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点了点头,唇角牵起一抹慈爱温和的笑意,缓声道:“这名字倒是好,听着顺耳。只是”
她话锋一转,听着似在闲话家常:“听说这是宫中嬷嬷替你起的名字,寓意虽好,却失了几分真切,你那原名,叫什么来着?”
一旁伺候的宫人们皆屏息凝神,就连茱萸也将双手交握垂于腹前,不发一言。
显然,她们都知晓太后这话听着似在夸蕴玉,实际一直提起蕴玉的出身。
这人呀,飞黄腾达以后,最恨的,不就是以前微末时的出身么?
只是蕴玉却并未将此事放于心上,她眼睫微颤,面上却一切如常,温婉笑道:“奴婢自打有记忆起,就在宫中伺候,因此,并无原名。”
她继续道:“能得‘蕴玉’一名,妾已觉圆满,如今又有了圣上赐的封号,妾不敢再有旁的奢求。”
太后唇边笑意变冷,没想到她竟答得这般滑不留手。
良久,才哼了一声笑道:“你倒是伶俐。”
蕴玉莞尔,低眉顺眼地答:“哪里及得上太后娘娘慈心慧质,妾身能学到一星半点儿便是万幸。”
太后目露冷色,口中却道:“本宫就喜欢你这样识趣的孩子。”
蕴玉答了声谢就住了嘴,殿中气氛一下陷入凝滞。
好在此时有宫人进来匆匆禀道:“太后娘娘,各位娘娘主子们都已到了,如今瞧着时辰正好,可要开宴?”
太后闻言,侧眸扫了眼蕴玉,忽而扬了扬下颌:“蕴玉,你过来扶着哀家。”
蕴玉低声应是,脚步轻盈地上前,伸手搀住太后胳膊,动作稳而柔,仿佛真是个极为孝顺的后辈。
太后垂眸瞥了她一眼,将带着点翠缠花护甲的手轻轻落于蕴玉腕间,提步朝外迈去。
连同前后殿的是一条不长不短的回廊,此时日头正好,阳光穿过木质花窗,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
蕴玉扶着太后,一步步稳稳回了前殿。
前殿中,诸位妃嫔早早便依着份位落座,梅妃坐在右侧下首位,与仪妃遥遥相对。
她今日穿了一身孔雀蓝的齐胸襦裙,颈间一串东夷进宫的蓝宝石项链,整个人高贵冷艳,夺目极了。
见蕴玉亲自搀着太后出来,梅妃忽然娇声笑道:“看来太后娘娘果然喜欢容婕妤,本宫瞧着,似是连仪妃都比下去了,仪妃可是要吃味儿了?”
此话一出,殿中众妃神色各异,无人胆敢接话。
谁都听得出来,梅妃这话摆明了是在挑事,如今当着太后的面,谁敢给仪妃找不痛快?
只是仪妃却也不恼,她先是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这才似笑非笑地望着梅妃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容婕妤能得了太后娘娘的喜欢,常来慈宁宫尽孝,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吃味儿。”
说话间,太后已走至主位落下,众妃连忙起身,朝着太后行礼问安。
太后此时方笑着出声:“远远儿的就听见你们说笑的声音,瞧着热闹极了,都在说些什么,叫哀家也高兴高兴。”
话音未落,她撇了眼正要退下的蕴玉,忽然慈爱道:“蕴玉,你也别急着走,就在我这老太婆跟前陪我说说话。”
一旁的宫人会意,连忙搬了只绣凳在太后下方放好。
蕴玉被太后一唤,也只能笑着在那绣凳上坐好。
这时,梅妃才不以为意地笑笑,随口道:“不过是说太后娘娘这儿花团锦簇,瞧得妾们心中格外欢喜。”
她与仪妃是对头,对太后自然也生不出几分讨好。
所幸她家中底气颇厚,倒也无需太过顾忌太后。
太后闻言,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轻轻一挥手便道:“前些时候,你们当中不少人都随皇帝去了秋麓山,这宫中冷清了不少。”
“如今都回来了,哀家就想着热闹热闹,这才办了这赏菊宴。”
“你们呐,不必拘束,只管说话喝茶便是。”
太后话音一落,宫人们早早便将备好的秋菊尽数端了进来,有那机灵的妃子顺着杆子便奉承上了太后,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太后身侧的蕴玉却不那么好过,原因不外乎是身下那只绣凳。
许是得了太后授意,那绣凳瞧着格外精巧,实则尺寸极小,坐上去不过半掌之阔,摆明了不是寻常凳子。
便是蕴玉蜂腰纤腿,坐在这凳上也难受的紧,只能微微半蹲,双腿紧绷,便是说在扎马步也不为过。
起初还好,如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腿便隐隐发颤。
太后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心中多了几分满意。
不过是些小小的惩处,就受不了了?
思及此,太后唇边笑意渐深,和蔼笑道:“容婕妤,你来说说?”
蕴玉面上仍旧含着温婉笑意,闻言望向当中的一盆墨菊,笑道:“既是太后娘娘的花,自然是极好的。”
太后既然开口,便存了不叫她好过的心思,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赋诗一首,咏今日之景吧。”
殿内众人皆转眸瞧着蕴玉,谁不知她乃是宫人出身,这诗词歌赋,能看懂就不错了,还作诗?
蕴玉心中却是一喜,借着机会站直身子,多少缓解了一
些腿上的酸麻。
她目光落在那墨菊上,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张口便道:“一朵墨菊花,开的正正好,满殿金贵人,瞧得眼发直。”
话音一落,盈婕妤便笑出声来:“容婕妤不愧是浣衣局出身,这样的诗竟也能拿的出手。”
众人哄笑一声,李淑仪掩唇道:“盈婕妤,你当人人都是你,自小便熟读诗词歌赋,容婕妤能作出此诗已是不易,你还是莫要再打趣她。”
话音未落,却听林承徽冷哼一声道:“妾却觉得,容婕妤此诗甚好,这不,人人都听明白了么。”
这话一出口,盈婕妤的笑顿时僵了半分,李淑仪面色也颇为不虞。
正要再还嘴时,却见太后扫了众人一眼,笑着摆手:“好了好了,今儿个就到此为止。花看久了也腻,哀家这把老骨头禁不起你们吵。”
众人连忙谢恩告退,只是蕴玉刚刚抬起脚,太后慈爱的声音便又传来,道:“容婕妤留下。”
蕴玉唇角一抽,面上依旧笑的如沐春风。
待众人退出,殿中寂静下来,太后才望向她,语重心长道:“你机灵伶俐,又不失礼数,是个好苗子。可这年头,光会讨人喜欢不够,还得心里头装点东西才行。”
“你瞧,就像方才,叫你作诗,你作的那是什么东西,没得叫人笑话。”
说着,她抬手,茱萸便捧上一卷金线缂丝包裹的经书。
太后含笑道:“这是《宝华经》,哀家年轻时最爱抄的一部,如今年纪大了,手不够利索,你替哀家抄一段吧。”
蕴玉心中觉得好笑,这作诗和抄经有什么干系,太后娘娘还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
不过蕴玉面上依旧应下,接了经卷便朝一旁的软椅走,却被茱萸唤住。
便见茱萸朝着先前的绣凳颔了颔首,笑道:“容婕妤,这经要挺直脊背抄,才最是心诚。”
**
昭月宫内,檀香缥缈。
仪妃一身青色织金襦裙,一手捏了柄象牙团扇,在胸前慢悠悠晃着。
崔嬷嬷立于一旁,见她面色不虞,以为是因着今儿个慈宁宫一事,忙上前劝道:“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太后那边,不过是想敲打敲打蕴玉,娘娘又何必真当回事?”
仪妃掀了掀眼皮,唇角勾起抹凉薄的笑意:“放心吧嬷嬷,本宫自然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太后是个什么性子,难不成本宫还不清楚。”
“这些年来,她除了楚家和权势,还有什么看进眼过,怎可能真的喜欢一个小小的婕妤。”
说罢,她将团扇轻轻一合,月白的绢面上映着浅金纹样,在阳光下泛出淡淡流光。
“本宫在想,浣衣局那个管事嬷嬷,如何了?”
被仪妃眸光一扫,崔嬷嬷连忙垂首,压低声道:“先前娘娘吩咐的事,奴婢已然准备妥帖。圣上与太后赏下来的衣裳,都已挑了几件送进浣衣局,换线、缀珠的活计也都交代清楚了。想来今日便能将衣裳取回,待会儿老奴亲自去取。”
“好。”仪妃点头,眉心却忽地蹙了蹙,轻声道:“容婕妤那头的药,换了也有些时日了,为何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不成是那药使了效用?
崔嬷嬷略一沉吟,摇头肯定道:“先前扣了半颗药,容婕妤发作的样子不似作假,眼下许是她运气好尚未发作,又或者是将此事瞒了下来?”
毕竟突发重疾,在这宫中可算不得好名头。
仪妃眯了眯眸子,一手抚了抚身侧的金丝靠枕,蕴玉此人心思颇多,她总觉得此事只怕没那么容易成。
崔嬷嬷轻声问:“娘娘可要传她过来探一探口风?”
仪妃敛了敛眸色,指尖在靠枕上划过,片刻后轻笑一声:“不必,待姓白的那个嬷嬷出了事,她自己就会来。”
**
与此同时,蕴玉已从太后宫中出来。
她满面春风,唇角带笑,若不是袖口的斑驳墨痕,以及裙摆上不小心蹭上的灰迹,旁人只怕要以为她方才受了太后的恩典,得意非常。
“主子真是”藏珠跟在她身后,小声感叹,“那本宝华经可是极贵重的东西,方才太后娘娘气的脸都绿了,您怎敢”
“那不是更好?”蕴玉挑眉,低低一笑,“太后不是想教训我么?我若写得规规矩矩,她还能挑得出什么来?这般瞎闹一通,到最后,还不是得把我赶出来?”
“您就不怕她当真罚您?”
“她若真要收拾我,何须这些弯弯绕绕?”蕴玉停下脚步,微微偏头,勾唇道“不管怎么说,她今日没想同我撕破脸。那我只要不犯大错,她就对我动不得刑。”
藏珠听得佩服,却也正欲再劝两句,忽然见远远一名小宫女急匆匆奔来,面色慌张。
蕴玉瞧着那宫人,忽然沉了脸色,原因无它,此人乃是浣衣局的宫人景文,她会来找自己,难不成
蕴玉神色一动,迎上一步,果然便见景文似抓住救命稻草般跑至蕴玉跟前,抓住蕴玉衣袖,急声哭求道:“容婕妤大事不好了!白嬷嬷白嬷嬷她,她被昭月宫来的嬷嬷押走了。”
“那嬷嬷说白嬷嬷偷了仪妃娘娘衣裳上的珍珠,道是白嬷嬷手脚不干净,眼下只怕是已将人打入慎刑司了!”
第92章 风涌如今已至午膳时分,……
如今已至午膳时分,日光照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金光。
宫道上,蕴玉闻言一怔,隐在袖中的五指缓缓攥紧,将掌心掐的发白。
仪妃,真是好一个仪妃。
若她所料不错,景文口中的那枚珍珠,她也曾见过,乃是昔日进贡之物。
仪妃为了彰显自己的恩宠,将其缀在了心爱衣裳的腰带处,寻常不轻易穿出来示人。
白嬷嬷在宫中侍候多年,又是浣衣局的管事嬷嬷,怎会做出这等不要命的事儿。
略一沉吟,蕴玉便知,仪妃这场戏,只怕是冲着她来的。
“是谁告的白嬷嬷?”蕴玉嗓音极轻。
到底是浣衣局的管事嬷嬷,若是无人检举,只怕崔嬷嬷也寻不来借口将人带走。
“是是雨茜。”景文犹豫一下,眸中满是血丝,恨道:“崔嬷嬷来收衣裳时,发现没了那颗珍珠,便派人在浣衣局大肆搜证,随后雨茜就出来告发,说自个儿亲眼看着白嬷嬷将那枚珍珠从衣裳上取了下来,带进了自个儿屋里。”
“崔嬷嬷听了,便令同来的宫人跟着雨茜一道去搜了白嬷嬷的屋子,果然将那珍珠找了出来,随后随后便是如今这情形了。”
“仪妃倒是一番好算计。”蕴玉冷笑着弯起唇角,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藏珠上前一步:“主子,这会儿要不要立刻去一趟昭月宫?”
“去做什么?”蕴玉笔直立于宫道上,抬眸瞧着地上地斑驳光影,沉声道:“她既布了这个局,等的便是我去求她。”
“只是我便是去了,她也绝不会轻易放过白嬷嬷。”
景文咬唇,有些哀求道:“那白嬷嬷她”
白嬷嬷素来面狠心慈,在宫中没少护着她们,景文实在是不愿白嬷嬷有什么好歹。
“你放心,本主绝不会不管。”蕴玉目光落在景文面上,缓了嗓音问道:“你来寻我一事,可有旁人知晓?”
景文摇摇头:“奴婢知晓此事牵连甚大,所以一人偷偷前来。”
“那就好。”蕴玉垂眸,叮嘱道:“你且先回浣衣局,暗中盯着雨茜,不管她有任何举动,你都不要打草惊蛇,只默默记在心里,切记,能留下证据的,定要留下证据。”
:.
“不拘是物证,还是人证。”
以雨茜的为人,替仪妃做了这般腌臜事,定是等不及要好处。
只要景文能抓住她的把柄,自己就有自信替白嬷嬷翻案。
景文一怔,连忙应下,转身疾去。
蕴玉站在原地片刻,方又道:“走,随我去一趟慎刑司。”
慎刑司位于宫中的东南角,地处偏僻,四周荒芜,就连外头的墙都白的发灰,尽显一片颓色。
蕴玉立在慎刑司门口,恰逢冷风从甬道间穿过,拂得人脖颈生寒。
好在慎刑司的宫人不敢让她久等,很快便有嬷嬷出来,恭敬将她请了进去。
刚一踏入院中,空气中便充斥着一股格外浓烈的霉臭味,激地蕴玉忍不住皱起眉头。
“浣衣局的白嬷嬷,在哪儿?”
浣衣局总管嬷嬷张嬷嬷一怔,连忙回道:“主子,这罪人白氏乃是仪妃娘娘身边的崔嬷嬷亲自送来的,说是说是要好好审一审。”
蕴玉一听,当即厉了眸色问道:“怎么,你是要告诉本主,已经对白嬷嬷用了刑?”
张嬷嬷心头一颤,连忙道:“这白氏一来便被带去了刑房,眼下想必”
“还不快带本主过去!”蕴玉目光冷淡:“我家老嬷嬷年老体弱,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本主便亲自跪去乾盛殿门口,且叫本主瞧瞧圣上会如何处置你们!”
张嬷嬷一边快步将人往刑房领,一边暗暗叫苦道:“容婕妤,老奴们也只是依着规矩办事,这”
谁不知道如今容婕妤正是圣上的新宠,张嬷嬷自然也不愿意得罪了她,可仪妃那头,也不是她们得罪的起的。
至刑房前,不等张嬷嬷说话,蕴玉便一脚踏了进去。
白嬷嬷被关在最边角的间房,屋里光线昏沉,她缩坐在角落,满头银发散乱,面上多了几道指痕,嘴角也隐有血迹,不复往日精神奕奕的模样。
蕴玉见状,禁不住眸中一酸,上前轻唤道:“嬷嬷。”
白嬷嬷抬头一看,眼眶顿时泛红,勉力想起身行礼,却被她拦住。
“嬷嬷不必多礼,”蕴玉跪坐到她身侧,从袖中抽出方帕替她拭了拭面,低声道:“我来晚了。”
白嬷嬷摇头,强撑着笑道:“我这把老骨头,耐得过风浪的。”
蕴玉一弯唇角,眼角却止不住被泪水洇湿,待替白嬷嬷擦过脸以后,蕴玉才扭头冷眼瞧着张嬷嬷,轻声道:“不知可否让本主同白嬷嬷私下说几句话。”
张嬷嬷心中正是忐忑,此时哪敢不应,连忙便要退下。
她刚一提脚,却听蕴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本主知道这里规矩森严,嬷嬷既是犯了错,自要受审。但她毕竟年纪大了,如今还未正式定罪,若叫我知她受了谁半分私下欺辱,那我便是豁出位分不要,也定要替嬷嬷讨回公道。”
任是何人也未曾想到,蕴玉竟敢光明正大地站在一个罪奴身后,张嬷嬷闻言大气不敢出,只懦懦应了便退了下去。
暗室中,一时仅留下蕴玉主仆二人同白嬷嬷。
见状,蕴玉再也忍不住,泪珠一滑,便心疼地搂着白嬷嬷哭道:“是我不孝,来的晚了叫嬷嬷受苦。”
蕴玉是真心将白嬷嬷当做亲人的,眼下见她这般惨状,自然再也受不住。
不止蕴玉,便是藏珠也偷偷躲在一旁抹眼泪。
白嬷嬷艰难扯了扯唇,安慰道:“我不过一把老骨头了,你还来这儿做什么,若是被仪妃寻了由头,又要生出不少风浪。”
蕴玉却轻轻握住她干瘦的手,目光郑重:“我说过,要替你养老,那就一定会替你养老。你若信我,就撑下去,别叫人看了笑话。嬷嬷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白嬷嬷鼻头一酸,眼泪终于落下,却被蕴玉轻轻拭去:“嬷嬷放心,要不了多久,我便会亲自来接你出慎刑司。”
二人只说了一阵话,便被张嬷嬷催着出来。
蕴玉立在门口,又冷冷嘱咐了几句,张嬷嬷连连点头,目送她离去,不敢出半句怠慢之语。
这般折腾了一阵,再回到风华阁时,已是下午过半。
风华阁的宫人们见蕴玉面色沉郁,都不敢多言,只低头安静做事,连步履都小了几分。
内室中,蕴玉坐在香几前许久,思索再三,拧眉唤来藏珠问道:“上次我让你问薛承徽要的药方,可有了?”
藏珠点头,从香匣中取出一方素笺递来:“主子,这药方主要是调理月事的,里头有红花、桃仁、川芎等物,皆符合主子的要求。”
蕴玉将方子拿在手里,指尖慢慢摩挲,片刻后道:“往后我月事来了,就照这方子煎,将药渣埋在院中的树下。”
“是。”藏珠应下。
沉默了一会儿,蕴玉又起身,走到妆台前,翻出一个上好的紫檀木雕花小盒子,取出二指宽的油纸包,正是薛承徽赠她的“美人泪”。
蕴玉抬手将油纸包递于藏珠,紧声道:“将这个熏在我的衣裳上,再多加些玫瑰香用以掩饰,莫要叫人闻出不同来。”
“记住,莫要叫旁人瞧见。”
藏珠谨慎将东西收了,低声道:“是,主子。”
正待藏珠跨出内室时,蕴玉轻声道:“去一趟敬事房,就说我身子不适,将牌子撤了。”
**
慈宁宫正殿内,太后正侧身端坐于主位之上,手中捧着书册在看。
随着殿外的一声通传,裴玄祁踏入殿中,一袭玄色绣金色龙纹的衣袍浮动,足下无声却自带威仪。
殿内宫人皆俯身见礼,口中高呼万岁。
裴玄祁轻轻一抬手,随意在下方寻了个软椅坐下。
“皇帝来了,”太后微微颔首,随意将手中书册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膳桌:“正好晚膳已备下,陪哀家一道用吧。”
裴玄祁应声坐下,抬眸扫了眼桌上的膳食,翡翠鸡丝、芙蓉鲈鱼、桂花莲藕、金盏蟹粉倒是丰盛,只是唯独不见辛辣之物。
裴玄祁面不改色,抬手夹了一筷子芙蓉鲈鱼,咬下去,却觉寡淡的紧。
他随手将剩下的鱼肉放回碟中,眸底底划过一丝讽意,唇角含笑道:“今日御膳房倒是清淡得很。”
太后面不改色,一手端着汤盏用了一勺,才莞尔道:“御膳房行事,向来是斟酌着主子的心意,哀家不过前些日子赏了做“桂花莲藕”的御厨,这桌上便都成了清淡之物。”
“六宫之中,也是这般,若是一物风光太甚,旁人也难免有样学样,皇帝,你说是不是?”
太后此言,分明便是暗指蕴玉近来得宠太过。
裴玄祁将筷子轻搁回玉盘,转头盯着太后,面上笑意未减,慢悠悠地道:“太后管教得是,朕记下了。”
太后得了满意的答复,放下茶盏,眼尾微翘,缓声接道:“这药膳乃是薛承徽献上的方子,皇帝尝尝?薛承徽这孩子性情端方,做事也稳重得体,不似宫中那些小性儿的皇帝倒也该常去看看她。”
“她性情确实不错。”裴玄祁答得不咸不淡,声音温温,听不出半分情绪。
太后略有几分失望,终究还是笑了一笑:“你记得便好。”
她素来不强逼,只点到即止,眼见天色已晚,便道:“你也忙着国事,哀家就不留你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裴玄祁点点头,起身施了一礼,转身踏出殿门。
**
香炉内火星微
颤,窗外月上柳梢。
茱萸蹑步走近,替太后更了盏新茶,见她神色微凉,便轻声道:“娘娘,可是有何不妥?”
太后低头拨了拨茶盖,目光却冷了几分:“今儿皇帝在哀家面前,倒是句句顺着我说,连薛承徽的事都不辩驳一句,可我养了他这许多年,怎会不知他脾性?他若真顺从,就不是皇帝了。”
茱萸一惊,迟疑道:“可是圣上近日有何反常之处?”
太后缓缓抬头,目光落在殿外那轮圆月上,微微眯了眼:“仪妃近来可有说起,秋猎时皇帝有何异常?”
“回太后,并无。”茱萸答得小心,忽又一顿:“您是怀疑?”
“皇帝此人,心机深沉,如今这般反常,定是事出有因”太后冷声道:“去,明儿个唤仪妃来一趟。哀家有话问她。”
“是。”
**
夜色沉沉,乾盛殿宫灯初上。
裴玄祁甫一回宫,便有内侍趋前禀道:“陛下,敬事房李公公在偏殿候着了,来呈夜里伺候的牌子。”
裴玄祁挑眉,淡淡道:“让他进来。”
李东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跪在御案前,面色谦卑,低头不敢多语。
裴玄祁不急着翻牌,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这回的牌子倒是放的恭顺,看来上回的事儿叫他学乖了不少。
裴玄祁勾了勾唇,脑中闪过方才太后的话,正要落手之时,指尖顿了一顿,忽而问道:“容婕妤呢?”
李东连忙回道:“今儿午后容婕妤说身子不适,命人将牌子撤了。”
闻言,裴玄祁微微蹙眉,手下随意翻了枚牌子:“那便就薛承徽吧。”
“是。”
第93章 云起翌日,朝阳初升。……
翌日,朝阳初升。
风华阁内,蕴玉临窗坐在妆台前,一手随意在首饰匣子中捡了枚白玉簪,在鬓边比了比。
身后,藏珠手持象牙梳,正一丝不苟地替蕴玉理着鬓边的细发。
“主子今日气色倒是好了些,眉眼都舒展了。”藏珠含笑将蕴玉鬓角梳好,接过蕴玉手中的白玉簪,细细替她插入发间。
蕴玉并未言语,只抬眸望了眼铜镜中自己的倒影,眼角却带了点倦意。
昨夜圣上召幸薛承徽,于她而言到底算件好事,想来仪妃很快就要坐不住了。
这时,帘外轻轻响起一声脚步,青梧掀帘而入,神色间有些为难,手中拎着风华阁今日的早膳,步伐比往日更加小心。
蕴玉微微扭头,恰巧同青梧视线对上。
自打风华阁伺候的人多了,蕴玉便将伺候早膳的活儿给了青梧,也叫藏珠能松快些。
青梧躬身,压低声音道:“主子,今儿个卯时刚过,圣上自章华馆离开前,在殿外宣了口谕,晋薛美人为充华。”
侍寝后连连晋升的,这宫中还真就薛充华一人。
青梧对蕴玉到底不熟悉,生怕她闻言大怒,连忙小心站至一侧。
藏珠手中动作微顿,眼神不自觉望向镜中之人,欲言又止。
蕴玉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面色如常道:“圣上喜欢她,自然是她的福气。”
话落,蕴玉一手搭在藏珠手上,轻声道:“用膳吧。”
**
慈宁宫内。
炉鼎中沉香正浓,雾气缭绕中,太后阖眸端坐于主位之上,眉宇间拢着一股肃冷。
仪妃一身淡紫色宫装,正跪于下首,神色间并无往日的恭顺,反倒带着一股隐隐的不甘与委屈。
“你可知那药,原是何物?”太后声线冷厉,语气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怒意。
她再三同仪妃说了,那药用之前,需得经过她的同意,谁知仪妃竟然这般大胆!
仪妃垂首,沉默半刻,才低声应道:“侄女只知那药乃是楚家秘药,能叫服药者身子渐渐孱弱,最终悄无声息地逝去。”
“楚家秘药?”太后重重将手中茶盏搁下,清脆的声音在寂静中炸开,她冷冷转过眼眸,盯着仪妃道:“谁告诉你那是楚家秘药的?”
太后嗓音冷的发寒,当初给她这药,不过是给她吃颗定心丸,她却
太后眸色愈冷,抬手便将茶盏在桌案上重重放下,哼道:“你只知皮毛。”
“那药原是前朝皇室秘藏,曾被当做暗中杀伐之物,只有皇室之人才堪堪能得些此药,至今也已失传。你可知,当年哀家是如何得来的?”
仪妃愣住,显然不知这药的来历竟与太后牵扯甚深。
她以为,这是楚家的东西。
“你将这药用来试一个宫女出身的婕妤,也不怕惹火烧身!”太后声音压得极低,面上一片冰冷。
闻言,仪妃心中一颤,却也不服地咬牙道:“姑母都能用,侄女为何不能?”
见她仍旧不知悔改,太后面色骤然变冷:“你说什么?”
“你可知,当初皇帝的亲生母亲,便是因着此药离世!”
仪妃着实将她气的有些上头,竟也不管不顾说出这般话来。
刚一出口,太后便有些后悔,只是既已说了,索性借此机会好好敲打一番仪妃。
她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你是哀家的亲侄女,也是楚家在这宫中的希望,哀家亲手扶你入宫,对你是存了极大的期望。”
“当初哀家没有坐上的位置,哀家希望你能坐上。”
“可你呢,竟叫哀家如此失望。”
说来太后当年也是受了些委屈,先皇对先后感情颇深,便是荣登九五之后,给太后的也并非皇后之位,而是贵妃。
要的,便是裴玄祁唯一的嫡子身份。
仪妃闻言却是不管不顾,丝毫没有体会到太后话中的深意,张口便斥道:“蕴玉不过一婕妤,她再受宠又能如何?我若不施以手段,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爬上来?”
“当初您既然用了那药,只怕也不是给常人用的吧。”
仪妃不傻,心中隐隐猜到些端倪,能叫太后这般谨慎的,想必她下毒之人,乃是先后。
虽然那时她年纪尚小,却也清清楚楚地记得,裴玄祁的母亲是如何一天天日渐衰弱下去,最终给自家姑母腾了位置。
“放肆!”太后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怒火直冲天灵。
茱萸连忙上前跪地劝解:“太后息怒娘娘她一时气急口不择言”
“气急?”太后冷冷扫了仪妃一眼:“她若真有脑子,就不会为了一个婕妤而用那药!”
“哀家问你,”太后眸光如刃:“容婕妤服药发病之事,皇帝可曾亲眼见过?”
仪妃咬唇,片刻,低声应道:“侄女不知。”
“蠢货!”太后怒极反笑,抬手指着仪妃便道:“滚!给哀家滚出去!”
仪妃何时受过此等侮辱,几乎立刻便憋着眼泪冲了出去。
内室中,太后仍在暗自后悔,怎就将这么个蠢货送入宫中了。
茱萸上前劝了许久,却见太后忽然拧眉道:“当初,皇帝也曾见过先后的孱弱样子,若他真见过容婕妤发病,从此心生疑窦,你说,他会不会怀疑到哀家身上?”
那可是杀母之仇啊。
茱萸连忙扶太后起身,轻声劝道:“仪妃娘娘年少气盛,一时用错了法子,也未曾深思后果。太后且消消气。”
太后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半晌后缓缓道:“哀家哪里是气仪妃,哀家,是怕皇帝想通了。”
“你现在就去一趟太医院,告诉薛岐,让他将先后的脉案重做一份,要细致写,定要先后的症状是体虚寒疾,久卧成痼。记住,必须写得滴水不漏。”
茱萸当即领命退下,原处,太后疲倦地靠在榻上,伸手捏了捏额角。
**
昭月宫内,珠帘微晃,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氛围,伺候的宫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出。
仪妃自慈宁宫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径直进了寝殿后猛地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抬手掀了床榻的帷幔,身子一
侧,便狠狠地扑了上去。
她双手抓紧锦被,将脸埋入软枕之中,内室中依稀能听见轻微的啜泣声。
“娘娘”崔嬷嬷疾步入内,眉头拧得死紧,见她这般模样,连忙走上前去,坐在床边轻轻拍她后背,低声劝慰道:“别哭了,您这回宫中一片眼红,传出去让人听了去,反倒落了口实。”
仪妃却全然听不进去,哭得嗓子发哑,字句间含着刻骨的怨恨:“她就那般不容我么?我不过是用了点药,也没真害死谁,怎的她就把话说得那般重?太后她早年能对先后下药,如今却要治我一个妃嫔的罪?她就不是为了护着那贱人!”
“娘娘慎言!”崔嬷嬷眼神一凛,低喝了一句,又压低声音劝道,“太后到底是老祖宗,那事如今也没人敢再提一嘴,娘娘切莫逞一时口快。”
若是这话传到圣上耳朵里,别说仪妃和楚家,就连太后也全完了。
仪妃却挣扎着抬起头,眼圈通红,声音发颤:“嬷嬷,你说,她是不是想扶持薛承徽?是不是早就瞧我不顺眼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昨个儿圣上去了她那儿一趟,回去便传了薛承徽侍寝,定是她替那贱人说了话!”
崔嬷嬷一顿,眸色微暗。
“娘娘不必自扰,薛承徽”她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继而低声道:“已是充华了。”
仪妃怔住,转头看她:“你说什么?”
“今儿个早上,圣上离开章华馆的时候,已然口谕晋了薛承徽为充华,赏了云锦百匹、金叶十两”崔嬷嬷轻声说完,便有些担忧地望着仪妃。
寝殿里霎时静得可怕。
仪妃脸上的神情,一寸寸僵住,眼中怒火翻腾,又像是被人当头重击,失了神。
“充华?”她呢喃一声,咬牙切齿道:“就那点姿色,就侍寝了一夜,就能封为充华?”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手中的绣帕被她扯得变了形,眼中含怒道:“果真是太后想扶持她!果真是觉得她比我更得用!我在宫中多年,她算什么东西!”
崔嬷嬷不语,眼底却闪过一抹不安。
仪妃攥紧拳头,身子都因怒极而轻颤,忽地冷声道:“叫她过来!”
崔嬷嬷想要再劝,目光一触及仪妃便住了嘴。
娘娘这样子,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得应下。
若是薛充华能叫娘娘消气,也是好事一桩。
章华馆距昭月宫不过数十步,未时未过,薛充华便已被带到了昭月宫门前。
她今日一袭水蓝烟纱,头上只簪一枚碧玺流苏钗,妆容清淡,却自有一股霜雪之姿。
仪妃眼下已收拾齐整坐于主位之上,只眼尾尚有一丝殷红之色。
见薛充华这般娇美动人,仪妃冷哼一声,居高临下道:“可知本宫今日传你来做什么?”
薛充华恭敬行了一礼,欠身道:“妾不知。”
“不知?”仪妃冷眼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唇角:“不知便在此跪着想。”
说着她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一块玉石地板上,薛充华皱了皱眉,抬眸道:“娘娘这是何意?”
“何意?你看不明白么?”仪妃冷下脸色:“是你自己跪,还是本宫命人押着你跪。”
薛充华抿了抿唇,依言在仪妃面前跪下,沉声道:“还请娘娘示下。”
仪妃垂眸瞧着她发顶,见薛充华这般低眉顺眼的样子才觉心中舒坦了些,轻哼道:“本宫这儿还缺本医药方子,崔嬷嬷,你去拿本医书来,叫薛充华替本宫手抄一本。”
崔嬷嬷应声从内室中取出笔墨纸砚,依言置于薛充华面前。
薛充华眼睫一颤,并未反抗,乖顺地捏起狼毫抄了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后,仪妃心中怒气才渐渐平息,抬手道:“行了,本宫瞧着今儿个的时辰也差不多了,薛充华也不必再抄。”
“只是本宫这儿还有一事,想求薛充华帮忙,不知充华可愿意?”
薛充华眸色一动,低声道:“但凭娘娘吩咐。”
仪妃忽的一笑,慢悠悠道:“本宫近来身子屡有不爽,听闻薛充华医术绝佳,不若便由你日日替本宫熬了药膳送过来,如何?”
见薛充华刚要应下,仪妃又补充道:“自然,本宫觉得,薛充华亲手熬的,药效才最佳。”
薛充华垂首,声音依旧温和:“是,妾明白。”
仪妃这才慢悠悠靠回榻中,闭了闭眼:“行了,下去吧。”
“是。”
薛充华起身退出昭月宫,直至快要回到章华馆,薛充华才左右望了望,低声对侍乐道:“去风华阁,就说时候已到,美人垂泪。”
话落,薛充华立于原地,唇角勾起抹温顺的弧度,眼中笑意冰冷。
第94章 水火正午时分,乾盛殿。……
正午时分,乾盛殿。
玉阶上,早有太监宫女们捧了午膳候在殿外,只等江尘一声令下,便鱼贯涌入殿中。
此时内殿中,裴玄祁一身素色绣金龙长袍,面色冷沉如水。
御案下方,麒麟卫首领云岭正低头回禀:“禀圣上,盯着昭月宫那头的麒麟卫来报,今晨一早,太后娘娘便宣了仪妃娘娘过去,二人似是有些争执,仪妃娘娘乃是奔出慈宁宫,且双眸通红。”
闻言,裴玄祁眸中闪过一丝暗光:“争执?可知具体所为何事?”
“咱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因此并不知晓个中细节,只看太后身边的茱萸姑姑出了昭月宫时神情不善,似是动了怒。”
“朕知道了。”他抬手示意云岭退下,目光淡淡投向窗外已落光了树叶的枝桠,他沉默良久,忽而唇角浮起一丝淡笑:“继续派人盯着,你先退下吧。”
见状,江尘瞅着机会上前问道:“圣上,这午膳时辰已到”
裴玄祁本想吩咐摆膳,话到嘴边却转了弯:“去风华阁。”
江尘一怔,连忙应了下来,转身出去备好御辇。
**
风华阁这头,早早便得了圣上要过来用膳的消息。
眼下已是秋日,日头和煦,凉风习习,叫人心中舒畅不少。
蕴玉早早便候在前殿,因着裴玄祁要来,特意换了身藕粉色的宫装襦裙,发髻松松一挽,只在鬓边斜斜簪了一支珊瑚步摇,整个人清淡雅致,却自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温软姿态。
正待她低首饮茶时,外间便响起宫人们通传的声音:“圣上到——”
闻言,蕴玉本能地牵起一抹浅笑,起身去迎裴玄祁。
刚至门口,便与进来的裴玄祁四目相对。
裴玄祁瞧见她时眸中一亮,眼含笑意道:“今日这打扮,还算别致。”
蕴玉娇俏地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圣上这话说的,倒像妾往日不好看似的。”
她嗓音温柔,眼尾一扫裴玄祁倒像是软软地在他心头抓。
裴玄祁顺手将人牵了,往膳桌旁走,笑道:“心里可怪朕扰了你用膳。”
蕴玉唇边笑意愈深,抬眸扫了裴玄祁一眼,笑道:“圣上既然知道,还让妾这般苦等,真是坏极了。”
说着,蕴玉拉着人入了主位,又亲手替他将茶盏斟好。
午膳摆得不算丰盛,却极是精致清雅,几味都是裴玄祁平日里略觉可口的菜式,二人倒也算用的高兴。
吃了一半,裴玄祁忽然轻描淡写道:“今儿个一早,皇子所的宫人们来禀,道是大皇子又不安分了些。”
突然提及大皇子,蕴玉眸中暗光一闪,捏着帕子压了压唇角,才道:“大皇子年岁尚小,哪里称得上什么安不安分。”
“是么?”裴玄祁懒懒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昨儿个,他叫人放了风筝,自己追着追着差点跌进湖里。这要是出了事,这伺候的宫人们都得掉脑袋。”
蕴玉敏锐地听出裴玄祁话中的不喜,抬眸道:“圣上打算如何处置?”
裴玄祁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难得正色道:“朕想着替大皇子寻个养母,你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风华阁里氛围微变。
蕴玉执筷的手顿了顿,很快恢复如常,笑道:“妾一个尚未生育过的人,哪里知晓这许多,只是”
她顿了顿:“若是替大皇子寻个养母,那韩修容”
韩修容位分不高不低,在宫中却也不是无名氏,这大皇子若是寻了养母,往后这亲母的位置,可就尴尬极了。
若她所料不错,只怕往后韩修容在宫中是没了希望。
裴玄祁自然不会去想一个宫妃的处境,只见他忽地一笑,口中带了些调侃道:“你说朕来风华阁来的这般勤,怎得你就不曾替朕诞下一男半女?”
他嗓音不大,却听得蕴玉耳尖泛起一丝红意。
见状,裴玄祁心中盘绕许久的那口郁气,忽然便消散了许多。
又过几息,才听裴玄祁带着笑意的嗓音道:“行了,朕不逗你了。”
“只是大皇子的养母,你觉得宫中谁人可以胜任?”
蕴玉垂眸,眸底却闪过一道暗色。
她抬眸,笑吟吟道:“若真要妾说,妾倒是觉得纪淑媛最合适。”
“纪淑媛?”裴玄祁颇有些意外:“你倒是同伊昭容想到一块儿去了。”
伊昭容?蕴玉心下微动,难不成,此事与伊昭容有关?
还不等她想明白,
便听裴玄祁又道:“纪淑媛膝下已有昭宁,朕担心,她只怕有心无力。”
“圣上此言差矣。”蕴玉弯了弯眸子,仰首望着裴玄祁道:“纪淑媛平日养育昭宁公主极好,公主蕙质兰心,礼仪极佳,想来纪淑媛是个格外合格的母亲。”
“再来,若大皇子能去纪淑媛那儿,有年岁相仿的昭宁公主相伴,想必习惯的多。”
“若是将大皇子交由不曾生育过的娘娘们养着,只怕旁人或许也同妾一样,手足无措的紧。”
裴玄祁挑眉看她一眼:“你倒是聪慧,这般举荐纪淑媛,可是同她关系要好?”
蕴玉并不掩饰,坦然道:“要好说不上,却也不讨厌,圣上管这个做什么。”
听蕴玉娇嗔一句,裴玄祁也不恼,勾唇一笑便道:“行了,此事朕会好好思量,你且歇着,朕回乾盛殿还有些事要处置。”
话落,就见裴玄祁领着人出了风华阁。
蕴玉送他至殿外,眼瞧着裴玄祁的身影离开,才转身回去。
一旁,藏珠有些小心翼翼道:“主子,方才您为何不同圣上提白嬷嬷的事儿。”
蕴玉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轻声道:“还不到时候,不急。”
方才裴玄祁忽然提起子嗣一事,倒是叫她想通了一些东西。
她就说,仪妃为何会无缘无故朝白嬷嬷发难,想必是上回那药罐子被她查出不少东西。
蕴玉沉思片刻,又叮嘱:“你这些日子每日都去慎刑司一趟,哪怕只是送些吃食,也好叫张嬷嬷她们知道,咱们心中惦记着白嬷嬷,谅她们也不敢太过分。”
“奴婢明白。”
**
夜间,裴玄祁去风华阁用午膳的消息阖宫皆已知晓,就在大家都以为圣上今夜会召幸容婕妤时,圣上却翻了仪妃的牌子。
昭月宫内。
仪妃送走御前的公公后,面上一派欣喜。
先是亲自挑了惯用的玫瑰香点上,复又换了身轻薄的绯色纱衣,如白玉般的身子隐在红纱中若隐若现。
整个发髻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上,眼角点了金粉,瞧着与平日端庄的样子大相径庭。
在她身后,崔嬷嬷笑看镜中美人,称赞道:“娘娘今夜真是美极了,只怕圣上见了会欢喜的紧。”
仪妃慢悠悠抬起眸子,懒懒瞧了眼镜中人,眼波流转间妩媚动人,只听她柔声道:“嬷嬷这话真是折煞我了,难得圣上也会想起本宫这等旧人。”
“娘娘这是什么话。”崔嬷嬷不赞同道:“娘娘当初可是圣上心尖尖上的人,圣上如今啊,才是千帆过尽,发觉娘娘才是最好的。”
仪妃掩唇一笑,还未说话,便听外间内侍禀道:“圣上到——”
话落,便有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崔嬷嬷含笑望了仪妃一眼,领着内侍的宫人恭敬退下。
仪妃盈盈站起身,一袭轻纱被风吹起,衬得身子格外婀娜动人。
男子玄色的袍角拂过门槛,裴玄祁刚一进门,瞧见的便是含羞带怯的仪妃。
“妾见过圣上。”她语音颤颤,整个人柔婉极了。
见状,裴玄祁伸手将她扶起,含笑道:“可用过晚膳?”
仪妃一怔,显然不曾想到晚膳这茬,自己都穿成这样了,圣上还要用晚膳不成?
果然,便听裴玄祁道:“陪朕用些东西。”
闻言,仪妃面色一青,却也只能披上披风,掩住丰腴的身子,才随裴玄祁去了正殿用膳。
眼见仪妃面色难看,裴玄祁伸手夹了一筷子虾仁放至她面前,笑道:“多吃些,朕看你都瘦了。”
仪妃一怔,抬眸瞧了眼裴玄祁,却见他眸中满是情深之意,见状,仪妃心中的不悦瞬间消失地一干二净,甚至颇为感动地唤道:“圣上”
原来,圣上竟是心疼她么?
没了芥蒂,二人算是你侬我侬地用完晚膳,直至夜深,宫人们识趣退下。
内室中,帷帐低垂,灯影昏黄,仪妃早已沐浴,身上香气温软,走到榻边时,她伸出十指轻解寝衣,面上含羞,眼波盈盈地望着裴玄祁。
不料裴玄祁却是一把将人揽着,瞬间便带上床榻,低声道:“朕有些累了,安置吧。”
话落,仪妃面色酡红,双眸紧闭,静静等着男子精壮的身躯。
过了片刻,她才失望地发现,原来裴玄祁说的安置,竟是真的安置。
思及此,仪妃心中一股难堪涌上心头,却忽然听闻身侧,裴玄祁带着怀念的声音响起:“朕忽然有些怀念起澧州来。”
仪妃一顿,澧州却也是她最怀念的日子。
裴玄祁勾了勾唇,轻声道:“若是母妃还在,瞧见朕替她寻了个这般好的儿媳妇,只怕也欢喜的很。”
儿媳妇?
仪妃敏锐地抓住裴玄祁口中的话,想要确定地抬眸,却见他已然阖上眸子。
月色透过窗户洒在他面上,忽然叫仪妃心中想起了当初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她心中一动,将整个身子依偎进裴玄祁怀中,裴玄祁不动声色地将人搂入怀中,不发一言。
翌日清晨,天光初亮。
裴玄祁起身时动作极轻,刻意不曾吵醒仪妃,甚至特意叮嘱崔嬷嬷道:“不必叫她起了,如今秋日寒凉,去厨房温上一盏牛乳茶,待她醒了好喝。”
仪妃其实早已醒了,仍闭着眼装睡,自是将裴玄祁每一句话都听入耳中,就连唇角都不自觉弯了起来。
等裴玄祁走后,仪妃这才缓缓睁眼,含笑靠在床榻上,心中仍旧含着满满的甜蜜。
见状,崔嬷嬷上前唤道:“娘娘。”
仪妃瞥了她一眼,这才起身梳洗,她一手将擦了脸的帕子扔回铜盆中,一边懒洋洋道:“慎刑司那老奴,怎么说?”
崔嬷嬷垂眸:“嘴严得很,怎么都不肯说是蕴玉吩咐她藏避子药的。”
“哼。”仪妃冷笑一声,将漱口的水吐回茶盏,才温声道:“果然是一把老骨头,竟这般不识抬举。”
见仪妃面色变冷,崔嬷嬷试探道:“娘娘,可要派人去浣衣局搜搜?”
“搜浣衣局?”仪妃语调上扬,颇带了些好笑:“嬷嬷,你何时竟也这般沉不住气了?”
“若真搜出来什么东西倒也罢了,若是一无所获,圣上怪罪下来,你担得起么?”仪妃懒洋洋在妆台前坐下,眸色冷了几分。
她一手在首饰匣子中随意拨弄,开口道:“你再走一趟慎刑司,告诉白氏,这事儿她藏没藏避子汤不要紧,容婕妤有没有让她处置药渣更是不要紧,要紧的事,在圣上面前,她该怎么说话。”
仪妃侧首,杏眸中冷光闪烁:“如何,可明白了?”
第95章 施针崔嬷嬷听闻仪妃的话……
崔嬷嬷听闻仪妃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厉光,低声道:“娘娘是要收买她?”
“她是条老狗,没家没口,若愿听话,本宫不会亏待她。”仪妃淡淡一笑,指尖在蔻丹上轻轻摩挲,轻声道:“告诉她,若是识趣,往后还能在内廷养老,若是不识相本宫保证她走不出慎刑司。”
话落,崔嬷嬷小心抬眸觑了一眼仪妃,此刻阳光透过窗柩洒在她面上,正好将她面容照地斑驳。
崔嬷嬷后背攀上一股凉意,当即便一口应了下来。
**
当日巳时,还不待后宫诸人如何谈论仪妃重获圣宠,便被另一事炸开了花。
御前传出消息,圣上有意替大皇子寻一养母。
一时间,众人皆心思各异,不乏有心动者暗中谋划。
钟粹宫中,日头已偏西,清禾弓着身立于正殿中,神色颇为凝重。
“娘娘,如今各宫可都盯着大皇子的养母一事,依奴婢看,咱们也可争上一争。”
纪淑媛正侧身坐于桌案旁,一手轻轻翻着书册,轻声道:“养母?”
“此事先前也不曾有过风声,如今来的这般急难不成是圣上存心试探韩修容?”
“若韩修容真没了大皇子,只怕连最后的一丝倚仗都无。”
“娘娘说的是。”清禾附和道:“如今大皇子年岁尚幼,又有着圣上的口谕在,若是另觅养母,日后大皇子未必记得韩修容是生母。”
纪淑媛没回话,眸中闪过一丝暗光,忽然勾唇笑了笑:“如此,本宫也免不得多替昭宁寻一条后路。”
“娘娘?”
纪淑媛微微一笑:“不管如何,若是有个兄弟在旁,总归能护她一护。”
这宫中,有兄弟的公主和没兄弟的公主,有时候可大不一样。
若是将来,她不在了,昭宁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只是圣上怎会突然提及此事,纪淑媛一手沿着杯壁缓缓摩挲,忽然道:“这几日圣上都去过何处?”
清禾一怔,连忙道:“拢共就仪妃、薛充华,还有容婕妤三处。”
“哦?”纪淑媛垂眸瞧着宽袖上绣着的百蝶戏花图案,忽然一笑:“说不得,已经有人在替咱们暗中谋划了。”
说及此,纪淑媛开口吩咐道:“去,把我私库里那副《舐犊情深图》取来,送去风华阁,就说本宫瞧着这画甚好,特意送给容婕妤。”
清禾心中了然,旋即低声应下。
**
与此同时,韩修容所在的倚兰殿中,却是风云骤起。
只见韩修容一身暗红色宫装,鬓边珠花轻颤,脚边是她刚刚砸在地上的茶盏。
“本主还没死呢!圣上便要替钰儿重新寻个母亲,这是想要了我的命去么!”
韩修容素来自持沉得住气,此刻却眼含血丝,极近癫狂。
一旁倚画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想要上前劝慰,却被韩修容一把甩开。
“滚开!没用的东西!”韩修容不耐地瞪了一眼倚画,怒道:“以前你还算个得用的,自打弄墨受伤以来,你除了劝本主容忍还会说什么?”
“忍让忍让,再忍下去,只怕钰儿都没我这个母亲了!”
被韩修容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一顿,倚画眼眶微红,哽咽着便后退一步,不敢再言。
韩修容却是眼圈发红,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道:“本主要去求见圣上!”
说罢,不等宫人们准备,韩修容已然转身,脚步匆匆往乾盛殿去。
倚画见状,连忙提脚跟上。
**
乾盛殿内,裴玄祁随意散着发,沉眸翻着折子。
江尘小心上前几步,觑了眼裴玄祁的脸色才道:“圣上,韩修容在殿外求见。”
裴玄祁本想说不见,却忽然想到什么,抬首淡声道:“让她进来。”
不过须臾,韩修容便红着眼冲进殿内,泪如雨下:“圣上,妾听闻宫中谣言渐起,说您要将钰儿从妾身边夺走,还请圣上彻查谣言源头,还后宫一片平静。”
裴玄祁抬眸,便见韩修容一身凌乱,发髻半松,像极了疯妇,哪里还有半点主子的样子。
见状,裴玄祁静静瞧着她,许久才将手中折子扔在一边,沉声道:“不是谣言,朕确有此意。”
话落,就见韩修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随后狠狠在殿中叩头道:“圣上!求您!求您别将钰儿送走,钰儿就是妾的命,若是钰儿没了,只怕妾也活不成了。”
裴玄祁瞧着韩修容,眸中划过一丝失望。
总是些哭求的把戏,便是她们做的不腻,自己都看腻了。
许久等不来裴玄祁的回应,韩修容哭声渐歇,有些怔然地抬起眸子。
见她安静下来,裴玄祁才抬起头,嗓音清冷道:“你想继续抚育裴钰,也不是不行。”
不等韩修容眼中的惊喜全然成形,便听裴玄祁又道:“如今朕给你两条路。”
“其一,册封裴钰为郡王,朕会赐他一块封地,并特赦你随他一同前往封地,从此无召不得回京。”
“其二,将他继续留在宫中抚养,只是往后日日夜夜,你再也不得以裴钰生母自居,如何?”
话音甫落,殿中静的可怕。
韩修容颤抖着身子,面色苍白如纸。
郡王!怎么可以是郡王!
钰儿可是圣上的亲儿子,是圣上的长子,古来立嫡立长,钰儿如何也占了个长字,圣上怎可只册他为郡王。
要知道,便是连公主的儿子都是郡王之位,她的钰儿,怎可忍受如此羞辱!
圣上此意,分明便是要羞辱她们母子。
韩修容隐在衣袖中的手指不住颤抖,半晌后,她才狠狠攥紧手掌。
尖锐的护甲狠狠嵌进掌心,她伏地一拜,嗓音嘶哑道:“妾明白了,还请圣上看在钰儿是您儿子的份上,替钰儿寻一位仁善之人做母亲。”
裴玄祁垂眸望她,眸中没了怜惜,只淡淡“嗯”了一声。
闻声,韩修容彻底没了希望,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独自回了倚兰殿。
刚一进门,便见倚画面色惨白,小步奔来禀道:“娘娘弄墨没了”
韩修容身子猛然一晃,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你说清楚,什么没了?”
弄墨跟随她多年,一直对她忠心耿耿,便是她的亲人也不为过。
难道,这宫中最后一个与她情分颇深的人,也要离她而去了么?
倚画一颤,抿唇道:“先前送水的宫人进去,发现弄墨歪倒在床榻上,已然没了气息。”
“奴婢见她脸色青黑,瞧着便不对劲,命人拿了银针来,不料不料她桌边放着的饭菜,竟是有毒的。”
韩修容僵在原地,眸中瞬间布满血丝。
“是谁?”她喉头一动,眸子一转,死死盯着倚画。
倚画喉头一哽,含泪道:“给她送膳的宫人萍儿,已被奴婢令人押下。”
“不料还未等到您回来,萍儿便也服毒自尽,只说替自家主子报了仇。”
闻言,韩修容当即踉踉跄跄朝侧殿冲去,只见其中摆着两具没了生息的女尸。
其中一具,正是韩修容的贴身侍女弄墨。
韩修容再无力支撑,瘫软在地,泪水滑过面颊,口中喃喃道:“弄墨,你放心,本主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
日子一晃,便到了九月二十七。
这日,风华阁自午后便将闲杂人等全打发了出去,就连青梧也一并打发走了。
整个内室只余下藏珠一人伺候,晚膳前不久,御前便传来消息,圣上翻了风华阁的牌子。
宫中各处皆当时寻常宠幸,唯有蕴玉心头清楚,乃是约定的施针之日到了。
宫灯高挂之时,圣驾才终于踏入风华阁。
刚一入风华阁,裴玄祁便低声吩咐道:“都退下吧。”
话落,随从的宫人们皆鱼贯而出,只有他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太监佁然不动。
蕴玉抬眼一瞧,便看出那小太监正是乔装打扮后的钟乐之。
见状,钟乐之摸了摸鼻尖,讪笑道:“此事机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婕妤莫怪。”
蕴玉点了点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因着今日施针,蕴玉特意换了身浅绯色的便衣,鬓发松散垂落在身后,装扮简单,却愈发娇艳夺目。
裴玄祁不过瞥她一眼,便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有些烦闷地瞪了钟乐之一眼。
钟乐之不明所以,只当小古板这是又犯病了,他当先一步朝室中放着的浴桶走去。
先是伸手探了探那药水的温度,又蘸起一点至鼻尖轻嗅。
待一切检查完后,才满意点了点头,冲蕴玉温声道:“还请婕妤伸手容我诊脉。”
蕴玉依言伸出手腕,待钟乐之细细诊完,才颔首道:“不错,婕妤体内毒素已被压至尾椎气海,今日施针,时机正好。”
他从袖中取出一粒黑中泛紫的药丸,递给蕴玉,轻声道:“这药须得先服,助行气散瘀。在药浴中泡至半个时辰后,便可施针。”
见蕴玉接过药丸咽下后,钟乐之才瞥了一眼裴玄祁,含笑道:“施针之法我已细细告诉
圣上,所涉之针位、行气之序,皆不可差。”说及此,他又顿了顿,才道:“我便在门外候着,若是情况不对,尽管唤我便是。”
他一走,顺手将房门带上,屋内只余下水汽氤氲中,尴尬相对的二人。
蕴玉抬眸瞧了眼那浴桶,再一抬眸,就见钟乐之立于门口的身影。
她心头微紧,不由得低声问道:“真要在这里”
当着旁人的面沐浴,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裴玄祁闻言失笑,挑眉看她,语气却颇为不正经道:“你以为要在何处?这药汤温热,是为通脉,不在这里,难道移去寝榻?”
说着,他话音一顿,忽然低笑一声,“朕倒是不介意。”
“只是今日施针要紧,旁的,待会儿再做也罢。”
“你!”蕴玉又羞又恼,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早知这人无赖,却不曾想到竟这般不正经。
蕴玉抿了抿唇,咬牙转身,一手解了外衫,换上轻薄的纱衣。
那衣裳沾水即透,落在她肌肤上宛如无物。
待她踏入药桶之中,水面顿起一圈圈涟漪,没至肩颈处,热意包裹着全身,似有若无的药香窜入鼻息,令她心跳加快,指尖轻颤。
她这头害羞的紧,裴玄祁却似极有兴致,懒懒倚靠在屏风旁,眼含戏谑地笑看着她。
“如何?”帝王嗓音清润。
蕴玉不语,气呼呼地转过身,却觉身后的视线愈发带着灼意,从她肩颈一路往下,叫人如坐针毡。
她低垂着睫毛,试图屏息静心,可那药水竟越泡越热,身上的纱衣贴了又贴,将她姣好的身子勾勒在帝王眼前。
时间一寸寸流逝,屋中只有不时被拨动的水声,气氛暧昧得仿佛下一瞬便要沸腾。
好容易过了半个时辰,裴玄祁唇角一勾,缓步朝她走来,至浴桶外站定,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道:“好了。”
第96章 药罐裴玄祁话音刚落,蕴……
裴玄祁话音刚落,蕴玉还未反应过来,便觉一双有力的臂膀圈上自己腰肢。
紧接着,她整个人便被裴玄祁从浴桶中捞起,轻飘飘地落在床榻之上。
蕴玉惊呼出声,却见裴玄祁勾唇一笑,伸手在她背上一探,几乎就在一瞬间,蕴玉只觉后背一凉,原先紧贴着身子的一层薄纱早已自裴玄祁掌间震作碎片。
她与裴玄祁虽是夫妻,只是这样的场面也叫她羞赫万分。
蕴玉下意识便拽了被子想将身子遮住,却被一只大掌牢牢捏住手腕。
“圣上?”
裴玄祁低首,唇角勾着笑意:“不脱了衣裳如何施针?你以为朕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他一掌拍在蕴玉圆润的玉臀上,激地臀肉一颤。
蕴玉咬了咬唇,就听帝王含笑的声音道:“转过去,趴着。”
这人分明是故意将话说的这般暧昧不明。
蕴玉抬眸狠狠瞪了裴玄祁一眼,却无半点威慑力,只得转身趴在床榻上。
见状,裴玄祁这才将银针一根根铺开,神色也逐渐收敛。
他先是依着钟乐之所教,指腹自蕴玉颈间而起,一路下滑,期间经过诸多穴道。
在心中过了一遍后,裴玄祁才小心捏起一根银针,伸手将银针刺入穴道。
那银针虽刺的肉不疼,却有一股酥麻之感,蕴玉呼吸一窒,忍不住便身子一扭,却被裴玄祁牢牢摁住,淡声道:“别动。”
他嗓音淡淡,却自有一股沉稳与专注在其中。
蕴玉闻言,不知为何,竟慢慢安下心来。
裴玄祁一手稳住她腰侧,另一手稳稳将银针推入穴道,先前几根还好,行至尾椎时,那股酥麻之感强烈地叫人无法忽视,仿若万千蚂蚁随着尾椎一路噬咬而上。
蕴玉咬着下唇,身子微微发颤。
裴玄祁自然注意到她的异样,垂眸道:“疼?”
“不疼。”蕴玉抿唇,是酥,是痒,叫人难捱的紧。
见状,裴玄祁加快手中动作,却一针接一针落地极稳。
至最后一根银针入肉,裴玄祁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好了。”
蕴玉捏着锦被的手也一松,如此这般,便只待一刻钟后逼毒即可。
后面整个过程顺利地有些不可思议,直至蕴玉一口黑血吐出,裴玄祁才用披风将人裹了,宣钟乐之进来。
殿中药香浓郁,钟乐之提步进来,先是俯身查看了用后的银针,才顺势坐至蕴玉近旁,伸手搭上她手腕。
指腹轻点之间,钟乐之勾了勾唇,展眉道:“不错,毒素已逼出大半,想来再以此法循环个三五次,便可根除。”
听他这般说,蕴玉本是觉得疲惫,却也弯了眉眼,正要起身谢他,却被裴玄祁摁在怀中动弹不得。
见状,钟乐之轻飘飘瞥了裴玄祁一眼,笑眯眯道:“圣上这手针法倒是不错,不过学了短短几日便有如此成效,实在是天赋奇佳。”
不料裴玄祁却是冷冷抬了抬眸子,语气冷淡道:“说完了?说完了便退下。”
钟乐之却不急着走,偏偏又望了蕴玉一眼,调笑道:“瞧瞧,你这小古板,美人在怀就耐不住性子了?”
话一落,蕴玉脸上登时飞起两朵红霞,正要开口辩驳,却被钟乐之抢了先。
“罢了罢了,我若是再不告退,只怕这小古板心里已将我碎尸万段了。”
“还不快滚?”
裴玄祁语气懒懒,懒得搭理,倒是钟乐之丝毫不以为意,笑着拱手退了出去,还不忘将门虚掩,颇有几分体贴过了头的意味。
待内室中只剩下二人,裴玄祁方才缓缓转眸,一双桃花眼定定瞧着榻上娇人。
烛火昏黄,蕴玉白瓷般的肌肤上却晕出淡淡粉意。
裴玄祁神色慵懒,眸中却含笑道:“怎的,钟乐之走了,你反倒安静了?”
蕴玉不知他吃的哪门子飞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挣扎着便想往锦被中钻去,却被裴玄祁牢牢囿于怀中。
“跑什么?还未说如何谢朕?”
他低首,凑得蕴玉脸庞极近,偏生嗓音又似带着情欲的沙哑,暧昧的很。
蕴玉咬了咬唇,心中忽然存了试探的念头,刻意轻飘飘道:“圣上是妾的夫君,夫君替妾逼毒,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
她娇娇抬眸:“妾整个人都是圣上的,圣上还叫妾如何谢?”
这话一出,裴玄祁果然眯了眼,半晌,他才轻轻掀了掀眼皮,一双桃花眸微光流转,笑意不减,语气却别有深意:“做夫君的替你逼毒,确是天经地义。”
“只是”他语气微顿,眸光落在她小腹之上:“那你替朕生个皇子,是否也天经地义?”
他声音极轻,却似春风过耳,又似雷鸣乍响。
蕴玉一下子怔住,望着他清俊的眉眼,心头忽然扑通一跳。
裴玄祁尤似不够般,瞧着蕴玉愈发来劲道:“都说儿子肖母,想来咱们的儿子,定会格外俊美。”
他指腹摸了摸下巴,似是觉得这个主意极好。
便见裴玄祁目光愈沉,索性低下身来,将蕴玉身上披风一扯,整个人覆了上去。
蕴玉一惊,玉手习惯性地便要去抓那床幔,却被裴玄祁强硬地扣着五指拉回,生生将惊呼
咽回腹中。
被翻红浪中,正待蕴玉脑中一片空白时,才听男子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蕴玉,给朕生个皇子。”
**
翌日,日光透过窗柩洒落一地,蕴玉是被外头的鸟叫吵醒的。
待她睁眼时,身旁的位置早已冷透,蕴玉抬眸唤了声藏珠。
不过片刻,就见藏珠捧着铜盆进来,面上还挂着抹藏不住的笑意。
见蕴玉醒了,藏珠笑吟吟道:“主子可算醒了,圣上今早去得极早,吩咐奴婢万万不可吵醒您,还特意命御膳房送了松茸鸡丝粥来,说是给您补补身子呢。”
蕴玉闻言,没好气地嗔了藏珠一眼,轻啐道:“就你机灵!”
话落,藏珠抿唇一笑,将拧干的帕子奉至蕴玉面前,弯了眸子道:“您是没瞧见,圣上今早走的时候,眉开眼笑的,瞧着心情格外好,赏了风华阁的好些奴才。”
蕴玉本欲斥她两句,再抬眸时,眼中却漾出几分柔软来。
藏珠偷偷一笑,伺候着蕴玉去前殿用膳。
正午过后,日光正好,将将用完午膳,便听外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江尘自殿外快步而来,神色罕见地沉了几分。
“江大监?”藏珠快步迎了上去。
江尘却罕见地没理她,径直走至蕴玉面前,垂眸道:“婕妤主子,圣上传召,令您即刻前往乾盛殿。”
见江尘这般态度,蕴玉心头微跳,不动声色地起身问道:“不知大监可知,圣上唤我所为何事?”
江尘抿了抿唇,目光抬得极慢,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斟酌了片刻,终是低声道:“老奴不敢妄言,只请主子快些过去,去了便知。”
这般模棱两可的态度,摆明了不是好事。
蕴玉心中一紧,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道:“既然如此,还请大监容我先行更衣。”
江尘闻言,也不为难,只拱手后退一步道:“容婕妤还请快些,圣上和仪妃娘娘,可都还在等着。”
这话说的含蓄,却也提醒了蕴玉一番。
蕴玉眼尾一挑,悄然望了江尘一眼,心下大致有了几分猜测。
未过多久,便见蕴玉从内室出来,换了身素净的月白色宫装,腰间系了条翠色的腰带,一头青丝仅用枚白玉簪随意挽起,整个人显得清雅极了。
藏珠见状,下意识便要上前扶蕴玉,却被江尘抬手拦住。
他面上一笑,语气极为恭敬道:“婕妤主子,圣上说了,只请您一人前往,至于藏珠姑娘,奴才另有一事要问。”
蕴玉脚步一顿,歪头瞧了眼藏珠,后者面色已泛白,面上颇有些无助。
她不动声色地轻拍了拍藏珠的手背,扭头冲江尘柔柔一笑,温声道:“这婢子自小胆小,大监还请手下留情,别吓着她了。”
江尘一拱手:“娘娘放心。”
蕴玉颔首,挺直脊背上了候在外间的辇车,一路朝乾盛殿而去。
**
至乾盛殿前,江尘恭敬将车帘掀开,低声道:“容婕妤,请吧。”
蕴玉抬眸瞧了眼朱红色的宫门,提脚下了辇车,一步步朝殿中走去。
甫一入殿,便觉空气冷凝得吓人。
四周伺候的宫人皆屏息敛神,连手中动作都刻意放轻,生怕惹出一丝动静。
蕴玉眼帘微垂,心头一沉,迈着步子踏入殿内。
只见裴玄祁正端坐于御案之上,单手撑着额头,面色冷峻。
似是听见脚步声传来,蕴玉抬眸望去,就见裴玄祁眉眼冷沉,莫名透着一股寒意。
殿中右侧,仪妃侧身立于殿中,眉眼含笑,瞧着颇为得意。
在她身后,栖梧亲自提着一只药罐,那药罐罐身斑驳,边角残破,显然已用了许久。
见状,蕴玉心中有了底,缓缓收回视线,平静走至殿中,朝裴玄祁盈盈一拜,温声道:“妾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上方,裴玄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未语,半晌才终于抬了抬手,淡声道:“起来吧。”
话音刚落,仪妃便低低一笑,眼角眉梢都带着藏不住的讥诮与快意:“容婕妤倒是耐得住性子,这般久才来,莫不是仗着圣上的宠爱,恃宠生娇了?”
她说完,眸中划过一丝恶意,她就不相信,蕴玉此次还能全身而退。
不等蕴玉回话,裴玄祁却有些不耐,冷声道:“将东西呈上来。”
栖梧闻言,立即踏上前来,将那只半旧药罐双手捧着,递到蕴玉面前,清声道:“容婕妤可认得此物?”
第97章 人证蕴玉不动声色,只垂……
蕴玉不动声色,只垂眸看了一眼。
那药罐就是平日里太医院最常用的药罐,许是年成太久,原本青瓷的药罐如今已被烟火熏的灰黑,早已瞧不出原本的釉面光泽,就连口沿也缺了个小角。
她淡淡收回目光,并未搭理栖梧,反倒抬眸望着御座之上的帝王,轻声开口道:“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就连仪妃都有些愣住。
公然反问圣上的,蕴玉还是头一个。
裴玄祁本就垂眸盯着蕴玉,闻言,面上神情不变,眸中却有冷光划过。
他眉间郁气翻涌,偏生眼中寒霜,较之常日大不一样。
须臾,裴玄祁冷笑一声,偏了偏下颌,似笑非笑地瞧着蕴玉处变不惊的娇颜。
半个时辰以前,他尚在殿中处理军中事务,江尘忽然来报,道是仪妃有急事请奏,他本不愿搭理,江尘却道,此事有关容婕妤。
听到容婕妤三字,裴玄祁心中一软,到底将仪妃传了进来。
却不料,仪妃当即便命栖梧捧着这只药罐踏了进来,口口声声说蕴玉许久未孕,皆因她私下服用避子汤,其言辞恳切着实不像作假。
裴玄祁当时并未言语,可额角却疼的厉害。
昨夜枕席之间,他还刻意勾了她要了一遍又一遍,磨着她自个儿说要替他诞下皇子。
如今真是像极了一场笑话。
无论是身为男人还是身为帝王,蕴玉此举都是将他的自尊踩在地上肆意践踏。
思及此,裴玄祁眸色一动,终是开口道:“朕的意思,你不明白么?朕在问你,这药罐中,曾熬制过什么药?”
他话音一落,仪妃瞧着裴玄祁面色不虞,当即便上前轻笑道:“圣上问话,容婕妤为何不答,难不成,是害怕圣上知晓了真相,你再没有往日恩宠?”
仪妃眼带讥诮,呵,恩宠?
待她将此事坐实,别说恩宠,只怕蕴玉连小命也保不住。
蕴玉听得仪妃冷嘲热讽却恍若未闻,只淡淡抬首,唇边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圣上。”她嗓音轻柔:“方才江大监来风华阁传唤之时,妾开心极了。”
“妾原以为,是圣上得了空,想要见妾,却不成想,竟是为着旁人的谗言。”
裴玄祁眼底一动,瞧见蕴玉唇边笑意,喉间似乎堵了一团东西,不上不下难受得很。
仪妃见状,生怕裴玄祁被蕴玉说动,脸色一变就道:“谗言?本宫堂堂妃位,哪来的功夫来陷害你一个小小的婕妤?”
她嗓音愈冷:“本宫劝容婕妤还是莫要拖延时间,赶紧招了的好。”
蕴玉神色不变,只认真注视着裴玄祁,那双澄澈的双眼中不见半点慌乱,只余一丝执拗:
“妾不知仪妃娘娘对圣上说了什么,只是圣上既然问了,那妾便说。”
她嗓音一顿,似是极难开口,半晌,才听她艰难道:“圣上也知,妾出身低微。”
“当初妾在浣衣局时,寒冬腊月,也需用冰水浆洗衣裳,因此身子落了寒,难以有孕。”
“只是妾爱慕”她一顿,唇边笑意愈发自嘲,继续道:“终是生出些妄念,便偷偷朝薛充华讨了副调养身子的方子,私下熬了服用。”
“你撒谎!”尚未等蕴玉出声,仪妃便惊斥道。
她当初分明寻太医瞧了,蕴玉身子一派康健,从未有过难以有孕一说。
见她反应这般大,蕴玉唇边笑意变冷,直直盯着仪妃道:“仪妃娘娘这般说,有什么证据么?”
仪妃甚至能从蕴玉口中听出几分挑衅,她是撒谎了,只是仪妃敢戳破么?
仪妃自然不敢,触及裴玄祁冷凝的眼神,仪妃咬了咬唇,转圜道:“若真是补身子的药,你何故要在自个儿屋中偷偷熬煮?”
不料蕴玉丝毫不慌,挺直脊背道:“当时妾尚且住在昭月宫的西侧殿,仪妃娘娘素来恪守宫规,妾私下熬药,并未过了明路,若是被您知晓,只怕少不了一顿责罚,因此妾不敢声张,只得于殿中偷偷熬煮。”
她一字一句,有理有据。
这番话无非是向裴玄祁透露出一个信息,不是她不愿意调养好身子,是仪妃容不下她。
此话一出,众人皆小心望向了御案之上帝王。
仪妃面上一慌,美眸含怒瞪向蕴玉,连忙朝裴玄祁辩解道:“圣上容禀,容婕妤此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若真是补身子之药,妾怎会不让她用,分明就是容婕妤用补药作为幌子,私下服用避子汤!”
她话锋一转,陡然拔高声音:“再说了,若真是补身子的药,你又何苦要将药渣藏起来?这整个西侧殿,可是翻不出一丁点药渣来!圣上就不觉得可疑么?”
此言一出,裴玄祁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指尖微微叩着桌案。
仪妃心知若是不赶紧定了蕴玉的罪,只怕又被她胡乱糊弄过去,连忙跪地求道:“圣上明察!这药罐中的残留一查便知真假,还请圣上开恩,准太医前来验药,辨明成分!”
殿中静了一瞬。
裴玄祁扫了一眼殿下,仪妃满目急切,面上焦急之色不似作伪。
蕴玉则垂眸而跪,瞧不出什么情绪。
他想了半晌,终是道:“传黄芪。”
不是钟乐之,而是黄芪。
蕴玉低垂着眼,眸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唇角却不着痕迹地扬了扬。
看来,裴玄祁心中,对她不无在意。
不传钟乐之,是害怕钟乐之会看在二人相熟的份上,替她说话?
江尘去得快回的也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见他小心领着黄芪踏入殿中。
黄芪一身整齐朝服,手中拎着药箱,稳步踏入殿中后,便朝着裴玄祁恭敬跪下:“臣黄芪,给圣上请安。”
裴玄祁心头正烦,不愿多言,只抬眸示意他去瞧那药罐。
黄芪得了圣意,连忙起身,接过药罐一瞧,灰褐色的药渍早已在瓷壁上染出一圈模糊的痕迹,他捏着白布在口沿摸了一圈,又凑至鼻尖闻了闻,随后放入口中尝了半晌,才抬起头,恭敬禀道:“回圣上,这药罐中,确有红花成分,除此之外,还有紫苏、白术等一干药物。”
略微一顿,黄芪又补充道:“红花性温活血,虽为避子汤常用药引,但也常用于调理月事、温经通络。此方是否为避子汤,尚需结合他药及方意判定。”
仪妃闻言,急着要定蕴玉的罪,忙不迭向前一步,指着蕴玉冷声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此方中既有红花,分明便是别有居心!你不仅不愿为圣上诞子,还敢巧言令色,欺君罔上!”
殿中一片静寂,黄芪等人都垂着首,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
蕴玉却只是轻轻一笑,朝着高位上的裴玄祁磕了个头,似极为失望道:“妾能辩的都已辩了,若是圣上心存疑虑,不妨传薛充华前来,薛充华可为妾作证,这药方不过是调理旧疾,补身养气而已。”
裴玄祁见她胸有成竹,心下不由得一松,正要答应之际,又听仪妃不甘示弱道:“圣上,妾也有人证,请圣上准妾一并传来。”
裴玄祁瞥了她一眼,眉头微皱:“是何人?”
仪妃触及裴玄祁目光,心中忍不住一酸,仍是一字一顿道:“浣衣局管事嬷嬷,白与青。”
听到这个名字,蕴玉微不可察地垂了垂眼睫,指尖在衣袖中轻轻握紧
裴玄祁抬眸扫了蕴玉一眼,闭了闭眸子,才冷声道:“传。”
**
不过一刻钟,薛充华与白嬷嬷先后踏入殿中。
薛充华一身青色常服,瞧着便是匆匆而来,一旁的白嬷嬷则局促许多,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候在一侧。
蕴玉见状鼻头一酸,白嬷嬷何许人也,入了慎刑司不过数日,竟透出些老态与惶惶之意。
黄芪显然并未留时间让她们感慨,当即便将药罐呈于薛充华面前,恭敬道:“充华可识得此药?”
薛充华闻言轻笑,眼中带着三分调侃:“黄太医当我是华佗在世么?这般远瞧一瞧,便能辨药?”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不由得缓和些许,裴玄祁眉头舒展了些,淡淡开口:“你可是给过容婕妤一道药方?”
薛充华蹙了蹙眉,又低头思索了半晌,才轻声开口:“确有此事,只是宫中来问方子的主子娘娘众多,这时日一久,妾险些忘了。”
说及此,薛充华小心道:“可是妾那道方子有何不妥?”
“无事,你可还记得那方子的细节,可能默得出来?”裴玄祁神色认真。
薛充华闻言,只说尽力而为,便坐于一旁,取了狼毫蘸墨,开始默写那道方子。
不多时,她将写好的纸笺递给江尘,又向裴玄祁解释道:“此方原本只是调理月事,温养气血之用,因容婕妤言及身子久寒,我便在方中略添了少许红花以助血行。”
说及此处,薛充华微微一笑:“若非宫中忌讳红花,我只怕都记不清了。”
另一边,黄芪从江尘手中接过方子,细细琢磨了许久,才点头禀道:“圣上,此方确是容婕妤所用药方,用药虽谨慎偏热,但确为调养身子之意,未含绝育药性。”
闻言,裴玄祁原本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脸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铁青。
他目光微移,落在殿中立着的那道娉婷身影之上,却见蕴玉依旧低眉顺眼,脸上并无丝毫嫌疑解除的欣喜。
他心头微动,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愧意,暗道自己怎得这般不相信她。
可这份愧意尚未来得及酝酿出声,仪妃却不肯善罢甘休。
见蕴玉将要脱身,她心头一慌,立即上前一步,伏身道:“圣上,便是薛充华给了容婕妤这个方子,也不能证明她就不曾用过避子汤,万一容婕妤借着此方掩饰,偷服避子汤也未可知。”
裴玄祁眉头一皱,对仪妃生出几分不喜:“你还有何话要说?”
仪妃抿唇,抬眸凝声道:“妾斗胆,还请圣上听白嬷嬷一言。”
“白嬷嬷乃是容婕妤尚在浣衣局时的管事嬷嬷,同她最为亲近,也是替容婕妤处置药渣之人,想来白嬷嬷之言,定不会有半点作假。”
说罢,仪妃暗自朝白嬷嬷使了个眼色。
白嬷嬷见状,低着头悄然上前,半点不敢瞧蕴玉的眼色。
蕴玉心中一颤,隐在袖下的指尖缓缓缩紧。
慎刑司许久,白嬷嬷从未同她提过今日之事。
御案之上,裴玄祁冷声问道:“白氏,你如何说?”
“若有半分虚言,仔细你的脑袋!”
帝王嗓音不大,却带着莫大的威势。
白嬷嬷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挣扎了片刻,才颤着身子回首看向蕴玉。
那一眼,她似乎瞧见往昔那个小小的身影,如今,早
已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
下一瞬,白嬷嬷哽咽出声,朝着蕴玉重重一叩首,含泪道:“婕妤,是老奴对不住您。”
第98章 怪他听闻白嬷嬷的话,裴……
听闻白嬷嬷的话,裴玄祁眉头一蹙,目光沉沉落在她面上,还不待白嬷嬷再开口,便挥了挥手,冲旁人道:“都退下。”
殿内众人闻声,连忙屈身应是。
涉及宫闱秘事,谁也不会嫌自己的命长,皆快步退了出去。
薛充华提步前,不着痕迹地同蕴玉交换了一个眼神,才神色如常地退了下去。
一时间,殿内只余下仪妃和蕴玉两方人马。
见状,仪妃几乎要冷笑出声,咱们这位圣上,还真是对容婕妤不一般,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竟还会维护她的面子,将其余人等遣了下去。
思及此,她眼尾猛地一跳,余光瞥了眼依旧立于殿中的蕴玉,朝白嬷嬷斥道:“白氏!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还不赶紧将事情同圣上讲清楚!”
白嬷嬷抬眸瞥了仪妃一眼,接着挺直腰背,忽然恢复了些当初在浣衣局的气势。
便见她不慌不忙地收回眸光,转身冲裴玄祁禀道:“回圣上,容婕妤的确曾吩咐老奴处置过一些药渣。”
仪妃唇边一抹得意的笑意刚刚浮现,才要开口再添一把火,却听白嬷嬷继续道:“只是那药渣,确是方才黄太医和薛充华所说的那道养身调经的药。”
仪妃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冰水。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白嬷嬷,而后又缓缓转向蕴玉,终于明白,自己只怕是中了这二人的圈套。
白嬷嬷却并未搭理仪妃,只望着裴玄祁,跪伏在地,言辞恳切道:“圣上,容婕妤自小命苦,能有如今这般日子,全赖圣上隆恩,只是这宫里头,哪个不是拜高踩低,明枪暗箭的。”
“容婕妤身子弱,又不敢明目张胆调理身子,只能偷偷遣藏珠将药送来交给老奴处理。”
“老奴每次都将药渣倒入浣衣局后头的荷花池中,圣上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去捞来查验。”
说到此处,白嬷嬷浑浊的眼中满含泪水:“老奴年事已高,早就没了用处,只是要叫老奴昧着良心害容婕妤,老奴老奴实在是做不到啊。”
话落,就见白嬷嬷狠狠拜了下去。
一旁,蕴玉似有所感,唇瓣嗫嚅道:“嬷嬷”
御案上,裴玄祁面色冷凝,唇瓣紧绷,朝仪妃冷声道:“仪妃,你还有何话好说?”
仪妃身子微颤,终于明白自己这一局是彻彻底底地被白嬷嬷反将了一军,只怕这二人早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思及此,她眼底浮起一层厉色,忽而仰头,冷笑一声:“好一个容婕妤,好一手以退为进!连这老奴也收买了,设下这般计策来害本宫!”
她眼神狠辣地瞪着蕴玉,口中辩驳道:“圣上莫被这女人的表面功夫欺骗了,她”
“够了!”裴玄祁忍无可忍,厉着眸子冲仪妃斥道:“仪妃不查实便妄加控告,险些酿成大错,即日起回宫反省。”
“圣上!”仪妃脸色一变,正要跪下求情,却被江尘一拦,被迫出了乾盛殿。
另一边,裴玄祁转身望向白嬷嬷,语气一缓:“白氏忠心可嘉,赏黄金百两,锦缎十匹。”
白嬷嬷闻言,心下一松,悄声望了眼蕴玉,连忙谢恩退下。
待人都退下后,殿内终于只剩蕴玉一人立于御阶之下,面无表情。
裴玄祁心中一痛,起身走下御阶,至蕴玉身前,拉起她的手道:“是朕,误会你了。”
“误会?”她声音极轻,带着一股莫名的缥缈意味:“圣上说是误会可妾却觉得,圣上只是从未信过妾。”
裴玄祁一怔,手下忽然一空,原是蕴玉将手抽了出来。
她微微抬首,神色冷静:“今日若没有薛充华,没有白嬷嬷,妾真的被仪妃陷害,圣上会如何处置妾?是赐白绫,还是鸩酒,亦或是打入冷宫?”
裴玄祁喉头微动,心中一阵闷痛,他想说“不会”,想说“朕不会舍得”,可到底还是哽在喉中,说不出口。
却见蕴玉缓缓一笑,抬眸正视裴玄祁道:“总之,不会像仪妃娘娘那般,仅仅是回宫反省便罢。”
说着,她忽然后退一步,行了个极为标准的宫礼,屈膝跪下道:“妾想向圣上求个恩典,还请圣上恩准。”
“你说。”裴玄祁嗓音干涩。
“如今白嬷嬷已惹了仪妃不喜,还请圣上开恩,允她一条活路。”她一顿:“妾能活到今日,多亏白嬷嬷庇佑,还请圣上,准她调到妾身边伺候。”
“允了。”裴玄祁几乎立刻答应。
他心头翻涌,忍不住低声解释:“蕴玉,朕轻罚仪妃,是因为她还有用”
“圣上要做什么,自然无需同妾解释。”蕴玉微微一笑,欠身道:“妾忽觉身子不适,还请圣上允妾先行告退。”
裴玄祁站在原地,只觉舌根发苦,眼看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心头竟如刀割一般。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唤了江尘进来。
尚未等蕴玉回风华阁,御前的旨意便已传遍后宫。
第一道旨意,降仪妃为贵嫔,褫夺协理六宫之权,转由梅妃和纪淑媛打理。
第二道旨意,晋容婕妤为修仪,一连跳过修容之位,连晋两级。
**
风华阁前,日光正柔,折腾了一下午,如今已是将近日落时分。
辇车在殿前缓缓停稳,有宫人躬身回了车前,小心将车帘掀开。
有女子提着裙摆而下,面若仙子,身姿娉婷。
门口处,藏珠早已候在殿外,见蕴玉归来,连忙小跑上前将她扶下车。
蕴玉脚尖刚一沾地,便里里外外将藏珠打量了一番,紧张道:“江尘可有为难你?”
藏珠闻言轻笑,朝蕴玉眨了眨眼道:“有主子亲口吩咐,谁敢为难奴婢?”
她扶着蕴玉朝殿内去,笑吟吟道:“还未恭喜主子,如今已是修仪之尊,再往上两级,便是昭仪,执掌一宫,到那时,宫中上下,皆要称您一声‘娘娘’了。”
蕴玉闻言轻轻一笑,眸中却一片沉静,她低声叮嘱道:“话虽好听,你却莫要轻狂。”
藏珠忙不迭应下:“主子放心,奴婢晓得。”
二人刚至门口,就见青梧躬身来报:“主子可算回来了,薛充华正在里头候着您呢。”
“薛充华?”蕴玉眉梢一挑,略显讶异。
青梧点了点头,笑道:“薛充华来了约莫有一刻钟,因着主子尚未回来,奴婢便私下将人请了在前殿喝茶。”
蕴玉颔首:“你做的很好。”
话音甫落,就见蕴玉径直踏入殿中。
殿内沉香袅袅,薛充华坐于主位下手,正执了一盏素茶轻抿。
见蕴玉回来,她当即站起身子行礼道:“见过修仪。”
蕴玉一手抬了抬,走至主位坐下,笑道:“行了,你我之间,还顾顾忌这些虚礼作甚。”
说着,待宫人们将茶盏放下,她便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待人退尽,她才侧首打趣道:“这般明目张胆前来我这儿,不怕仪妃瞧见了去?”
薛充华不屑一笑:“仪妃?她如今哪里还顾得上咱们?再说了”
她话锋一转,勾唇道:“如今,应当称她为‘仪贵嫔’才是。”
蕴玉不言,只勾了勾唇角,同薛充华对视一眼。
薛充华偏了偏头,眸中略带欣赏道:“我早知你并非池中物,只是未曾想到,今日这局,竟能反将仪妃一军。”
说着,她目光落在蕴玉衣裳上:“今日这场合,你竟也能想到美人泪的事儿,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蕴玉低眸,指尖轻抚过衣袍,含笑道:“充华谬赞,总归今日这局是避不过去,如何也要物尽其用才是。”
她抬眸:“如今我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要看充华的了。”
薛充华不甚在意地一笑:“你
放心,想必修仪很快便能听见好消息。”
说罢,薛充华优雅站起身告辞,蕴玉亲自将人送至门外,瞧着薛充华悄然离去。
待人影消失,蕴玉才偏了偏头,吩咐藏珠道:“你去一趟敬事房,将风华阁的牌子撤了。”
藏珠怔住,神色犹豫:“主子,您刚升位,正是难得的好机会”
蕴玉却神色自若,淡淡一笑:“正因如此,才要撤。”
她提步往回走去,抬眸瞧着天边将落的红日,轻声道:“圣上如今对我心中存着愧疚,自然百般忍让,可这份忍让不过是一时。若我顺势将功折罪、借坡下驴,他便会觉得我同宫中旁人并无区别。”
若是那般,不是她心中所求。
她要的,是在裴玄祁心中那点与旁人不同的位置。
她要裴玄祁意识到,自己对她是不一样的,是不可或缺的,只有这样,才能叫她在宫中走的越长,活的越久。
藏珠望着自家主子,不知怎的竟有些怔了,半晌方低头应声:“是,奴婢这便去。”
**
果然,到了夜间,李东捧着绿头牌呈于御前时,便见裴玄祁脸色极差。
李东不明所以,只将头低得更低。
须臾,便听裴玄祁冷哼道:“你如今的差事当得是愈发好了。”
李东心头一震,连忙小心跪下,心中飞快思索,始终不知错在何处。
待他微微抬眸瞥了裴玄祁一眼,李东脑中才电光火石般反应过来,忙道:“启禀圣上,容修仪那头,今儿个下午派人过来,命奴才将牌子撤了,说是说是容修仪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
裴玄祁自嘲一声,她不过是在怪自己。
思及此,裴玄祁眸光落在罪魁祸首的牌子上,伸手抿唇将其翻了过去:“就她吧。”
第99章 难堪昭月宫内,惯有的香……
昭月宫内,惯有的香味依旧充斥着整个殿中。
仪妃刚回到殿中,心中尚且怒气冲冲,暗恨自己竟陷入了蕴玉的圈套,气急之下,狠狠捏起手中茶盏便砸了下去。
不料茶盏还未落地,裴玄祁降她为贵嫔的旨意便传至了昭月宫。
闻言,仪妃杏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瞧着殿中低头的小太监:“什么?降本宫为贵嫔?”
“真是圣上亲口说的旨意?”
仪妃骤然从主位上站起,脚边的茶盏碎了一地。
自打入宫以来,她便久居妃位,贵嫔?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小太监乃是御前之人,见状波澜不惊,只垂头回道:“奴才万万不敢欺瞒娘娘,旨意已响彻后宫,还请娘娘速速接旨。”
“滚!给本宫滚出去!”
仪妃一手紧紧攥着帕子,整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垂眸盯着那小太监狠厉道:“本宫要圣上亲口告诉本宫!”
那小太监有些为难地抬眸觑了一眼仪妃,这被降位的妃嫔他见得多了,只是像仪妃这般张狂的,还是头一回见。
她充其量不过是个曾经得宠些的妃子,有何颜面要圣上来见她?
好在一旁的崔嬷嬷是个省事的,当即上前两步将旨意接了下来,示意小太监可以退下了。
那小太监当即松了一口气,转身迫不及待地离了昭月宫。
见状,仪贵嫔转眸盯着崔嬷嬷,含泪斥道:“本宫倒是不知道,嬷嬷什么时候,竟也能做本宫的主了?”
崔嬷嬷知晓她心中难受,转头将宫人遣下,才上前劝道:“娘娘息怒,今日之事,乃是咱们中了蕴玉那贱蹄子的算计罢了,圣上降您的位分,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总归您有太后撑腰,便是贵嫔,又有何惧?”
“你也知晓是咱们中了算计!”仪贵嫔霍然转头,满目寒光:“那姓白的竟敢背刺本宫,你明日便去慎刑司,告诉管事的,本宫要她当日就殒命!”
崔嬷嬷心头一叹,并未接仪贵嫔的话,反而低声劝道:“娘娘息怒,越是这等时候,越是不能乱了分寸,风华阁那头可就等着您出错呢。”
说及此,崔嬷嬷又道:“圣上虽降了您的位分,却也留了情面,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被扔进了冷泉宫。”
“情面?”仪妃一声冷笑:“嬷嬷怎得不说,那贱人竟活生生踩着本宫攀上了修仪的位分?”
“修仪?圣上还真是大方,越过修容成了修仪,这宫中她还是头一份吧。”
“这承宠不到半年,便从良人到了修仪,真真是好手段。”
眼见仪贵嫔话中攀扯到了圣上,崔嬷嬷眉心一蹙,连忙道:“娘娘慎言,老奴知您心中不平,不过如今圣上信了她的说辞,正是对她愧疚的时候,娘娘还要避其锋芒的好,莫要伤了您与圣上的情分。”
要说仪贵嫔最看重什么,无非便是同圣上之间的情谊。
此话一出,她果然冷静了不少,只沉着脸在桌案上轻敲:“本宫势弱,倒是便宜了梅妃那贱人。”
“如今这阖宫上下,倒只剩了她一个妃位。”
她眸光一寒,冷声道:“她们二人都该死!”
崔嬷嬷心中一跳,好在恰逢此时,敬事房来人通传,道是圣上今晚翻了仪妃的牌子,命她好生准备着。
仪贵嫔闻言一怔:“你说什么?”
那敬事房的太监依言又重复一通,仪妃面上这才好看些,命人将那太监打发走。
崔嬷嬷忙借此机会宽慰道:“瞧瞧,老奴说什么来着,圣上心里可不是挂念着娘娘。”
“这方才降了娘娘的位分,现在便忙着给您做脸呢。”
仪贵嫔闻言,悄然勾了勾唇角,显然也是认同崔嬷嬷这番话,只是口中却哼道:“什么挂念,若圣上真心疼本宫,也不会被那狐媚子蒙蔽了去。”
说及此,仪贵嫔缓缓起身,伸手抚了抚鬓角,又吩咐道:“走吧,伺候本宫沐浴,记得准备上好的香油。”
见她心情颇好,崔嬷嬷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连连吩咐宫人们下去准备。
沐浴后,仪妃特意换上一身杏黄色的纱衣,鬓边簪了支流苏金步摇,端的是风情万种。
只是时辰一分一秒地过去,殿中焚着的香已换了三柱,眼见月上柳梢,还未瞧见裴玄祁的身影,仪贵嫔不由得脸色一沉,蹙眉道:“来人,去瞧瞧圣上到哪儿了?”
得了令,栖梧连忙放下手中东西出了昭月宫。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见她脸色极为难看地回来,抿唇禀道:“娘娘,一个时辰前圣上本是朝着昭月宫而来,只是路上经过章华馆,便忽然改了路眼下只怕已在薛充华那儿了。”
“章华馆?”仪贵嫔指尖一紧,抬头道:“薛芷也敢截本宫的宠?”
崔嬷嬷心中虽也惊讶,只是仍旧上前道:“娘娘莫急,薛充华是太后娘娘的人,定不会刻意做下此事,想来应是巧合。”
“巧合?”仪贵嫔余光睨着崔嬷嬷,嗓音泛冷:“那今日在乾盛殿,薛芷帮着蕴玉说话,也是巧合?”
说及此,她唇角一颤,冷眸道:“太后娘娘不是早就看我不管,如今能踩着我叫薛芷得了甜头,应当正中她的下怀吧。”
话落,就见崔嬷嬷蹙了眉,心中暗道,自家娘娘这性子是愈发不成了,竟是连太后娘娘都敢编排。
只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劝道:“娘娘太后娘娘总归是您的姑母”
话未说完,就听仪贵嫔冷冷打断她道:“崔敬荷!若你真那般忠心太后,本宫这就送你过去!”
话落,崔嬷嬷急忙跪下,口中连连请罪。
仪贵嫔却只是居高临下地冷睨着她,口中不发一言。
**
与此同时,章华馆内一片沉静。
薛充华正倚榻而坐,指尖缓缓翻过一页书卷,面上神情沉静。
正在这时,侍乐匆匆掀帘进来,低声禀道:“主子,圣驾到了。”
薛充华指尖微顿,缓缓抬眸,淡声道:“知道了。”
话落,便见她随意将手中书卷一放,素手扯了件淡蓝色的云纹外袍披上,就这般袅袅走出内室。
至外殿时,正巧撞见裴玄祁大步跨了进来,见薛充华出门相迎,他伸出手虚虚一扶,温声道:“不必行这些虚礼了。”
薛充华柔柔一笑,也并未多嘴。
裴玄祁显然十分满意她的识趣,自顾自在桌边坐下,端了茶盏来饮。
薛充华也不多话,只垂眸替他斟茶。
茶盏轻置于案,裴玄祁忽而道:“今日乾盛殿之事,为何要替容修仪说话?”
薛充华闻言抬眸,似有些诧异,旋即轻轻一笑:“妾何曾
替她说话?不过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
裴玄祁扯了扯唇角,在这宫中,能做到这四个字的又有几人。
思及此,他忽然抬眸,目光沉沉望向薛充华,淡声道:“朕今晚来了你这人,想必明日仪贵嫔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可害怕?”
薛充华敏锐地察觉到此话中隐隐的试探,当即扬了扬唇角,含笑道:“圣上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您的。想去哪里,不过是圣上一句话的事儿。”
她一顿,继续道:“妾是您名正言顺的妃子,圣上来妾这里,自然再正常不过,仪贵嫔,又有何资格生气?”
裴玄祁闻言,眸中难得划过一丝趣味,他早知薛充华乃是太后的人,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思及此,裴玄祁指腹缓缓摩挲着玉扳指,抬眸意味深长道:“仪贵嫔在宫中多年,皆是这一副真性情,倒也讨喜,只是朕却觉得,若是她的性子再盛几分,也无妨你觉得呢?”
薛充华眸色一动,抬眸朝裴玄祁望去,正好对上他眸中汹涌的暗色,当即心中一动。
她试探着笑道:“圣上的意思,妾明白了。”
裴玄祁满意地点点头,低声一笑:“不错,薛充华聪慧。”
**
翌日一早,裴玄祁将将上朝不久,薛充华便已然收拾妥当,携了侍乐去昭月宫请安。
这乃是仪贵嫔的吩咐,要她日日将药膳备好送来。
只是今日总归有些不同,昭月宫的宫人们见她过来,眼神中皆带了些微妙的意味。
谁不知晓薛充华昨夜截了仪贵嫔的宠。
殿内,仪贵嫔高坐主位之上,眼角却是一片阴霾。
见薛充华领着侍乐进来,她眸光冷淡,难得命栖梧将药膳端了过去。
薛充华暗自挑眉,依着往日的惯例,这药膳,仪贵嫔向来是不吃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便见仪贵嫔轻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便是下一瞬,就见她狠狠将那盏药膳朝着薛充华砸了下去。
口中怒道:“这是什么东西,竟也敢拿来给本宫入口?”
精致的玉盏在薛充华脚边碎开,她面上却是一派如常,只温声道:“妾不敢。”
“不敢?本宫看你可是敢的很!”仪妃面色一冷,当即厉声道:“你以为昨儿个得了圣上的恩宠就可不将本宫放在眼中了?”
“连自个儿的差事都敢敷衍成这样,来人!薛充华不敬上位,罚她在殿外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
薛充华目光掠过地上的药膳残渣,心知这不过是仪贵嫔随意寻的由头,索性也不在意,跟着宫人躬身退了下去。
只是转身之时,她唇边泛起一抹几不可觉的笑意。
秋日寒凉,外间的地面冷的吓人,薛充华却跪地极稳,面上并无不平之意。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仪贵嫔责罚薛充华的消息便传至后宫。
原以为仪贵嫔如此骄纵,定会惹了圣上不喜,却不曾想,到了夜间,圣上居然翻了仪贵嫔的牌子。
消息传至风华阁时,蕴玉却是不慌不忙,微微勾唇道:“急什么,这场戏,可还没唱完呢。”
若她所料不错,薛充华那头,当是成了。
果然,半个时辰后,便有消息传来,道是圣上脸色铁青,连夜回了乾盛殿,连话都不曾多说一句。
闻言,蕴玉捏着绣花针的手稳稳穿过花绷,垂眸瞧着绣了一半的花样,温声笑道:“仪贵嫔向来高傲,如今只怕难堪的很吧。”
第100章 谋划今夜,昭月宫注定无……
今夜,昭月宫注定无眠。
如今已是深秋,夜风吹过廊檐时带入一丝冷意入殿。
殿内,烛火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帘幔垂下间,有女子瘫软在地上。
外间,崔嬷嬷同栖梧本是在外伺候,忽见裴玄祁脸色铁青的离去,唯恐仪贵嫔又和圣上闹了起来,二人片刻不敢耽搁,连忙小跑进了内殿中。
却见仪贵嫔整个人面色惶惶,鬓发散乱,也不知在地板上坐了多久。
崔嬷嬷连忙伸手去扶,指尖方触及仪贵嫔胳膊就觉冷的吓人。
再抬眸望去,就见仪贵嫔原先娇艳如花的面容此刻惨白地像一张纸,一双杏眸瞪得老大,其中尽是惶恐。
崔嬷嬷心头一惊,手下用力将人扶了起来,扭头冲栖梧道:“快去倒盏热水来。”
说着,便又将仪贵嫔扶回了床榻上坐着,见她神色依旧僵直,崔嬷嬷才低声问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同圣上有了争执?”
仪贵嫔恍若未闻,在榻上僵坐了许久,直到崔嬷嬷拉了拉她的手腕,她才猛地一颤,转了转眼珠。
甫一听闻这话,仪贵嫔便再也忍不住,瞬间低声啜泣起来。
她双眸含泪,目光尽是恨意,一双手紧紧攥起,咬牙切齿道:“是谁!究竟是谁在害本宫!”
整个昭月宫的内室本静的可怕,如今尽是仪贵嫔尖锐撕裂的嗓音。
栖梧见她如此,心中咯噔一下,吓地连忙跪了下来:“娘娘,可是有人在圣上面前进了谗言?”
“谗言?”仪贵嫔抿唇,眸色如刀,若真是谗言也就罢了。
她阖了阖眸子,方才难堪的情景尤似还在眼前。
原本圣驾降临,她心中满是欢喜,自是小心打扮,细心奉迎。
好容易同圣上痴缠一阵,二人上了榻间,就在情迷意乱之时,她身上忽然有一阵恶臭涌出,尤其是身下那处,气味浓烈的叫人几欲作呕。
圣上当时的神情她到现在还记得,是震惊之下毫不掩饰的嫌弃。
接着,便是圣上不发一言,穿上衣裳便拂袖而去。
“崔嬷嬷。”仪妃眼珠动了动,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道:“这些日子,但凡送到本宫面前的东西,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就连擦桌子的布,也给本宫全部查一遍,一个也不许放过!”
崔嬷嬷闻言,眸光一凝,揣测道:“娘娘是怀疑有人要害您”
她话未说完,就被仪贵嫔骤然打断:“不是怀疑,是一定有人要害本宫。”
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她一向康健的很,怎会突然有了如此怪病。
经今日一事,只怕圣上再也不会来昭月宫了。
崔嬷嬷虽是不明所以,可见仪贵嫔讳莫如深的样子也不敢再问,只低头应了下来。
到底是担忧仪贵嫔的身子,崔嬷嬷迟疑着开口:“娘娘,可要请太医来瞧瞧?”
仪贵嫔闻言,眼中的怒意瞬间被屈辱取代。
请太医?
难不成,她还能叫太医瞧她那处么?
再说,若真查出些脏乱之症,她还要不要在宫中做人?
思忖半晌,仪妃终是咬了咬唇,轻声道:“不必。”
她垂下眸:“明个儿一早,你亲自去章华馆,请薛充华来昭月宫一趟,就说本宫有事问她。”
**
翌日清晨,金乌初升。
尚未待天色彻底放明,建京后宫中便隐隐透出几分躁动。
原本昨夜昭月宫出了大丑,今儿个后宫诸人都该看昭月宫的笑话才是。
偏生今儿个一早就接连两件大事传来,立刻叫众人将仪贵嫔抛入脑后。
其一,便是前些日子传出的风声,圣上有意替大皇子另择养母。先前只是风声,今儿个却是从御前传来的消息,算得上是板上钉钉,据圣上的意思,是要在年宴前就定下养母人选。
其二,便是令梅妃和纪淑媛一道筹备年宴之事。
永康朝的年宴向来同旁的有些不一样,盖因永康朝年宴那日,也正巧是永康帝裴玄祁的生辰。
因此历年来,年宴这日都准备地格外隆重,不少年轻宫妃都卯足了劲儿想着在年宴时出一出风头。
出了这两件事,倒是没人再关心起昭月宫那位仪贵嫔来。
倚兰殿中。
韩修容一身墨蓝色的八宝纹织金宫袍,襟前绣着一簇簇的缠枝莲花,姿态端凝,面色却算不上好看。
她一手执了玉盏,待缓缓品
尽茶中滋味,才将玉盏放回桌面,抬眸瞧了眼对面的宫装女子。
“这么些日子过去,昭容可还记得当初是怎么答应本主的?”韩修容嗓音不大,却显然透出几分不悦。
伊昭容位分较她高出不少,闻言却也不生气,反倒亲自提了茶壶,一点点替她重新斟满茶盏。
笑吟吟道:“放心,本宫答应你的事儿,就定然会做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修容难道不懂么?”
闻言,韩修容却只是冷冷瞧着她。
心急?自打上回在乾盛殿一事后,圣上便剥夺了她去皇子所瞧钰儿的权利。
那皇子所的嬷嬷怎么说的来着?
既然大皇子往后另有前程,修容主子若是真心替大皇子着想,往后还是不来的好。
弄墨没了,钰儿也要被夺走。
韩修容光是一想到此处便觉心脏痛的喘不过气来,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在美滋滋地享受着圣恩,这叫她如何不恨。
思及此,韩修容眸色愈发冰冷,只望着伊昭容不言。
伊昭容却是不以为意,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珠花,才弯眸笑道:“放心,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修容不喜欢的,本宫自然也不喜欢。”
话音未落,就见韩修容唇角微动,冷声道:“昭容这话倒是说的好听,只可惜,如今那薛充华仍旧好好地在章华馆蹦跶,就连圣上去的次数,也愈发的多了。”
“再照昭容这般等下去,说不得再过两日便是薛容华了。”
她嗓音微微一顿,冷笑道:“若是昭容动作再慢些,恐怕圣上那儿,早就替钰儿定好养母人选,也容不得我置喙了。”
伊昭容唇角的笑未退,心中却已将韩修容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等蠢笨如猪的人,若不是为了稳稳将大皇子捏在手中,她何苦还要同这种人虚与委蛇。
但伊昭容面上依旧是那副温婉含笑的样子,轻声道:“修容若是不行,不妨再等两日,本宫这边便能安排妥当,届时”
她冷哼一声,弯着的眸中泄出一丝冷光:“别说是晋位,只怕她就连小命也保不住。”
话落,韩修容面上神色总算好看了些,缓声道:“若真是如此,本宫自然也乐得钰儿有个做阁老的外祖。”
伊阁老,正是伊昭容的父亲。
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
乾盛殿中,窗外日头已然偏西,阳光透过窗柩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殿角的香炉中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江尘斜眼望了望殿外天光,心中又是一叹。
午时已过,御膳房伺候的宫人们早已来来回回请过几遭,可偏生上头那位一点要用膳的意思都没有。
朝中的政事早早便议完了,可圣上仍旧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脸色阴沉得很。
瞧着御膳房总管为难的脸色,江尘硬着头皮,又一次上前劝道:“圣上,时辰不早了,这午膳”
裴玄祁不答,抬眸朝窗外的日头看了眼,回眸淡声道:“殿外可有人来?”
江尘心中一紧,哀道,人倒是有,只怕不是您想见的呀。
到底不敢多话,江尘躬身禀道:“回圣上的话,周婕妤、盈婕妤、连着琪婕妤都派人送了汤来。”
他抬眸,小心觑了一眼裴玄祁的神色,低声道:“旁的便再也没有了。”
话音将落,就见裴玄祁的神色霎时冷了几分,转头睨了一眼江尘,冷声道:“朕问旁的了吗?”
闻言,江尘连忙用手拍了拍脸,小声道:“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上方,裴玄祁眉心紧凝,他不是同她说了么,仪贵嫔他还有用,暂时还不能彻底将其惩处。
再说了,自己已经亲手将她从婕妤晋为修仪,风头已然盖过后宫诸人。
可她呢?
自己巴巴地放出年宴的消息,为的就是她能来示个好,低个头。
可她倒好,竟是半阶台阶也不愿意下。
裴玄祁越想越气,胸中烦闷如乱麻,一股燥火直往上蹿,冷冷道:“还愣着做什么?滚下去!”
江尘暗叫一声苦,垂首应是,正要退下,到底斟酌着语气多劝了一句。
“奴才听说,南边运进来一批月华锦,花纹精细,色泽素雅,还有细暗纹流转,不张扬却又端丽,极合容修仪平日喜好,圣上您看?”
他话音一落,裴玄祁果然一顿。
片刻后,只听龙椅上那人冷笑一声,低沉开口:“怎么,朕堂堂大盛君主,难不成还要放下身段去哄她一个小小宫妃?”
江尘心中暗道:不哄,不哄您自个儿在乾盛殿生闷气,还折腾他们这些个做奴才的。
可他不敢说,只忙低头赔笑:“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说罢,江尘便要悄悄退下,却又听身后那人幽幽道:“谁让你退下的?”
江尘身形一僵,还未来得及回身,就听那人咬牙低语一声,仿佛是给自己找了个由头,气冲冲道:“去风华阁,朕都没用膳,她一个做妃子的,难道不该伺候朕用膳?”
话落,还不等江尘反应过来,就见裴玄祁甩袖而起,脚步急急迈出殿门。
江尘望着那背影,只觉百味杂陈。
这哪里像个帝王,分明是个气恼了的小郎君,嘴上不说喜欢,心里却急得要命,这不,又巴巴地哄人去了。
虽这般想着,江尘脚下却动作不慢,连忙跟了上去,低声吩咐内侍道:“快,备辇,去风华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