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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生气裴玄祁来的猝不及防……

    裴玄祁来的猝不及防,前殿伺候的宫人见他发怒,皆慑于其帝王威仪,齐刷刷跪了一地。

    蕴玉见状,也要躬身朝他请安,不待她动作,便有一张大掌捏着她的手腕将人拎了起来,接着便是男子泛着冷意的嗓音:“你站着。”

    外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身处内室的仪妃便是再大意也察觉出不妥,连忙带着崔嬷嬷同栖梧走了出来。

    瞧见被裴玄祁踹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的碧澜,仪妃本能地朝裴玄祁一望,眸中满是清泪,盈盈唤道:“圣上”

    她话才刚出口,裴玄祁的龙纹锦靴就轻轻一扫,将溅落一地的珠翠踢开,负手走至碧澜跟前,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仪妃教的好奴才,不过一个宫人,也敢对容美人恶语相向。”

    裴玄祁这话带着笑意,可谁都能听见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怒气。

    碧澜此刻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疼的快要碎掉,闻言却也敏锐地察觉出裴玄祁话中的凛凛杀意。

    她连忙咽下口中的腥甜,用尽全身力气爬向挣扎着裴玄祁脚边,断断续续道:“奴奴婢知错了,还请圣上”

    裴玄祁恍若未闻,冷漠抬眸道:“拖下去,杖”

    “圣上!”话未说完,便被仪妃尖叫的嗓音打断。

    到底是打小伺候自己的婢子,仪妃怎可能眼睁睁瞧着她命丧黄泉,扑通一声跪了个结实,急急劝道:“圣上明鉴!这丫头被妾宠坏了,平日里便如这昭月宫的半个主子一般,今日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才敢对容美人不敬,还望圣上饶过她这回”

    话未说完,仪妃连忙冲蕴玉使了个眼色。

    蕴玉心中一沉,挣扎几息,终是伸出纤手拽了拽裴玄祁的袖子。

    裴玄祁眼皮一动,目光顺着那只素白的纤手一路落至蕴玉面上,眸中瞧不出什么情绪:“你要替她求情?”

    蕴玉捏着裴玄祁衣袖的指尖微微发颤,垂眸时咬了咬唇,艰难道:“妾”

    一旁的仪妃见状,再也按捺不住,双手抱住裴玄祁袍角,口含嗫嚅道:“表兄”

    骤然听闻这个称呼,裴玄祁眸中闪过一瞬间的怔忪。

    她已有多少年不曾这样唤过他。

    昔年那个会站在阳光下朝他扬起笑靥的少女,如今也成了满腹心计的宫妃。

    正值上午,金色的暖阳透过窗柩洒在仪妃身上,叫她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柔软。

    她有些恍惚地抬眸望着眼前的帝王,近乎哀求道:“妾与碧澜虽是主仆,可情比姐妹,深宫寂寥,还请表兄饶了碧澜一命,也算是替我留个念想。”

    说及此,仪妃顿了顿,咬唇道:“妾协理六宫无能,无颜再见表兄,甘愿交出手中宫权,只求表兄能念在往日情分上,留下碧澜”

    “情分。”裴玄祁口中缓缓重复这二字,忽然抬眸一笑,声音却听不出什么温度:“这情分,表妹要换的东西,是否太多了些?”

    趁着仪妃不敢置信地怔愣在原处,裴玄祁微微侧眸,平淡地望着蕴玉,清声道:“容美人,你可要为碧澜求情?”

    明明是再平静不过的声音,却叫蕴玉无端打了个哆嗦。

    指尖一颤,她拽着裴玄祁衣袖的力道微不可察地收紧。

    这一刻,蕴玉只觉嗓中干涩地厉害,连吞咽口水都变得艰难无比。

    她的直觉告诉她,若是她真为碧澜求了情,只怕这些日子在裴玄祁身上做的努力便要功亏一篑。

    可另一边,仪妃的眼神如利刃般紧紧盯着她,眸中是显而易见的威胁。

    她微微垂眸,心底生出几分挣扎。

    到底不敢赌那每月一颗的丹药,蕴玉阖了阖眸子,恭顺道:“还请圣上莫要为了妾,污了您的清誉。”

    “清誉?”裴玄祁似是听见什么极好笑的笑话,颇为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他倒是想给别人出气,可别人偏生不需要。

    裴玄祁瞧着面前恭谨的女子,目光透出些冷意,轻嘲一笑。

    接着,他面上笑意一寸寸褪去,淡淡吩咐道:“杖责二十。”

    说罢,也不待众人反应,冷冷将蕴玉捏着他衣袖的手拂开,转身出了昭月宫。

    裴玄祁走后,仪妃僵直的身子才

    忽然软了下来,随意瘫坐在地上。

    身后的崔嬷嬷也顾不得自己跪麻的双腿,连忙起身将仪妃扶了起来。

    栖梧见状,也小心翼翼将碧澜扶进内室上药。

    待缓了一阵,仪妃咽下口中温热的茶水,才缓缓将目光移至蕴玉面上:“跪下。”

    蕴玉察觉到上方冰冷的目光,心中讥笑一声,抬眸却缓缓跪了下去。

    “今日之事,是怎么回事?”

    蕴玉摇头:“妾不知。”

    “不知?”仪妃冷笑出喉:“若你不知,怎得圣上偏生那时进来?”

    “碧澜行事骄纵也非一日两日,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不与她计较,却没想到你如此歹毒,竟存了要她命的心思!”

    闻言,蕴玉心中只觉荒谬至极,简直想要大笑出声。

    原来,仪妃也知晓碧澜平日里在她面前冷嘲热讽,辱骂有加,那她为何从来不曾加以约束?

    无非是在仪妃眼中,自己这等蝼蚁,便是连她身边的婢子也比不上一丝半点。

    思及此,蕴玉睫毛一动,掩住眸中的冷意,静声道:“还请娘娘明鉴,妾便是大罗金仙,也算不出圣上竟会这时出现在宫中。”

    “更何况”她顿了顿:“妾平日里便对碧澜姑娘多加忍让,从未说过她一星半点的坏话,娘娘说妾存心要害碧澜姑娘,实属实属误会妾身。”

    恰逢此时,昭月宫首领太监赵福去而复返,小心凑至仪妃耳边低声几句,这才见仪妃面色稍稍舒缓。

    “算了,谅你也不敢有那个心思,下去吧。”仪妃伸手捏了捏额头,心中颇为烦闷。

    这时,赵福有些为难道:“娘娘,行刑的奴才还在外面候着呢,这”

    仪妃眉心一跳,转头示意栖梧将碧澜扶了出去,正打算自己出去盯着时,却听闻身边传来蕴玉一声轻唤:“娘娘。”

    仪妃侧眸。

    蕴玉深深吸了口气,抬眸定定瞧着仪妃道:“妾有一事,还请娘娘容禀。”

    听见外间的板子声与碧澜的痛呼声,仪妃蹙眉道:“等等再说。”

    不等仪妃抬眸,蕴玉垂眸道:“事关秋麓山之行,妾不敢耽搁。”

    仪妃将将抬起的脚步一顿,扭头望着蕴玉道:“长话短说。”

    蕴玉隐下眸中暗色,心中轻嘲,原来仪妃的主仆情深,也不过如此。

    稍稍整理了一番思绪,蕴玉便开口道:“前些日子,周婕妤曾来寻过妾。”

    果然,几乎话一出口,便能瞧见仪妃骤然转冷的目光:“周婕妤?她来找你做什么?”

    蕴玉迎着仪妃探究的目光,语调不疾不徐:“可否让崔嬷嬷走一趟,吩咐我殿中的藏珠将柜中的红木匣子取来。”

    仪妃淡淡瞥了一眼崔嬷嬷,崔嬷嬷当即躬身告退。

    她走后,仪妃淡声道:“继续说。”

    蕴玉见状,语气更缓了几分:“娘娘也知,先前周婕妤同梅妃娘娘,因着郑良人的事生了些龃龉。”她微微顿了顿,状似无意地笑道:“在这宫中,独木难支,周婕妤也是个聪明人,知晓良禽择木而息的道理,又不敢贸然求见娘娘,便求到了妾这里。”

    仪妃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腕上的玉镯,脸色沉静,未发一语。

    蕴玉接着道:“周婕妤自打进宫便恩宠寥寥,身子孱弱,秋麓山虽远,但清幽静谧,最是适合避世养身,娘娘向来宽厚仁慈,若能恩准周婕妤同行,岂非美事?”

    见仪妃偏眸朝她望来,蕴玉面不改色:“再者,宫中纷扰,娘娘身居高位,身边也缺不得人手,这周婕妤乃是江南巡抚的嫡幼女妾以为,这秋麓山之行,或许不止对周婕妤有益,对娘娘而言,也未尝不是一次良机。”

    此言一出,仪妃眸光微动。

    蕴玉察觉到她神色有所松动,继续添上一笔:“娘娘如今同与梅妃娘娘协理六宫,宫务繁重,梅妃娘娘那边多有帮手,便是韩修容一人就能抵百十人,娘娘何不收拢周婕妤。”

    她眼眸含笑,声音柔和却带着一股不着痕迹的蛊惑之力:“到那时,娘娘若要再做些什么事,岂非更加游刃有余?”

    仪妃轻轻一笑,意味难明,不过半瞬,她转眸看向蕴玉,意味深长:“容美人倒是个聪明人,平日里,是本宫小瞧你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能叫你如此为她说话,想必周婕妤给了你不少好处?”

    仪妃不是傻子,相反,能在宫中走到如今这个地位,她心中的成算比谁都深。

    蕴玉向来谨小慎微,如今会冒险帮周婕妤一次,本就十分可疑。

    蕴玉一顿,正巧崔嬷嬷领着藏珠踏了进来,见状,蕴玉淡淡道:“周婕妤给妾的好处,都在那匣子中,妾对娘娘一片忠心,日月可鉴,愿将此物赠与娘娘,还望娘娘笑纳。”

    随着她说话,藏珠恭敬立于桌旁,伸手将木匣打开,露出其中的翡翠并蒂莲花簪。

    宝华流转,确是难得的好东西。

    仪妃目光落在那簪子上半晌,又打量了蕴玉片刻,眼底隐约浮起一丝深意:“你说的事,本宫知道了,至于结果,本宫自有论断,容美人便先回去吧。”

    “对了,这东西既是周婕妤送你的,你便好好收着,拿回去吧。”

    闻言,蕴玉也不纠缠,当即含笑应了,躬身退出昭月宫。

    至前院时,行刑的宫人恰巧打完最后一棒,碧澜恍若一个破布娃娃般瘫在长凳上,见蕴玉走过,眸中满是怨恨,直恨得咬破下唇。

    “主子”藏珠小心挡在蕴玉面前,隔绝掉碧澜的目光,却见蕴玉目不斜视,径直走了过去,并未将碧澜放在眼中。

    待回了西侧殿,蕴玉才眯了眯眸子,眸中露出一丝不甘。

    她费尽心机才得了裴玄祁几许垂怜,如今又被仪妃毁了!

    思及那药,蕴玉转眸问藏珠:“白术那处如何了?可有什么进展?”

    第42章 算计藏珠知晓那药的重要……

    藏珠知晓那药的重要性,便是蕴玉不说她也时时刻刻盯着,闻言轻叹一声:“白太医那处尚未有什么进展,只道,若是”

    藏珠抿了抿唇,面色似有犹豫。

    见蕴玉望过来,藏珠拧眉继续道:“白太医说,您先前送过去的药分量实在太少,至少得需半颗才能瞧出其中药性。”

    话落,藏珠便幽幽道:“可是上回,主子您少用了半颗药,就那般”

    她似是不忍说完,却见蕴玉面上一派平静,沉默良久,淡声道:“我知道了。”

    “下回送半颗药去。”

    仪妃和崔嬷嬷如今总算对她放下些防备,也许是因着相信那药,平日并不会检查她有没有全部吃下,藏半颗药于口中,算不得什么难事。

    思及蕴玉没了那药时痛的冷汗津津的模样,藏珠忍不住想要再劝,可瞧见蕴玉面上一片笃然,又强行将话咽回腹中。

    蕴玉抬眸一扫便知藏珠心中在想什么,勾唇道:“我知你心疼我,可长痛不如短痛。”

    “只有早些将那解药仿制出来,才能不受仪妃钳制。”

    如今日这般功亏一篑的感受,她实在是不愿再体验第二次。

    念及裴玄祁今日面上的神色,蕴玉心中轻轻一叹,还得想个法子哄哄他才是。

    与此同时,乾盛殿中。

    裴玄祁正伏案批着折子,江尘恭敬隐在角落的阴影中,大气不敢喘。

    圣上自昭月宫回来便心情很是不好,别说是他,眼下就是只鸟也不敢往乾盛殿的屋檐上飞。

    御案之上,裴玄祁瞧着面前的折子,无端便映出那人委委屈屈的面容来,笔尖一顿,胸中瞬间腾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索性将狼毫撂在一旁,端过桌案的茶水轻抿。

    茶水将将入口,裴玄祁便面露不悦,皱眉将茶水吐了出来,冷声道:“江尘,你这差事是当得越来越好了。”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江尘:“这茶水何时变成七分烫了,朕看你的皮子是该紧一紧了。”

    江尘连忙跪倒在地,背后冷汗沉沉,这茶水惯来

    是这般温度,与平日一般无二,如何会凉些。

    只是他到底不敢与裴玄祁争辩,双手捧了茶盏连忙去换。

    “回来!”尚未等江尘退出乾盛殿,裴玄祁带着怒气的声音再度脱口。

    江尘连忙转身,却见裴玄祁臭着脸道:“无事,下去吧。”

    说罢,他似是也察觉出自己的无理取闹,卸下力道仰在龙椅中,一手捏了捏自己的额角。

    正待额角青筋跳动时,他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清凉的薄荷香气,甫一垂眸,便见腰间挂着的那枚海棠春睡香囊。

    思及那娇人是如何将这香囊挂在他腰间,裴玄祁眸中闪过一抹暗色。

    不过一个玩意儿罢了,也值当他费心?

    既然她不领自己的情,自己又何必将她放在心上。

    他荣登九五多年,后宫这些女人的算计,他不说看的十成十,九成九是有的。

    今日他有心替她出头,她却想借机讨好仪妃,这与宫中其余女人何异?

    裴玄祁轻笑一声,暗道自己一时不慎,险些入了痴道,旋即,他一手将腰间香囊扯下,看也不看地扔在御案之上。

    待江尘再度回来时,便见咱们这位圣上早已调整好情绪,又伏案批起了折子。

    晚膳刚过,敬事房总管太监李东小心捧了绿头牌至乾盛殿。

    裴玄祁半侧倚在龙椅中,抬眸轻轻扫了眼那托盘便轻笑一声。

    只见其中最显眼的便是梅妃的牌子,再侧些便是盈婕妤、薛美人,就连琪容华的位置也靠前了些。

    裴玄祁目光不自觉地往后找了找,至最边儿上才瞧见容美人三字。

    看来今儿个午时在昭月宫的事已然传了出去。

    曲指在桌案敲了敲,裴玄祁意味不明道:“昭月宫如何了?”

    江尘心中一紧,揣摩着圣意回道:“今儿个下午,仪妃娘娘那处传了太医”

    话未说完,江尘便察觉头顶的目光愈发变冷,他小心翼翼抬眸,就见裴玄祁正面无表情瞧着他。

    江尘心中咯噔一下,明白自己显然是猜错了,脑中灵光一现,正要再提容美人,却听裴玄祁淡声道:“不必”

    恰逢此时,外间匆匆传来一阵脚步声,徐嬷嬷快步进来道:“圣上,太后娘娘跟前儿的茱萸姑姑来了。”

    茱萸姑姑乃是太后娘娘的陪嫁侍女,在慈宁宫格外有脸面,也鲜少出慈宁宫的门。

    眸光从摆满绿头牌的托盘扫过,裴玄祁淡淡抬眸道:“让她进来。”

    长辈跟前的一条狗都要给三份薄面,更何况是人。

    不多时,外间便走进一个穿着靛青色宫装的嬷嬷,她发间掺杂着银丝,齐整地用一根银簪挽在脑后,瞧着格外利落。

    伏身朝裴玄祁行了个极标准的礼,茱萸姑姑才笑道:“太后娘娘知晓昭月宫一事,怕您动了火气,令老奴给您送了盏凝神静气的安神汤。”

    说罢,她伸手将提着的食匣递给徐嬷嬷。

    裴玄祁瞥了眼那食匣,神色淡淡,并未接话。

    茱萸姑姑微微一笑,语调温和道:“太后娘娘素来心疼圣上,听闻近日公务繁忙,特命老奴送来这盏安神汤,里头还加了几味薛老太医亲自采来的珍贵药材,最是舒心静气。”

    “既是如此,便叫母后好生享用便是,不必给朕了。”裴玄祁轻轻挑眉。

    茱萸姑姑神色不变:“在娘娘心中,最关心的便是圣上的身子,只要您好,太后娘娘便别无所求。”

    她话音轻缓,恰到好处地带上几分关切之意,又不显丝毫唐突。

    裴玄祁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目光落在那汤盏上,神色晦暗。

    良久,他才伸出手,将那汤盏握于手中,低首饮了几口。

    见状,茱萸姑姑笑道:“如今夜色渐深,老奴还要回去向太后娘娘复命,便不打搅圣上了。”

    说罢,她行了个极标准的宫礼,躬身退出乾盛殿。

    待茱萸姑姑的身影消失不见,裴玄祁才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转眸问江尘:“你说太后此行是何意?”

    江尘当即打了个激灵,眼珠一转便道:“圣上这就为难奴才了,奴才最是愚钝,哪儿能揣测出太后娘娘的心思。”

    “是么?”裴玄祁不轻不淡地反问一声,抬手朝李东招了招。

    李东连忙捧着绿头牌上前,便见裴玄祁如玉的手指捏住一枚牌子,将其翻了过去:“就她了。”

    李东连忙垂首应了,待出了乾盛殿才大着胆子觑了一眼牌子。

    宫灯初上,薛美人再度承宠的消息瞬间传遍后宫。

    锦华宫中,红翡带着消息回到殿中时,梅妃正端坐于妆台前,金丝缠花的护甲轻轻划过首饰盒子。

    闻言,她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不无讥讽道:“仪妃真是有个好姑母。”

    这前脚刚得罪了圣上,后脚太后娘娘便送去了另一人顶上。

    薛美人得宠,最后获利的还不是仪妃。

    红翡抿唇一笑,上前至梅妃身后站定,一边替她卸了钗环,一边笑吟吟道:“如今圣上都多久不去昭月宫了,便是去也不曾留宿过,咱们这位仪妃娘娘,如今同守活寡有什么两样。”

    梅妃一听,挑了挑眉冲红翡望去,打趣道:“哟,你个小妮子还知晓什么是守活寡?”

    红翡闻言,面上腾的一红,连忙加快了手上动作,娇声道:“娘娘就知道笑话奴婢,奴婢就是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么?”

    话音刚落,又逗得梅妃一阵轻笑。

    良久,才见她缓缓冷下面色,问红翡道:“昭月宫的伤势如何,可打听出来了?”

    说到此事,梅妃眸中便闪过显然的痛快之色。

    像碧澜、红翡这样的大宫女,在宫中就代表着她们的脸面,如今圣上公然打了仪妃的脸,也甚是难得。

    红翡半点不意外梅妃会问及此事,当即便压低声音道:“奴婢去太医院打听过了,也算碧澜倒霉,那行刑的奴才是个新手,一时下手没个轻重,碧澜的腿,许是”

    说及此,红翡轻轻摇头。

    梅妃眯了眯眸子:“有几成把握?”

    “足足六成。”

    梅妃轻哼一声:“既有六成,何不将其变成十成?”

    红翡怔然,抬眸便对上梅妃别有深意的眸子。

    她咬了咬唇,有些为难道:“只是这太医院中也不乏有仪妃的人,咱们的人昭月宫不会信。”

    梅妃幽幽回眸:“谁说一定要咱们的人去了?”

    “仪妃此人,最擅装模作样,你以为,她当真对那宫女有多上心?”

    梅妃冷冷一笑,若仪妃真是上心,就该站在院中盯着那些人行刑,她就不信,那些宫人当着仪妃的面,还敢下多重的手不成?

    当时冷心冷情,现在枉做好人。

    微微勾了勾唇,梅妃道:“你去太医院知会一声,叫他们对那宫女的药仔细着些,千万别出了岔子。”

    梅妃眸中满是深意,红翡对上她的眸子,当即明白了过来,连声道:“奴婢明白。”

    另一边,承恩的鸾车却并未顺利去接薛美人,因为就在鸾车出发的前一瞬,咸福宫来了人,道是大皇子病了,请圣上过去瞧瞧。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裴玄祁不免要去瞧一瞧,因此这圣驾便落在了咸福宫。

    章华馆中,将将沐浴过的薛美人端坐于前殿,听着宫人的禀报,面上瞧不出什么喜怒。

    待那宫人禀完,薛美人才淡淡点了点头,给侍乐使了个眼色。

    那宫人原本胆战心惊,做好了挨

    骂的准备,却不成想薛美人竟如此好说话,甚至还给了自己赏钱,当下便喜不自禁道:“多谢美人,美人真是人美心善。”

    薛美人不欲同他多言,淡淡拢了拢披风便站起身:“夜间风大,你且先回去吧。”

    话落,她伸出手扶着侍乐转身欲回。

    却听那宫人自顾自低语道:“还是美人您心善,今儿个下午,昭月宫那处,因着仪妃娘娘的宫人受伤,好些太医受了责罚。”

    还未待他退出章华馆,便听耳边传来清冷的女声道:“你说什么!”

    再回眸,便是薛美人拧起的一双烟眉。

    第43章 哄他薛美人的目光瞬间凌……

    薛美人的目光瞬间凌厉,步伐微微顿住,侍乐察觉到主子的异样,连忙上前一步轻声道:“主子,这等小事,与咱们无关。”

    侍乐手心紧紧攥着衣袖,生怕薛美人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来。

    然而薛美人却未如往常那般听劝,她眸中暗色翻涌,片刻后轻声道:“太医院的太医们受了责罚?具体是何事,你且同我说说。”

    说罢,她轻轻在桌旁坐下,亲自斟了一盏茶,朝那宫人面前推去:“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人没想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竟惹来薛美人这般隆重的注意,当下也有些慌了神,期期艾艾道:“奴才小林子,乃是乾盛殿的粗使太监。”

    小林子抿了抿唇,飞快抬眸觑了薛美人一眼,见她面上一派温和,这才堪堪定了定心神。

    侍乐见状,知晓自家主子是铁了心要问,当下也正了脸色,冲小林子冷声道:“你不必怕,我家主子不过是好奇问问,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好在宫中这般打探消息的时候也不在少数,小林子并未多想,全当薛美人是想知道昭月宫的动向。

    薛美人生的清冷,待他却意外地温柔,小林子抿了抿唇,便弓着身子开口。

    却不料薛美人伸出玉手,朝着面前的凳子一指,温言道:“不急,你且坐下喝口水再说。”

    闻言,小林子登时睁大了双眼,便见薛美人扬了扬下颌。

    月色下,女子身着雪色披风,一头秀发仅用一枚白玉簪松松挽在脑后,像极了姮娥仙子。

    小林子知晓分寸,自然不敢托大坐下,却见侍乐抬手端起茶盏,两步上前塞至小林子手中,低声道:“美人让你喝,你喝便是了。”

    见侍乐有些不悦,小林子不敢再推辞,连忙低头抿了两口。

    清新的茶香瞬间盈满他的口腔,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小林子连忙将今儿个下午昭月宫发生之事缓缓道来。

    原来,因着蕴玉在内室中同仪妃商议周婕妤一事,导致外间的碧澜受刑无人震慑。

    那行刑的奴才又是个手生的,一时失手,竟伤着碧澜的大腿。

    原先昭月宫的人还未察觉出异样,只当碧澜是受了刑,忍不得那皮肉之苦。

    还是崔嬷嬷眼神毒辣,下午去给碧澜送水时瞧出不妥,连忙禀告给了仪妃。

    仪妃当即召了太医院的诸多太医前来看伤,无一例外,皆说碧澜这伤势是伤着骨头,若是好生医治,还有站起来的可能,只是跛腿确实少不了。

    若是一个不好,甚至会落得个终身不良于行的境况。

    仪妃闻言,哪里受得了这般打击,当即便责罚了好几个太医院的太医,硬是叫他们保证能将碧澜的腿治好这才作罢。

    听及此处,薛美人神色一凛,脱口而出道:“责罚?仪妃有什么资格因为一个宫人便无故责罚太医!”

    她话刚出口,侍乐便察觉到不妥,连忙拉了拉薛美人的袖子,却见薛美人丝毫不为所动,更加冷凝了神色问小林子:“你可知晓,共有那些太医挨了责罚?仪妃罚的可重?”

    小林子见薛美人神情严肃,心下虽有忐忑,却也不敢有所隐瞒,低声道:“奴才所知不多,只晓得当时在场的太医中,有两位年轻太医首当其冲。仪妃娘娘责罚他们医术不精,各自领了五杖责,至于其他几位太医,虽未受杖责,也被训斥了一番。”

    五杖,说多不多,恰巧是折腾人却又不会伤筋动骨的。

    由此可见仪妃只是想要立威,并不想真的叫这些太医有什么好歹。

    薛美人闻言,指尖轻扣着茶盏,眉心微蹙,眸中暗色沉了又沉:“不过是个宫婢受伤,仪妃竟敢如此妄为,若人人效仿,太医院岂不成了各宫嫔妃泄愤之所?”

    她这番话说得直白,侍乐心下一惊,连忙侧首看了眼周围,生怕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她微微压低声音,劝道:“主子!慎言!”

    到底想起来小林子还在,薛美人一手扶了桌案,冷静吩咐道:“本主已然知晓,你回去吧。”

    得了赦令,小林子连忙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桌上,躬身退出章华馆。

    屋内,薛美人抬眸瞧着那只小林子用过的茶盏,眸中浮上一抹嫌弃:“拿去碎掉。”

    “是。”侍乐当即便将那茶盏扔了出去,回来时,薛美人正瞧着桌案上的几支玉兰花出身。

    好在此时房中只有两人,侍乐犹豫再三,低声劝道:“主子,陆太医师承老太爷,定然不会有事。”

    她话音未落,薛美人腾的站起来,眸中隐隐泛着泪光。

    “他那般清瘦的身子,如何受的了五杖。”

    薛美人说到痛处,双手紧紧握住侍乐的手道:“你替我去太医院瞧一眼,看看他可是还好?”

    侍乐闻言,心头一震,连忙劝道:“不可啊主子!”

    “且不说此法太过冒险,便是被老太爷知晓了,定然不会叫陆太医好过。”

    薛美人双手忽然落下,失神地在桌旁坐下,良久,才轻声道:“你说得对,是我操之过急。”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章华馆的烛火整整燃了一夜,至第二日天光放明时才堪堪熄灭。

    这样的事情自然没有瞒过后宫诸人的耳目。

    咸福宫,韩修容正在用着早膳,闻言夹着翡翠虾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很快将其放入大皇子的碟中,笑道:“钰儿可用好了,若是用好了,叫嬷嬷带你去读书可好?”

    大皇子裴钰闻言,玉雪可爱的小脸上格外正经,当即放下手中玉箸,极为规矩地朝韩修容行了个礼,才道:“钰儿吃饱了,母妃慢用,钰儿先随嬷嬷去读书,待会儿再来看您。”

    韩修容含笑点点头,示意嬷嬷带着裴钰下去。

    待裴钰走后,韩修容才一手捏了帕子,轻轻揩了揩唇角,淡漠道:“章华馆亮了一夜的灯,是她薛美人无用,难不成还能怨到本主身上。”

    弄墨抿了抿唇,低声道:“从道理上说的确如此,可在外人看来,便是主子您截了薛美人的宠。”

    “只怕今日过后,薛美人便要怨上您了。”

    “主子”弄墨不解道:“咱们同章华馆向来进水不犯河水,您昨儿个为何?”

    韩修容淡淡垂眸,瞧着面前一桌子美味佳肴,淡淡道:“你真以为,昨儿个晚上,是本宫想截薛美人的宠?”

    她微微一笑,若是圣上不想来,便是什么理由也不会来。

    这些年,钰儿病着的时候难不成还少了,也不见圣上来过几次。

    不愿再囿于此事,韩修容目光落在桌上的一道蟹酿橙上,吩咐道:“你将这道蟹酿橙送去给梅妃娘娘,就说多谢她昨日替钰儿寻来的书册。”

    弄墨眸色微闪,似是明白了什么,领命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蕴玉也用完早膳,随意瞧了眼外间的天色,冲藏珠吩咐道:“随我去趟御膳房。”

    嗯?藏珠疑惑抬眸,不是用完早膳了么?主子去哪儿作甚。

    不料蕴玉却故意卖了个关子,朝她笑道:“走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某人想必还在气头上,自然是要带些东西去顺顺毛。

    至御膳房,值守的太监嬷嬷见是容美人亲自过来,皆忙不迭上前行礼。

    蕴玉抬手虚扶,柔声道:“眼下瞧着时辰不紧,可否劳烦嬷嬷匀我一个小炉子?”

    那嬷嬷一怔,忙不迭道:“美人要用尽管吩咐便是,只是切莫伤了手。”

    虽说蕴玉位分不高,可亲自来用一个炉子倒也是小事,自然不会有人同她为难。

    “多谢嬷嬷。”

    蕴玉微微一笑,目光缓缓扫过摆满食材的厨台,思忖片刻后,淡淡吩咐藏珠道:“去取些燕

    窝、莲子、玫瑰,再拿些冰糖来。”

    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便能嗅到空气中飘出的甘甜气息。

    被火煨着的炉子中,白汤翻滚,胭脂色的玫瑰与雪白的莲子上下翻滚。

    估摸着时辰到了,蕴玉亲自取过一只青色的玉盏,小心将汤盛好,这才拎着食盒往乾盛殿去。

    乾盛殿中,江尘添茶至裴玄祁手边时,略有些犹豫。

    偏这股犹豫被裴玄祁察觉出来,他一手捏着朱笔落下批注,一边淡声道:“有话便说。”

    江尘小心觑了他一眼,斟酌着道:“今儿个御膳房传了消息来,说是容美人亲自去了御膳房。”

    裴玄祁淡淡瞥了江尘一眼,容美人去哪儿,与他何干。

    待再落下一字,他笔尖一顿,忽然道:“她去御膳房做什么?御膳房怠慢她了?”

    他不是吩咐过么,让御膳房紧着她的菜做,难不成还有人敢阳奉阴违,思及此处,裴玄祁眸中暗色微沉。

    却听江尘道:“回圣上,倒不是为着这个,据御膳房的管事说,容美人亲自去炖了甜汤。”

    “哦?”裴玄祁面上瞧不出什么变化,须臾后,才传来他不紧不慢的声音嗤道:“真是闲的。”

    话虽如此,他唇角却不自觉一弯,直看的江尘摇头。

    这容美人,只怕以后要好生伺候着。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裴玄祁朝门口看了五次,要了三次茶,依旧瞧不见容美人的影子。

    直至午膳时分快要过去,裴玄祁一张俊脸阴沉地能滴出水来,目光沉沉地盯着江尘。

    江尘心中惶恐极了,却也只能顶着他的目光问道:“圣上可要传膳?”

    裴玄祁抿了抿唇:“不”

    适时,徐嬷嬷笑吟吟从外间回来,手中捧着个食盒,冲江尘责怪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得还不吩咐传膳。”

    话落,徐嬷嬷两步上前将食盒打开,伸手取出一盏甜汤,笑道:“这是容美人方才送来的,圣上可要尝尝。”

    “老奴闻着这味儿倒是香的很。”

    殿内一片寂静,江尘更是将头狠狠低了下去,就在徐嬷嬷不明所以之时。

    御案之上传来裴玄祁暗自咬牙的声音,只听他阴恻恻道:“她人呢?”

    徐嬷嬷有些茫然:“容美人说您生了她的气,不愿见她,将东西放下便走了。”

    又是一阵寂静,隐隐能听见有人磨牙的声音,徐嬷嬷正要抬头,便听见裴玄祁一字一顿道:“把她给朕叫回来!”

    第44章 难哄裴玄祁话落不久,便……

    裴玄祁话落不久,便见一身藕粉色宫装的蕴玉双手交握,极为规矩地踏入殿中,抬眸飞快望了裴玄祁一眼,轻声道:“妾给圣上请安。”

    裴玄祁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殿中气氛一时沉寂,蕴玉微微抿唇,抬首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眼中浮现一丝委屈,仿佛被遗弃的小兽,可怜至极。

    御案之上,裴玄祁状似伏案批折子,实则余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指尖摩挲着朱笔,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原本脱口而出的“起来”刚到嘴边被他生生吞了回去,刻意想要给这娇人一个教训,若这般轻易地消了气,她日后还如何将自己放在眼中。

    因此,裴玄祁不仅不看蕴玉,反倒将目光落在一旁的江尘身上。

    江尘被他一瞥,整个人连忙一紧,揣摩着道:“圣上可要传膳?”

    裴玄祁轻声哼道:“传吧。”

    话音刚落,便听见殿下娇媚的女声疑惑道:“圣上竟是还未用膳么?”

    裴玄祁原本得意的心情一滞,嘴角一抽,这话听在耳中倒像是在嘲笑他。

    他随意将笔撂在一旁,抬眸瞧见蕴玉隐隐有些发抖的双腿,大发慈悲道:“愣着做什么?过来伺候午膳?”

    男子清润带着冷意的声音落入蕴玉耳中,她一听便知这人还在闹别扭,心中暗暗一叹,真是不好伺候。

    面上,蕴玉抿唇一笑,眸中绽放出些许亮光,似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恩赐。

    她提着裙摆小步跑至裴玄祁身旁,软声道:“圣上伏案辛苦,这玫瑰莲子汤最宜膳前养胃,妾身伺候您尝些,可好?”

    说话间,蕴玉一双素白纤手端起那盏甜汤,用翠绿的翡翠勺子挖起一口,小心翼翼送至裴玄祁唇边。

    裴玄祁侧眸瞧了眼她讨好的神情,心中舒服不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反倒凉凉地看向江尘,语气不善:“你办差何时这般拖沓?”

    江尘顿时冷汗涔涔,忙不迭拱手道:“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催催。”

    说罢,江尘连忙小跑出殿。

    见状,蕴玉将甜汤放在御案之上,双手轻轻握上裴玄祁手臂,楚楚可怜地晃了晃:“圣上,您别生妾的气了,好不好?”

    裴玄祁食指漫不经心地叩着桌案,眸光缓缓移至那双柔弱无骨的纤手上。

    蕴玉身上无一处不软,他脑中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来,这双玉手在榻上是怎样牢牢勾住他的腰。

    红意悄然腾升至耳根,裴玄祁却故作冷厉,低斥道:“放肆!朕面前,谁许你这般不守规矩。”

    蕴玉闻言,果真乖顺地跪坐回他脚边,藕粉色裙裾如四散的花瓣般铺满丹陛,眼中浮现一丝失落。

    裴玄祁抿了抿唇,差点就要破功。

    好在江尘掐着时辰回来,带着宫人将午膳摆满一桌。

    宽大的桌案旁,裴玄祁取了一块八宝葫芦鸡送入口中,余光不经意地落在一道白玉山药糕上。

    几乎是下一瞬,便有玉箸将其夹至他碟中。

    顺着玉箸而上,蕴玉眉眼弯弯:“山药最是养胃,圣上可要尝尝?”

    “多事。”裴玄祁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再动筷时,却将那枚白玉山药糕放入口中。

    见他用了糕,蕴玉整个人透出显而易见的愉悦。

    二人就这般一个夹一个吃,倒是融洽的出奇。

    膳毕,裴玄祁未曾让她回宫,蕴玉自是乐得继续哄他。

    见帝王又坐回龙椅之上,蕴玉大着胆子跟了上去,在他身前跪下,伏在他腿侧仰首道:“是妾的错。”

    裴玄祁微微侧眸,低头看她。

    美人微仰臻首,露出白皙修长的颈项,玉手轻握住他的手腕,顺势将脸埋入掌心,喟叹道:“妾知晓您是想要替妾出头。”

    “负了您的好意,您生气也是应该的。”

    裴玄祁目光微冷,他倒是没想到,蕴玉竟敢当着他的面将此事戳破。

    便听蕴玉继续道:“只是您也知道,妾在这宫中,还需仰着仪妃娘娘鼻息度日,若是因着妾打杀了碧澜”

    她抿了抿唇:“再者,妾也是托了娘娘的福才能到圣上跟前伺候,便是受些委屈,也是妾心甘情愿。”

    话音落地,蕴玉便察觉一只大掌重重捏住她下颌,迫使她抬头。

    男子带着龙涎香的呼吸洒在她面上,裴玄祁冷然的眸光重重撞进她眼底。

    帝王微凉的指腹在蕴玉下颌狠狠摩挲,直将那肌肤擦地泛红:“容美人当朕的恩典是什么?”

    “用来回报仪妃恩情的筹码?嗯?”

    男人捏着她下颌地力道忽然加重,腾的她倒抽一口冷气。

    蕴玉一愣,显然不曾料到裴玄祁竟会这般想,怔然间,目光忽然落在御案之上的一物,呼吸顿时凝滞。

    裴玄祁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蕴玉,自然也不曾错过这一幕。

    顺着蕴玉的视线,裴玄祁瞧见那枚被自己随意拽下的香囊,喉头一哽,触电般收回手。

    少了他的支撑,蕴玉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面上浮现隐忍的伤心。

    不等裴玄祁开口,蕴玉便抿唇道:“妾忽觉不适,还请圣上恕妾告退。”

    裴玄祁极轻地“嗯”了一声。

    便见蕴玉似落荒而逃般出了乾盛殿。

    殿外,候了许久的藏珠瞧见蕴玉泛红的眸子,不由得担心道:“主子?”

    蕴玉回眸,幽幽望了眼牌匾高悬的乾盛殿,回首道:“走吧。”

    说罢,便扶着藏珠的手失魂落魄地离去。

    站在一旁的徐嬷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微微一叹,思索半晌,终是抬脚进了乾盛殿。

    刚进殿中,便见裴玄祁手中正捏着盏甜汤,一勺勺往口中送。

    那汤早已冷透,原本清甜的口感也变得冷腻起来。

    听见徐嬷嬷的脚步声,裴玄祁喉头一动,将勺子扔回盏中:“回去了?”

    徐嬷嬷自然知道问的是谁,叹道:“老奴瞧着,容美人出去时双眼红的厉害,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委屈?”裴玄祁哼了一声:“朕还没委屈,她倒是委屈上了。”

    徐嬷嬷无奈抬眸,这位圣上乃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出身高贵,天之骄子,他又怎会明白,下面这些人的苦楚。

    念及蕴玉平日的乖顺,徐嬷嬷终是心头一软,替她说了两句话:“容美人身后无依无靠,在这宫中要活的长久,自然是要考虑的多些。”

    没想到徐嬷嬷竟会替她说话,裴玄祁目光一顿,头一回有些反省起自己来。

    他向来只顾自己痛快,确实不曾想过,若是蕴玉得罪了仪妃,往后要如何生活。

    依靠他么?裴玄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她的兴趣能维持到几时。

    这般想着,对那娇人的气好似消了几分。

    微微抬眸,裴玄祁忽然轻笑出声:“她倒是有几分福气,竟能让嬷嬷替她说话。”

    “下回她再来,放她进来便是。”

    见裴玄祁将话听进去了,徐嬷嬷也是心中一松。

    蕴玉那孩子她瞧着便是个好的,有她陪在圣上身边,自己也放心不少。

    然而,尽管裴玄祁下了旨意,蕴玉却迟迟未曾踏入乾盛殿半步。

    回到西侧殿的第二日,正殿便传出消息——碧澜的腿,彻底废了。

    仪妃闻讯勃然大怒,接连召来数名太医问罪。

    藏珠端着铜盆走进西侧殿内室,正巧瞧见蕴玉倚在窗边,神色晦暗不明。

    她一边拧干帕子递给蕴玉,一边试探着道:“主子还在想正殿的事?”

    蕴玉指尖微微一颤,抬眸问道:“那些太医,可都回去了?”

    藏珠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忿:“回是回去了,只是听说有一位太医被仪妃责罚得极重,恐怕连手都废了。”

    伤到手的太医,在这宫中便是断了前程,无非出宫这一条路可选。

    说到此处,就连藏珠也忍不住冷哼一声:“碧澜本就是罪有应得,仪妃却大张旗鼓地惩治太医,闹得人尽皆知。”

    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觑了蕴玉一眼,轻声嘀咕:“不知道的,还当她对圣上和您不满呢。”

    蕴玉闻言,心底冷笑一声,对仪妃在宫中的权势又有了新的认知。

    若是换了旁人,便是再亲近的宫人,被圣上罚了,别说是大肆责骂太医,就连想要请个人来看一看,都得小心翼翼斡旋,断不敢兴师动众。

    偏就仪妃,就这般特殊。

    蕴玉将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待热气氤氲至整个脸庞,才将帕子揭下放进盆中。

    动作间,又听藏珠道:“说来也奇怪,章华馆的薛美人,先前一步也不曾踏进过昭月宫,这两日倒是天天往这儿跑,瞧着热络的很。”

    薛美人

    蕴玉眸色一深,指尖在窗柩上轻点,心中暗暗思忖。

    片刻后,她眼波微转,忽而轻笑:“下次传药时,你替我问问白术”

    话未说尽,藏珠却已听出了深意,眼底微微一亮,连连点头。

    **

    所幸不论仪妃因碧澜之事如何震怒,都未忘了按时将蕴玉的药丸赐下。

    从正殿回来,蕴玉取出藏于口中的半枚丹药,用帕子擦净了递给藏珠,垂眸道:“你告诉白术,若是他动作再慢些,就可以来替我收尸了。”

    藏珠心头猛地一紧,哑然道:“主子”

    好在她知晓事态紧迫,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握紧丹药匆匆离去。

    **

    与此同时,秋麓山随行的宫妃名单也由仪梅二妃拟定,朝着宫中广而告之。

    广陵宫中,周婕妤望着快步归来的妗心,连气都未喘匀,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急声问道:“如何?”

    妗心连忙调整呼吸,反手握住周婕妤的手,欣喜道:“在,小主!您在那名单上!”

    周婕妤听罢,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几乎快要喜极而泣,她双手合十,阖上眸子连连念叨:“多谢诸天神佛。”

    待在桌边坐下,她眉眼间依旧难掩喜色,朝妗心吩咐道:“你取些银子送去尚衣局,叫她们替我多多赶制几身衣裳。”

    秋麓山风景绝佳,此行正是她在圣上面前展露风华的良机。

    妗心自然一口应下,随即笑着道:“没想到,这容美人竟真是个有本事的。”

    说及此,妗心不解道:“只是主子,您为何不直接去求仪妃,反倒朝这么个小小的美人示好?”

    第45章 晕倒“求仪妃?”……

    “求仪妃?”

    周婕妤闻言,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妗心一眼,语气缓慢却带着几分讽意:“妗心,你以为,本宫对容美人示好,是为了什么?”

    “您不是要拉拢容美人么?”

    周婕妤指尖微动,轻轻拨了下染着蔻丹的指尖,身子一软,随意窝在软椅中。

    她鬓边簪了支鎏金点翠的偏凤簪,此时那凤首垂下的滴珠正在她眉边轻晃。

    初夏的金光洒在她面上,将她眉眼间的几分娇艳衬得愈发锐利。

    “拉拢?”她红唇弯起:“你这话也不算错。”

    “只是”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股子轻慢:“一根簪子罢了,若能换来一次伴君左右的机会,自然是再好不过;换不来,也不过是一件死物,本主不会心疼。”

    没错,在周婕妤看来,再精巧的簪子,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件死物,怎及得上圣上的恩宠来的诱人。

    只要她想要,她的爹爹自然能为她寻来十支、百支更精巧的首饰,又岂会在意一根并蒂莲花簪?

    “若真去求了仪妃。”周婕妤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抬眸扫过妗心怔然的面色,语气略显讥诮:“只怕往后本主少不得要受仪妃掣肘!”

    她唇边笑意变冷:“本主乃是新妃中唯一一个得封婕妤的,出身更是无需多言。”

    “眼下不过是稍欠圣宠,将来圣心扭转,本主未必不能登临高位。”

    “便是圣上无意,只要他不厌我,等父亲建功,谁说本主就不能扶摇直上,何苦还要屈居人下。”

    妗心眼中露出几分恍然:“所以主子绝口不提仪妃娘娘,反倒另辟蹊径接近容美人。”

    周婕妤抬眸看她一眼,神色间含着几分欣赏:“你倒也聪明。容美人是仪妃一手扶持起来的,可如今落得个什么样的光景?”

    “碧澜为何受罚,宫里谁不清楚?容美人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若我这时候去投仪妃,岂不是蠢得可笑?”

    她轻哼一声,口中满是不屑:“再说了,若那容美人是个机灵的,愿意投靠本主,本主可比仪妃要大方的多。”

    妗心听得头皮发麻,脑海中忽地掠过一事,不由轻声问道:“那主子当初,又为何要向梅妃娘娘……”

    周婕妤闻言,轻嗤一声,眸中积冰不化:“那时形势所迫,若不是走投无路,本主何须低头?”

    她轻轻一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如今看来,老天爷终归还是不忍心见本主屈尊。”

    话落,她缓缓收了唇边笑意,吩咐妗心道:“你去挑几样上好的首饰,送去容美人那儿,就说她的好,本主记住了。”

    妗心闻言,忙不迭应声,转身退下。

    秋猎的随行名单乃是整个后宫都盯着的大事,自然不止广陵宫一处得了风声。

    昭月宫西侧殿。

    藏珠一进内室,脸色便不大好看,走了几步,见主子正倚在窗边专心绣着香囊,不由心头一酸。

    “主子,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思做这个?”

    话音刚落,蕴玉便回眸一笑,眼眸弯成一道月牙,暖声问道:“谁给咱们藏珠气受了?”目光一移,落在她手上的食盒上,语气带了几分调侃。

    藏珠撇了撇嘴,一边将食盒中的饭菜一样样取出摆好,一边低声嘟囔:“御膳房的嬷嬷们才不会拿奴婢撒气。”

    蕴玉轻笑,将绣绷收了,走到桌前坐下,抬眸望着她,道:“那就是秋猎的单子定下了。”

    藏珠愕然:“主子怎得知晓?”

    话出口,藏珠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蕴玉脸上,心中一叹。

    斜阳透窗而入,洒落在蕴玉雪白的肌肤上,映得她整个人都像是披了层金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藏珠咬唇低头,不由觉得替主子不值。

    自家主子天姿国色,若能常伴圣驾,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偏偏这样的人,却只能困在这冷清宫殿中,日日受仪妃的磋磨。

    蕴玉本人却比藏珠坦然地多,一手拉了她坐下,将玉箸塞进她手中,笑吟吟道:“行了,陪我用些吧。”

    “这一桌子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西侧殿平日便只她们主仆二人,早已不拘那些繁冗的宫规。

    藏珠闻言,眼圈微微一热,眼底的委屈与心酸,终是被这温柔一句冲散了些,只依旧忍不住酸涩道:“也就您不当回事儿。”

    “这秋猎一行,少说也有三个来月,若是遇上圣上来了兴致,十月底都未必能回,这么长的日头”

    她话未说完,蕴玉却也了解个中深意,她捡了枚虾饺送入口中,鲜甜的滋味瞬间在口中炸开,好吃地蕴玉眯了眯眸子。

    待将虾饺咽下,蕴玉才不急不缓道:“仪妃不是早就知会过我么,这秋猎一行,必定是不带我的。”

    至于梅妃那处,更加是不可能添上她的名字。

    手中挖了一勺香菇鸡肉粥往口中送去,蕴玉用膳用地格外认真。

    见状,藏珠心头一酸,声带哽咽道:“便是不说秋猎那头,这个月您只用了半枚丹药,只怕那病症又要时不时地发生,若是正巧被圣上撞见了”

    蕴玉原本捏着勺子的手一顿,垂眸瞧见熬得软烂的米粥上飘着几颗翠绿的葱花,她忽而一笑:“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什么?”藏珠不解。

    蕴玉抬眸,直勾勾盯着藏珠道:“你说,若是这病恰巧被圣上撞见了那太医院的太医们,可会有法子?”

    藏珠一愣,整个心脏似被一下攥紧:“可是主子,若是圣上追究起来”

    “那又怎么样?”蕴玉面上一片冷然:“难不成仪妃还敢同圣上交代这病的来历?”

    若有事发的那日,最慌的,也不会是她。

    “可是”

    见藏珠还要再劝,蕴玉微微挑眉,坦然道:“比起旁人,我无家无室,孑然一身,这般险招于我而言,倒成了优势。”

    毕竟若是旁人许是还要忧心家中老小,于她就没得这般顾虑。

    说完,蕴玉便安抚性地拍了拍藏珠的手,温柔道:“快些吃两口,用完膳随我去趟御膳房。”

    金乌西斜,昏黄的余韵照在乾盛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一道道彩色的光晕。

    蕴玉携着藏珠款款立于殿外,纤腰挺直,身影却显得有几分孱弱。

    她朝着门口的江尘盈盈行礼,温言道:“劳烦大监替我通禀一声。”

    因着裴玄祁早有吩咐,江尘当即便错开一步,避过蕴玉的礼,赔笑道:“美人主子客气了,圣上吩咐了,若是您来,只管进去便是。”

    蕴玉微愣,旋即颔首入内,藏珠依规留在殿外。

    乾盛殿中。

    裴玄祁面无表情,正伏案瞧着折子,一头乌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瞧着随意极了。

    听见蕴玉轻微的脚步声,裴玄祁皱了皱鼻,冷声道:“换茶。”

    绣着粉色芍药的裙裾一寸寸踏过玉壁,素手轻轻奉上一只海棠缠枝玉盏的甜汤至裴玄祁手侧。

    女子身上独有的桃花香气蔓延至裴玄祁鼻尖。

    至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身边竟不是惯用的江尘,而是换成另一个娇人。

    察觉到这点的一瞬间,裴玄祁心中腾升起一股巨大的怒火,面色骤然变冷,正要传江尘进来听罚,便听得那娇人柔柔弱弱的声音道:“江大监说,圣上曾吩咐过,妾来时,不必通禀。”

    说着,那娇人软了身躯在他身边跪坐下,顺势伏在他膝上,柔声道:“圣上可是不生妾的气了。”

    闻言,裴玄祁心中的怒气这才去了一些,他回忆起来,自己是曾说过这句话。

    察觉到手下的身子不再如先前那般僵硬,蕴玉也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从奏折上收回目光,裴玄祁随意将狼毫撂下,腰身随意靠在龙椅中,居高临下地望着蕴玉道:“容美人诸日事忙,怎得想起来朕这儿了。”

    蕴玉眼睫轻颤,腰身一扭,从御案上捧了那盏甜汤来:“知晓圣上喜欢玫瑰牛乳茶,妾特意在御膳房熬了两个时辰才制好,圣上尝尝?”

    她一双杏眸瞪得大大的,目光澄澈,仿若不经世事的小猫。

    裴玄祁心中被她气笑了,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目光落在她脸上道:“亲手?”

    “这宫中不管是谁,都说送来的甜汤是自己亲手熬的,实则能亲自去御膳房盯上两眼便是个中翘楚,容美人的亲手,也是这般?”

    蕴玉捧着茶盏的指尖一颤,不明白裴玄祁哪里来这么大的脾气,脑中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却见裴玄祁眸中多了几丝淡漠,他冷冷垂下眸子,道:“容美人,朕在问你话,需要想这么久么?”

    话音未落,他似是等不及蕴玉的回答,大掌熟悉地握在蕴玉后颈,惯性地上下摩挲,口中喑哑道:“这般久不来乾盛殿,偏生今日这般殷勤,容美人是在怕什么?”

    蕴玉仰头,怔然望着面前俊美的男子,鼻尖嗅到他沐浴后的龙涎香气。

    却见裴玄祁恶劣地勾了勾唇角,紧接着大掌掐着她后颈将人按向案角,低头在她锁骨上狠狠咬了下去,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怒意:“是怕朕不带你去秋猎么?”

    “轻些“女子娇柔的讨饶声混着衣衫被撕碎的闷响,一同被烛芯炸开的声音掩住。

    “轻些?”裴玄祁恶劣一笑,一股脑只想将心中的烦闷发泄出去,并未多想便将女子向后压出个好看的弧度。

    他微微眯了眯眸子,嗤笑一声,用舌尖顺着她刚被咬出的伤口描摹,口中尝到桃花香混着血锈的味道。

    蕴玉在他怀中动了动,忽然整个人泛起一阵极轻微的颤抖,面色骤然变白,喘息道:“圣圣上妾”

    话未说完,蕴玉整个人便似受不住般骤然昏了过去。

    见状,裴玄祁心头一惊,连忙冲外间怒喝道:“太医!传太医!”

    第46章 爱慕未时三刻,分明是初……

    未时三刻,分明是初夏,乾盛殿外寒风乍起,宫道上的落叶随风翻卷,旋即又悄无声息地落在殿前的玉阶下。

    殿内。

    裴玄祁坐在塌边,剑眉紧蹙,冷然望着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如何?”

    榻下,乌泱泱跪了一圈太医,为首的正是太医院院正薛岐。

    听闻裴玄祁问话,薛岐他连忙上前一步,俯首请罪,声音小心翼翼:“回圣上,容美人脉相虚浮,想来是气血不足,又多思劳神,这才昏厥。”

    裴玄祁微眯起眼,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薛岐:“思虑过甚?她疼成这样,也是思虑所致?”

    垂下眼,裴玄祁冷眼瞧着跪在他脚下的薛岐,食指轻叩床沿:“薛岐,若你连这点都查不出来,太医院院正的位置,也无需再坐了。”

    话音未落,殿中众人皆慑于帝王威势,齐刷刷跪倒在地,气氛骤冷如冰。

    薛岐额头浸出冷汗,连连叩首道:“请圣上恕罪,臣、臣医术不精,实在查不出病因……”

    一句话被薛岐说的磕磕绊绊,整个人哆嗦不停,恭敬跪在地上。

    裴玄祁神色未动,目光从群臣身上扫过,语气平静:“你们呢,都瞧出什么了?”

    殿内死寂,无人胆敢作声。

    被裴玄祁目光扫到的太医一个个皆垂首如鹌鹑,恨不能将自己藏进地砖缝里。

    忽然,一气质温润的年轻太医横跨一步,声若温玉:“启禀圣上,臣与薛院正看法一般无二。只是”

    裴玄祁目光沉郁。

    那太医继续道:“美人主子瞧着并无大碍,只是脉相虚浮,想来多日忧思过重,且劳累困倦,臣观她指尖有细小烫痕,推测应是久事炉灶所致。”

    裴玄祁眸色微凝,缓缓转眸看向榻上的蕴玉。

    她睡得极不安稳,额角还带着未褪的冷汗,睫羽微颤,眉头紧蹙,口中喃喃唤着疼。

    他忽地沉默了片刻,心中竟浮出一个念头:那汤,原真是她亲手所制。

    裴玄祁喉头一动,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忧思过重,难不成,是因为仪妃之故。

    若是如此,来年或可允她搬宫别住,免她日日在仪妃跟前伺候,徒惹忧思。

    “圣上,眼下或可先开几副止疼的药,叫美人主子先行服下,以解这疼痛之苦。”太医清亮的声音骤然将裴玄祁的神志拉回。

    “既如此,你们便开药吧。”裴玄祁的眸光沉了沉。

    得了命令,众太医如蒙大赦,忙低声商议方子,不多时便将药方呈于御前。

    裴玄祁未作声,只轻轻颔首,示意他们退下。

    殿外,几位太医方踏出殿门,皆长长松了口气。

    薛岐慢慢朝白寒冬看了一眼,语意不明道:“寒冬,你这小徒儿倒是不错,临危不惧,咱们倒是托了他的福。”

    白寒冬抬脚便踹在白术屁股上,惹得他怒目圆睁,这才扭头嘿嘿一笑,冲薛岐道:“这小子,惯是个偷奸耍滑之辈,今儿个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在圣上面前卖弄起医术来,看我回了太医院怎么收拾他。”

    白术被踢得一踉跄,转头瞪了他一眼,旋即又混不吝道:“师父若不靠我,这会儿怕还跪着呢。”

    “闭嘴!”白寒冬忍无可忍,一掌拍在他脑门上。

    薛岐目光从二人面上收回,暗自摇了摇头。

    这二人向来是最不靠谱的,想来也是他多想。

    等薛岐走远,白寒冬才收起笑意,目光沉了下来,正色问白术道:“你不是爱出风头的人,那容美人,你可是认识?”

    白寒冬审视的目光落在白术面上,不放过其任何一个表情。

    太医与宫妃私相授受,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白术眼皮一动,面上却不显异色:“师傅慎言,徒弟一个小小的太医,能同那容美人有什么干系。”

    “方才那事儿,不过是看不过薛岐那老匹夫处处端着的样子,这才想要叫圣上知晓他的无能罢了。”

    见白术面上瞧不出什么异常,白寒冬这才堪堪放心,伸手拍了拍他脑袋,不在意道:“那老登儿半只脚都进棺材了,咱们且有活头呢,你同他计较什么。”

    白寒冬悠然收回目光,别以为他不知道,光是薛家那不成器的嫡孙,只怕就要薛岐好一阵头疼。

    与此同时,宫中其余各处也得了乾盛殿宣了大批太医的消息。

    昭月宫正殿

    听完栖梧的禀报,仪妃面上浮现一丝冷笑:“这么大的动静,本宫还当圣上出了什么事儿,原来是为着容美人。”

    说着,她纤细的五指狠狠攥紧椅子扶手,眯了眯眼道:“太医院那头怎么说,可有人瞧出什么不妥来?”

    栖梧摇头:“并未。”

    仪妃轻哼一声:“谅他们也瞧不出什么东西来。”

    那药可是楚家历代传下的秘药,若真有人知道,便只有她那身在慈宁宫的太后姑母了。

    只是区区一个容美人,能劳动她老人家的大驾么?

    仪妃目光落在栖梧面上,淡声道:“碧澜那处如何了?”

    提及碧澜,栖梧免不了生出几丝兔死狐悲之感,抿了抿唇,道:“人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腿脚伤得厉害,行动不便。宫里,终究是留不得了。”

    何况,她还是因得罪圣上才落了这般下场,宫中容不得一个戴罪之人。

    闻言,仪妃阖了阖眸子,轻声道:“这件事,本宫会替她向圣上求个恩典。等过段时日,你亲自送她回府,让我母亲好生照料。我们楚国公府,还养得起一个闲人。”

    栖梧听得这话,心头一松,忙俯身应道:“多谢娘娘,奴婢这便回去告知碧澜。”

    仪妃颔首,望着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碧澜不在后,这宫中里里外外,本宫就靠你一人了。”

    栖梧一听,连忙表忠心道:“娘娘放心,奴婢为了娘娘,便是刀山火海也不怕。”

    仪妃轻轻一笑,挥挥手将栖梧打发了下去。

    身后,侍立良久的崔嬷嬷上前道:“娘娘,这月分明是给了那蹄子丹药,怎会?”

    仪妃眸中冷色乍现:“嬷嬷是说,她并未用药?”

    只是,这可能么?会有人宁愿受着百蚁噬咬的痛,也不用药?

    崔嬷嬷到底老道,比仪妃想的更多一些:“娘娘说,那蹄子有无可能,是自个儿想要留着那药仿制?”

    仪妃不语,指尖敲了敲扶手,须臾后抬眸吩咐道:“劳烦嬷嬷替我去趟太医院。”

    除了昭月宫,其余各处皆也盯着乾盛殿,期盼能打探到什么风声。

    只可惜御前宛若铁桶般密不透风,直至掌灯时分,才传出消息,今夜圣上不入后宫。

    说是不入后宫,可乾盛殿中,却还躺着位娇人。

    乾盛殿内。

    偌大的龙榻上,女子肌肤胜雪,原本沾着冷汗的鬓发早已风干,随意散落在耳侧。

    裴玄祁曲腿占了半边床榻,随意倚在床榻一侧,手中捏了本《治水策》在看,目光不时从那娇人面上扫过。

    他想,许是这人生的格外好看,才叫他难得软下心肠。

    依着规矩,本是召完太医就应用辇车送她回昭月宫的,不知怎得,竟将人留到此时。

    思绪微转,耳侧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低吟。

    女子纤长浓密的睫毛一颤,接着一双澄澈的杏眸缓缓睁开。

    蕴玉睁开眼时尚有些晃神,帐外灯火太盛,逼得她微抬手臂遮挡,半晌才适应过来。

    还不等她回神,便听见男子清润的声音道:“醒了?”

    蕴玉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以及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有些怔然地望着裴玄祁:“圣上”

    裴玄祁转眸看她,将书搁在一旁,垂眼审视着她。

    也许是睡得太沉,女子面上仍带着一抹淡淡的绯色。

    一触及裴玄祁的目光,蕴玉便如惊弓之鸟般试图起身,语气惶急:“是妾僭越了。”

    动作间,锦被滑落肌肤,露出半截凝脂般的肩头。

    还未完全起身,男人微凉的指尖便摁在她肩头,将人不轻不重地摁了回去:“既是病了,就安分些。”

    “病了?”蕴玉神情一凝,纤指无意识攥紧锦被。

    “你不知自己是何病?”裴玄祁俯身,手掌撑在她身侧,指间轻轻捻起她一缕青丝在手中把玩。

    听闻此话,蕴玉心中萌生出一股巨大的希翼,几乎是迫不及待般问道:“圣上说,妾是何病?”

    裴玄祁侧眸瞧了她半晌,久到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中那颗心狂跳的声音,他才低笑出声。

    “怎会有人盼着自己有病呢?朕的美人,自然是身子康健。”

    闻言,蕴玉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待目光触及到裴玄祁似笑非笑的眸子时,瞬间打了个激灵。

    他在试探她!

    一瞬间,蕴玉整个神志登时清明起来,连忙挂上一抹劫后余生的笑意,冲着裴玄祁柔声道:“那便好,妾还能陪着圣上更久些。”

    裴玄祁对此不置可否,忽然伸手捉住她一双柔夷,指腹在她指尖缓缓摩挲,笑道:“容美人可是爱极了朕?”

    蕴玉蹙眉,不知这人的思维是怎么跳跃到此处,但她口中极快答道:“自然,妾这一生,最爱的便是圣上。”

    “呵呵——”帝王愉悦地轻笑出声,忽然将她手指捉至唇间轻吻:“太医说,容美人替朕熬汤,伤了手指,你说,朕要如何赏你才好?”

    说罢,他忽然伸出舌尖,在烫伤的位置轻舔。

    蕴玉身子微颤,想要抽手,却被他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再抬眼,便对上他那双幽深又

    危险的眸子。

    “躲什么?”他嗓音低哑,唇角勾着笑,眸光却极具侵略性:“怕朕吃了你?”

    第47章 法子“别圣上……

    “别圣上”蕴玉不自然地往后缩,整个人像极了被欺负的小猫。

    “跑什么?”裴玄祁眸光一转,心中起了坏心思,刻意凑上前去解她的中衣带子。

    蕴玉连忙伸手将带子捂住,可惜顾着下面,上方的春光便一览无余。

    察觉到这点后,娇人当即急的双眸含泪,委屈巴巴地瘪起嘴。

    见状,裴玄祁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伸手一勾便搂住娇人的脚间和腿弯,将人顺着力道送至里侧。

    行云流水地做完这套动作,裴玄祁这才随意将外袍褪去,翻身上了床榻。

    见他久久不曾动作,蕴玉不自然唤道:“圣上?”

    夜色下,裴玄祁眸中似有星光闪烁,他扭头望着蕴玉,似笑非笑道:“容美人不肯睡,可是想要做些别的事?”

    “长夜漫漫,朕也正好不想睡得这般早”

    话音未落,蕴玉便身子一滑,缩进龙纹锦被中。

    被子下,裴玄祁长臂一揽将人搂入怀中,下颌抵着蕴玉的发顶,低笑道:“睡吧,朕不动你。”

    蕴玉不自然地扭了扭,便察觉股间那充满威胁的存在,以及帝王的一声闷哼。

    紧接着,便是裴玄祁紧紧将人扣在怀中,嗓音嘶哑:“别乱动!”

    蕴玉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圣上,依着宫规,妾不能睡在里面。”

    侍寝的妃子们,为了伺候好皇帝,夜间都是需要睡在外侧的。

    岂料她这话甫一出口,头顶便被裴玄祁狠狠敲了一记,便听他没好气道:“宫规还说,不许妃子在龙榻上什么也不让做呢。”

    蕴玉面上瞬间腾起一抹绯色,悄悄红至耳根。

    清浅的呼吸声中,裴玄祁困意来袭时,忽然听闻怀中传来极小的声音道:“圣上可也曾对旁的妃子这般好?”

    蕴玉问完这句话后便乖乖缩在裴玄祁怀中,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龙涎香。

    过了半晌,依旧不曾得到男子的答复,蕴玉心下颇为遗憾,暗道自己只怕操之过急。

    不料她正要阖上眸子,便听上方传来清润的男声:“不曾。”

    “再不睡。“裴玄祁闭着眼将她脑袋按在肩窝,“朕就吩咐人把你扔回昭月宫。“

    他语气凶得很,替她掖被角的手却放得极轻。

    夜色中,蕴玉隐在被角下的唇角微微勾了勾。

    这厢春意缠绵,那头章华馆中,却凝着一层山雨欲来的沉寂。

    夜风灌入殿外,吹得檐角铜铃叮铃作响,听在人耳中只觉烦闷极了。

    薛美人在前殿踱着步,神情焦灼,好不容易见侍乐匆匆进来,立刻迎上前,急声问道:“可有准信了?”

    侍乐脸色微变,张口欲言,却又噎住。

    薛美人何等聪明,光是瞧着侍乐的反应心下就凉了半截,只是依旧不甘心道:“真的是他?”

    侍乐心下一横,咬牙道:“奴婢费了好些银子,才得了准话儿。”

    “那日在昭月宫,确是陆太医伤的最重。”

    “因着碧澜的腿,仪妃娘娘怒极,声称陆太医的手既是无用,不如别要。”

    话音落下,薛美人身子猛地一软,控制不住地朝地上栽去。

    “主子!”好在侍乐眼疾手快,连忙将人捞在怀中,将她搀至案边坐下。

    薛美人眼下早已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一双美眸中瞬间盈满清泪,失神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祖父分明答应过我!”她睫毛一颤,一颗泪珠顺着面上滑下,她攥紧侍乐双手道:“祖父分明说了,只要我愿意进宫,他定会保下阿汀的前程。”

    “可如今呢?他眼下!他眼下是想要了阿汀的命去!”薛美人双眸泛红,目光是止不住的恨意。

    思及此,她连忙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急声道:“阿汀眼下如何?伤势可要紧?”

    侍乐心头发酸,却也不得不低声劝道:“主子,您如今乃是圣上的妃子,切不能再这般提起一个外男的名讳。”

    “妃子?!”薛美人冷笑一声,忽地抄起案上一只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她恨声道:“若不是薛岳那废物,我早就与阿汀成亲,又怎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在她看来,任是宫中荣华富贵,也比不得她与陆汀一生一世一双人。

    侍乐默然,不敢多言。

    良久,她轻声道:“木已成舟了,主子。”

    薛美人阖目良久,终于缓过气来,眸中仍有不甘:“事已至此,我只关心,阿汀的伤势如何?”

    侍乐喉头一哽,仍是照实道:“陆太医自被仪妃责罚后便不曾再入过宫,因此,奴婢也打听不到他如今怎样。”

    薛美人闻言一震,猛地站起:“去取笔墨,我要给家中写信!”

    侍乐一惊,忙劝道:“主子,若老太爷真有心护着陆太医他又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这句话,仿若一盆冷水兜头浇在薛美人身上。

    她怔怔立了半晌,终于颓然坐回椅中。

    是啊,当初仪妃宫中出事,太医院中不少人早已明哲保身,避之不及。

    若是祖父有心保住陆汀,以他的出身资历,又怎会被派去昭月宫。

    他分明是心生不安,索性借仪妃之手,彻底除去这段隐患罢了。

    思及此,薛美人神色渐冷,眸中多出几分狠意。

    仪妃、薛岳,你们欠我的,我迟早有一天会拿回来。

    “你去太医院,就说本主点名要陆太医进宫诊脉。”

    话出口,她却猛地顿住,心知太过莽撞,忙改口:“不,暂且不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她攥紧帕子,指尖泛白,心思百转。

    良久,她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个极好的法子。

    翌日清晨,蕴玉醒来时,身侧的床榻早已凉透,依旧是徐嬷嬷含笑立于床榻边,笑吟吟道:“主子醒了?”

    蕴玉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昨儿个被裴玄祁抱在怀中,她前半夜始终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才昏昏睡去,今晨也起得比往常晚了些。

    徐嬷嬷浸淫宫闱许久,扫眼便知蕴玉心中在想什么,当下和蔼一笑:“老奴伺候小主起身。”

    蕴玉自然不敢托大,怎敢真的让徐嬷嬷伺候,一如既往地亲力亲为。

    直至坐在妆台前,蕴玉抬眸瞧着铜镜中的娇颜,忽而小声道:“嬷嬷可知晓秋猎是个什么光景?”

    徐嬷嬷捏着蕴玉青丝的手一顿,面不改色道:“小主好奇秋猎?”

    蕴玉点点头,复又摇摇头,面上尽是小女含春的模样:“妾是在想,圣上生的那样龙章凤姿,若是换上骑装,骑上一匹高头大马,在山野间驰骋,遇见合适的猎物,便弯弓搭箭,一箭射中猎物,那光景,该是何等的惊艳。”

    徐嬷嬷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般的话,怔然地瞧着女子亮晶晶的眸子,目光一软。

    她一手替蕴玉挽发,一边柔声将这些年秋猎的场景一一说了。

    “您是没见过,去年秋麓山秋猎,圣上原没什么兴致,怎料一头金角鹿骤然冲出,还直扑圣上。”

    “那场面惊险极了,幸而圣上临危不惧,搭箭不过几个呼吸,就将那鹿一箭毙命。”

    “鹿肉当场赏了将士,鹿角如今还

    摆在御书房里呢。”

    说着,她替蕴玉簪上玉簪,瞧着镜中人,心中满是满意。

    闻言,蕴玉眸中露出些向往,随后又苦涩一笑。

    徐嬷嬷看在眼里,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主子可是想去秋猎?”

    蕴玉眨了眨眼,嗓音还有些哑:“嬷嬷,我自幼入宫,从未见过马蹄扬尘、鹰隼高飞的模样”

    说及此,她忽而扬起抹极大的笑意,冲徐嬷嬷乖巧道:“嬷嬷不必忧心我,能听得圣上的英姿,蕴玉已经很欢喜了。”

    语毕,不待徐嬷嬷再劝,她便起身辞去,步履轻快地走出殿外。

    只是在她转身那一刻,徐嬷嬷恰好瞧见她眼尾一抹微红。

    殿外,藏珠见蕴玉步履匆匆,眼尾还泛着一抹洇红,当即迎上去低声道:“主子?”

    蕴玉不着痕迹地拍了拍藏珠的手,回身依依不舍地望了眼乾盛殿。

    再回首时,恰好瞥见殿门旁一角靛青色衣摆,心下当即定了几分。

    待回到昭月宫,踏进西侧殿的一瞬间,蕴玉当即敛了神色。

    藏珠连忙斟上一盏茶,递给蕴玉道:“昨儿个见着那么多太医,可是吓坏奴婢了,主子现在可还难受?”

    蕴玉含笑接过茶盏,至唇边轻抿一口,意有所指道:“这法子,倒是比我想象的效果好?”

    “什么?”藏珠一头雾水。

    蕴玉却只是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若是成了,很快你便知道了。”

    **

    午时三刻,乾盛殿。

    用过午膳,裴玄祁坐于案前,神色平淡地翻着折子。

    忽地,他指尖叩了叩案几,似不经意地问:“她今日如何?”

    还未等江尘反应过来,一旁的徐嬷嬷两步上前道:“容美人今儿个瞧着气色好了不少,临走时,还向老奴打听圣上您。”

    “哦?”裴玄祁侧眸:“她都问什么了?”

    徐嬷嬷含笑道:“容美人问起您去年在秋麓山的英姿,老奴便随口说了些。”

    裴玄祁闻言挑了挑眉,并不细问,反倒话锋一转:“嬷嬷好似很喜欢她?”

    徐嬷嬷丝毫不避讳,笑道:“容美人生的那般好,性子又是个讨人喜欢的,老奴不由得便生出了几分喜欢。”

    裴玄祁轻轻“唔”了一声,轻笑道:“她倒是命好。”

    他靠在龙椅上,瞧着阳光洒在御案上,忽然便笑道:“江尘,去,传她过来伺候笔墨。”

    第48章 随行听见外间传来嘈杂声……

    听见外间传来嘈杂声时,蕴玉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随即轻声吩咐藏珠,将她刚缝好的香囊拿来。

    果不其然,不多时,江尘便笑意盈盈踏入西侧殿,恭敬道:“美人主子,圣上请您过去一趟。”

    蕴玉当即颔首,搭着藏珠的手上了辇车。

    只是刚到乾盛殿门口,便瞧见盈婕妤的贴身宫女花瑶正立于门口,瞧见蕴玉时一脸不虞。

    蕴玉仿若未见,从藏珠手中接过食匣,目不斜视地进了乾盛殿。

    乾盛殿中,殿角的青铜狴犴香炉缓缓吐出青烟,染地殿内檀香味浓。

    御案之后,裴玄祁正捏着朱笔,垂眸瞧着手中的折子。

    在他一侧,许久不见的盈婕妤手托玉盘立在一旁,衣袂轻盈,姿态妩媚。

    见蕴玉进来,盈婕妤挑衅般挑了挑眉,身子一扭,刻意冲着裴玄祁俯身,露出身前洁白的绵软,笑吟吟道:“妾亲手做了蜜橘糕,还请圣上尝尝味道如何。”

    “哦?”裴玄祁顺势撂了笔,目光从殿下的蕴玉身上扫过,最终落在盈婕妤身上,似笑非笑道:“蜜橘糕工序繁复,用炉讲究,其中需要用到矮炉与高炉,只是朕倒是忘了,这御膳房中有几座矮炉,几座高炉啊?”

    盈婕妤没料到裴玄祁会对这些琐事感兴趣,神色一滞,勉强笑道:“妾一心为圣上做点心,倒是忽略了炉具。”

    “是么?”裴玄祁目光悠然落在蕴玉面上,语气颇为自得:“容美人,你来告诉她。”

    蕴玉含笑走上玉阶,冲着盈婕妤行了一礼,才温声答道:“御膳房常设十二座矮炉,八座高炉。”

    裴玄祁“嗯”了一声,似是满意,眼尾微挑,颇有兴致地打量着盈婕妤的神色。

    盈婕妤平日娇纵惯了,哪里受得了这般打脸?偏生还是在蕴玉面前,当真叫她羞愤欲死却又无法辩驳。

    她强撑着笑意,勉强道:“容美人倒是对御膳房颇为熟悉。”

    “妾不过偶尔过去几回,也算不得什么熟悉。”蕴玉仍是那副乖顺模样,语气轻软。

    话音未落,裴玄祁便失了兴致,侧眸对盈婕妤道:“行了,先回去学学怎么熬糖剁橘、清皮去丝,等你做得好了,再送来给朕。”

    闻言,盈婕妤面色“唰”地一变,眼圈当即泛红,只是碍于天威,终是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委委屈屈请安退下。

    待盈婕妤走后,裴玄祁冲着蕴玉招招手:“过来。”

    蕴玉依言走至裴玄祁身侧,接过他手边的朱墨,熟练研磨,唇边含嗔:“圣上就这般爱戏耍人?”

    方才什么矮炉,什么高炉的,分明都是某人胡诌的,害的她也只能张口乱说。

    御膳房的炉子,惯来是一样的。

    裴玄祁喉间溢出轻笑,抬眸睨她:“醋了?”

    蕴玉面上一红,连忙道:“妾才没有!圣上污蔑妾!”

    话音未落,便有大掌搂住她腰肢,顺势往他怀中一带,等蕴玉反应过来时,人早已坐在裴玄祁怀中。

    他下颌抵在她发顶问道:“朕听闻你今儿早晨向徐嬷嬷问起秋猎了?”

    裴玄祁似乎极喜欢这个姿势,能将她整个儿圈在怀中。

    话题来得太快,蕴玉一怔,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妾妾才没有。”

    “是么?”裴玄祁轻笑,指腹轻轻捏住她下颌,迫使她抬眸望着自己:“将清晨同徐嬷嬷说的,再说给朕听一遍。”

    “说不得朕心情好,便允你随行了呢。”

    “真的?”蕴玉惊喜地瞪大双眼,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像极了餍足的小动物。

    裴玄祁被她这般神情瞧得愉悦极了,当场便大方表示:“你若哄得朕高兴,有什么不能给?”

    话音未落,便有一双细嫩的小手拽住他胸前的衣襟,仰头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正待裴玄祁洗耳恭听之时,却见那娇人飞快撑起身子,在他侧脸处落下轻轻一吻。

    那触感太轻,若非脸颊上柔软微湿的触感仍在,裴玄祁简直快要怀疑方才只是一场幻觉。

    怀中,那娇人犹似不够,飞快抬眸睨了他一眼,面颊红扑扑的,强忍着羞意问道:“圣上,可还满意?”

    裴玄祁眸色微变,大手一揽,将她按在堆满奏折的案前,贴近她耳边低声道:“容美人竟敢轻薄朕,可还将宫规放在眼里?”

    蕴玉一怔,只觉这人说胡话的本事出神入化,待抬眸落入他含笑的眸子时,才明白过来这是某人的情趣,一时有些无语。

    好在她惯会见风使舵,当即脚下一勾,隔着衣裳,顺着他大腿的线条缓缓摩挲,仰头凑至他耳边,吐气如兰道:“那圣上,是带,还是不带妾?”

    裴玄祁眯了眯眸子,低眸凝视她许久,终是缓缓一笑。

    下一瞬,案上奏折四散翻飞,女子惊呼声中带着颤意:“圣上凉”

    男子清润的声音带着诱哄:“乖,很快便热了。”

    殿外,宫人们皆低垂眼眸,神色恭敬,宛若未闻殿中一丝异响。

    半个时辰后,蕴玉通红着脸拉上衣裙,掩住肩头不堪入目的痕迹。

    甫一抬眸,便见男人餍足般倚在龙椅上,一身玄色锦袍丝毫未散。

    蕴玉一见便恨得牙痒痒,心中暗道,总有一日,要叫他衣衫凌乱,自己一身端庄。

    思及此,蕴玉从鼻尖溢出一声轻哼。

    裴玄祁看穿她心思,伸手一勾将她拎来,慢条斯理道:“容美人还未同朕说,今晨到底同徐嬷嬷讲了什么呢。”

    蕴玉气得张口结舌,没想到这人竟能这般无耻,方才,方才他明明使坏让她说了无数次。

    可以她一双眸子如今正似被水氤氲过,便是恶狠狠地瞪人也像撒娇,看的裴玄祁喉头一动。

    狠狠地瞥了眼裴玄祁,蕴玉这才从凌乱的衣裙上

    东翻翻西找找,最终掏出一个香囊,伸手递至裴玄祁面前,状似不在意道:“诺,给你的。”

    裴玄祁双手环胸,并不接,只望着她笑。

    蕴玉心中气极,不过碍于形势不得不低头,很快便咬牙切齿道:“妾清晨同徐嬷嬷说。”

    “圣上龙章凤姿,身姿矫健,想必秋猎之时必定英姿勃发,见之忘俗。若妾有幸能见上一眼,定是此!生!不!忘!”

    最后几个字蕴玉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裴玄祁这才勾了勾唇角,满意地从蕴玉手中接过香囊,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蕴玉被他气的口中一哼,索性扭过身不去看他。

    裴玄祁将香囊举至眼前,便能瞧见其上活灵活现的金角鹿。

    他指腹一动,将香囊翻了过来,便见其中以金线绣着极小的“玄祁”二字。

    凑近闻,还能嗅到其中清浅的薄荷香气。

    裴玄祁唇角一勾,垂眸瞧着怀中女子,忽而清声道:“既然你这般爱朕,朕便给你这个机会,叫你随侍左右。”

    “到时候,你可要看清了。”

    得了裴玄祁的准话,蕴玉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因着二人很是厮混了一阵,如今日头已是不早,裴玄祁含笑将蕴玉打发走,独自坐于殿中批折子。

    待蕴玉身影全然淡出乾盛殿后,他才敛了面上的笑意,指腹一下下在脸上轻擦。

    他知道这其中不乏她的算计,可是那又如何?

    后宫女子皆如此,蕴玉胜在讨他欢喜,知进退识时势。

    她这般辛苦地费尽心思,为的仅仅是讨自己的欢心。

    而自己,无非是给予她一些小小的恩赐罢了,这样的交换,他欣然接受。

    思及此,裴玄祁忽然招手,淡声道:“江尘。”

    角落处,一道身影快步上前,恭敬道:“奴才在。”

    “容美人身子孱弱,朕赐她昭仪仪仗,允她以此代步。”

    江尘心中一惊,当即应了下来,转身出去传令。

    容美人随侍秋猎的消息很快便从御前传至各宫,甚至比蕴玉回到昭月宫的时辰更早。

    昭月宫正殿

    仪妃得了消息,登时便碎了个茶盏。

    “贱人!本宫早吩咐不许她随行,她竟敢私下吹风讨好圣上,当真没将本宫放在眼中!”

    她咬牙低斥,眉眼冷厉,全然不复往日端庄婉约的样子。

    这些日子以来,她隐隐觉得蕴玉有失控的痕迹,如今果然无视她的禁令。

    所幸她到底出身氏族,多年以来的修养并没有丢,不过几息便调整好状态,冷然问崔嬷嬷道:“上次让你查的事儿,太医院可有回话?”

    崔嬷嬷恭敬应道:“回娘娘,容美人同太医院并无半点牵连。”

    “上回的事儿,向来是老奴想岔了。”

    “确定么?”仪妃蹙眉,实在是由不得她不多心,蕴玉这蹄子,平日里瞧着安分守己,如今折腾出不少事来。

    崔嬷嬷肯定地点点头:“太医院所有人的底细奴婢都调查过了,确是无一同容美人有联系,娘娘尽可放心。”

    仪妃闻言这才作罢,伸手摁了摁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

    见状,崔嬷嬷不由得上前劝道:“娘娘何必忧虑。”

    “若是不喜容美人同去秋麓山,做个手脚叫她重病便是,何必这般苦恼。”

    仪妃眯了眯眸子,轻嗤道:“圣上亲口允的事,岂是我们能拦得住的?难不成圣上前脚下旨,后脚她就病倒,你当圣上是三岁小儿,猜不出这其中猫腻?”

    崔嬷嬷毫不在意:“那又如何,便是猜出来了,难不成圣上还能因着容美人同娘娘生出嫌隙?”

    仪妃淡笑一声,将酸意压在心底:“今非昔比了,嬷嬷。”

    片刻后,她声音平静如常:“无妨,让她一道去。正好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第49章 陷害六月十九,建京的日……

    六月十九,建京的日头愈发毒辣,连风都灼得人皮肤发烫。

    这日,宫中传出消息,仪梅二妃召各妃嫔于坤仪殿一聚。

    坤仪殿前殿早早摆上数口冰缸,凉风循着薄纱帷帐四散而出,几名宫人执着团扇立于柱下,低眉顺目地为殿内诸人驱热。

    盈婕妤今日穿了件绀色的齐胸纱裙,腰间以金丝牡丹织带束起,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

    她整个人慵懒斜倚在雕花软椅中,指尖轻摇团扇,似笑非笑道:“这天儿是一天比一天毒了,妾从漱芳殿走来,险些要被晒化了。”

    在宫中,昭仪以上方可乘仪仗,其余皆只能徒步而行。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李淑仪轻轻一笑,掩唇道:“谁说不是?说到底,还是容美人有福气。”

    “不过区区美人之位,圣上便赐了仪仗代步。”

    “也免得受这风吹日晒之苦了。”

    说罢,李淑仪伸手端过茶盏,趁着喝茶的动作低眸觑了眼众人的神色。

    提及容美人,盈婕妤面上笑意一僵,从鼻中溢出一声轻哼。

    她可还没忘记,上回在乾盛殿,容美人叫她在圣上跟前丢脸的事儿。

    因着这一层恩怨,盈婕妤含讥带讽道:“人家容美人,连御膳房里有几座炉子都能背得一清二楚,岂是我等能比的?也难怪圣上宠爱她。”

    说到此处,盈婕妤话锋一转,笑眯眯瞧着刚入宫不久的新妃们:“说来也巧,本主记得,容美人似乎是同薛美人、周婕妤晋封的时日相差无几?”

    她捏着团扇在身前轻摇:“这同人还真是不同命,依着本主看,你们两个瞧着也不比她差,怎的就差了那一星半点的机缘?”

    这话挑拨意味十足,连一向冷淡的纪淑媛都不禁抬眸扫了她一眼。

    谁料薛美人只是笑了笑,不急不恼:“圣上喜欢谁,本就不是咱们能决定的。”

    “更何况,妾对如今的境况,已是极满意了,不敢同容美人相较。”

    薛美人不软不硬地将话挡了回去,另一边的周婕妤只是冷冷瞥她一眼,连话都懒得接,姿态傲然,显见是看不上盈婕妤那一套。

    眼见挑拨不成,盈婕妤也不气馁,转而悠然地端着茶盏轻品。

    不多时,一道纤细身影自殿外踏入。

    众人逆光看去,便见来人身穿一袭水蓝色织锦长裙,腰束以流光软带,面上未施浓妆,却偏生带着一股难言的清艳,正是蕴玉。

    踏入殿中,蕴玉先是朝着众人一礼,这才落座于一旁绣凳之上。

    盈婕妤懒懒瞥了她一眼,唇角含笑:“容美人今儿个倒是好大的架子,这有了仪仗代步,反倒比我们来的更晚。”

    蕴玉莞尔望着盈婕妤,温声道:“不过是早晨惫懒了些,不想被姐姐瞧了笑话,倒是妹妹的不是。”

    盈婕妤轻嗤一声,正要再说,却听外间传来几道脚步声。

    “仪妃娘娘,梅妃娘娘到——”

    众人闻声,皆恭敬起身行礼。

    仪妃一袭秋水缎织金流云大袖袍,行走间裙裾层层漫开,至左首的软椅坐下后,才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众人道:“众位妹妹来的倒早,是本宫与梅妃来迟了。”

    梅妃却嗤了一声,凉凉道:“仪妃自个儿自谦,可莫要将本宫带上。”

    “本宫瞧着这时辰倒是正好。”

    上头两尊大佛打架,下面诸妃自然不敢掺和。

    好在仪妃惯来端的是温婉大气,闻言也不与梅妃计较,直入主题道:“今儿个唤诸位妹妹来,是为着一事。”

    她目光徐徐扫过主人,语气颇为轻松:“这月二十三,圣上便要出宫秋猎,本宫与梅妃皆要随行,这宫中事宜”

    说及此处,仪妃眉头一蹙,似遇见什么难题般。

    宫中位分高些的妃子们皆要随圣上出行,倒是少了个主事儿的。

    见状,纪淑媛难得出头道:“夏日暑热,这秋麓山虽好,却也多虫蚁。”

    “昭宁本就体弱,最是见不得那些东西,不若便由妾留在宫中照看昭宁吧。”

    “这”仪妃似有为难,毕竟身旁有皇嗣的嫔妃可是圣上点明了要带的。

    不过若叫纪淑媛留在宫中接手宫务,倒是叫仪妃放心不少,她不得圣宠,又是个慢吞温顺的性子,想来做不出什么手脚。

    纪淑媛似是看出仪妃的为难,温声笑道:“若是娘娘为难,妾自行同圣上禀明便是。”

    仪妃这才缓缓舒了眉眼,笑道:“既是如此,那你们留在宫中的,若是遇见难事,便去钟粹宫寻纪淑媛做主。”

    众妃皆低头应声。

    议事已毕,仪梅二妃也懒得久留,挥手便称了散。

    蕴玉前脚刚走出坤仪殿,身后便传来细细的女子声:“容美人留步。”

    她搭着藏珠的手回身望去,便见一身着朴素的女子匆匆朝她走来,面色颇为急切,正是安才人同她的贴身宫女朱颜。

    蕴玉同安才人素日并无交际,因此也颇为摸不着头脑,蹙眉道:“安才人,可是有事?”

    安才人小心觑了眼左右,抿唇为难道:“妾妾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容美人移步一说?”

    蕴玉身后,藏珠本能地觉得不好,当即冷下脸道:“既然是不情之请,何苦还要说?”

    话落,藏珠便小声冲蕴玉道:“主子,到了您喝药的时辰了。”

    蕴玉微微颔首,清浅地扯了扯唇角:“藏珠无礼,还请才人见谅,若是安才人有何事,不如随我回昭月宫再说?”

    安才人咬唇迟疑片刻,忽地低声道:“是关于仪妃娘娘的。”

    她目露哀求:“不会打搅美人许久,还请美人救救妾。”

    这话一出,蕴玉目光转冷,身后的藏珠也神色骤变。

    察觉她有所动摇,安才人眸中燃起希望的火簇,慌忙道:“不会耽搁许久,只需一盏不,半盏茶即可!”

    “还请美人帮帮妾吧,不远处就是御花园,求美人怜悯。“

    “主子,小心为上。”藏珠低声道。

    蕴玉沉默片刻,抿了抿唇道:“我不过小小一个美人,实在帮不了你,你还是去寻别人吧。”

    说罢,她抬脚欲走,却冷不防被安才人拽住袖子。

    她面露绝望,哽咽道:“原以为美人宫女出身,最懂咱们这些人的不易,可原来”

    安才人失魂落魄地一笑,随即松了力气,后退几步道:“妾才人安氏,恭送美人。”

    话落,她幽幽转身,扶着朱颜的手踉跄离去。

    原处,蕴玉抿唇,良久,终是抬脚追了上去。

    安才人原本已踏上御花园的青石小道,听闻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唇角悄然勾起一抹弧度。

    果然,几息之后,便听蕴玉清淡的声音道:“安才人若有什么话,便尽快说罢。”

    她本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只是到底出身相同,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更何况,若是能得了仪妃的消息,也不算白来。

    不料安才人却是回眸望了一眼,极小心道:“此处多有人来往,还请美人移步,随我寻个僻静些的地方说话。”

    未等蕴玉说话,安才人便转身匆匆带路。

    身后,藏珠心中不安,冲蕴玉劝道:“主子,奴婢总觉得这安才人没安好心。”

    这宫中有权有势的妃子那般多,作何来求她家主子。

    蕴玉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温声道:“无妨。”

    转过一丛矮木,便到了碧波湖上的翠鸾亭。

    “行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蕴玉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静静瞧着安才人。

    这翠鸾亭地处偏僻,平日里鲜少会有人经过。

    安才人回头,目光恳切:“可否请这位姐姐在亭外等候?”

    藏珠当即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有话便说,主子身边怎能无人随侍?”

    却见安才人闻声“扑通”便跪下,拉着蕴玉的裙角道:“美人,还请给妾一个机会。”

    她本是小白花的长相,眼下眸中带泪更加楚楚可怜。

    就连她身边的侍女朱颜也一并跪了下来,与她一块儿求着蕴玉。

    见状,蕴玉眸光一闪,回眸道:“既是如此,你便去亭外候着我。”

    待藏珠和朱颜退至亭外等候以后,安才人这才弱弱站起身,至亭边的长凳上坐下。

    她抬眸幽幽瞧了眼蕴玉,低声道:“美人可知,我虽位份不高,却也是有过一段受宠的时日。”

    蕴玉蹙眉。

    安才人继续道:“那是永康四年的殿选,圣上赞我“素雪纤枝不胜簪,盈盈碎玉惹人怜”。”

    她似是陷入回忆中,唇边勾起抹极甜蜜的笑意:“圣上生的俊美无匹,对我又十分温柔小意。”

    “他曾说过,最喜我穿白色宫裙,像极了雪色的小花,惹人怜爱。”

    “可是”安才人话锋一转,眸中忽然露出几分幽怨:“后来西边起了战事,圣上忙于朝政,转眼便将我抛之脑后。”

    “容美人!”安才人忽然抬首,定定瞧着蕴玉:“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

    蕴玉心中生出些不耐,冷然道:“若是安才人要说的就是这些,请恕我不奉陪了。”

    说罢,蕴玉转身便要走。

    见状,安才人连忙起身,伸手抓住蕴玉的手便往回狠狠一拽,容色狰狞:“别急啊容美人!”

    她声音突兀尖锐:“我还有要紧的事儿同你说呢!”

    “你说圣上如今这般宠爱你,是否像极了当年的我?”

    “若是你死了,说不定圣上就回心转意了对不对?”

    说话间,安才人双眸赤红,不由分说便拉扯着蕴玉往湖边去。

    亭外的藏珠、朱颜见二人扭在一起,脚下飞快赶了过来。

    见状,安才人低声在蕴玉耳边低声道:“对不住了。”

    她顺势狠狠一推——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惊起园中飞鸟。

    第50章 自尽不到午膳时分,裴玄……

    不到午膳时分,裴玄祁将将下朝,就被内侍请往坤仪殿。

    尚未踏入殿门,鼻尖便嗅到风中携带的水气与冷意。

    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袍角快速划过殿门,黑色的龙纹锦靴稳稳踏入殿中,径直朝主位而去。

    殿中,蕴玉与安才人俱是满身湿透,外头匆匆罩了件披风,正跪在素白毡毯之上。

    主位下,仪妃与梅妃分坐左右,面色皆不甚好看。

    随之一同的,还有不少凑热闹的,以及方才尚未从坤仪殿离去的妃嫔。

    不待众人起身请安,裴玄祁随意一摆手,淡淡瞧着跪着的二人,轻声道:“怎么回事?”

    安才人闻声顿时身子一抖,叩首哭泣道:“圣上妾妾实在不知自己到底错在何处,竟叫容美人心生怨恨。”

    “方才刚出坤仪殿,妾瞧着天色尚好,便邀约容美人一道在御花园转转,本是想着拉近些姐妹情分,不料走至翠鸾亭时,容美人忽然伸手将妾推入湖中,妾妾实在是冤枉啊!”

    她泣不成声,仰首望着御座之上的裴玄祁,泪珠顺着脸庞话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与之不同的,蕴玉垂眸安静跪在一侧,不发一言。

    见状,一旁看好戏的盈婕妤忙不迭插话道:“安妹妹素来性子温软,平日连话都不大敢说一句,怎会与人结怨?容美人到底是年轻冲动了些,只是便是在气头上,也不该做出这般”

    话未说完,便被裴玄祁冷冷一瞥,剩下的话顿时咽回腹中,面上讪讪。

    他转眸看向蕴玉,声音听不出喜怒:“容美人,你如何说?”

    蕴玉沉静抬眸,坦然对上裴玄祁黑沉的眸子。

    他鲜少会用这般冷然的目光看她。

    她抿了抿唇,将脊背挺的笔直,不急不缓开口道:“妾从未有过一星半点害人的心思,无论那人是谁。”

    话音未落,她忽然伸手扯开披风系带,将穿着濡湿衣裙的身子全然露于裴玄祁面前。

    鸦青色的长发蜿蜒黏在她冷白的肌肤上,许是被冷水浸了个透,她肌

    肤相较于平日添了一股子青白之色。

    颊边不知是被枯枝还是何物划出细密的红痕,原本水蓝色的衣裙尽数紧贴娇躯,眼下还细密地往下滴着水。

    像极了一只被欺负的落水小猫,狼狈的紧。

    裴玄祁心中升起一股烦闷,食指在桌案轻敲,转眸问仪妃:“为何不传太医?”

    这

    仪妃被他问的一怔,神色一僵,连忙解释道:“依着宫规”

    “去传太医,再命御膳房煮碗参汤来。“仪妃话未说完,便被裴玄祁不耐打断。

    “不必了。”蕴玉垂着的睫毛微颤,轻咳两声,随即仰头抬眸望着裴玄祁:“还请圣上明鉴,若是妾真生出了谋害安才人的心思,何苦还要跳入湖中救她,让她自个儿淹死在湖里,岂非更好?”

    她声音轻淡,却字字如刀,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怜悯,反而显得格外冷情。

    闻言,安才人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突然狠狠掐进手心,她双眸将哭未哭,声音尖锐道:“容美人这话好生诛心!“

    “妾如何知你怎要这般做?”

    “说不得是你怕了,见着妾差点淹死再湖中,你心生害怕,这才慌乱跳入湖中救妾。”

    “更何况”她目露愤恨,抬手猛然将披风拽下,露出脖颈间的红痕,气怒道:“若容美人真要救我,为何屡屡将我摁进水中,说不得你是嫌我死的不够快,才要亲自跳下水送我一程!”

    蕴玉险些被她气笑了,唇角冷冷勾起,眼角眉梢尽是讥讽:“安才人说我要害你,我为何要害你?”

    安才人显然被她问的一僵,一时说不出话来。

    却见蕴玉步步紧逼道:“是因你受圣上宠爱?还是因你貌美无双?抑或是你在宫中风生水起,让我嫉妒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除之后快?”

    殿中传来低低的笑声。

    仪妃冷眼一扫,林承徽忙低下头去,掩住唇角的笑意。

    也不怪林承徽,谁不知晓,这宫中如今最的盛宠的,低位中容美人可是头一份。

    她要害安才人,实在是想不出动机。

    安才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她目光怔然地望着裴玄祁,口中讷讷道:“圣上圣上不信妾?”

    话音未落,两行泪已滚落脸颊。

    裴玄祁却面色未改,只垂眼看她。

    安才人绝望地低笑两声,随即狠狠咬了咬唇,视死如归道:“若圣上不信,妾愿与容美人同入慎刑司。”

    “孰是孰非,皆交由慎刑司定夺!”

    说罢,她转头看向蕴玉,脸上带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傲然:“不知容美人,可敢一同前往?”

    此言一出,殿中哗然。

    慎刑司,进去一遭,哪怕不死也要褪层皮。

    更遑论女子进了慎刑司,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为证清白,安才人竟要主动请入慎刑司,这等姿态,顿时引得众人心中倾斜。

    盈婕妤忽然低声一叹,语露可惜道:“安妹妹素来温婉,怎会凭空污人清白?如今为了自证,竟要自请慎刑司,真真是可怜。”

    说话间,盈婕妤天然便偏向安才人。

    主位上,裴玄祁眉头微蹙,一言不发地垂眸瞧着蕴玉。

    一旁的梅妃小心觑了眼他的神色,试探道:“圣上,安才人此法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妾相信,慎刑司定会查明真相。”

    语落,她不着痕迹地朝伊昭容递去一个眼神。

    这般好的机会能除掉仪妃手下的得意干将,她自然不会放过。

    伊昭容收到眼神后眸光微敛,扭头温声道:“不过是小小误会,若真是容美人一时失手,也可明说。”

    “圣上宽容仁厚,想必也不会要了容美人的性命。”

    她话语轻柔,似在缓颊,实则将“失手”二字嵌入其中,无形中给了蕴玉一个定性。

    梅妃心中满意一笑,面上却轻斥道:“宫中向来依着宫规行事,不论何事,动了手便是错。今日若不是有人及时救起安才人,后果岂是区区‘误会’能解释?”

    “够了!”裴玄祁终是皱眉,敲了敲桌案。

    他一手缓缓摩挲着手中扳指,一边将目光落于仪妃面上,轻声道:“仪妃,朕想听听你的说法。”

    仪妃端坐如常,缓缓放下手中茶盏,语声温和:“蕴玉虽出自我宫中,可若她确有错,妾也绝不袒护。”

    借着此事,她也想知道,圣上对容美人的底线在哪里。

    闻言,蕴玉眸光一闪,隐在袖下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

    她看不出来

    事已至此,她依然看不出幕后之人是谁。

    心中略微一沉,蕴玉忽而偏头,露出个极为讥讽的笑意,冲安才人道:“我为何要去?”

    “什么?”

    “我说我凭什么要与你一同进慎刑司?”蕴玉勾了勾唇角,不屑地瞧着安才人:“安才人,你嫉妒我得了圣上青眼,刻意筹谋要暗害于我,不料暗害不成,被我的宫女藏珠撞见,这才一时计上心头,假作被我推下湖的样子,是也不是?”

    安才人眉心一跳,连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蕴玉轻笑一声:“既然安才人说是被我推入水中,那你可记得是哪里被推的?是肩上?手臂?还是腰侧?”

    她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紧紧盯着安才人,似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

    安才人心头一慌,正要随便蒙一个,却见蕴玉勾了勾唇角,笑的仿若地底中长出的曼陀罗花:“安才人可要想好再说,不同的位置发力点不同,若是答错了”

    一连串问题,如同连珠之箭。

    安才人面色骤变,眼神闪躲,口中嗫嚅:“这妾妾落水时惊慌,不太记得清了”

    “你亲口说的,是我推你。”蕴玉再问,“那你怎会不记得哪里受力?”

    说罢,她忽然抬起眸子,定定对裴玄祁道:“圣上,在安才人想要拖拽妾时,妾曾全力反抗,因此在她推妾时,妾躲闪不及,被狠狠推了腰间。”

    “妾皮肤娇嫩,若真被推,自有痕迹,圣上可请嬷嬷来查验,看看妾说的是否是真的。”

    她话声铿锵,言辞凿凿,一旁的安才人则是低头不语,嘴唇发颤。

    这些话自然是蕴玉乱编的,可谁让安才人心中慌乱,不敢反驳呢。

    见状,裴玄祁眸中终于闪过一丝笑意,他微微偏了偏头,问众妃道:“你们还有何话要说?”

    一个蕴玉不曾想过的人站了出来:“妾倒是瞧见了一点。”

    薛美人款步而出,面色清冷:“妾方才经过御花园,似是瞧见二人,虽瞧得不甚分明,却见安才人好似拉着容美人往湖边去,至于旁的,倒是瞧不清了”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神色一变。

    盈婕妤眸光微动,冷笑未歇,暗叹蕴玉真是好运气,这都能叫她躲掉。

    裴玄祁看向薛美人,语气不辨喜怒:“你说得确定?”

    “妾不敢妄言,只是所见如是。”她低头,音色清冷。

    裴玄祁眼中寒光微闪,视线从跪地二人身上一掠而过,薄唇轻启:“安才人移交慎刑司,其余人散了。”

    蕴玉心头一松,下一瞬,眼前一黑,竟是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见状,裴玄祁长腿一跨走下玉阶,亲手将蕴玉抱起,冷声道:“太医怎么还没来,是嫌骨头太轻了么?”

    他抱着蕴玉疾步而去,冷声吩咐:“传太医,往乾盛殿等着!”

    身后的江尘连忙捧着姜汤,小心跟着裴玄祁上了御辇。

    ***

    子时三刻,乾盛殿。

    江尘脚步匆匆闯入内殿,风卷着冷意,将烛火吹得摇曳不定。

    他

    面色苍白,躬身而禀:“圣上安才人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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