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之事过后,裴玄祁便像突然惊觉了什么一般,对蕴玉这头愈发紧张了起来。
自那日起,乾盛殿的试菜宫人约有半数调往了风华阁,不论是饮食、起居、甚至哪怕她不过换身衣裳,都要经三人验视、五人把守。
风华阁瞬间便成了宫中最为要紧的地方,人人小心翼翼地围着转,就连裴玄祁自己也时不时地过来守上半日,仿佛蕴玉肚子怀的不是孩子
,而是整个大盛的宝藏。
六月初,白术例行诊脉时眉头一挑,掀了掀眼皮道:“娘娘这胎像,瞧着不止一子。”
闻言,殿中顿时静了。
裴玄祁怔然与蕴玉对视一眼,扭过头问白术道:“你说什么?”
白术勾唇,当即跪下道:“恭喜圣上,娘娘腹中,乃是双胎。”
裴玄祁愣了一瞬,随即大笑出声,拉起蕴玉的手不住抚着,目光炽热得仿佛要将人烫穿:“双生贵子,双生贵子好、好得很。”
说着,裴玄祁直勾勾盯着蕴玉,直将人看的面色羞红。
得知蕴玉怀的乃是双胎,裴玄祁连发数道诏令,硬是将钟乐之从秋麓山又召了回来,命他日日盯着蕴玉的胎,不得有半点差错。
到了八月,临近产期,众人更是紧张,恨不得日日都宿在风华阁不走。
建京的夏日一向热的要命,整个皇宫都像炖在锅里头,可风华阁里却凉丝丝的,帘栊挂着冰绢,地砖下铺着冰块,就连窗台上摆的瓜果都清爽透凉。
蕴玉倚在美人榻上,任由藏珠和青梧一左一右替她摇着扇子。
她侧眸望向殿中的几人,忍不住问道:“你们都没有旁的事儿了吗?”
林承徽正嚼着一块凉瓜,慢吞吞咽下去才道:“眼下,好好盯着你,就是我们最要紧的事。”
她对面,钟乐之蹲在一边翻牌,半天打不出一张来。
林承徽一皱眉,扯着嗓子催:“你倒是快些打,再这么慢,我就叫潮音换你了!”
钟乐之一边哀叹一边扔出一张八筒,扭头幽怨冲蕴玉道:“我倒也不想待在这儿,可你得问问你家圣上允不允许我回山啊。”
“那小古板说,要是你这胎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问题,他就把我的秋麓山炸了。”
天菩萨,他是医术好不错,可这女人生孩子的事儿,那得找产婆啊。
说话间,白术已悄悄伸手,从他面前摸走一张牌,正色道:“你怎么少张牌。”
林承徽一怔,登时扑过去仔细数牌:“好啊你个钟乐之,敢偷奸耍滑?赔钱赔钱!”
“怎么可能!”钟乐之眸子一瞪,当即便反应过来:“好哇你个白术,定是你耍诈!”
话音未落,林承徽伸手一捞,便将他面前那叠铜板顺走。
钟乐之气得拍大腿:“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
蕴玉看着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胡闹,不禁笑了,顺手拿起一块桌案上的瓜,刚欲送入口,却被藏珠一把拦下。
“娘娘,不能吃凉瓜。”藏珠笑吟吟地劝:“钟太医说了,一点都不成。”
这凉瓜乃是外地所产,运回来时早就不新鲜了。
若是平日自然无碍,可娘娘如今有孕在身,自然不能再用。
蕴玉气鼓鼓地转眸,盯着钟乐之道:“一块都不能吃么?”
钟乐之摊手:我也没办法。
再回眸,藏珠还是摇头,神情坚定。
蕴玉气得拂袖而起,朝那打牌四人一指:“出去,都出去!风华阁都快被你们当成纳凉馆了。”
见状,林承徽钱也赢地差不多了,连忙拉着潮音告辞。
钟乐之和白术不敢触她霉头,也悄然退下。
只有薛容华,因为走的慢了些被蕴玉留下。
她随意倚在床下,摇着团扇慢悠悠道:“说罢,有什么事儿要同我说?”
见蕴玉挑眉,薛容华一笑。
别说是她,方才那三个人精,谁没有看出来。
蕴玉看了眼她面前的凉瓜,眸光一闪,问道:“你可想出宫?”
薛容华微怔,扇子在手中一顿:“这如何可能?”
“你不必管如何做到,只说你想不想。”
窗外,蝉鸣一声接一声,阳光透过窗柩洒下来,照的案几上光影斑斑。
殿中分明一片凉意,薛容华心头却窜起一股火热。
她微微垂下眸子,轻声答:“自然是想,可我如今是圣上的妃子,身份在,岂能出得了宫?”
蕴玉一笑,眸光澄澈:“既然如此,那我生产那日,你便提前换好宫人的衣裳,在风华阁中等着。我会叫青梧送你出宫,届时我会命人将章华馆一把火烧了,便说你葬身火海。”
“荒唐!”薛容华面色骤变,声音也沉了,“太过儿戏!万一被发现,圣上震怒,岂非将你”
“放心吧。”蕴玉截断她的话,眨了眨眼眸,语气却分外笃定,“到那时情况危急,定不会有人注意章华馆的动静。”
“再说了,便是圣上知晓了,也不一定会迁怒于我。”
她说的理直气壮,却叫薛容华心中安稳了不少。
的确,如今的裴玄祁,对她是掏心掏肺、百般纵容,眼见都要宠上天去,可这事,毕竟涉及皇室威严。
薛容华看她,眼中神色复杂。
蕴玉慢悠悠再加了一把火:“陆太医如今年纪不小,却仍未娶妻。”
“薛芷,莫要耽误了有情人。”
薛容华一怔,唇角微微一动,终是低声道:“若此事事发,届时你将所有过错,皆推到我一人身上便好。”
“好。”蕴玉笑意盈盈,将她送出门外,转身望着窗外灼人的天光,只觉腹中双生胎轻轻动了一下。
蕴玉抬手摸了摸小腹,笑眯眯想:你们阿娘今儿个又日行一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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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伊昭容显然就没这么好的心情了。
回雪小心翼翼地睨了一眼伊昭容的神色:“主子,风华阁那头,产婆都是御前的江大监亲自挑的人,便是现在也打探不出什么东西,实在是无从下手。”
伊昭容淡淡睨她一眼,暗道废物,只是面上依旧忍了下来。
便见她指尖轻叩案几,想了半晌,才有些可惜道:“既然如此,便只能用‘她’了。”
回雪一怔:“主子不是说,她要留着往后再用么?”
伊昭容轻笑一声:“不必再等了,那人生产时,便是最好的时候。”
只要容妃死于难产,届时她便有机会将她的孩子要到膝下抚养。
容妃的孩子,想必定会得圣上几分特别,届时,她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般想着,伊昭容侧眸:“让你准备的药可备好了?”
回雪垂眸:“回主子,早早便备好了。”
伊昭容轻轻嗯了一声,叮嘱道:“早些拿过去,让她仔细着些。”
“奴婢明白。”
“对了,别忘了告诉她,若是事发,本宫定会保她家人一生衣食无忧,她就放心去吧。”
回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转身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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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六,昨夜刚下了一场秋雨,院中枝叶滴翠,秋海棠开得正艳。
见状,蕴玉披了件轻薄的披风,便兴致勃勃地要出去看。
眼下她肚子大的有些惊人,便是动一动都叫人心惊胆战。
藏珠在一侧扶着她,白嬷嬷则远远跟着,手中提着一壶温水,眼神始终紧绷。
“娘娘,这露重了些,要不折几枝回屋赏着?”藏珠低声劝。
“这花儿当然是在外头瞧着更好看。”蕴玉着那一树一树的秋海棠,微微一笑,指尖却忍不住伸去勾一枝开的正好的花朵。
可这一伸,腰腹猛地一抽,登时一股热流从腿间淌下。
她脸色一变,手僵在半空:“不好。”
“娘娘!”藏珠察觉到不对,急忙扶紧了她。
白嬷嬷目光一扫,便见她下裳一片濡湿,当即沉声道:“是羊水破了!藏珠,快唤人去请太医,还有产婆!”
她一边说,一边稳稳扶着蕴玉往内室去,“娘娘别怕,练过多少回了,如今只是按部就班。”
幸而月初裴玄祁便下过令,不许蕴玉出风华阁,否则这羊水若是破在外头,还真有些危险。
蕴玉羊水一破,风华阁登时乱作一团。
乾盛殿中,裴玄祁正批阅奏章,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噗通跪倒:“圣上!风华阁来报,娘娘破了水,怕
是要生了!”
“什么?”裴玄祁手中笔一顿,想也不想便拔腿往外跑:“快备轿,去风华阁。”
裴玄祁刚一进门,便见白术与钟乐之疾步赶了过去,他不敢耽搁这二人,只能拧眉问青梧道:“如何了?”
青梧额上冷汗直冒:“回圣上,娘娘羊水已破,已送入产室,只是产婆说,双胎恐不好生。”
裴玄祁听得头皮发麻,顾不得其他,迈步就往里冲。
青梧连忙拦他,焦急道:“圣上,产房污秽,不可入。”
“滚开!”裴玄祁低喝一声,抬眸冲着白术和钟乐之扫去一眼:“他们都能进,朕如何进不得。”
青梧心中叫苦:“可是规矩诶!圣上!”
裴玄祁不听,硬是推门踏了进去。
屋内灯火明亮,四五名产婆围在榻边,空气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
蕴玉虚靠在榻上,额角湿透,发丝贴在脸侧,脸色苍白如纸,齿关紧咬,连呻吟都压得极低。
她正一手死死抓着锦被,眼角泪痕犹在。
见裴玄祁进来,她唇瓣嗡动,只发不出声来。
“蕴玉!”裴玄祁几步冲至榻边,蹲身握住她的手:“朕来了,别怕,你要撑着!”
不等蕴玉说话,一旁的产婆便急急围了上来,一边吩咐人换热水,一边道:“圣上,还请让一让,千万不可挡着娘娘了。”
裴玄祁这才僵硬退后几步,一回身便见白术和钟乐之立在房中一隅,眉头紧蹙。
“你们杵在那儿作甚!”他冷声怒喝:“她在里头生死未卜,你们两个白戴个太医名头!”
钟乐之叹口气,拱手道:“圣上,产婆才是主力,我们只能候在旁边随时施针稳气,若有血崩等症,我们才顶得上。”
他一顿,又道:“若用不上我们,才是最好的。”
“哼!”裴玄祁拂袖,转身站至角落,目光始终紧紧锁住榻边一举一动。
产室里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热水被一盆一盆地送进去,血水也一盆盆被倒出来,空气紧张得像被拉紧的弦。
忽地,门外一名宫人跌跌撞撞奔来,大喊:“圣上!圣上!章华馆起火了!”
话音落地,产室中众人齐齐一震。
裴玄祁眉峰紧锁:“什么?”
“回圣上,火势还不小,薛容华被困在里头了。”宫人跪地惊呼。
白术脸色一沉,低声道:“章华馆?那里不是”
“太医多数调来风华阁,章华馆那边无人救治。”钟乐之皱眉,语气冷峻。
裴玄祁顾不得多想,侧身道:“江尘,你带上人去章华馆走一趟,务必救出薛容华。”
他知薛容华同蕴玉关系好,这话也是说给蕴玉听,好叫她放心。
再一转身,裴玄祁目光一凛,当即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第132章 贵妃角落的一个小宫女,……
角落的一个小宫女,手中正捧着热水,趁众人注意力都在章华馆时,捏了药粉往盆中放。
被裴玄祁发现后,那宫女眼见事情不成了,连忙捏着药包便往口中塞。
周围的人都被惊得一愣,一时竟都不曾反应过来。
眼看那宫人就要把药吞下,裴玄祁骤然一步上前,指如鹰爪,劈手卸了她下颌,那小宫女哼都没哼一声,便被他一掌拍倒在地。
“来人,将她拖下去,好好盯着,别死了。”裴玄祁嗓音冷得惊人,带着彻骨杀意。
太监慌忙将人拖了出去,殿内却静得可怕。
榻上,蕴玉只觉身下越来越痛,整个人已经全然没了力气。
甚至就连方才那事,也只觉耳边一阵嗡嗡声,听不真切。
她本就强撑着一口气,如今眼皮愈发沉重,终是眼前一黑,唰地瘫软了下去。
见状,那产婆一慌,整个人连忙跪在地上:“圣上,圣上不好了,娘娘晕过去了,救命啊,娘娘晕过去了。”
裴玄祁陡然回神,单手一拉便将那产婆拽了起来,冷声道:“哭什么,做你的事!容妃出了事,你也别活了!”
生产过程中,产妇晕了过去,那是十有八九没命的事儿。
钟乐之快步上前,从袖中抽出一副金针,极快地扎入蕴玉胸口、臂弯几处大穴。
眼见蕴玉唇瓣微张,白术立即取过一枚朱红色的丹药,剖开蕴玉唇齿,小心送入她口中。
约莫几息的功夫过去,蕴玉仍未见醒。
裴玄祁只觉心疼欲裂,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
“圣上!”钟乐之抬头,语气沉重:“她此前因着楚氏那药亏损元气,如今气血两虚,已经是强弩之末。若不以针法激醒,怕是挺不过这一遭只是,此法凶险,一旦出针有误,母子皆亡。”
裴玄祁整个人立在原地,冷汗直冒,唇角绷紧。
他死死盯着榻上女子惨白的面容,眼中痛意毫不掩饰。
“那便快些!”他压着声咬牙:“朕要容妃母子平安!”
话落,裴玄祁霍地转身,目光如刃般扫向屋中众人,一字一顿:“若容妃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一时间,产婆们连忙提起胆子忙碌起来。
钟乐之亦不敢多言,只与白术对视一眼,飞快抽出第二套金针,一手施针,一手调气,指尖几乎带着残影。
屋外雷声乍响,骤雨倾盆而下。
裴玄祁退至角落,倚墙而立,目光却始终未离那张病榻。
他忽然低下头,阖上眸子:朕这一生不求神佛,可只要她平安,天命也罢,寿数也罢,尽数拿去。
殿内烛火摇曳,窗纸被雨水拍得“哗哗”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藏珠一声喜极而泣:“醒了,娘娘醒了!”
她扑在榻边,声音都变了调:“娘娘,您睁开眼了!”
裴玄祁心中一颤,连忙睁开眸子,却见蕴玉望着他,唇边绽出个极为清浅的笑意。
“圣上”她唇音轻不可闻。
裴玄祁疾步上前,抚她额头,声音低哑,带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颤意:“好,乖些,再忍一忍,朕在这儿。”
“圣上,快了!”产婆惊叫:“娘娘要生了!”
闻言,裴玄祁轻轻捏住蕴玉手腕,一声不吭地替她导气。
蕴玉仍有些迷糊,却觉整个身子忽然变得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外头雷雨转小,内室忽地响起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娘娘诞下一对龙凤胎!”
裴玄祁这才松了一口气,挥手命人全都退下。
蕴玉一听见产婆的话便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昏了过去。
**
蕴玉再醒来时,便见裴玄祁眼都不眨,直愣愣地望着自己。
见状,蕴玉眨了眨眼,轻声道:“圣上这般瞧着妾做什么?”
“可瞧过孩子了?”
裴玄祁依旧一声不吭,双手紧紧握着蕴玉掌心。
见他这般反常,蕴玉一怔,正要说话,却冷不防被裴玄祁抱进怀中。
“圣上?”她一顿,双手缓缓抱住裴玄祁,伸手拍了拍。
却忽然觉得颈边一阵濡湿,再加上帝王仍旧有些发颤的身子,蕴玉恍若雷劈。
裴玄祁,他,哭了?
思及此,蕴玉有些愕然地想要扭头,却被裴玄祁牢牢锢在怀中,接着便是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不许看!”
听起来凶巴巴,实则不过虚张声势。
蕴玉心中一叹,随即一边抚着裴玄祁的背,一边安抚道:“圣上,妾已经没事了。”
话音甫落,便见裴玄祁猛地抬头,脸上是未干的泪迹以及通红的双眸。
“你知道么?朕差点就要失去你了。”
他盯着蕴玉的眸子,格外认真道:“方才钟乐之说你有可能醒不过来,朕真是恨不得将他们所有人都拖下去斩了,他们竟敢这般咒你。”
“可是朕不敢。”他忽然变得有些委屈:“若真斩了他们,便无人能救你了。”
蕴玉瞧着他这模样,心中了然,只怕是方才将他吓坏了。
思及此,蕴玉轻声道:“圣上,女人生孩子,都是”
“朕不管!”裴玄祁执拗道:“朕不管旁人如何,反正你就不行。”
他整个人依旧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恐惧与欣喜中,他看着蕴玉,一字一顿道:“不生了,往后咱们都不生了。”
蕴玉自然他说什么都答应着。
待裴玄祁神色正常了些,才问道:“圣上可瞧过孩子了?”
裴玄祁抿唇,脸色并不算好看。
他甚至将蕴玉方才那一遭难产也算在了这两个孩子上。
见状,蕴玉便知没有,正要起身吩咐藏珠,便被裴玄祁止住:“你等着,朕命她们将孩子抱过来。”
待嗅到产房中的一丝血腥气,裴玄祁忽然皱了皱眉,伸手用被子将蕴玉整个人都裹起,朝正殿而去。
在正殿将人放下后,才见藏珠和白嬷嬷一左一右抱着两个襁褓过来。
蕴玉抬眸望了眼,皆是皱巴巴的小脸,瞧着并不好看,只是这竟是她血脉相连的孩子,这种感觉格外新奇。
待瞧了瞧,蕴玉才觉出有些不对劲。
自始至终,裴玄祁的双手都紧紧抱着她,目光也一直落在她面上。
蕴玉心中一叹,刻意道:“圣上怎得都不看孩儿们?可是不喜妾诞下的孩子?”
裴玄祁眸色一暗:“自然”
“那圣上为何不抱她们?”
裴玄祁瞥了眼蕴玉的脸色,强忍着难受,伸手抱过了小公主。
他想,他们的女儿,定会同蕴玉一样好看。
小公主尚未睁开眼睛,整个身体软的像一团面团,裴玄祁头一回意识到,这么小小的一团,也是蕴玉拼了命替他诞下的孩子。
他忽然便道:“公主的封号,就唤作长乐吧。”
“朕希望她长乐无忧,一世安康。”
蕴玉眨了眨眼:“那名字呢?”
“由你来取。”
看过两个孩子后,蕴玉总算放下了心,又沉沉睡了下去。
裴玄祁瞧了她半晌,才踏出正殿。
殿外,江尘躬身而立,抬眸瞧了眼裴玄祁的神色,心中忍不住一抖。
“那宫女人呢?”
“回圣上,被麒麟卫制着,您可要见见。”
“朕亲自审问。”
话落,玄色的锦靴大步朝外跨去。
地牢中,裴玄祁斜倚在软椅中,对面正是被他卸了下巴的宫女。
在他跟前,有太监正将烙铁烧的通红。
裴玄祁眸中一片淡漠,就连语调也极为平淡:“你可知,你今日险些叫朕失了容妃?”
他偏了偏头,那团烧红的烙铁在他眸中跳跃。
良久,他轻声一笑:“当着朕的面,就敢暗害容妃,你说,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说着,他朝着旁边一伸手。
那烙铁立即便递在裴玄祁手中,他掂了掂,没甚感情的想,不沉。
随即缓步上前,在宫女拼命摇头的恐惧和挣扎中,缓慢地将那烙铁靠近她的小腹,随即狠狠贴了上去。
嘶——
肉被烤焦的气味顿时充斥着牢房,惊得所有人心中一震。
圣上以前从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只在乎结果,而不是像今日这般,单纯的折磨人。
将烙铁扔开,一旁有内侍上前将宫女的下颌接上,还未开口,便听裴玄祁冷淡的声音传来:“朕只给你一次机会,若你不说,朕便将你的肉一片片剜了,扔进那个炉子里。”
侧边,被烧的滚烫的炉子正扑通扑通地冒着泡。
**
待裴玄祁再回到风华阁时,蕴玉已然醒了,正抱着两个孩子左看右看。
裴玄祁勾了勾唇,起身至她身旁坐定。
蕴玉抬了抬眸,疑道:“圣上沐浴了?”
裴玄祁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多说。
那些腌臜的气息,自然是不能带到她面前的。
见她不愿多说,蕴玉也未多问,只歪了歪头:“妾听藏珠说,有人想要害妾?”
裴玄祁含笑揉了揉她的发顶,眸中一片柔情:“往后不会了。”
听他这般说,蕴玉也不多问,只仰首道:“章华馆那头”
裴玄祁挑眉。
“圣上可否别查了?”
她可没那般大的本事,能在章华馆搞出具死尸来。
裴玄祁轻笑:“好,不查了。”
她说不查便不查。
蕴玉敏锐地觉得裴玄祁状态有些不对,却并未再问,只觉得过一阵子便好了。
将一双儿女抱下去后,裴玄祁忽然亲了亲蕴玉的耳垂,激地她一颤,下意识地便要去推裴玄祁。
却听他在自己耳边厮磨道:“蕴玉,朕的好蕴玉,朕赐你帝姓可好?”
他想了很久,若是蕴玉姓了他的姓,是不是便证明自己同她有再也斩断不了的牵绊。
不料耳边却传来女子温柔但坚定的嗓音:“不要。”
她回眸:“圣上,妾就是妾,帝姓于旁人而言是荣耀,妾却是不想要。”
裴玄祁盯了她很久,终是道:“好。”
翌日,御前传下圣旨,晓谕六宫。
“容妃贤淑端惠,侍朕以躬今册为贵妃,特允其受中宫礼。”
“贵妃诞下双胎,乃龙凤祥瑞,后宫各处,皆赏一年例银,风华阁赏三年例银,接生嬷嬷赏黄金百两。”
第133章 身世风华阁得到消息时,……
风华阁得到消息时,蕴玉正被白嬷嬷盯着喝药。
白嬷嬷说,娘娘身子本就不好,又遭了这一通罪,一日三顿的补药定是少不了的。
她本不喜喝药,可瞧着白嬷嬷通红的双眼,终是乖乖将药喝了下去。
一盏汤药用完,青梧便匆匆来报,道是德淑媛求见。
蕴玉一怔,旋即挥了挥手命青梧将人请进来。
德淑媛难得换了身胭脂色的鲜亮衣裳,面上笑意盈盈。
刚踏进内室中,德淑媛便坐至蕴玉床榻旁,关切道:“娘娘身子可还爽利?”
“这女人生孩子,便如同鬼门关走了一遭,可要万万保重才是。”
说着,德淑媛又含笑朝蕴玉授予了不少她当初生了昭宁公主时的经验。
蕴玉皆一一应下,聊了一阵后,德淑媛才缓声道:“今儿个一早,圣上便派人来了钟粹宫,命我好生筹办二皇子的百日宴,届时会叫所有命妇进宫给娘娘您请安,这章程妾不敢擅专,特意来问问娘娘的意思。”
“所有命妇请安?”蕴玉抬眸:“这圣上倒是不曾同我说过。”
德淑媛一笑,目露坦然:“昨儿个娘娘生产辛苦,加之圣上向来心疼娘娘,自然是不愿拿这些小事儿烦扰娘娘,只好叫我这么个闲人来替娘娘操心了。”
她说这话将自个儿的姿态放的极低,蕴玉自然明白德淑媛是什么意思,旋即便朝她卖了个好:“能叫你筹备,我自然是处处满意的,便是你,可别嫌麻烦才是。”
“瞧娘娘这话说的,若是旁人听了,便要说妾拿乔了。”德淑媛含笑嗔了蕴玉一眼,起身便要告辞。
蕴玉却是一拦:“德淑媛留步。”
德淑媛脚步一顿,蕴玉抬眸:“昨日本宫生产时,曾模糊听见,有宫人做了手脚。”
提及此事,德淑媛心中一叹,回眸望向蕴玉:“娘娘,妾知您想问什么,只是这事儿,圣上下了旨,不得任何人提起,妾实在是”
蕴玉抿唇,心中隐隐觉得有何处不对。
自昨日起,裴玄祁便对此事讳莫如深,便是连章华馆的事儿都揭过了,处置个幕后之人,能有何麻烦的。
不过她也不欲为难德淑媛,微微颔首便将人放走了。
午膳时分,裴玄祁刚踏入风华阁,便瞧见蕴玉怀中正抱着二皇子轻哄。
见他来了,蕴玉偏头朝他一笑,轻声道:“圣上来了?”
裴玄祁自然坐在她身旁,将二皇子接了过去,才伸手探了探蕴玉额头,察觉一切如常,堪堪放下心来。
蕴玉笑他:“圣上这些日子,倒是愈发像起白嬷嬷了。”
江尘将头低地更深,生怕再听见贵妃娘娘口中吐出什么狂妄之语。
裴玄祁不仅不恼,甚至颇有闲心地打趣道:“那感
情好,朕倒是能时时陪在贵妃身边了。”
话落,他吩咐宫人将午膳都拿进屋子来,又亲自喂了蕴玉吃。
蕴玉无奈:“妾哪里就这般娇气了。”
裴玄祁不答,只笑吟吟瞧着蕴玉,仿佛怎么也瞧不够。
用完膳,裴玄祁命人将乾盛殿的折子全都搬来风华阁,下午便一边批折子,一边陪着蕴玉。
“朕打算,在二皇子百日那天,大赦天下。”
蕴玉抬眸。
裴玄祁含笑道:“今儿个一早,朕见东边儿天上有霞光漫天,隐隐露出佛光,想来二皇子定是携福泽降世,便是让百姓也沾沾他的光。”
蕴玉今日也醒得早,怎得不见裴玄祁口中的景象。
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裴玄祁这是在替二皇子铺路。
她心中一动,试探问道:“圣上,昨日那宫女”
裴玄祁面不改色,眸中极为温润道:“昨个儿夜里便审了出来,是伊氏从中作梗,朕已经赐了鸩酒。”
蕴玉闻言,微微蹙了蹙眉头,心中总觉得不对劲。
裴玄祁抬眸:“可是觉得朕处置的轻了?”
蕴玉没好气地嗤他一声:“圣上还真当妾是什么以折磨人为乐的妖女不成?”
话毕,便觉那补身汤的药劲儿有些上来,侧身阖上了眸子。
裴玄祁含笑望了她一眼,才又拿起手中奏折处置。
江尘立于一侧,隐在袖下的手却是微微颤抖。
昨儿个夜里,圣上亲自审出伊昭容,旋即便去了伊昭容宫中,吩咐麒麟卫齐齐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接着,圣上独身一人进了宫中,再吩咐他进去收尸时江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随后,伊昭容宫中,所有近身宫人全数赐死。
圣上回风华阁前,便命人将伊昭容这些年做过的腌臜事查了个底朝天,尽数送往伊家。
今儿个一早,伊阁老便在家中悬梁自尽。
这些大事儿,落到圣上口中,却是轻飘飘一句赐鸩酒。
**
随后的一个月,蕴玉便安安心心坐起了月子。
虽说她眼下是贵妃,却也不急着将德淑媛手中的宫权收回来。
德淑媛是聪明人,一点权力而已,也好叫她安心。
与蕴玉相比,裴玄祁倒是忙碌不少,短短一个月,便召了钦天监数次,言对皇子公主的名字不满意。
那些个名字都曾送来蕴玉这里过了目,皆是些寓意吉祥的好字,也不知裴玄祁想挑出个什么好字儿来。
十一月十二,裴玄祁兴冲冲地捏着两张纸,朝蕴玉炫耀,说他给永乐和二皇子选好了名讳。
“朝朝便唤作裴祚,暮暮便唤作裴葭,如何?”
“裴祚,承福启运;裴葭,如芙蓉初发,清柔婉美,这两个名字,朕觉得甚好。”
蕴玉顿时便怔愣在原处。
因着不曾取名,二皇子和公主眼下皆唤着小名,只是
“以‘祚’为名,是否有些太过了。”
祚,指福,赐福,也是帝位的代名词。
不料,裴玄祁却转眸,直勾勾盯着蕴玉:“这便是朕对二皇子的期许。”
他的江山,他的所有,只能由他和蕴玉共同的骨血继承。
至于永乐,那是他和蕴玉捧在掌中的明珠,他要她幸福快乐一辈子。
蕴玉怔忡片刻,望着裴玄祁那双认真的眼,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裴玄祁见她不应,眉眼微敛,将她揽入怀中,有些不安道:“你若不喜,便换也无妨,朕只是想”
“妾怎会不喜。”蕴玉双手环住他腰间,仰头道:“妾只是不敢相信。”
世人皆说,帝王情浅,可眼前人,眉目认真,一点一滴地告诉她,要将他的所有,都给她和她的孩子。
**
十二月十五,正是裴祚和裴葭的百日宴。
宴席同样选在了重大事宜才会动用的太清宫,足以见皇帝对此事的重视。
天边尚未大亮,太清宫中便红烛高照,帷帐流苏如瀑,就连帘幔上也以金线绣着百子图。
如今贵妃受中宫礼,那些进了宫的命妇们,自然要先去风华阁拜见贵妃。
此时的风华阁内。
一妇人身着三品诰命服饰,面若银盘,瞧着便是副和气的好相貌。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一抿,立即夸了又夸。
身边的夫人们自然也连忙附和。
只偏有那不长眼的,抬眸打量了一番,冷不丁道:“这风华阁,瞧着倒不似贵妃的居所。”
话音甫落,满殿皆静。
风华阁虽精致,却始终狭小了些,如今要容纳满朝的诰命们自然有些逼仄,可也无人敢挑这儿的不是。
这妇人一身气度冷峻,面上覆纱,仅露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瞧着便颇不好惹。
在她身侧,少女一身绯色绣金色蝶纹襦裙,唇红肤白,鬓边簪了根鎏金流苏簪,簪头的蝴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今日这样的场合,众夫人虽是带了自家女儿进宫,却无一不是打扮地落落大方,端庄娴雅,似这少女般的打扮倒是少数。
却也叫这母女二人的心思赤裸裸摊在众人面前。
虞穗礼本悠然坐于侧后方,闻言懒懒瞥了那妇人一眼,嗤道:“荣恩公夫人素来低调,如今难得现身,倒也不必急着发话。我倒是瞧着,这风华阁精巧极了。”
荣恩公夫人眸色淡淡,并不搭理虞穗礼,瞧那模样,显然自视甚高。
虞穗礼轻哼一声,谁不知道崔妙因和萧钰解除婚约的事儿闹得满京城都知道。
原来竟是为着这儿,只是瞧着如今圣上对贵妃的心思,只怕那崔妙因要哭着回去了。
她虽算不上聪明绝顶,却也有些眼色和分寸。
圣上如今依旧未曾让贵妃搬宫,不过是两种可能。
其一,便是圣上并不看重贵妃,才叫其蜗居在这小小的风华阁中,可是如今瞧着像么?
其二,便是贵妃娘娘很快便要再进一步,为此,不如届时一步到位来的爽快。
可惜那荣恩公夫人眼睛长在鼻子上,却参不透这层道理。
端王妃盛栀见荣恩公夫人这般作态,也生出些不悦,张口道:“荣恩公夫人面见贵妃娘娘,却带着面纱,岂非对贵妃娘娘不敬?”
她身侧,崔妙因秀眉一紧,正要开口,却被荣恩公夫人拍了拍手背。
“臣妇近来面上起了些疹子,这才戴了面纱。”
众人皆不着痕迹地离她远了些。
正在此时,殿门微启,一阵香风袭来。
“贵妃娘娘到——”
蕴玉扶着藏珠的手缓缓走至主位坐下,今日她乃是主角,自然是盛装打扮过。
一袭大红色的贵妃服饰,上以金线绣了凤穿牡丹纹样,钗冠金缕,风华绝代。
众人皆齐齐起身行礼。
蕴玉微微颔首,唇边淡淡笑道:“诸位夫人今日为二皇子与二公主百日而来,本宫感念在心,快快请起。”
方才殿中的争执蕴玉自然听在耳中几分,她目光扫过荣恩公夫人,心中竟生出几分不喜。
好在她并未将这份不悦放在心上,转眸瞧着端王妃盛栀,笑道:“这位便是端王妃吧,久闻
大名,今日总算是得见了。”
端王妃长相极为温婉,着水蓝色冰晶纹大袖襦裙,鬓边斜插了两支素玉簪,眸光盈盈,好看极了。
闻言,端王妃立即起身行了一礼:“见过贵妃娘娘,贺喜娘娘诞下龙凤之喜,贵体安康,实乃我大盛之福。”
蕴玉闻言噗嗤一笑:“端王妃过誉了,快快请坐,若是端王知晓王妃受累,只怕要闹上圣上那儿去。”
她掩唇一笑,众夫人也格外配合,皆夸赞起端王对王妃的盛宠。
端王妃眉眼一弯,声音极低地笑道:“娘娘果然聪慧明艳,叫臣妇折服。”
她此番言行,无疑是代表端王向贵妃示好。
如今后宫中风头最盛者莫过于蕴玉,连端王府都不欲得罪,这贵妃的位置,便更不容轻视了。
一时间,先前对风华阁有所轻视的几位夫人,皆收敛了面色。
偏生崔妙因脸色扭曲,眸中嫉火跳动。
蕴玉抬眸瞅了眼外头的天色,算算也到了时候,便起身吩咐前往太清宫赴宴。
只是她脚步刚刚提起,便听那位荣恩公夫人道:“贵妃娘娘,臣妇有一事要禀,可否借一步说话?”
蕴玉蹙眉,抬手示意青梧先带着夫人们过去,自己淡淡瞧着荣恩公夫人那双凤眼:“夫人随本宫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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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乾盛殿。
裴玄祁含笑坐于御案之上,面前摆着碗温热的汤药。
青玉中隐隐透出汤药的褐色。
下方,黄芪伏身拜道:“还请圣上三思,此药此药一旦喝下,断无可能扭转。”
裴玄祁勾了勾唇,抬手便端过汤盏一饮而尽。
苦涩的汤汁瞬间充斥着味蕾,江尘适时递上一盏蜜饯。
裴玄祁扫过一眼,随手将其挥退。
“朕记得,你有个孙儿,天资聪颖?”
黄芪在裴玄祁饮药时便匍匐在地,闻声一颤:“回圣上,臣那嫡长孙黄恒,确承了老臣衣钵。”
裴玄祁神色淡淡:“朕会命他承袭你皇家衣钵,往后黄氏一族的兴盛,就看你的了。”
黄芪一抖,连忙跪伏在地。
裴玄祁当即起身,大步朝太清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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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阁
蕴玉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对面的女人,拧眉道:“夫人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身后,藏珠更是瞪大了眼望着荣恩公夫人,就连崔妙因,也被吓在原处一动不动。
临行前,母亲说过,定会帮她留在圣上身边,可她没说过,是通过这样的方式留在圣上身边啊。
“臣妇说,还请贵妃娘娘替妙因引荐,留其在圣上跟前伺候。”荣恩公夫人一顿,又道:“位分不必太高,便是妃位即可,勉强能配的上妙因的身份。”
蕴玉听及此,只觉这妇人怕是失心疯了,忍不住道:“本宫听不懂夫人在说什么,也念夫人不懂宫中规矩,此次便不与夫人计较,本宫急着去太清宫赴宴,还请夫人让开。”
荣恩公夫人横跨一步,挡住蕴玉去路,凝声道:“还请贵妃娘娘万勿着急,听臣妇将话说完再走不迟。”
她环视一圈:“还请娘娘吩咐这些宫人退下。”
蕴玉一笑,只觉这荣恩公夫人可笑得近,正要吩咐人将她扔出去,便听荣恩公夫人又道:“此事关系到娘娘的身世,万不可被旁人听见。”
闻言,蕴玉眸色一沉,骤然转过身来。
藏珠抿唇,有些惊疑地望着蕴玉。
便见她沉吟了几瞬,终是挥了挥手,让宫人和崔妙因都去外头候着。
荣恩公夫人拧眉望着藏珠和白嬷嬷。
“她们同本宫,无任何秘密。”
“夫人有何话,现在可以说了。”
荣恩公夫人伸手,缓缓将自己面上的面纱揭下。
面纱话落的一瞬间,白嬷嬷便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你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