拜倒道:“今日风景正好,只可惜妾忽然想起宫中还有些事等着处理,不若便让林承徽陪您一块儿转转?”

    说着,她朝一旁的蕴玉使了个眼色。

    蕴玉会意,垂首便要跟着一起退下。

    却见裴玄祁目光从林承徽身上掠过,再落在蕴玉面上时,桃花眸中多了几分笑意:“不必了。”

    “林承徽今儿个这衣裳颇为好看,适合舞剑,朕就不扰人兴致了。”

    “容美人,你且随朕走走。”

    话落,众人面上神色各异。

    见蕴玉怔在原处,裴玄祁勾了勾唇,负手含笑道:“容美人,还不快过来?”

    待裴玄祁同她一道沿着海棠林的小径散步时,蕴玉尚且觉得不真实。

    “想什么呢?”裴玄祁忽然停下脚步,低眉瞧着身前的娇人。

    蕴玉睫羽轻颤,仰头睁大双眼道:“圣上觉得,妾今日的衣裳,不好看么?”

    第39章 薄荷裴玄祁低眉,正巧瞧……

    裴玄祁低眉,正巧瞧见那双波光潋滟的杏眸。

    那娇人实在乖巧的紧,叫裴玄祁心中腾升起捉弄她的心思,只见他眨了眨眼,以手抚着下颌故作思索,目光在蕴玉身上巡视一圈,良久,才勾起一侧唇角道:“容美人想听朕说什么?”

    他尾音勾着三分慵懒:“说你比林承徽要好看得多?”

    闻言,蕴玉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一颤,原本玉雪般的小脸迅速涨红,直至红了耳根。

    她先是无措地低头,察觉到裴玄祁还在等着她的答案,才娇声娇气道:“妾妾自然希望圣上觉得妾是好看的。”

    说罢,她似是羞极了,慌乱间有些踉跄地后退两步,不巧踩中一枚石子,脚下一滑便控制不住地朝地上倒去。

    “啊!”

    天旋地转间,裴玄祁玄色衣袖翻卷如云,大掌隔着襦裙薄纱抵在她腰窝。

    “急什么?可是醋了?”

    帝王带着调笑的声音响起,瞬间惊得蕴玉回了神。

    许是天公作美,恰巧一阵微风吹过。

    海棠雨纷纷扬扬落在两人纠缠的衣袂间,蕴玉发间的玫瑰香气混着裴玄祁衣襟上的龙涎香,瞬间盈满二人的鼻尖。

    裴玄祁忽然含笑收拢臂弯,抬眸时,从她一双墨瞳中瞧见自己的影子。

    不等裴玄祁松手,蕴玉便抵着裴玄祁的胸膛站直身子,细声细气道:“圣上恕罪是妾无状”

    “如何无状?”慢条斯理的清润男声响起。

    蕴玉侧眸望去,便见裴玄祁面上一片意味深长的神情:“朕乃是你的夫,你的君。”

    “在朕面前,如何都不算无状。”

    见蕴玉有些怔然地愣住,裴玄祁轻声一笑,忽然朝她伸出手道:“陪朕走走。”

    将手放进裴玄祁掌中时,蕴玉听见他轻声道:“容美人倒是比这满园的海棠,更要好看。”

    与此同时,另一边,被扔在御花园中的仪妃面色就难看的紧。

    依旧是满院的海棠绯色,望在仪妃眼中却无端多了几分寂寥。

    “方才你可

    瞧见了?圣上眼中可有半分瞧见你了?”她声音冷淡,听不出什么喜怒。

    只是林承徽不是傻子,自然能揣摩出几分仪妃的心思。

    这不悦,显然不是冲着她来。

    想清楚这一点后,林承徽乖顺地冲着仪妃行了一礼,有些无所谓道:“是妾无用,有负娘娘美意。”

    仪妃不动声色地瞥了林承徽一眼,目光沉沉。

    “本宫要听的,可不是这个。”她悠悠转眸,望向林承徽的眸中泛起一丝冷意:“听流烟说,你阿兄乃是她手下一名副将,唤作林骁?”

    提及林骁,林承徽眸中极快划过一丝暗光。

    林承徽当即弯了弯唇角,笑道:“娘娘同楚将军倒真是姊妹情深,连这般小事都记得如此清楚。”

    仪妃听完这话,强行忽略掉心中的一丝不舒服,继续道:“你阿兄骁勇善战,在军中颇受流烟赏识。”

    “你同他兄妹情深,想必也知晓该如何做,对你阿兄才是最好的。”

    林承徽微微低首,瞧着乖顺极了,垂下的眸中却闪过一丝不屑。

    须臾,便听她平静的声音道:“妾明白。”

    她知晓仪妃此时心中不悦,自然不会去触霉头,便只静静地站在一侧,不再多言。

    仪妃见她这般木楞,除了答是便再也没有,脸色也忍不住露出一丝难看。

    “本宫的话可不只是叫你记住,还是多费些心思,想想如何做才是要紧。”

    “得了空多去容美人那儿走走,看看她是如何入了圣上的眼的。”

    提及蕴玉,仪妃目中冷色愈深。

    这还是头一回,她心中有些后悔将蕴玉送至圣上面前,早知如此,倒不如换一个人来的好。

    只是思及蕴玉的小命还捏在自己手上,仪妃心中总算好受了些。

    待回眸落至林承徽面上,她又蹙了蹙眉。

    林承徽虽不如蕴玉生的娇媚动人,可这一身英姿飒爽的气质也是一等一的美人,怎得圣上就连看也不看一眼。

    见林承徽依旧是无所谓的模样,仪妃心口一窒,拧眉道:“行了,随本宫回去吧。”

    林承徽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轻声道:“是,娘娘。”

    乾盛殿,春日的暖阳照的琉璃瓦闪闪发光。

    殿内,蕴玉乖巧跪坐于御案旁,手中捏着根上好的朱墨缓缓磨动。

    她算是知道上回琪婕妤见着她来为何不暗恨于她,盖因裴玄祁批折子时,是真的勤恳。

    方才她二人顺着御花园逛了不过一盏茶,这人便将她带回乾盛殿伺候笔墨。

    直到现在,少说也有两个时辰,这人竟一句话不说,静心伏案。

    裴玄祁垂下的宽袖随意洒在御案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狼毫沾了沾朱墨,再度落笔时,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

    只见他挑了挑眉,侧眸朝蕴玉看去,便见这娇人洇红了眼尾,正咬唇委屈地看着自己。

    裴玄祁心中一动,索性撂了狼毫,慵懒朝后一靠,朝蕴玉伸手道:“这是怎么了?”

    便见蕴玉眼巴巴地努了努嘴,委屈道:“妾手疼。”

    她声若蚊蝇,面上的小表情却叫人怜爱的紧。

    说来也奇怪,若是换了旁人这般作态,譬如先前的琪婕妤,裴玄祁早就心生不耐将人打发出去了,若是遇上心情不虞,降位也是有的。

    可偏偏蕴玉这般作态,他却只觉得有趣的紧。

    抬眸瞧了他一眼,薄唇轻轻哼出两字:“娇气。”

    说罢,他指尖忽地捏过她研墨的腕子,一手顺着她腕子捏至指尖,果然泛着些红肿,就似上等的羊脂白玉透出些胭脂色:“这般娇气“

    “在浣衣局的那些年,倒不知你怎么过的。”

    此话一出,裴玄祁心中便是一震,直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果然,眼前的娇人瞬间面色惨白,唇瓣紧紧抿住,一双眸子更是泛起清泪,硬生生忍着不让落下。

    见状,裴玄祁轻叹一声,手下用力将人拽入怀中,无奈道:“朕不过是说说你怎的”

    蕴玉垂眸,眸子定定盯着裴玄祁揉着自己指尖的大手,闷闷道:“圣上可是嫌弃妾的出身了?”

    听出她语气中的颤音,裴玄祁心中无端升出些烦闷:“谁说朕嫌你了。”

    话音未落,他腕间便被一颗泪珠砸了个正着。

    尚未等他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便听蕴玉道:“妾知道的,她们都嫌妾出身卑微,不配伺候您。”

    “就连妾自个儿,也这般觉得。”

    “只是”一双白皙柔嫩的素手紧紧抓住裴玄祁衣袖,娇人泪眼朦胧地抬眸,目中满是央求:“只是您别嫌弃妾,好不好?”

    她本就生的姿色无双,任哪个男子见了也要软下心肠,更别说了解这个中滋味的裴玄祁。

    裴玄祁喉头滚动,一手触至她眼下,微微用力,将她眼角泪珠拭去。

    接着,就连他也有些失神地听见自己略带沙哑的声音道:“告诉朕,是谁敢这般说你?”

    蕴玉眼尾飞红,发间的玫瑰香气随战栗漫开,却只顾摇头,便是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裴玄祁轻轻一叹,一手顺着她的发顶一路抚至发尾,无妨,她既不愿说,自己便不问,总归他也会知晓。

    似是听见裴玄祁的轻叹,蕴玉垂下的睫毛微微一颤,眸中飞快闪过一丝亮光。

    紧接着,她双手攀住裴玄祁胸膛,抬眸羞赧道:“妾备了一礼,还望圣上收下。”

    “哦?”裴玄祁眸中暗色涌动,低笑一声:“让朕看看,容美人备了些什么好东西。”

    蕴玉自袖中取出素白香囊,薄荷清香瞬间在二人间弥漫开来:“妾见圣上近日劳神,特意备了薄荷香囊,希望能借此叫您松快些。“

    帝王玄色广袖拂过御案,修长如玉的手指勾着香囊垂下的穗子轻晃:“美人连穗子都绣成并蒂莲“

    他忽地倾身,龙涎香裹着炙热呼吸扑在她耳后,“是盼着与朕共结连理?“

    蕴玉暗道这人真是脸皮厚,这般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出口。

    颈侧却霎时漫上霞色,发间的珠钗随着她战栗轻响,嗫嚅道:“妾妾手拙“

    话音未落,裴玄祁已伸出手在香囊一角缓缓摩挲——那里用银线绣着极小的“玄祁“二字。

    私绣帝王名讳乃是大忌,便是重罚斩首都不为过。

    只是目光触及到怀中含羞的娇人,裴玄祁微微勾唇,她能有什么坏心思。

    玄色衣袖忽地扫落奏折,将她困在御案与胸膛之间:“容美人这份心思,倒比林承徽的剑舞更让朕惊喜。“

    提及林承徽,便见蕴玉不悦地嘟起嘴,大着胆子一手抵住裴玄祁的唇瓣,故作凶狠道:“不许提她。”

    趁着裴玄祁失神,蕴玉刻意凑近了他耳边,吐气如兰道:“妾在薄荷油里添了白芷,最是醒神”

    话未说完,被帝王衔住耳垂的动作截断:“圣上“

    他忽然将人抱于御案之上,堵住娇人尚未说出口的惊呼。

    窗外忽有清风穿堂而过,惊得殿中春色泛起层层颤意。

    因着裴玄祁夜间还有要事要处理,天色将暗之时,终于舍得将蕴玉放出乾盛殿。

    她换了身崭新的宫裙,面上仍旧留着尚未散去的红意。

    待谢过前来送她的徐嬷嬷后,蕴玉才扶着藏珠的手轻轻转身。

    甫一转身,她面上的羞涩娇媚之意便随着夜风散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沉静之色。

    宫中这些女人,一身荣辱皆系于帝王一人,如今来看,裴玄祁对她似乎有了几分情意,真叫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与此同时,宫中不少地方皆收到消息,容美人在乾盛殿待到日暮之时才离去。

    章华馆中,薛美人捏着狼毫的手一顿,忽然眯了眯眸子,吩咐道:“侍乐,你去昭月宫西侧殿盯着点儿,瞧瞧她们殿中是否有药气传来。”

    第40章 贱婢昭月宫西侧殿内,

    藏……

    昭月宫西侧殿内,藏珠正要捧了药材去外间熬药,却忽然被蕴玉叫住:“慢着。”

    藏珠脚尖一顿,回眸疑惑道:“怎么了主子?可是有何不妥?”

    蕴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思及薛美人近来对她的关注,蕴玉微微眯了眯眸子,轻声道:“便在房中熬吧,再向香炉中添两块香料。”

    “是。”蕴玉小心应了,显然也想起来薛美人之事,因此动作间更加谨慎小心。

    另一头,凝晖殿中。

    林承徽正捧着柄剑细细擦拭,潮音捧着铜盆从外间进来,冲她温声道:“主子,奴婢将水打好了,快来洗漱吧。”

    她二人自打在边城时就相伴多年,因此私下相处起来随意极了。

    闻言,林承徽一手放下细剑,转身走至铜盆跟前站定。

    潮音伸手将帕子拧干递给林承徽,眨眼笑道:“主子可是想林将军了?”

    林承徽闻言一顿,随即撇了撇唇角道:“想有什么用,这天高皇帝远的,便是想破了天去也见不到。”

    说罢,她摁着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接着将帕子扔回铜盆中,嗤笑道:“容美人在乾盛殿待了一下午,想必有些人又要坐不住了。”

    潮音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闻言眸中也露出几分厌恶道:“这仪妃还真同楚流烟一般,最会装腔作势。”

    林承徽冷冷扯一扯唇角:“谁说不是呢,这般大张旗鼓的叫我过去,原以为我能分了容美人的宠爱,没成想圣上根本没看上我,瞧她气的,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咱们边城最会变脸的杂耍都没她会变。”

    她这一番话说的刻薄极了,可犹不解气。

    “仪妃还说我一手剑术出神入化,我要真那么牛,头一个一剑捅了楚流烟那厮!”

    林承徽两步回了床榻边,伸手将那利剑合上,随手挂在一旁,口中仍旧不饶人道:“便是你我知晓她最是虚伪又如何?”

    “偏生阿兄对她好的不得了,便是连我也能送进宫替她分忧。”

    说及此,林承徽狠狠眯了眯眸子,恨恨道:“若是我真是他嫡亲的妹子,他还能送得出手么?”

    闻言,潮音从鼻尖轻轻哼了一声,忿忿道:“别说是嫡亲的妹子,只要那楚流烟冲他笑一笑,什么也舍出去了。”

    话音刚落,潮音就察觉一道阴恻恻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无语撇眸,果然便见林承徽正盘了双腿,双手抱胸地睨着自己。

    见状,潮音无语地抽了抽唇角,哼道:“您瞧,一说林将军您就不乐意,奴婢不说了还不行?”

    林承徽耸了耸肩,自然地朝里挪了挪,摊摊手道:“你也知晓,阿兄就是根榆木头,又笨又蠢的,怎么可能斗得过楚流烟那个女人。”

    说及此,她面上忽然露出些许忧色:“如今我进了宫,也不知道楚流烟有没有欺负我阿兄。”

    潮音抬脚跨上床榻,在林承徽对面坐下,语气悠长道:“这您怕什么?”

    “楚流烟她阿姊不就在这宫中,她还想叫您替她阿姊生孩子呢,能不将林将军牢牢捏在手中么。”

    林承徽一听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怎么说楚流烟和仪妃蛇鼠一窝呢,这么阴损的法子也亏她们想的出来,还想叫我给她生孩子?”

    “看我哪天不一碗绝嗣药下肚,断了她这个念头。”

    说及此,林承徽脑中忽然浮现出白日里蕴玉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道:“我总觉得,这容美人,也是个不简单的。”

    潮音斜眼看她:“得了吧,就您还直觉呢,还是早些歇着吧。”

    话音刚落,潮音便探出身将烛火吹灭,随即回了床榻上同林承徽一块儿歇息了去。

    翌日一早,蕴玉洗漱完后推开窗户,一阵微风携着青草气吹了进来,搅散屋中沉郁的药气。

    藏珠将提回的早膳在桌上一一摆开,瞧了眼外间的好天气,笑道:“今儿个这日头倒是少见。”

    “阳光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却又不晒,真是舒服的紧。”

    天气好,人的心情也随之好了几分,蕴玉微微一笑,在桌边轻身坐下。

    她一双玉箸将将碰到碟中的白玉山药糕,就听见外间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碧澜臭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一边挥着手绢驱散气味,一边掩了口鼻嫌弃道:“这都是些什么味儿啊!这么难闻!”

    她面色一垮,冲着蕴玉吩咐道:“娘娘叫你来正殿,动作还不快些。”

    说罢,似是瞧见蕴玉几乎不曾动过的早膳,碧澜眯了眯眸子,恶声恶气道:“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娘娘等你?”

    藏珠脸色一凝,念着不给蕴玉惹事,到底将这口气忍了下来,勉强扯出一抹笑道:“碧澜姐姐,我家主子还未用过早膳,可否”

    话未说完,便被碧澜一挥手绢打断:“吃吃吃,就知道吃!”

    “少吃一顿也不见就饿死你了,敢叫娘娘等你用早膳,真是个没规没矩的东西!”

    碧澜发泄了好一通,仍旧不解气,也不管蕴玉是不是主子,愈发变本加厉道:“不过是浣衣局出身的破落户,想必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也才这般馋这两口吃的。”

    “你!”藏珠面色由白转红,秀眉一拧便要冲上前去理论,却被蕴玉一把抓住袖子。

    “无妨。”柔软婉转的女声便似夏日的一股清流,奇迹般地抚平了藏珠心中的怒气。

    蕴玉暗中拍了拍藏珠的手,才轻轻站直身子,双手交握于腹前,挺直脊背走了出去。

    仪妃与梅妃共同主理秋麓山之行,宫中有想法的人今儿个都约到一起,一块儿来了昭月宫拜见。

    李淑仪,伊昭容,徐容华,薛美人,林承徽,安才人,仪妃这一派的宫嫔几乎来了个齐整。

    蕴玉踏入正殿之中时,正巧听见李淑仪恭维的声音:“这才几日不见,瞧瞧咱们娘娘这小脸,竟是又白嫩了几分,真是叫妾羡慕极了。”

    “谁说不是呢,敢问娘娘是如何保养的,也叫妾好生学一学。”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这般浅显的恭维之意,仪妃自然能听出来。

    只是这宫中本就是这般,虚以委蛇的时候多了去了,她自然也不会不给面子,娇笑着随意推辞了几句。

    恰逢此时,仪妃抬眸瞧见蕴玉进来,登时笑吟吟道:“容美人来了。”

    说着,她随意扬了扬下颌,示意蕴玉坐在薛美人和林承徽之间。

    一旁的宫人立即会意,小心将备好的茶盏送上。

    蕴玉这边刚刚沾上绣凳,就听见李淑仪捏尖掐酸的声音道:“哟,原来是容美人,难怪叫咱们这一阵好等,这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

    蕴玉眸色一动,指尖轻抚过腰间香囊的流苏穗子,抬眼时眸中漾起恰到好处的讶色:“淑仪姐姐说笑了,方才在廊下见着司苑局送来的素冠荷鼎,一时新鲜,多瞧了几眼,倒叫姐姐们久候,是妹妹的不是。“

    没想到蕴玉竟这般好说话,李淑仪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再找她麻烦,扭头提起了秋麓山一事:“今年这日头比起去年倒是爽快不少,妾记得,去年便是在秋麓山,这个时候也生了些燥意。”

    提及秋麓山,徐容华与安才人的眸中都升起些希冀。

    只是徐容华惯来小心翼翼,当下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倒是安才人首当其冲道:“淑仪姐姐这么一说,真是叫妾心生期待,恨不能赶紧去秋麓山瞧瞧秋色才好。”

    李淑仪染着丹蔻的指尖重重叩在青瓷盏上,鎏金护甲刮过盏沿发出刺耳鸣响:“安妹妹莫不是忘了去年春猎?“

    她斜睨着安才人鬓边颤巍巍的蝴蝶步摇,嗤笑道:“连马背都爬不上去的人,倒想着瞧秋麓山的秋色?“

    安才人被她一堵,心中一窒,不过很快缓过脸色,抚了抚腕间的珊瑚缠丝护腕,柔声细气道:“这护腕还是圣上去年赐给妾的,圣上说,这

    颜色配红鬃马最是飒爽,淑仪姐姐觉得哎呀,妾忘了姐姐已有三年未得过御赐之物了。“

    殿内霎时死寂,薛美人执茶盏的手微微一颤,碧螺春的雾气氤氲了她眼底的神色,叫人看不真切。

    一旁的林承徽眸中倒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上首,仪妃伸手在桌案上不轻不重地叩了叩,启唇笑道:“要我说,就该带两个会唱曲儿的,从这宫里头一路闹到山里头才热闹。”

    这话中暗指的是谁,众人心中都清楚,一时皆默契地噤了声。

    眼下都是她这边儿的人,仪妃也不卖关子,目光环视一圈,最终落在蕴玉面上。

    她勾了勾红唇,轻声道:“今年圣上嘱咐过,不宜带太多人过去,徐容华,安才人,你们都是宫中的老人了,今年就留在宫中吧。”

    闻言,徐容华与安才人皆是面色一僵,眸中闪烁着些不甘心。

    说罢,仪妃又冲着蕴玉道:“李淑仪同伊昭容毕竟乃高位妃嫔,不去也说不过去,林承徽和薛美人的恩宠都不及你。”

    “不如这回,你便别同她们争了,如何?”

    蕴玉睫毛一颤,掩住眸中的讥笑,口中却温温柔柔地应了是。

    既然正事已经敲定,仪妃也不耐再同这些人纠缠,当即便道:“除了容美人,都出去吧。”

    待内室中只剩下蕴玉同仪妃二人时,仪妃才缓下声音,刻意问道:“本宫不让你去秋麓山,你心中可有怨气?”

    蕴玉温顺行了一礼,柔声道:“妾有今日,皆因娘娘恩泽,不敢有半点怨气。”

    仪妃见她识趣,心中舒服了些,微微颔首道:“你能这般想自是最好不过,本宫虽说不让你去秋麓山,心中却也是有你的。”

    说着,她轻轻一抬手:“碧澜,你带容美人去本宫的私库中,挑两样她喜欢的首饰。”

    话音刚落,碧澜便躬身应了,领着蕴玉去了一旁的外厅。

    说是私库,其实不过是仪妃提前挑出来的几样首饰,用托盘摆成一排,叫蕴玉从中择个一两样罢了。

    见蕴玉蹙眉站在当中,碧澜冷冷一抽嘴角,毫不客气道:“浣衣局出身的就是小家子气,不过是点首饰也能看花了眼去。”

    “你倒是快些挑,本姑娘还要回去同娘娘复命呢,可别因着你耽搁了时辰。”

    蕴玉垂眸,对碧澜的冷嘲热讽恍若未闻,余光扫至远处露出的半个玄色衣角,心中忽然一动。

    便见她咬了咬唇,眸中颇有些不忿道:“碧澜,你虽是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可我也是圣上亲封的美人,你无论如何,也该对我放尊重些才是。”

    “看在娘娘的面上,这次便罢了,你往后怎么也要注意着些。”

    话音未落,便听碧澜发出一声极尖利的嗤笑声:“嘶——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从浣衣局爬出来的一只老鼠罢了。”

    “若是不是凭着这身嫩白的皮肉,便是连本姑娘的一片衣角,你也没福气见着,如今竟敢教训起我来了。”

    “容美人,你可要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怎么走到今日的,莫要忘本才是!”

    蕴玉闻言,颇为不敢置信地抬眸,眸中满是愤懑。

    她正要开口,却听身旁传来极为清润的男声道:“容美人是如何走到今日的,你倒是清楚的很!”

    男子嗓音极冷,尚未等蕴玉反应过来,便见玄色龙纹广袖挟着劲风掠过,男人的鎏金皂靴已重重踹在碧澜肩头,骨骼碎裂的“咔嚓“声与男人带着怒气的声音同时响起。

    “朕倒要看看,这昭月宫几时成了市井菜场?“帝王玄色衣袍上的十二章纹随着他的动作翻起惊涛,裴玄祁冷下脸色嗤道:“好个忠心护主的奴才,倒比御史台的言官更会搬弄是非!“

    碧澜心中怕极,双手紧紧抱着裴玄祁的靴子,呕着血沫挣扎欲辩,却被裴玄祁靴尖挑起下颌,他声中带着极为明显的寒意:“不如你来告诉朕,容美人是如何走到今日?”
图片
新书推荐: 无声炽热[破镜重圆] [足球]马大喵与主席的闺女 声控漫画家GB 好事多磨 真酒在名柯世界贴贴 怀了豪门大少爷的崽 [足球]主职算命,兼职踢球 被虐的反派受总是痴迷我 兄长被认回东宫后 女装后成了校草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