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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我以后不会再挂念你 倘若不是苍溪行阻……

    如今张子隐终于找到了真命天女, 乌景元真的很为他开心。

    想到此时,外面起风了,更冷了, 乌景元拢了拢衣袖,刚要回去,哪知才一转身就看见一道人影立在不远处,模模糊糊的。

    他如今的鱼眼视力很差, 根本看不清。

    为了能看清来人是谁, 乌景元就下意识攥拳揉了揉眼,等他再放下手时,那人影已经靠近了。

    熟悉的声音, 缓缓从头顶响起:“啊,景,景兄!你不要这样, 别哭……我,我……”

    我了半天, 我不出来了。

    依旧是那样笨拙, 不太会哄人,一激动就结巴。

    乌景元刚想解释他没有哭,只是单纯眼睛不太舒服。

    下一刻, 一双有力温热的大手,就已经按上了他的肩胛, 张子隐的声音听起来焦急, 慌张, 隐隐有几分愧疚,“别哭,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哄你。”

    “我没哭啊。”

    乌景元觉得真是莫名其妙的。

    而且按他肩膀的手劲儿太大了,按得他疼,就下意识扭着身子往回躲。

    可换来的,却是张子隐更用力地握住他的肩膀,同时还隐隐有点不耐烦了。

    “还说没哭?你的眼睛都红了…”顿了顿,他又有点失落地低声喃喃,“你以前不这样的。”

    当然不这样啊。

    因为这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一双鱼眼,与他的身躯契合度不高,还时常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就像现在这样,跟飞进了沙子一样,干涩得发疼。

    乌景元还没来得及解释,张子隐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你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真的……我这一年来,其实挺挂念你的,有时候还会去你我从前喝过酒的酒肆里转转,吃点你喜欢的桃花酥和栗子糕……”

    “啊,嗯……”乌景元有点接不上话,想了想才客气地说,“我这一年来,也挺挂念你……”

    也就这么一句,立马让张子隐情绪激动起来,眼眸瞬间就冒出了血丝,咬着牙低吼,“不行!你不能挂念我,不能想着我,不能了!”

    乌景元稀里糊涂的,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句话说得不对。

    只是恍惚间想起,从前每一次和张子隐见面,张郎第一句话,就问乌景元想不想他。

    乌景元是个内敛安静的人,有些话他是说不出口的。

    张子隐就一直缠着他问,一直问,问到他终于吐出句无可奈何的“想你”,才哈哈大笑,抱着他一直转圈圈,边转边喊:“乌公子想我咯!乌公子说他想我咯!”

    如今张子隐却告诉他,不许他再想他。

    那好。

    乌景元点点头:“好,我以后都不会再挂念你,也不会再想着你。”

    本以为这样,张子隐就会把手松开,因为握得乌景元很疼,倘若不是因为张子隐一丝一毫的灵力都不曾用,估计护身小甲早就把他狠狠打飞出去了。

    “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话好跟我说了吗?”张子隐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眼圈不知不觉中就红透了,像是两颗樱桃,看着有点可怜。

    乌景元本来准备了很多话,想和他说。

    可如今真的见面了,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想了半天,也只吐出一句:“你的未婚妻好漂亮。”

    “还有呢?”张子隐看起来很受伤。

    “嗯,跟你蛮般配的,往后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啊。”乌景元笑着说,眼里满是真诚,一丝一毫都没有作伪。

    可就是因为看出来他的真心,张子隐才愈发难过了。

    他不敢去看乌景元含泪的眼睛,把脸撇了过去,半晌儿后,才又转回来,低低地问了句,“我,我能不能再抱抱你?”

    不等乌景元答应,他的双手就已经往乌景元的腰肢上伸来。

    可还没触碰到衣袍,就嘭的一声,被一道金色的结界,狠狠打了出去。

    张子隐倒退数步,两手被金光打得发麻,低头一瞧,虎口都崩裂流血了,他满脸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乌景元——

    无比期盼着他能说出那句,张子隐做梦都想听到的答案——“我已经恢复修为了”。

    可让他无比失望的是,乌景元说的是:“抱歉,师尊此前送了我一套护身小甲,用来保护我的。”

    原来是护身小甲!

    还是苍溪行送的!

    张子隐懊恼地想,苍溪行,又是苍溪行!

    倘若不是因为苍溪行这些年来,处处阻挠,他早就和乌景元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如今还弄了套劳什子的护身小甲,害他碰都不能碰,实在可恶!

    嘭的一声,张子隐气极之下,一拳头把旁边的大石头击得粉碎!

    飞溅起的石块,被乌景元周身的结界挡下,不曾伤他分毫。

    见张子隐的右手血流不止,乌景元愣了愣,下意识上前,想像从前那样,为他包扎。

    可还未靠近,远远就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好找呢。”

    来人正是文姑娘。

    “你受伤了?”文姑娘走近身来,关切地询问,还抬眸望向了乌景元。

    两人面对面站着,乌景元这时才瞧清,文姑娘的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可见张子隐确实履行了从前的诺言,要找一个和乌景元容貌相像的女修。

    “我没事,一点小伤。”张子隐把手藏在衣袖中,柔情似水地同文姑娘道,“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见未婚妻只穿了身薄裙,连貂毛披风都没带,便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才一披上,就跟想起什么一般,张子隐抿着唇,神情复杂地望了过来。

    乌景元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见两人都望着自己,刚要开口先行离开。

    下一刻,肩胛一暖,厚重的氅衣从背后披了上来,乌景元一回眸,发出一声惊呼:“师尊?”

    第32章 师尊不要不理我 师尊对他一点办法都没……

    “外面天寒地冻的, 你如今的身子不比从前,自己不知道仔细着些么?”

    苍溪行的神情淡淡的,甚至有些冷酷。

    说这话时, 还冷眼扫向了张子隐,而后就平静的收回了目光。

    他对觊觎徒儿的男人,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见自家徒儿满脸惊喜和不敢置信,呆呆愣愣站在原地, 像根木头桩子, 苍溪行既觉得可爱可笑,又觉得他可恨可恶——

    都耳提面命千百来回了,不让他跟张子隐再有来往, 非是不听!

    如今可好了,昔日要死要活,非乌景元不要的张子隐,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就新人换旧人了, 还在景元面前恩恩爱爱, 实在可恶!

    苍溪行本来不想管这个事。

    甚至没打算露面的,只不过方才远远看见景元揉眼睛,那双曾经属于苍溪行的双眸, 被他揉得越来越红,像小兔子一样, 看着惨兮兮的, 实在是忍不住。

    苍溪行绝不允许乌景元用他的眼睛, 为其他男人流泪。

    苍溪行自然又熟练地把氅衣上的细带系好,离得近了,还是能看出些许狰狞的疤痕, 这是无论用什么皮,都掩盖不了的。

    目光慢慢下移,望着乌景元修长白皙的脖颈,以及脖颈中央,那一点精致小巧的喉结。

    苍溪行的脑海中,立马又浮现出了从前,他粗—暴地,狠狠咬着景元的喉咙不放。

    宛如茹毛饮血的野兽,利齿在景元的皮肉里深嵌,贪婪地吸食着滚—烫又甘甜的血液。

    一瞬间,苍溪行的喉咙就绞了起来,隐隐有些发干。

    明面上却不显分毫,还顺手轻轻拂去胆敢落在乌景元发间的枯叶。

    再开口时,语气越发冷漠疏远:“怎么,不认识为师了?”

    “不,弟子,弟子拜见师尊!”乌景元赶紧拱手行礼,心脏咚咚乱跳,他努力克制情绪,生怕一个不留神,心脏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是师尊!

    真的是师尊!

    没有做梦!

    师尊居然也来了,还当众给他披氅衣,系细带!

    师尊已经很久没待他这么亲近温柔过了!

    乌景元的眼前,渐渐升腾起了一阵白雾,氤氲起的水雾,遮掩了他的视线,他努力睁大眼睛,贪婪又惊喜地想多看看师尊的脸。

    可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明明和师尊近在咫尺,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他恨死这双鱼眼了,鼻尖一酸,又有点想哭了。

    苍溪行淡淡应了一声,眼神示意乌景元随自己走,然后率先抬腿离去。

    哪知才走了几步,未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苍溪行不悦地蹙紧了眉,只当自家徒儿依旧对张子隐余情未了,索性暗暗施法。

    一束无形的灵力,直接缠绕住了乌景元的右手腕。

    乌景元眼前不能视物,只能凭借听觉,感应师尊的方位,冷不丁被一股力道,猛然一拽,脚下一踉跄。

    “景元!”张子隐见乌景元要走,还是跟苍溪行走,立马就急了,不顾未婚妻还在场,上前一步道,“我,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不要……”

    话音未落,那拽着乌景元的力道,又重了好几分。

    乌景元被迫踉踉跄跄地往前扑。

    他感受得到,这是师尊的灵力,所以一点都没有反抗,心里甚至还非常欢喜,浑然没听见张子隐的声音。

    文姑娘挽着张子隐的手臂,不许他走,柔声道:“子隐,你喝醉了,长辈们还等着我们过去呢,别再闹了……”

    声音越来越模糊,很快就听不清了。

    迎面寒风一吹,乌景元眼里的热度随之散了几分,也终于能看清师尊的背影了。

    就这样,师尊走在前,他走在后。

    一条无形的绳索,连接着两人。

    苍溪行一路将他拖拽回了自己的房间,才终于收回了灵力。

    他背对着徒儿,站在房中,身影落在墙面上,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拉得很长。

    明明是他亲手把徒弟拉进房里的,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正踌躇间,蓦然听见身后传来噗通一声,苍溪行一回眸,他那个虔诚又笨拙的徒儿,竟然又跪下了。

    明明腿才痊愈,又这么不爱惜。

    苍溪行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师尊,弟子,弟子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犯了,还望师尊原谅弟子!”

    乌景元跪地,低眉顺眼地请罪。

    实则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可如果他认个错,师尊就能像从前一样待他,那就是让他天天认错,他也心甘情愿。

    久久没听见头顶传来师尊的声音。

    乌景元的心,慢慢又往下沉了,眼睛也开始湿润起来,温暖厚实的氅衣还在身上披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师尊的余温。

    一切看似温暖又美好。

    他不想再和师尊之间有任何误会了。

    乌景元深呼口气,鼓足勇气,跪行上去,小心翼翼抓着师尊的衣袍,轻轻摇了摇。

    等再扬起头时,他的脸和当年的那个小奴隶再度重叠了。

    “仙尊不要丢下我。”

    “师尊不要不理我。”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面对的是同样的人。

    多年前,苍溪行面对那样娇弱可怜的小孩子,没法坐视不理。

    多年后,他面对着残废至此的可怜徒儿,同样没法冷脸相待。

    明明来时,苍溪行就下定决心,要快刀斩乱麻,彻底了断这一切,让景元断了对他的情。

    可真当他面对景元哀求的,可怜的,满是期待的一张俊脸时,苍溪行根本连一个狠辣的字眼都吐不出来。

    第33章 事到临头,狗男人后悔了 本来想了断的……

    按照西炎的风俗, 情投意合的男女,要在订婚时摆下祭坛,换上特定的华丽服饰, 向苍天厚土祭拜。

    仪典非常复杂,乌景元大致听张家的门生说了一遍,但也没记住多少。

    与师尊“和解”后,乌景元满心欢喜, 心思全然不在张子隐的订婚上了, 有事没事就往师尊身边挨。

    师尊虽然依旧待他冷冷淡淡的,但似乎不那么抗拒他的亲近了。

    偶尔目光瞥向他时,眼底也有了丝温度。

    乌景元把师尊对自己态度的转变, 全然归功于宁师兄身上。

    倘若不是宁师兄送了他蛇皮,暂且掩住了满脸的狰狞疤痕,只怕师尊如今依旧不待见他。

    无论如何, 乌景元已经很满足了。

    再不敢奢求师尊能跟他合籍,给他一个道侣身份, 只期盼着能永远待在师尊身边, 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徒儿。

    仪典那日,乌景元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弟子服,规规矩矩跟在师尊身后。

    师尊走, 他就走。

    师尊停,他就停。

    师尊跟旁的仙门仙首说话, 他就老老实实当哑巴, 低眉顺眼降低存在感。

    师尊落座, 他就站师尊后面,仿佛小尾巴一样,同师尊形影不离, 为师尊端茶递水。

    小师叔见了,还潇洒地摇着折扇,调侃道:“还是有徒儿跟着好啊,知冷知热的,口渴了还能帮着倒杯水。”

    宁书本体是蛇,上回褪了层蛇皮后,一直处于虚弱期。

    这次随小师叔下山,勉强撑了几天,这会儿又变回了原形,正缠绕在小师叔的手腕上睡觉。

    闻言,苍溪行抬眸横了他一眼。

    乌景元有点难为情,就抱着茶壶给小师叔添了杯热茶。

    在场宾客众多,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偌大的道场包围得水泄不通。

    道场中央屹立着一处高台,周围早早拉起了彩色的横幅,天道府的漆黑旗帜,在风中猎猎飘动。

    “想不到张少主年纪轻轻就成亲了,听说娶的那名女子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来历不明,但生得美若天仙!”

    “我也听说了!不仅如此,我还听说那姑娘的眉眼间,有几分像那个人!”

    “那个是哪个?”

    “还能是哪个?不就是一年前,从魔域里回来,身负重伤,容貌尽毁的那个人!”

    “哦,你说的是问仙宗宗主座下二弟子乌景元?之前还有人说,张少主跟他情投意合,是对断袖呢,如今看来啊,不过是些风言风语!”

    人群中传来议论声,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苍溪行耳朵里。

    苍溪行浓眉紧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恰好乌景元正小心翼翼帮他添茶,便抬眸瞥了他一眼,却见那张熟悉的俊脸上,立马泛起了明媚灿烂的笑,在阳光下面,犹如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

    竟是那般我见犹怜。

    苍溪行方才的不悦,瞬间就消失殆尽,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不过快到让人无法察觉。

    很快,仪典就开始了。

    原本喧闹的道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冲着台上的两道人影望去。

    乌景元如今修为尽失,六识自然远不如其他修士。

    场上人影憧憧的,距离又远,就算他踮起脚尖,也只依稀能看见两道红影而已。

    在尝试了几次之后,索性就放弃了。

    老老实实端着茶壶,眼睛直勾勾盯着师尊面前的茶杯,只要一空,他就立马满上。

    哪怕只是区区一点小事,他也想做得完美无缺,似乎这样就能证明给师尊看,他还有点小用,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张子隐犹如行尸走肉,手里抓着一条红绸,红绸的另一端由文姑娘抓着。

    今日是他和文姑娘的订婚仪典,本该开开心心的,可他却一丝喜悦都没有,满脑想着的,居然都是乌景元!

    他本以为乌景元还像一年前那样丑陋不堪,人憎鬼厌。

    其实这次请乌景元来,就是想做个彻底的了断。

    可张子隐怎么都没想到,乌景元的脸居然恢复了!

    虽然离得近了,还是能看见些许狰狞,但只要小心掩饰,旁人未必看得出来。

    既然容貌都能恢复,想来恢复修为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两天他想了很多,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乌景元。

    冲他笑的乌景元,与他并肩作战的乌景元,为他做饭,哄他喝醒酒汤的乌景元,全都是乌景元……

    耳边是清脆礼乐声,伴随着唱词,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三根香烛。

    只要同文姑娘祭拜过天地,当众宣读誓词,那两人的亲事就此定下了。

    就算日后再想反悔,也是不行了。

    都到节骨眼上了,张子隐居然犹豫了。

    “子隐,该宣誓了。”文姑娘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如同一阵微风,在耳边萦绕。

    所有人都在看着,张家的长辈们,也都在观台上等着。

    张子隐紧紧抿着唇,脑子里天翻地覆,如同炸开了锅,心绪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他不动。满身不情愿。

    场上很快就传来疑惑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

    站在祭坛上的张家长辈,压低声,严厉提醒。

    张子隐深呼口气,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啪的一声,把手里的红绸和香烛,一把摔在了地上。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张子隐迅速回转过身,遥遥望向了观台上的那抹青影。

    文姑娘发出一声惊呼,观台上的张家主神情一变,猛站起身来。

    一瞬间,所有人齐刷刷顺着张子隐的目光望了过去——

    等乌景元察觉到不对劲儿时,他就已经被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团团包围了。

    “子隐!你在做什么?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休得胡来!”张家主严厉地警告道。

    张子隐满脸挣扎,犹豫着吐出一句:“爹,我,我……”

    话音未落,就听嗡的一声剑鸣,至道场上空响起,伴随着唰的一声,一道儿火红的影子,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发出一连串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溪行神情一变,立马起身抬手施法。

    那团红影平稳落下,不偏不倚,正落在了张子隐面前。

    “师,师尊!有坏人抓我!”孔鸿明才一落地,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就发出了惊呼,“他,他还说他是我爹!”

    “我去他妈的,我是他爹!!”

    剩下的几个字,直接被苍溪行消音了。

    第34章 我待师尊如父 “难道你认为,我会喜欢……

    孔鸿明的突然出现, 中断了仪典。

    苍溪行亲自带着不懂事的小徒儿,前去赔礼,乌景元没跟着去, 索性就一头扎房里,准备蒙头睡个回笼觉。

    哪知才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封信。

    字迹很陌生,写着乌公子亲启。

    拆开来看, 里面就短短两行娟秀小字, 请他去湖心附近的凉亭一见。

    署名是张子隐的未婚妻。

    那不就是文姑娘咯?

    乌景元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试图透过这短短两行字, 探究出文姑娘的意图。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

    本想着,要不要去跟师尊或者小师叔说一声,但信的末尾写着, 请乌公子独自前往。

    只怕文姑娘不想他俩见面的事,被第三个知道。

    乌景元想了想, 还是决定过去一趟。

    按照约定的时间, 乌景元提前半柱香来到了凉亭,岂料文姑娘来得比他还早。

    乌景元刚要开口道歉,毕竟让好朋友的未婚妻站风口等着自己, 委实说不过去。

    可还没吐出一个字呢,文姑娘就转过身来, 率先开了口:“我知道你和张郎之间的关系!”

    乌景元先是一愣, 随即点点头, 很坦然:“我确实与他相识多年。”

    文姑娘摇摇头,原本清丽温婉的面容,此刻竟隐隐泛起几分狠厉, 冷冷道:“乌公子,这里没有外人,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喜欢张子隐,我爱他,我要跟他结为道侣,还请乌公子识趣儿些,不要再纠缠着张郎不放!”

    “我,我没有纠缠他啊。”乌景元感到很郁闷,他从始至终只把张少主当好兄弟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一丝非分之想。

    再说了——乌景元实事求是,“这次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是张少爷写了信来,邀请我来天道府参加他的订婚宴。”

    “他让你来,你就来?那他让你去死,你去不去?”文姑娘语气更冷,精致的五官在林叶的倒影下,显得很阴沉。

    乌景元有点惊奇她的变脸速度,但想着,此人是张少主的未婚妻,俗话说得好,朋友妻,不可欺。

    就是嘴上让她几句,又不能少块肉。

    于是乎,乌景元泄了口气似的,道:“好,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缠着张少主了。也不会再跟他见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乌景元拱手告辞。

    哪知才一转身,身后骤然袭来一道寒风。

    径直朝他后心袭来,嘭的一声,护身小甲上的金色符咒,狠狠将对方打了出去,乌景元一回眸,文姑娘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倒飞出去,重重摔倒在地。

    还没起身,就面色一白,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乌景元既惊且疑。

    惊的是怎么会把文姑娘伤成了这样?

    疑的是,护身小甲寻常存在感很低的,而且一般是通过感知周围的灵力波动,从而迅速做出防御。

    可张家的门生明明说了,文姑娘空无修为,又怎么会被护身小甲重伤至此?

    不等乌景元起疑,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音:“文锦!”

    张子隐几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将地上的女子捞入怀里,看着未婚妻面色惨白,口吐鲜血,瞳孔瞬间缩小,失声唤道:“小锦,你不能有事!”

    乌景元骤然听见这个称呼,神情有些恍惚。

    昔日的记忆,再度翻涌上来。

    “我姓张,名潜,字子隐,小名叫慢慢。”

    “为什么叫慢慢?因为爹娘当初给我起名字的时候,我爹问我娘,起个什么小名好,我娘就说慢慢想,不着急,结果我爹就听见前面俩字,所以就起了这么个小名!”

    “啊,你没有小名啊?也没有爹娘??那没关系啊,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好兄弟了,我的爹娘就是你的爹娘……那我叫你小景好不好?”

    “哪里肉麻了,多好听啊?小景,小景,小景……”

    明明什么都没变,好似什么都变了。

    乌景元一阵怅然若失,就看见文姑娘又呕了一大口血,抬起苍白的手,轻轻抚摸上了张子隐的脸,然后转过一张布满血迹的脸,哀求道:“乌公子,我是真的很喜欢张郎……只要乌公子答应把张郎让给我,让我做什么事,我都心甘情愿……”

    “好了,小锦,什么都别说了,我带你下去疗伤!”

    “不,让我说完,我,我怕我再不说的话,就没有机会了……”文姑娘气若游丝地道,“乌公子,求求你,就,就把子隐让给我罢?”

    乌景元深吸口气,看了看面色凝重的张少主,又看了看他怀里气息奄奄的女子,一字一顿地说:“张少主,文姑娘,或许是我此前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了什么话,让你们误会了,我从始至终只是把张少主当兄弟而已!”

    “景元……”张子隐满脸哀恸,像是被这话伤到了。

    “张少主!”乌景元决定快刀斩乱麻,直言不讳地说,“我可不是断袖!平生也最厌恶龙阳之好,看着就恶心!”

    张子隐惊得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久久说不出话来,好久才木讷地挤出一句:“那你和你师尊……”

    “张子隐!你说话小心点!”乌景元神情一厉,猛提了个音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待师尊只有父子之情,师徒之义,岂容你信口开河?”

    “你喜欢的居然是女子?!”张子隐满脸难以置信,喃喃地问。

    “那不然呢?”乌景元冷冷道,“难道你认为,我会喜欢男人?你不觉得那很恶心么?我年纪轻轻的,自然喜欢如花似玉的女子!”

    身后蓦然传来卡擦一声,不知是谁踏碎了枯枝。

    乌景元闻声回眸,就见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乌泱泱一群人,而为首的,正是师尊。

    师尊都听见了。

    第35章 朋友的未婚妻居然是魔尊的炉鼎?! “……

    乌景元瞬间就慌了, 心头也热了起来。

    下意识想冲上前,拉着师尊解释。

    可周围的人太多了,乌泱泱的一群站满了庭院。

    鱼眼很快就没出息地热了起来, 眼前事物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天地之间似乎都在旋转,耳边充斥着各种错乱的声音,他试图从这些声音中, 分辨出哪一个是师尊。

    也尝试着找到师尊的方位。

    可他残废后的身子太蠢笨了, 六感也迟钝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不仅找寻不到师尊了,还脚下一软, 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掌心瞬间火辣辣疼了起来。

    即便不用亲眼去看,他也知道,一定又破皮流血了, 鲜血黏腻的感觉,在掌心和指间流淌。

    “哼, 装模作样!”孔鸿明站在人群中, 双臂环胸,满脸嘲弄地说,“仗着师尊送的护身小甲, 又开始耀武扬威了!现在连柔弱女修都敢打,还真是好本事!”

    话音很快就戛然而止了。

    乌景元分辨不清, 到底是自己意识模糊, 听不见小师弟的声音, 还是师尊再次施法让小师弟闭了嘴。

    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已经腿软到再也站不起来了,一阵天旋地转之后, 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托了起来。

    “啊……”乌景元发出了一声惊呼,第一反应是师尊,可当他的双手,才刚刚触碰到对方时,才发现并不是师尊。

    “景元,我先带你离开这里。”来人是大师兄。

    想不到大师兄也来了。

    乌景元的心里瞬间充满了失落,浑浑噩噩的,也不知怎么回去的。

    回去之后,大师兄没有询问他为何“打伤”文姑娘,而是赶紧去小师叔那里借来了纱布和伤药。

    小心翼翼又快速地替乌景元处理好了掌心处的伤,整个过程乌景元都是懵的,眼前也是白的。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神时,大师兄已经唤他第三遍了:“景元,膝盖上可有伤?”

    手也摸到了乌景元的裤袍。

    乌景元赶紧摇了摇头,片刻后,才喃喃道:“大师兄,我,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大师兄这个人不会说谎,但他会避重就轻,宽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顿了顿,他还倒了杯茶,塞进了乌景元手心,语气更温和了,“再说了,我可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打伤朋友的未婚妻。”

    更何况人人都知乌景元已经是个废人了,他没那个能力。

    虽然知道大师兄是在宽慰自己,但乌景元心里还是好受了许多。

    大师兄让他在房里老实待着,哪儿都不要再去,之后就出去打探风声了。

    乌景元自知闯祸了,当然要老老实实待着,等待“秋后问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眼睛只要一闭上,就会浮现出师尊的身影,惨白惨白的,像女鬼一样,在烟雾笼罩的黑夜中,任凭他如何呼喊,如何伸手去抓,却始终触碰不到分毫。

    就这么浑浑噩噩熬了一宿,早上天还不亮,大师兄就回来了,说文姑娘已经救回来了,幸亏小师叔随身携带了两颗救心丹。

    只不过人现在还没醒来。

    大师兄饮了一杯茶水,这才走至床边,见乌景元眼底一片青灰,便道:“你莫怕,有师尊在,不会有事的。”

    乌景元点点头,可心里依旧没什么底。

    想了想,他对大师兄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你是说,文姑娘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毫无半点修为?而且,她当时从背后偷袭你,还下了死手?”大师兄颇为吃惊,还摇头道,“不可能!小师叔替她疗的伤,若当真如此,定然早就发觉了,可连小师叔也说,那文姑娘没有灵根,也毫无修炼痕迹,看来并非修真者!”

    那就奇怪了,护身小甲从来不伤手无寸铁之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下那么重的手!

    乌景元抿了抿唇,又道:“我当时背对着她,没有看清,或许她手里拿了什么法器,或是……”

    “那更不可能!”不等他说完,大师兄就打断了他的话,神情凝重道,“当时我们都在场,除了你身上护身小甲的灵力外,并没有其他灵力波动。若是有,师尊不可能察觉不出!”

    乌景元的神情变了变,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他相信护身小甲不会无缘无故伤人,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那个文姑娘有问题!

    可偏偏连大师兄都不肯信他。

    “景元,你一定是累了,不要多想,好好睡一觉。”大师兄缓了缓神,替他掖好被子,语气很轻,“你放心,我们都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的身体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纵然,纵然是护身小甲伤了文姑娘,也定然怪罪不到你身上。毕竟那法器本就不是你的。”

    话到此处,他也意识到这么说不太合适。

    护身小甲不是乌景元的灵宝,而是师尊的,这么一说,仿佛把错推给了师尊。

    “好了,你睡会儿吧。”大师兄曲指,轻轻点了点乌景元的眉心,很快乌景元就沉沉昏睡过去了。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魔域里,有无数只虫子在他身上乱爬,撕咬着他的皮肉,还往他眼睛里钻,喷出来的毒液,腐蚀着他的皮肉和眼睛,疼得他哇哇大叫。

    还依稀听见头顶传来魔尊猖狂又阴森的笑声,不堪入耳的字眼,跟雪片一样,狠狠砸了下来。

    隐隐还能听见娇弱又凄楚的惨叫声,时而虚弱,时而高亢,一叠声儿求着饶,可魔尊半点不知怜香惜玉,还嫌弃叫得声音不够婉转动听。

    鲜血像是雨点,洒落在魔域中。

    乌景元失去光明的最后一刻,瞥见了那人的脸……

    文姑娘!

    轰隆——

    耳边传来震天响。

    乌景元从睡梦中惊醒,猛然睁开了眼睛。

    满头满脸都是冷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昏暗的房间里,房门半掩着,零星月光撒了进来,显得阴森森的。

    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潜进了房里。

    手里的匕首雪亮正对着他的喉咙!

    乌景元一惊,忙抬手挡了一下。

    嘭——

    匕首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狠狠弹飞出去,哐当一声落地,乌景元手疾眼快,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那人想要挣脱,却被护身小甲上的符咒,团团包围住,化作一条金色绳索,将人捆了个结实。

    与此同时,乌景元迅速起身,从腰间掏出一颗夜明珠,借着熹微的光亮一照,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居然又是文、姑、娘!

    噗通一声,文姑娘直接双膝跪地,声泪俱下地哀求:“乌公子饶命!我,我并非存心想伤你,只是,只是我太爱张郎了,我不能失去张郎!还求乌公子念在小女子对张郎一片痴心的份上,就成全我们罢!”

    语罢,砰砰磕头。

    乌景元心有余悸,要不是有师尊的护身小甲,他这会儿只怕都断气了。当即又气又恼,冷冷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对我痛下杀手,我岂能饶你!”

    说着就要将文姑娘拉去见张子隐,哪料这文姑娘竟是有备而来,手指一拉腰间的细带,哗啦一声,身上的衣裙就尽数滑落下来。

    乌景元触不及防,下意识松了手,文姑娘就趁此机会,想要逃之夭夭,却不料被护身小甲的符咒紧紧缠绕住,噗通一声,再度跌倒在地。

    一口血随之喷了出来。

    乌景元闭着眼睛,抓起床上的被褥,直接丢到文姑娘身上,这才厉声呵斥:“你既对张少主真心实意,就该知道,我与他之间的交情!如此屡次三番痛下杀手,只怕是想杀人灭口!”

    文姑娘面色骤然惨白,很快眼泪就爬满了脸,知晓自己被认出来了,索性也不装了,痛哭流涕道:“我,我并非存心要杀你,只不过我真的很爱张郎,我不能失去他!可他一旦知道我曾经的不堪遭遇,就不会再要我了!”

    果然是她!

    乌景元想起来了,这个文姑娘确确实实就是当初在魔域中,被魔尊百般欺凌的决定!

    怪不得身上没有灵根,也没有修炼痕迹,却下手这般狠辣,只怕就是借了魔尊残留在其体内的魔气。

    等等!

    乌景元依稀记得,被魔尊欺凌的,明明是个男人啊,而文姑娘……

    难不成是男扮女装?

    第36章 渣男求他复合 徒弟夜会旧爱,师尊撞见……

    那么也就是说, 张子隐的未婚妻,实则是个男人?

    到头来,这个男人还曾是魔尊的炉鼎?误打误撞才逃离了魔爪, 被张子隐给救下了?

    两人日久生情,喜结良缘?

    乌景元的脑子瞬间就乱了,感觉信息量大得直冲天灵盖。

    趁他愣神间,那文姑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 竟震开了束缚在身上的符咒, 来了一招金蝉脱壳,等乌景元再回过神时,房里哪还有什么文姑娘, 只留下了一条被褥。

    经过此一事,乌景元彻底没了睡意。

    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张子隐。

    以他对张少主的了解,一旦得知文姑娘实则是个男儿身, 还当过魔尊的炉鼎,张少主必然恼羞成怒, 立马跟文姑娘划清界限, 老死不相往来。

    这样对文姑娘——姑且还这么叫——似乎太残忍了。

    可身为张子隐相交多年的朋友,如果乌景元知而不言,对张子隐又太残忍了。

    思来想去, 乌景元还是决定说出来。无论如何,他不想隐瞒自己在这个世间唯一的好朋友。

    乌景元披上师尊送他的氅衣, 踏着夜色出了门。

    殊不知恰好被路过的孔鸿明发现, 孔鸿明偷偷摸摸尾随在他身后, 生等着乌景元踏进了张子隐的院子,才一溜烟跑去找师尊告密。

    “你说什么?”苍溪行惦念着乌景元,一直没什么睡意, 正在房里盘腿打坐,骤然听到此话,还有些难以置信,“你再说一遍?”

    “师,师尊!弟子方才亲眼看见,乌景元披着氅衣,鬼鬼祟祟钻进了张少主的院子里!”

    孔鸿明满脸兴奋,自以为终于抓住了乌景元的小辫子,无比激动地说,“我今个白天还听张家的门生私下议论,说张子隐这些年对乌景元情深义重!每每喝醉酒了,就大耍酒疯,说今生今世非他乌景元不要!我还听说,张子隐房里还藏着乌景元的画像呢。这深更半夜,孤男寡男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师尊要不去看看?”

    俨然就是要带着师尊一起去抓|奸!

    苍溪行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藏在宽袖中的拳头,暗暗攥紧了。

    片刻后,他又阖眸,语气淡漠极了:“他二人自幼相识,一直以来都以兄弟相称,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私下见面有何好大惊小怪的?”

    “师尊!”

    孔鸿明不死心,大着胆子想抱住师尊的手臂撒娇,可手还没触碰到师尊的衣袍,就听一道冷冽至极的嗤笑,骇得他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狠狠咬了咬牙,孔鸿明拱手道:“弟子明白了。”

    待人走后,苍溪行才又睁开了眼。

    眼底跳跃着不易察觉的怒色,挥袖在面前一拂,凭空出现一面水镜。

    可水镜中未出现任何画面。

    想来是被笼罩在天道府的结界挡住了。

    他无心打坐,满脑子都是乌景元和张子隐在一起的画面,耳边隐隐又响起了乌景元的声音:“断袖什么的,最恶心了!”

    “我视师尊为父!”

    是啊,乌景元只是把他当个长辈看待而已。

    苍溪行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唇角流露出了苦笑,在嘲讽自己的自作多情。

    乌景元鼓足勇气,轻轻叩响了房门。

    很快屋里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听起来很烦躁:“我都说了!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扰!都是聋子吗,给我滚!”

    乌景元抿了抿唇,隔着房门,轻轻开口:“张少主,是,是我,乌……”

    话还没说完,嘭的一声,房门就从里猛然撞开了,迎面而来一股浓郁的酒气。

    短短一日不见,张子隐看起来就沧桑了许多,身上穿的金色道袍,也沾了些酒滞,在看见乌景元的那一刻,原本晦涩黯然的眼眸,瞬间就亮了起来。

    “啊,是,是你!景兄!”张子隐极为开心,似乎浑然把不久前乌景元才“误伤”了自己未婚妻的那点不愉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还非常热络地去抓乌景元的手腕,要拉他进来。

    乌景元侧身躲开了,疏远又客气地说:“我深夜来此,只是想跟张少主说一件事。”他抿了抿唇,“很重要的事。”

    “不急,别说一件了,就是一百件,一千件都可以!”张子隐迅速收敛住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搓着手紧张又小心翼翼地说,“那,那你先进来罢,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你……”

    张少主一向伶牙俐齿,更是风月场上游刃有余的老手,那一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如今在乌景元面前,却青涩得像个未经人事的孩子。

    乌景元觉得有点好笑,可才扯开唇角,又想起今夜自己来此的目的。

    就又抿住了唇。

    房里酒气更浓,满地都是滚落的酒坛子。

    张子隐有些难为情,邀请乌景元坐下,还亲自为他倒茶,可茶壶拎起来才发现居然空了。

    神情瞬间一僵,忙说了句:“我让人送壶热茶来。”

    顿了顿,张子隐下意识攥紧了茶壶,低声道:“我记得你喜欢喝青城雪芽,现在,现在还喜欢么?”

    乌景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开门见山道:“不麻烦了,张少主。我今夜会来,只是为了文姑娘。”

    “啊,文,文锦她没事,现在已经醒了,身边有侍女伺候着,你不必担心。”张子隐道,“我知道你那天不是有心的,所以跟我爹他们解释过了,你放心,在张家不会有任何人寻你的麻烦。”

    乌景元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摇了摇头,直视着张子隐,唇瓣蠕动了几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够委婉。

    张子隐却误解了他的来意,张了张嘴,紧张地呼吸困难,轻声道:“啊,景,景兄!是不是文锦之前同你说了什么?你莫往心里去,她没有恶意……”

    在酒精的刺激下,情不自禁往乌景元身边靠近,还抬手就抚上了乌景元的脸,柔情万分地低喃:“景兄,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俊俏,嘴唇也红红的,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乌景元立马侧身躲开,厉声道:“张少主请自重!”

    然后深呼口气,终于还是开了口,“张少主,你我到底相识多年,我不想瞒你,你救的那个文姑娘,实则我比你先认识,当初在魔域中,我曾亲眼见到……张子隐!你离我远点!”

    “别碰我!”

    声音骤然拔高了几分。

    屋外,孔鸿明躲在窗外,透过半掩的窗户,往里偷觑,就看见张子隐面色酡红,竟满脸醉态地往乌景元身上扑,嘴里念着,“我好想你啊,景兄!”

    “对不起,我还是忘不了你!”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求你了,我不要什么文锦姑娘,我只想要你……”

    乌景元在房里躲躲藏藏,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张子隐,很快就被逼入了墙角。

    羞愤交加之下,嘴里怒斥,还本能地扬起手来。

    可张子隐听了他的骂声,神情越发陶醉,甚至还握住了乌景元打过来的手,垂首吻了下去。

    另一只手则是握住了乌景元的脖子,强行制住了他的呼吸。

    孔鸿明看得热血沸腾,下意识想把头伸进窗户里,想看得更仔细些。

    哪知身后蓦然传来一股彻骨霜寒,惊得他瞬间汗毛直立。

    猛一回头,就见师尊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此刻面色阴沉到了极致,眉宇间流窜着丝丝黑气。

    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第37章 师尊吃醋了 张郎不是我的良人,那谁才……

    乌景元被惊天巨响吓了一跳, 眼前骤然闪过一道白影,紧接着刚刚还紧紧掐他脖子上的手,就蓦然松开了。

    嗖的一声, 张子隐就被打飞出去。

    一股大力猛然握住了乌景元的手臂,力道之重,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生生捏碎了。

    乌景元惊慌失措,根本来不及分辨来人是谁, 下意识狠狠甩手, 可不仅没能甩开,那力道反而更重了,他几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细微卡擦声, 耳边同时响起了一道熟悉又低沉的男音:“乌景元!”

    也就是这么一声,如同炎炎夏日里的一桶冰水,瞬间把他浇得透心凉, 人也终于清醒了。

    乌景元猛一抬头,在一片流窜的灵光中, 看见了师尊清冷锋锐的面庞, 还不等他高兴地唤一声“师尊”,他就蓦然在师尊的脸上,窥见了一闪而过的厌恶, 心口顿时一滞。

    他衣衫不整,面色酡红的狼狈模样, 此刻正清清楚楚映在师尊的眼底, 就连被师尊紧紧握住的手腕上, 还赫然印着一抹红痕——这是方才张子隐发酒疯时,钳住他手臂,不由分说吻下的。

    此刻像是铁证一样, 深深烙在了两人的眼前。

    苍溪行眼底的怒意,凝聚成了跳动的小火苗。

    “师,师尊!”

    乌景元心脏猛跳,下意识发出了一声惊呼,瞳孔瞬间就泛白了,真的跟死鱼一样!

    还没来得及解释,一件尚带余温的袍子,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师尊好像很生气,动作也不算温柔,将他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重点是裹!

    像是裹粽子一样,抓着两条宽大的衣袖,直接打了个结,紧紧勒住了乌景元的双臂和腰肢,几乎快不能喘气了。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被打出数丈远的张子隐,大头朝下咚的一声摔在床上,材质坚|硬|的檀木床,瞬间发出嘭啪的断裂声,头顶的层层纱帐伴随着床身断裂,哗啦啦地铺了下来,将他蒙了个严实。

    骤然听见乌景元的吃痛声,张子隐跟打了鸡血似的,瞬间热血沸腾起来,劈手震开废墟,从中一跃而起,暴怒道:

    “不准碰他,他是我的!”

    还飞扑过来,作势要握住乌景元的另外一只手腕!

    可还没触碰到分毫,就再次被苍溪行一挥衣袖,狠狠震飞出去,身子撞碎了房门,轱辘轱辘在地上翻了几圈。

    恰好倒在了吓到呆滞的孔鸿明脚下!

    孔鸿明“喔”了一声,下意识往旁边跳开几步,生怕战火会波及到自己身上,满脸写着惊慌,再一抬头,就看见师尊跟提溜小鸡崽儿似的,揪着乌景元的后领,将他不由分说拖拽出来。

    乌景元脚下踉跄,险些被拖到地的袍子绊倒,头脸都被蒙住了,只依稀透过一层薄薄的白衣,看见张子隐倒在院子里。

    与之即将擦肩而过时,张子隐不顾伤痛,再次伸出了手,极力挽留道:“景兄!你不要走!”

    可此举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

    面对一而再再而三侵——犯他徒儿的无耻之人,苍溪行再也无法忍受,一手拽着乌景元,一手运气,刚要一掌打去,耳边就传来乌景元凄厉的叫声:“师尊不要!”

    更是噗通一声,贴着苍溪行的腿跪了下去,声音越发惝然。

    “师尊求您了!事情不是您看见的那样!我和张郎……”

    “够了!”苍溪行冷冷训斥,“闭嘴!”

    “我对景兄是真心实意!从前是我一时糊涂,现在我知道悔改了!我爱景兄,景兄心里也有我,他,他依旧肯唤我一声张郎!”张子隐哀求道,“仙尊何不成人之美?就成全我和景兄罢!”

    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他以往都是这么叫的,也是年少时张子隐强烈要求的,刚开始乌景元天真地以为是“蟑螂”,还暗暗腹诽,觉得张子隐的绰号真奇怪呢。

    后来才知是张郎而不是蟑螂!

    可久而久之,乌景元已经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口。

    后来觉得同为男儿身,喊什么都无妨。

    可在修真界,女子常会唤心上人为什么郎,或者什么奴,还有一句诗叫,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萧郎指的就是情郎的意思!

    这很难不让苍溪行多想!

    他定定凝视着徒儿的脸,望着徒儿眼里的哀求,竟不觉得徒儿有多可怜,只觉得可恨可恶又极其可憎!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的怒火名为嫉妒,而他之所以觉得乌景元可恶可憎,也仅仅是因为乌景元私底下和其他男人纠缠不清!

    最终,苍溪行态度强硬地将乌景元拽了回去,嘭的一声,踹开了房门。

    一阵天旋地转,乌景元就被一股大力,狠狠摔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他知道自己又闯祸了,也知道师尊动怒了。

    师尊甚至都不顾颜面,公然把他拽了回来,动静闹得很大,惊动了不少人,一路上来来往往,无数异样的目光盯着,乌景元的脸上火辣辣地烧着。

    此刻已经顾不得孔鸿明会怎么想,张子隐会怎么看,其他人又会如何议论了,他只想解释清楚,平息师尊的怒火。

    可当他才挣扎着,从束缚自己的袍子里钻出来时,下巴猛被一只大手钳住了,师尊清俊的脸,像是覆着一层寒冰,蓦然靠近他,冷冷道:“你知不知道,张子隐已经定亲了?”

    乌景元愣愣怔怔地点点头,心脏跳得跟打鼓一样激烈。

    “那你又记不记……”苍溪行语气不善,跟含了满嘴碎冰一样,吐出来的气息冷到了骨子里,“为师说过,他不是你的良人?”

    “记,记得。”

    而且这话都早就说了,说了不止一次,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大半年前。

    师尊当时语气冷漠,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告诉他:“你想找道侣,为师不阻拦你,但张子隐不是你的良人。”

    那时乌景元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哭着问师尊:“那,那到底谁才是我的良人?”

    师尊不说话,也不看他,锋锐的面庞让人望而却步。

    “我没想找道侣,我,我……师尊是不想要我了吗?”乌景元当时有问过的,可师尊没有正面回答他。

    很久之后,才凉薄地吐出一句:“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要你?”

    如今师尊旧话重提,乌景元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委屈了,红着眼睛,跟兔子一样,满脸难过地望着师尊,轻轻地说:“张郎不是我的良人,那谁才是?师尊吗?”

    第38章 你要怎么样才能离开我儿? 回……

    回答他的是师尊的一声冷笑, 似讥讽,似嘲弄。

    钳他下巴的手,慢慢就松开了。

    乌景元只觉得心里好空, 好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被无情抽走了。

    他似在一片茫茫漆黑泥泞的沼泽里,拼了命地挣扎,可到头来越陷越深,直到绝望的黑水漫过了胸口, 呼吸被剥夺了, 每一口空气都像是参杂着碎冰,吞进喉咙里锋利得像刀子,从嗓子一路划开到了肺部。

    呼出的气息满是甜腻的血腥气。

    终于, 他鼓足勇气,抬起酸软的双手,猛然抓住师尊的衣袖, 流着泪问:“师尊,您真的不要我吗?”

    “……”

    “真的, 真的不要吗?”

    他执拗地问, 眼泪啪嗒啪嗒掉了出来,眼前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惨白。

    突然有点庆幸,自己的鱼眼如今看不清东西, 也自然看不见师尊满脸的冷漠,明明他都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可师尊依旧置若罔闻。

    好像师尊就是有那种本事, 无论遇见什么事, 都能应对自如,还游刃有余。

    可乌景元就不行了,他知道自己年纪小, 见识浅,很多道理都不太懂,正因为他年少无知,所以才想着自己就算笨拙些,不懂事一点,甚至贪婪一点,奢求着能和师尊在一起,应该也算情有可原。

    凡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也是如此。

    然而师尊并不在意他,毫无留恋地把衣袖抽了回去,像一阵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穿堂风。

    背转过身,烛火将师尊的身影拉得很长。

    好半晌儿后,师尊才冷冷吐出几个冰冷字眼:“你若执意如此,那往后就不要再当我的徒弟了!”

    “呵……我早就不是了啊。”乌景元抬手擦了擦眼泪,望着师尊的背影,面无表情地说,“我的身子早就被师尊拿去了,也早就突破了师徒之间的界限。即便师尊不肯承认,可那也改不了我已经委身师尊的事实!”

    “乌景元!”

    “师尊既然不想要我,那我往后跟谁在一起,师尊也管不着!”

    “乌景元,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师尊寒声道,“为何这般不知悔改?”

    “弟子自然知道,张郎喜欢我,他有了未婚妻,还依旧喜欢我,这是他的错,不是我的。我没有勾引他。”

    乌景元从床上晃晃悠悠站了起来,随手把师尊裹他身上的袍子,丢到了地上,却没有勇气踩过去。

    他避开了。

    慢慢往门外走,声音轻轻的。

    “团团已经不在了,我也不稀罕师尊的灵力了。”

    “即便师尊再不喜欢张郎,可张郎自有张郎的好处。”

    最起码张郎会甜言蜜语哄着他,不像师尊,说话冷冰冰的,只会让他伤心难过。

    话到此处,他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只要伸手拉开房门,然后踏出去。

    往后就算是和师尊一刀两断了,他再也不要回师门了。

    可手才一碰到房门,就被一股无形的结界狠狠弹开,他“啊”的一声,脚下不稳往后倒去。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跌进了熟悉又冰冷的怀抱中,不等乌景元挣脱,那双大手就从后紧紧箍紧他的腰肢。

    像是要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乌景元被师尊突然的反常惊到了,下意识想挣脱。

    下一刻就被一股蛮力摔上了床,师尊根本不允许他挣扎,直接施法束缚住了他的手脚,将他牢牢绑在了床上。

    还将他身上的衣服,撕了个粉碎,更是抓着那只被张子隐吻过的手腕,狠狠用衣袍擦拭,疼得乌景元差点惨叫出声,感觉那块皮肉都快被搓下来了。

    师尊贴着一模一样的位置,俯首狠狠咬了下去。

    只一口,牙齿贯穿皮肉,抵着腕骨,鲜血瞬间淌了出来,乌景元疼得叫出了声,感觉骨头都快被啃碎了,他本以为这样已经足够痛了。

    可接下来师尊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口喷洒在他身上的气息,都让他痛上加痛!

    他实在受不了了,哭着求饶:“师尊,不,不要……”

    “不要?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求的么?怎么现在又说不要?”

    师尊的一句话,犹如迎面而来的一记耳光,瞬间让乌景元的求饶,吞回了肚子里去。

    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像乌云一般笼罩着他。

    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淌入了乌黑的鬓发中。

    乌景元满心苦笑地想,是啊,这个就是自己一直以来渴求的,如今真的得到了,他却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呢。

    ……

    张子隐昨晚发了半宿的酒疯,动静大到惊动了整个天道府。

    最终还是他父亲出面,施法将他打晕过去,关回了房里,才平息了这场闹剧。

    可留宿在天道府的宾客们,基本上都听到了些许动静,也听见张少主哭着咆哮,此生只要乌景元一个。

    还说什么,断袖就断袖,毁容就毁容,废了就废了,他就是要乌景元!

    待乌景元醒来时,外面天色大亮。

    师尊不知何时离开了,只剩下满屋子狼藉,提醒着他昨晚和师尊发生了怎样的荒唐事。

    他起身揉了揉绞痛的眉心,揉着揉着,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淌了出来。

    从眼眶里,从师尊伤过的角落里,一同涌出。

    上为师尊流着泪,下为师尊流着血。

    可师尊却不爱他,师尊只是气愤他不知悔改而已。

    大师兄,小师叔还有宁师兄得知后,轮番过来安抚他,乌景元怕众人担心,一直强撑着挤出了笑容。

    午后,有个张家门生过来,说张夫人请他过去一见。

    乌景元隐隐明白张夫人为何找自己,也没有推辞,起身换上干净衣服就随那门生去了。

    张子隐在张家身份特殊,据说张夫人生他时难产了,差点一尸两命,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了下来,也因此元气大伤,还没出月子,就闭关去了。

    这么一闭关,就闭了将近二十年,直到听闻儿子要定亲了,才破关而出。

    眼下正坐主位上,穿着一身金色的道袍,梳着干练的发髻,并没有佩戴太多首饰,只在发髻中央,簪着一朵明黄色的牡丹,年过四十,保养得宜,看起来雍容华贵,风韵犹存。

    张子隐的容貌,在修真界已数上流,说是万里挑一毫不为过,如今看来,容貌却与其母并不肖像,反而更像的父亲。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可乌景元却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悸动,仿佛曾在哪里见过张夫人。

    总觉得熟悉却又陌生。

    他愣愣站在原地,一时都忘记了行礼。

    直到听见张夫人用冷漠又嘲弄的语气问他:“你要怎样才能离开我儿?”

    第39章 被好朋友的母亲羞辱 如果我娘还活着就……

    乌景元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下意识仰头呆呆地望着面前风韵犹存的张夫人,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再度响起了记忆中母亲温柔的语调。

    “我儿乖乖睡觉,我儿乖乖长大。”

    “你是阿娘的宝贝,阿娘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 都捧到你面前呢。”

    可张夫人的声音明明和记忆中母亲的声音截然不同,而且此人是张子隐的娘,并不是他乌景元的娘。

    他一定是想娘想疯魔了,所以才会见个妇人, 就想起自己的母亲。

    “张夫人, 晚辈不懂您的意思。”虽然张夫人的态度不太友好,但乌景元还是有礼貌地拱手见礼,再起身时, 脸上已经恢复了素日老沉的神色,轻声道,“晚辈不曾和令郎在一起过, 又何谈离开?”

    “乌公子不必瞒我,你与子隐之间的过往, 我已从他父亲口中得知。子隐乃我天道府的少主, 日后是要接他父亲的宗主之位,断然不可能与一个男人纠缠不清,更何况你已失去金丹, 如今不过废人一个。”

    张夫人说话很直,语气不能说十分恶劣, 但绝对不能称之为好, 话到此处, 伸手一拂桌面,原本空无一物的桌上,瞬间浮现出了一个锦盒。

    锦盒里放着的, 俨然是一颗丹药。

    “此为驻颜丹,乃我母家不传秘术炼制而成,如今在修真界,只此一枚。服用之后,可保青春永驻。对容貌毁损者,亦有再生皮肉之能,能恢复容貌九成以上。”

    顿了顿,张夫人不过一挥手,一阵劲风扫过,乌景元脸上贴的蛇皮,寸寸滑落,很快就露出了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饶是张夫人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张脸丑到了,神情瞬间就变了。

    乌景元抿着唇,一言不发。下意识望向了驻颜丹。

    他明白的,张夫人是想用这枚驻颜丹,来换他彻底跟张子隐一刀两断。

    而他确确实实,也需要这颗驻颜丹。

    如果没有一副好皮囊,师尊只怕连一眼都不肯看他罢。

    “乌公子不妨好好考虑考虑……”

    不等张夫人说完,乌景元就深呼口气,很果断地道:“我考虑清楚了!”

    “多谢张夫人的驻颜丹,晚辈收下了。”乌景元强忍着耻辱,暗暗攥紧拳头,低声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私下同令郎见面,与他就此一刀两断,也望张夫人能管好令郎。”

    张夫人本以为乌景元不会这么轻易同意,都做好了充足准备,继续加筹码了。如今看来,区区一颗驻颜丹就能把他打发了,倒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不由就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点点头道:“好。”

    并告诉了乌景元正确服用驻颜丹的方法,那就是先把身体内部的污浊之气,尽数排出,而后寻一方暖池浸泡,带骨骼皮肉都舒张开来,方可服用。

    乌景元昨夜才跟师尊缠绵过,还没来得及好好清洗,自然不能立马吞咽驻颜丹。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又拱手行了一礼,就攥着装有驻颜丹的锦盒往外走。

    还没踏出房门,身后就又传来了张夫人的声音,似乎是有点于心不忍:

    “乌公子,我虽闭关多年,子隐也不在我跟前长大,但他终归是我的亲生骨肉,作为母亲,我有责任和义务为他考虑,还望乌公子多担待。”

    乌景元脚下蓦然一顿,笑了笑,语气有点自嘲:“晚辈明白的,若是我的母亲还在,想来也会处处为我考虑……”

    话到后面,喉咙已经隐隐有些哽咽了。

    他不怪张夫人,母亲爱子,本就在情理之中啊,他只是突然之间,特别想念自己的母亲而已。

    如果他的母亲还活着,应该会把他牢牢护在身后吧?

    或许不会在意他的皮相美丑,也不在乎他能不能修炼呢?

    张夫人有些诧异:“怎么,乌公子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乌景元没应声,握着烫手山芋似的锦盒,很快就踏出了房门。

    房里,一旁的侍女恭声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个乌公子是他师尊从山下捡回来的,身世成谜,还来历不明。据说,当年年仅七岁,就沦落到了臭名昭著的四鬼宗手里,还被打下合欢咒,要不是当时年纪太小,只怕就被……后来敛光仙尊下山除恶,顺手救了他,见他年纪小小无家可归太可怜了,这才带回山,收为了亲传弟子。”

    “竟有此事?”张夫人才出关没多久,但是没打听这么仔细,略一思忖,她又问,“那这位乌公子竟也不知自己的来历?”

    “不知,听说很小的时候,就沦落在外,被买卖多次,也是可怜。”侍女道,“莫说来历了,连自己几岁都不知,还是敛光仙尊摸了他的骨,大致摸出来的。这位乌公子虽然身世可怜,但却是个天生的木灵根……”

    “什么根?你再说一遍?!”张夫人面色突然变了。

    “木,木灵根,而且不参杂一丝杂质的单灵根,根骨也极佳,十五岁就结了金丹,比咱们少主还早两年呢。”侍女道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都是乌景元从前的“丰功伟绩”。

    可张夫人的心思,却早就飞出了九霄云外了。

    她记得很清楚,当年她因病惨死的孩儿,就是木灵根!

    算算年纪的话,今年约莫也有十八岁了。

    “那,那乌景元今年多大了?”张夫人不受控制地问出了口。

    侍女的回答,瞬间如雷贯耳:“应该是十八岁了呢。”

    第40章 驻颜丹被小师弟抢走了 小师弟还逼他跪……

    乌景元拿着驻颜丹, 见天色不算太晚,准备去寻一趟小师叔。

    小师叔精通医术,说不准还能给他再配点丹药, 让本就能恢复九成的容貌,一鼓作气完全恢复。

    只要恢复了从前漂亮的样子,或许师尊就能多看他几眼了。

    就算不为了师尊,他也想变回从前的模样, 这张脸是父母留给他的, 或许他长得像爹爹,也或许像阿娘呢?

    亦或许,一半一半, 他既像爹,又像娘。

    更或许有朝一日,他的爹娘机缘巧合之下, 见到了他,就能一眼认出来呢。

    乌景元光是想想, 就觉得心头热乎乎的, 像是被一股温热的液体浸泡着。

    有了恢复容貌的希望,乌景元的脸上难得绽开了真心的笑容。

    浑然忘了,昨晚师尊失控之下, 是怎么把他弄得遍体鳞伤的。

    只不过此刻身上还隐隐作痛。

    走路的时候,他都不敢迈大步子, 否则就会扯痛伤处, 再度往外涌血。

    还没走到小师叔的院落, 乌景元就被一条无形的绳索,冷不丁绊住了腿脚。

    他本就身上有伤,被这么一绊, 根本就站不稳,噗通一声就摔倒在地。

    右手腕骨好巧不巧磕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顿时发出咔的一声,骨裂了。

    他疼得下意识松手,装有驻颜丹的锦盒就飞了出去,顺着小斜坡,骨碌碌地往下滚。

    下方正是一片池塘。

    乌景元顾不得手腕疼,也来不及起身,就下意识手脚并用往前爬,就在左手即将抓住锦盒时,一只玄色靴子,蓦然踩住了锦盒。

    “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乌公子么?怎么跟狗似的,满地乱爬呀?”孔鸿明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脚下的少年,冷冷道,“你还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呢,我此前还当你偷偷爱慕师尊,如今你却又跟张子隐勾勾搭搭的,真搞不懂你们断袖,男人跟男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意思?”

    “不就是把他的xx塞进你的xx,也不对,也可能是把你的xx塞进他的xx……咦,好恶心啊。”孔鸿明多少是了解一点的,知道断袖之间怎么寻欢作乐,但不是很清楚上下攻守之分。

    所以脑海里浮现出了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还捂着喉咙挺矫揉造作地假装作呕,那架势瞧着有点像吃多了的猩猩。

    若是平时乌景元会无语地笑一下,可是此刻,他的心脏紧密地和锦盒里的驻颜丹联系在一起。

    而锦盒就在孔鸿明的脚下!

    “小师弟,请你把脚挪开。你踩到了我的东西。”

    乌景元好声好气的,还慢慢爬起身来,左手托着右手手腕,他真是笨得可以,又双叒叕摔伤了。

    “你的东西?”孔鸿明施法把锦盒抓到手里,翻看几眼,冷笑,“这盒子上也没写你的名字呀,怎么说是你的东西?那我先看见了,也先踩住了,就是我的了呢!”

    “小师弟,此物对你来说毫无用处!”乌景元知道自己争不过孔鸿明,而且也知孔鸿明的脾气,万一一时冲动,把驻颜丹毁掉了。

    那今夜自己受到的种种羞辱,又算什么?

    他可是为了驻颜丹,放弃了和张子隐的友情!

    “有没有用,用得着你说?我自己不会看?”

    说着,孔鸿明就打开了锦盒,望着里面的丹药,突然嗤的一声,冷笑,“乌景元,你还真是不死心呢,这丹药服用了,难道就能重新结丹了?你想得美,连师尊都说你没救了,你就是没救了!还挣扎什么?!”

    乌景元没有解释,而是再度开口求道:“请你把东西还给我。”

    “我不还又怎样?你还能再刺我一剑?”孔鸿明瞬间神情阴鸷起来,咬牙切齿道,“乌景元,收起你这副楚楚可怜的嘴脸,真是让人恶心!”

    乌景元不愿跟他多做纠缠,索性趁其不备上手抢,但终究没有对方动作灵敏,反而差点又摔一跤。

    “想要东西啊,那也不是不可以呢,你随我来个地方,我就还给你!”

    孔鸿明摇了摇手里的锦盒,脚尖轻轻点地,几个飞掠间,就消失不见了,只有声音还在响,“这里,快跟上,你这废物!”

    为了拿回驻颜丹,乌景元不得不跟了上去。

    一刻都不敢停,一口气就跑出了天道府,顺着高达万丈的长阶追了过去。

    不知追了多久,追到了一处竹林。

    乌景元气喘吁吁,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扶着一株竹子,剧烈喘气。

    “说你是废物,你还真是个废物啊?才跑这么短的路,就累成了这样,那若是我让你绕着天道府跑十圈,还不得活活累死你?不好玩!”孔鸿明单脚踏在高高的林梢上,手里攥着锦盒,居高临下盯着乌景元。

    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主意。

    随手变出一条麻绳,丢到了乌景元面前。

    “你!把衣服全脱了,然后用这根麻绳打个圈,套自己脖子上!”孔鸿明攥着一端,轻蔑地哼哼,“跪地上给我当狗,边爬边学狗叫,学得像了,我才要还你!”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脱衣,跪地,学狗爬,狗叫,无论哪一条单独拎出来,都难以让人接受,更何况组合在了一起!

    “孔鸿明,你不要太过分!无论如何,我到底是你师兄,你岂能这般羞辱我?”

    “呵呵,真是好可笑呢,区区废人怎么当我师兄?”孔鸿明嘲讽道,“让你当狗怎么了?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个出身,你以前不就干这个的?取悦谁不是取悦?怎么偏我就不行了?”

    说这话时,那锦盒在他手里,捏到几乎快变形了。

    乌景元面露羞愤,紧紧攥着拳头,僵在原地一言不发。

    就在孔鸿明失去耐心,直接要动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阴沉沙哑的男音:“你这小子还真是龌——龊无耻,倒比邪魔歪道,还要卑劣,想不到苍溪行居然能教出你这么个东西出来,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此话一出,孔鸿明和乌景元的脸色都变了。

    前者是恼羞成怒,后者则是惊惧交加——

    这声音是——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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