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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被魔尊抓走了 “回去告诉你师尊,他的……

    “你是谁?鬼鬼祟祟的, 还不报上名来!”

    孔鸿明厉声怒斥,唰的一声,单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样法器。

    既不是长红剑, 也不是此前抽过乌景元的长鞭,而是一把软剑,通体鲜红,跟寻常缠绕在腰间的束带一般,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骤然一抽出, 原本平滑的表面迅速翻出了锯齿状,犹如倒刺一般,在夜色下闪烁着锐厉冷冽的光芒。

    一瞬间周围亮如白昼, 光芒映照在魔尊阴鸷的俊脸上,显得半明半昧的,薄削的红唇往上一扬, 冷冷道:“我看你是在找死!”

    乌景元根本来不及解释,也来不及阻止, 那一剑就迎面横劈过去, 溢散出的灵力,犹如海浪一般向四面八方蔓延,伴随着簌簌簌的符咒流转声, 顷刻之间,护身小甲就感应到了危险靠近, 将乌景元从头到脚包裹得密不透风。

    哗——

    一剑横扫而去, 脚下地面寸寸爆开, 瞬息间四周草木被连根拔起,烟尘四起,地动山摇的。

    孔鸿明以为一击得手了, 脸上不由流露出了得意之色,哼了一声,骄横地道:“区区一个无名之辈,也敢大放厥……啊!!!”

    惨叫声瞬间响彻云霄!

    乌景元脚下踉踉跄跄,往后倒退了数十步,待再能视物时,就看见眼前烟雾尽散,一袭玄色铠甲的魔尊,屹立在了废墟之上,手里掐着的,正是孔鸿明!

    此刻孔鸿明犹如一个破布娃娃,被高高举在半空中,脸色通红发紫,方才使用的软剑,此刻落在了魔尊手里,修长苍白的手指随意夹着,似乎在端详这是个什么东西。

    片刻之后,魔尊像是厌倦了,铮的一声,曲指把软剑弹飞出去,擦着乌景元的耳畔,正中他身后的大树上!

    “乌景元,好久不见,你可还记得本座?”

    这熟悉的,如同来自于地狱的声音,再度响起。

    昔日不堪回首的经历,也犹如潮水般迅速涌入了脑海中,乌景元的手脚瞬间就麻了,嘴里也犹如含了冰块,冻得舌面冰凉。

    他甚至能清晰无比地感知到,自己头皮上的神经在剧烈弹跳。

    每一次起落都像是往他心尖猛扎了一把刀,呼吸瞬间就不顺畅了。

    恐惧如同层层叠叠的乌云,死死压在了乌景元的头顶,求生本能驱使着他的身体,迅速做出反应。

    猛转过身,撒腿就跑。

    可是还没跑出几步,身后又传来了吃痛的闷哼声,以及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在死寂的夜色中响起,显得格外冷肃。

    “人有十指,本座听说十指连心,也不知真假,如今看来,似乎是真的。”

    魔尊看了一眼孔鸿明因为疼,而五官扭曲的脸。

    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夜色中,玄色袍子无风也猎猎作响,如同与这黑夜融为了一体,说这话时,不紧不慢的,语气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抓过孔鸿明的左手,将他的手指骨一一掰断,很快,那只手就变形了。

    语气顿了一下,魔尊很一本正经地问:“你方才跑了四步是罢?本座手快,多掰断了此人一截指骨,这样吧,你再跑一步,本座不占你便宜。”

    “……”

    寒风迎面吹来,乌景元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有小师弟身上散发的,也有他自己齿间的,他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牙齿也像是在口腔里跳舞,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救,救我!”孔鸿明用尽全力,发出了一声艰难万状的求饶。

    下一刻,一股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

    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放大,再度变得惨白。

    “你年纪小小的,还真是好不要脸呢,上一刻,你还耀武扬威,逼着你师兄跪下爬,学狗叫,怎么这会儿又叫人家救你?”魔尊冷冷笑道。

    顿了顿,他转过头望向乌景元,脸上笑意更深,却未至眼底,“乌景元,要不要本座替你杀了他?”

    “不!”

    魔尊蹙眉,不悦道:“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妇人之仁!”

    乌景元咬紧牙关,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发滚落下来,嗓音都沙哑了,“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关他的事,你放了他!”

    “本座若放了他,又要拿谁当诱饵?你么?”魔尊反问,似想起了当初在魔域中的所见所闻,意有所指地嘲讽道,“说起来你师尊还真是无情,你为他做到了那个份上,可他却对你……”

    “住口!!”乌景元大惊失色,下意识上前一步,攥紧拳头厉声道,“你别忘了,这里可是天道府!”

    “天道府又如何?本座连你师尊都不曾放在眼里,又何惧区区一个小道观?”

    魔尊嗤的笑了一声,忽然松开了手。

    可怜孔鸿明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就骨碌碌地摔倒在地,还来不及起身,就面色一白,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回去给你师尊通个信,告诉他,他的好徒儿在本座手里,若想救他徒儿的性命,就把他从本座这里抢走的宝贝还回来,否则,本座不介意把他的宝贝徒弟丢进魔营里,让那些穷凶极恶,常年吃不着荤腥的魔兵,一个一个排着长队好好享用他!”

    语罢,魔尊隔空一把抓住乌景元的衣领,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嘭的一声,乌景元被推进了一间山洞。

    还没来得及起身,鼻尖就猛然嗅到了一股黏腻的古怪气味。

    这种气味他并不陌生!

    下一刻,就听见铁链震动的哗啦声,他跌坐在角落里,寻声望去,就见不远处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团影子,手脚都被铁链束缚着。

    长发凌乱遮掩住了面部,看不出对面的真容。

    除此之外,露出的皮肤上,遍布着各种伤痕,多是血淋淋的鞭伤,也参杂着一些斑驳的牙印和指痕。

    “怎么怕成这副样子?”魔尊走了过去,寒声道,“来,玉奴,跟乌公子打声招呼。”

    说着,就狠狠掐着对方的头发,一把掼到了乌景元脚边!

    乌景元这才发现,对方居然是……文姑娘!

    也就是魔尊的炉鼎,玉奴!

    第42章 拿你当诱饵 “原来你还有儿子啊?”……

    “眼睛瞪这么大作甚?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怎么,你不认得他了?”

    魔尊冷冷一笑,“当初在魔域里, 你跟你师尊以天为被,以地为被苟且时,本座也在宠幸玉奴呢。他虽不如你美貌,但委实比你会叫!”

    “够了!”

    乌景元听不得这些污言秽语, 更听不得旁人在他面前提及当初的事。

    当即攥紧拳头, 强撑着要站起身来。

    可魔尊不过稍微释放一点魔力,就将他再度震倒在地。

    “不过区区一个护身小甲,本座还不曾放在眼里。”魔尊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语气嘲弄,“再不老实,本座不妨现在就剥了你的衣服, 把你倒吊在山洞门口,只要留你一口气在, 你师尊定会赶来救你的。”

    乌景元既惊又怒, 牙齿咯咯在嘴里打颤,他不敢去看一旁蜷缩成团的玉奴,狠狠咬着牙齿, 颤声道:“只怕凡事不能如你所愿!”

    “乌公子何时变得这般妄自菲薄了?看来金丹被融,容貌尽毁, 对乌公子的打击真是不小。”略顿了一下, 魔尊抬手扯着锁链, 将玉奴拽死狗一样,慢慢拽回了身边,不过垂眸冷睨了他一眼。

    玉奴就吓得瑟瑟发抖, 赶紧敞开了肚皮,像条小狗一样,任由魔尊抬脚碾在他的肚子上,伴随着踩碾,大股大股的脏污,汩汩涌出。

    乌景元不敢看,也不敢听。

    当即就闭紧眼睛,伸手捂住耳朵。

    可玉奴闷闷的惨叫声,还是往耳朵里钻,他实在受不住了,咬牙切齿道:“住手!不要再折磨他了!他是个人,不是你手里的玩物!”

    “人?谁跟你说,他是个人?”魔尊转过脸来,定定注视着乌景元,一本正经地道,“他不过就是魔域中,区区一具白骨罢了,那时因机缘巧合,淋到了你的血,还趁你金丹被融时,吸食了从你身上溢散出的灵力而已,这才生出了皮肉,长出了活人模样。”

    说着,他还用脚尖挑起玉奴血淋淋的脸,问,“你不觉得,他的眉眼处,同你有几分相像么?”

    乌景元惊愕,下意识微微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本座听闻,天道府的少主痴恋你多年,与你情投意合,出双入对,可自打你容貌尽毁后,就人间蒸发了一般。如今又阴差阳错,同与你眉眼相似的玉奴欢好,你说,他到底是喜欢你这个人,还是这副漂亮的皮囊?”

    乌景元不知道!

    再者,他和张潜什么时候情投意合,出双入对了?

    下意识就要开口反驳,却无形中又掉进了魔尊另外一个陷阱里。

    “你急什么?”魔尊玩味地说,“本座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修真界中的事,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楚?你急了,就说明你在意,本座若是你师尊,知道你这样三心二意,定不会轻饶了你。”

    乌景元同他解释不通,索性也不费口舌了。

    蹲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魔尊觉得无趣儿,就又把注意力转到了玉奴身上,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哀嚎不已,一声声求乌公子救命!

    乌景元已经是自身难保了,但他实在受不了魔尊如此欺凌弱小,便故意打茬儿:“我师尊手里,到底捏着你什么宝贝?”

    “那自然是本座的无价之宝。”魔尊神情一变,思绪瞬间就飞回了过去,“一枚灵核,是吾儿的灵核!”

    “你还有儿子啊?”乌景元非常惊讶。

    魔尊觉得他这样说,真的很没礼貌,当即冷冷道:“本座是个男人,如何会没有儿子?”

    “……”

    “本座的儿子比你漂亮一千倍,一万倍,你在他面前连提鞋都不配!”魔尊寒声道,提及儿子时,眼底不由流露出了一丝难得的温情,“可是他死了,死在了你师尊手上!”

    乌景元神情一变,下意识屏息凝气,还抬眼望了过去,就见魔尊满脸悲痛。

    “苍溪行仗着自己是飞天境,放眼九州四海,无人能敌,就肆意残杀吾儿,还夺走了他的灵核!本座不过是想替吾儿讨回公道,却被苍溪行施以困龙阵,将本座囚在那暗无天日的深潭之中,这一晃就过去了两百多年,本座焉能不恨?”

    乌景元不相信师尊会残杀无辜,便敛眸道:“定是你儿做了什么事,才逼我师尊动的手!”

    也就是这么一句,彻底激怒了魔尊,周身释放的魔力,瞬间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涌去。

    伴随着轰隆轰的声响,山洞剧烈摇晃,飞沙走烁,狂风呼啸。

    可怜玉奴当场被震飞出数百张开外,而乌景元有护身小甲,侥幸逃过一劫。

    “住口!休得污蔑吾儿!”魔尊暴怒道,眼底密密麻麻冒出了猩红的血丝,“吾儿不过就是看上了苍溪行,言语调戏了几句,又有什么错?苍溪行何至于下如此毒手,把吾儿的龙筋都给抽了,还生剖了他的灵核,害他活活痛死!”

    “此仇不报,本座誓不为人!”

    ……

    与此同时,孔鸿明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往山上爬。

    他得赶紧通知师尊,乌景元被魔尊抓走了,若是晚了,只怕乌景元真被作践死了!

    可他伤得不轻,无法御剑,跌跌撞撞的,脚下踩过的台阶,满是脏污的血印。

    噗通一声。

    孔鸿明再次摔倒。

    这一回摔得头昏眼花,好半天都爬不起来,眼前景物模糊不清,就在意识即将断开时,耳边蓦然传来了脚步声。

    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托了起来。

    “你这又是上哪儿野去了?怎么伤成了这副狼狈样子?”

    孔鸿明一听这声儿,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要将人推开。

    可对方动作更快,挥袖在他面前一拂,伴随着一股异香钻入鼻中,孔鸿明的意识再度模糊不清。

    在昏厥过去的最后一刻,他还挣扎着吐出一句:“去,去告诉我师尊,乌乌景元他……”

    头一歪,彻底人事不知了。

    夜色下,同样穿着红衣的青年,将他打横抱在了怀里,闻听此言,同孔鸿明颇为相像的眉眼蹙紧了,不悦道:“什么师尊不师尊?苍溪行有什么资格当你师尊!”

    “你可是我孔文臣的儿子!不是他苍溪行的骨肉!”

    第43章 生死二选一 未婚妻和旧爱之间怎么选择……

    与此同时, 一支箭羽嗖的一声,穿透了房门。

    苍溪行正在盘腿打坐,随手一抓, 那箭羽就落入了掌心。

    一枚染血的鲜红孔雀羽毛上,扎着一卷纸条。

    舒展开来,上面赫然是两行龙飞凤舞的小字:玉瑶的儿子就在我手里,若想救他, 带着三清玉笛, 三日内,来林剑山庄一见,否则, 杀无赦!

    末尾“孔文臣”三个字,赫然纸上!

    想不到他果真还活着!

    三清玉笛乃上任宗主,也就是苍溪行的师尊留下来的法宝, 如今正封存在其棺穴之中,想要取出并非易事。

    也不知孔文臣好端端的, 要三清玉笛作甚?

    鸿明虽说是孔文臣的骨肉, 但孔文臣当年和玉瑶婚后,多有争吵,常常闹得不欢而散。

    又因孔文臣“骗婚”, 家中早有妻儿,还拉着玉瑶一起私奔, 一直没给过玉瑶名分, 想来对玉瑶的孩儿, 也不怎么疼爱。

    再加上这染血的孔雀羽毛,难免不让人怀疑——玉瑶当年惨死,有什么隐情。

    只怕鸿明如今凶多吉少。

    苍溪行手一紧, 纸条就在掌心焚烧起来,化作飞灰从指尖飞逝。

    顾不得去同师弟商议,身影一恍,劲风震开房门。

    沈渡江刚好过来送茶水,见状面色一凝,忙唤了声“师尊”。

    “去告诉你小师叔,那个人还活着,他抓走了鸿明!”

    语罢,瞬间就御剑消失在原地。

    顾澜夜得知风声,听说文姑娘不见了,心道坏了,赶紧跑去寻乌景元,结果屋里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

    张子隐急色匆匆,带着一干门生也闯了进来,恰好跟顾澜夜撞个正着。

    在得知乌景元也不见之后,顿时急火攻心,怒道:“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找!吩咐下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回来!”

    顾澜夜见他这么急,生怕急中出乱,本来没什么事的,再闹得惊天地动,到时候吃亏的,名声受损的,还是景元,便道:“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或许景元在他大师兄那……”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了沈渡江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聚在这里?景元呢?”

    连续三问,让张子隐和顾澜夜的脸色双双大变,顾澜夜忙让沈渡江去通知苍溪行,沈渡江却凝神凝重,将小师叔拉到一旁,耳语了几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顾澜夜惊道,“我还当是鸿明那小子摔糊涂了,胡乱扯了个理由出来!”

    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那也就是说,目前的状况是文姑娘和乌景元双双下落不明,而孔鸿明落在了孔文臣手里,威胁苍溪行拿三清玉笛作为交换。

    顾澜夜的脑袋都要大了,使劲用折扇敲打掌心,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也太蹊跷了,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像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张子隐都快炸了,见俩人居然躲一旁说起了悄悄话,顿时更怒:“若是找不回人,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顾澜夜听得直蹙眉,刚要开口训斥,怎么你未婚妻是宝贝,我们问仙宗的亲传弟子就不是宝贝了?

    沈渡江就抢先一步开了口,罕见的疾言厉色:“张潜!你说话给我客气点!景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我说的就是他!!”张子隐恼怒地低声咆哮,“我要乌景元!我只要乌景元!如果他真的出事了,那我也不要活了!”

    顾澜夜:“……”

    沈渡江:“……”

    闻讯赶来的张家主,张夫人,以及身后的一干人等:“……”

    甚至连听到动静,实在不放心,强撑着化作人形,赶来一探究竟的宁书也嘴角抽搐地僵在了原地。

    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他到底都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

    “咳。”顾澜夜走过去,曲指一点宁书的额头,一阵光芒之后,就把他小蛇塞进了衣袖里,还亲昵地捏了捏,有些尴尬地说,“那什么,废话少说,现在找人最要紧……可有在文姑娘房里,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此话一出,众人这才缓过神来。

    张家主满眼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一眼丢人现眼的儿子,走上前去,低声同顾澜夜说了几句。

    “果真?”顾澜夜瞥了一眼,被张夫人拧着耳朵教训的张子隐,神情瞬间就凝重起来,“那事情就麻烦了。”

    ……………………

    悬崖边上,寒风刺骨。

    魔尊居高临下睨了乌景元一眼,问:“你猜,到底是哪个先赶来救你?是你师尊,还是那个姓张的小子?”

    乌景元摇摇头。

    他猜不到,小师弟能不能把消息传回去,都是一个未知数呢。

    “猜一猜,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魔尊扬扬眉,语气听着阴鸷又慵懒。

    乌景元还是摇摇头。

    “谁先来救你,你就嫁给谁算了。”魔尊冷笑道,“先来的那个,不一定是你的良人,但后来的,绝对不如先来的。若是不来的,哼,只怕心里压根就没你。”

    乌景元低着头,狠狠抿着嘴唇。

    此刻,他和玉奴双双被绑,寒风吹来像薄刃剐着皮肉,尖锐又细密得疼。

    他每吸一口气,鼻尖都会被甜腻的血腥味盈满。

    这些血都不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

    而是玉奴。

    玉奴此刻半死不活地蜷缩在地,衣不—蔽|体,头发都被血水浸透了,湿湿哒哒黏成一缕一缕的,在寒风呼啸中,瑟瑟发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冻的,呼吸声像是破风箱,呼呼呼的,真是可怜。

    “你,你能不能给他披件衣服?”乌景元吸了吸鼻子,冻得也够呛,声音听着有点沙哑。

    “你在求本尊?”

    “……”乌景元看了看地上血淋淋的人,又看了看魔尊阴恻恻的脸,想了想还是很识时务地说,“算是吧。”

    “你求人就是这个态度?”魔尊嗤的笑了一声,“自己都快冻死了,还想着别人呢,乌景元,你是烂好人,你师尊可知?”

    乌景元不是烂好人,他只是不习惯看别人的裸——体,哪怕他已经很努力把目光偏过去了。

    可他又很畏惧黑暗,曾经瞎过的惨痛经历,让他连晚上睡觉,都必须在床头留盏小夜灯。

    因此,他没法清醒地,长时间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玉奴还有意识,听见二人的对话,还吃力地抬了抬头,被血污和额发遮掩住的双眸,隐隐闪过一丝羞愤。

    下一刻,魔尊就施法,直接将二人高高吊在了悬崖边上的树枝上。

    而他们的脚底就是万丈深渊。

    待张子隐等人追来时,入目就是两道高悬的人影,瞬间就目眦尽裂。

    魔尊冷眼瞥向了乌景元,低声道:“看来,还是姓张的这小子更在意你呢。”余光扫过玉奴,话锋一转,“不过也可能是为了他而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声音越发冰寒,似乎连呼吸都能被冻住,“本座替你试一试这小子的心意。”

    “生死二选一。”魔尊对张子隐说,“你挑一个活,剩下的那个……死!”

    第44章 本尊都有点可怜你了 小事上都不被选择……

    此话一出, 张子隐的瞳孔瞬间骤缩,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身后其余人也面色凝重。

    沈渡江不识此人,当即面色一变, 上前一步,剑指魔尊厉声道:“你是何人?与我师弟有何仇怨?何故将他掳走?”

    “连本座是谁,你都认不出来,还真是有眼无珠!”

    魔尊嗤的笑了一声, 看似随意一挥衣袖, 一股强盛如洪的气浪,腾的瞬间拔地而起,足有万丈之高, 化作一柄巨型重剑,夹杂着类似于牛吼般的龙吟声。

    在漫天星茫和呼啸盘旋的尘土飞石中,迎面向沈渡江劈去!

    沈渡江如今不过金丹境, 虽实力不弱,放眼年轻一辈, 难寻对手, 但在拥有千年修为,实力已至飞天境的魔尊面前,无异于是螳臂当车!

    顾澜夜神情大变, 同张家主双双出手。

    张家主一边施法,一边趁机向身后众多门生呵命:“结阵!”

    唰—

    唰——

    伴随着一道道光团从在场每一个修士身上飘出, 迅速在周身凝成护身结界, 又彼此之间相互融合拼接, 最终在头顶凝聚成型。

    轰隆一声。

    重剑狠狠劈向了结界,顿时如古庙中撞击的铜钟,发出了刺耳又嘹亮的巨响, 溢散出的灵力如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涌去。

    罡风似利刃,在刺骨寒风中嗖嗖嗖地向周围流窜,很快,周围就一片狼藉。

    乌景元有护身小甲护体,还算侥幸,并没有受什么伤,只不过在罡风划过耳畔时,皮肤微微刺疼。

    而文姑娘,也就是玉奴就惨了,本就衣不—蔽——体,身负重伤,此刻被吊在悬崖边上,宛如一个天然的箭靶子。

    伴随着一声比一声高的惨叫声,大片大片的血水从他身上飞落而下。

    有几滴甚至都飞溅到了乌景元的脸上,眼里,以至于他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像被一层血雾笼罩。

    耳边更是轰鸣声不绝,似要震破耳膜不可。

    唯一还算健全的感官,只有嗅觉了,鼻尖很快就被浓郁的血腥气笼罩。

    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嗅到了死气。

    “自不量力!”

    魔尊冷冷一笑,两手交错,掌心的魔气再度喷涌,形成一道道可怖的气旋,周身如煮沸的开水,发出咕噜咕噜的水泡声。

    在场的门生中,不乏一些还未至金丹境的修士,在如此强盛的威压之下,面色一白,顿时口吐鲜血,猝然倒地不起。

    一个接一个,很快还能站着的修士就所剩无几了。

    “区区蝼蚁之躯,也妄想蜉蝣撼树!”

    魔尊面容阴鸷,出手愈发毫不留情。

    只听卡擦一声,结界上出现了一道裂缝,眨眼之间,那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终如同蜘蛛网一般,任凭顾澜夜和张家主再如何苦苦维持,最终还是嘭的一声,彻底炸碎。

    顾澜夜本身是个医修,寻常不常打打杀杀,又一向散漫度日,修为自然不高。而张家主虽然看着上点年纪了,如今不过才四十多岁,哪里比得上千年魔龙?

    竟被震得往后退出数步,气血一阵翻涌。

    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张子隐也没好到哪里去,狠狠一擦唇角溢出来的血迹,冷冷道:“我不管你是谁!今夜你但凡动乌景元一根毫毛,我就是拼着自爆金丹,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你不过区区一个金丹境,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魔尊嘲弄地勾起了唇,面对这些人犹如猫捉老鼠一般,姿态高高在上的,寒声道,“你莫不是也想试一试,金丹被融的滋味?”

    此话一出,张子隐的脸色唰得一下惨白无比。

    在场其余人哪里还猜不出此人的身份?

    不就是二百年前,因作恶多端,还纵容独子在修真界行恶,被敛光仙尊降服,施法困于锁龙井,于一年前,机缘巧合之下,逃出来的魔尊?

    这一年来,魔尊都蛰伏在暗处修生养息,躲避玄门百家的联手追击。

    最近的一次消息,还是四相门满门被屠,传闻是魔尊所为!

    顾澜夜神情大变,还是第一次看见魔尊的真容,心里顿时冒出了一百个“卧槽”,还没缓过神来,衣袖就猛然动了动,一条通体青翠的小蛇,嗖的一声就窜了出来。

    顾澜夜手疾眼快,连忙抓住小蛇尾巴,将意图冲过去救人的小蛇拽了回来,嘴里忙道:“你老实点!别以为你是长条,魔尊也是长条,你俩就是本家了!蛇跟龙之间隔着一条天河!像你这样的小辣条,魔尊一口一个!”

    说着就把小蛇重新塞回了衣袖。

    生怕小蛇救人心切,再度往外窜,还立马把衣袖打了个死结。

    魔尊懒得同这些人废话,本就不多的耐心,也即将耗尽了,冷冷道:“姓张的小子,你到底选是不选?再不选的话,本座可就要替你选了!”

    张子隐面色苍白如纸,紧紧攥着拳头,掌心都冒出了丝丝血迹。

    一个是与他即将完婚的未婚妻,一个是他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似乎选谁都不对!

    张夫人隐隐怀疑乌景元的身世,望着举棋不定的儿子,刚要开口,就在此刻,文姑娘挣扎着,艰难万状地唤了一声:“张郎!”

    然后吃力地挣脱了一只手,护上了自己的小腹。

    “张郎~”又唤了一声,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魔尊扬了扬眉,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冷冷一笑:“你还真是不知廉耻!”

    张家主见状,立马握住夫人的手,冲着张子隐厉声呵斥:“还傻愣着作甚?自然是你的妻儿更重要!她肚子里都有了你的骨肉!”

    这一声如同石破天惊般,震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也震醒了张夫人,她是很在意自己病死的长子,一直以来很想找个儿子的替身。

    可张子隐同样是她的儿子。

    如今儿媳妇还揣着崽儿……死人哪里比得上活人?

    更何况,乌景元不过就是个废人,当她儿子的替身都没资格。

    乌景元怔住。

    目光下意识望了过去。

    就看见玉奴微微有些弧度的小腹,此前他没敢细看,更没想过,张子隐会在婚前就行了夫妻之礼。

    虽说玉奴是个男人,但修真界之大,无奇不有。

    若想男人怀孕,一颗孕灵丹就足矣了。

    乌景元神情木讷,呆呆地望了一眼张子隐,目光同张夫人对视时,看清了她眼底的震惊和犹豫,以及一丝隐隐的怜悯。

    他又望向了小师叔和大师兄。

    乌泱泱的一群人中,唯独不见师尊和小师弟的身影。

    在魔尊的逼问之下,张子隐极度挣扎和痛苦,最终还是选择了未婚妻。

    “张潜!你还是不是人?你的未婚妻是命,那我师弟……”沈渡江怒问,可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文锦有了我的孩子,我又能怎么办?!”张子隐满脸痛苦和懊恼,眼底一片血红,“我,我恨不得代替景元去死!”

    场上很快就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乌景元,本座都有点可怜你了。”魔尊仅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蔑地道,“念在你当初救了本座,不妨弃明投暗,跟了本座如何?本座与苍溪行同为飞天境,不比他能耐差,保管让你舒服得欲生—欲死!”

    乌景元沉默不语,微微垂下了头。

    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他早就该明白的,小事上自己都从未被人坚定地选择过,更何况是大事呢?

    如今,他只想知道,师尊为何不来。

    是又出了事,还是因为什么?

    乌景元就是想知道,到底什么事,能凌驾在他的生命之上。

    哪怕他被魔尊丢进魔营里,被数不清的魔兵玩弄折磨而死,也不足那事重要。

    “我不喜欢你,我也不跟你……”乌景元的声音轻轻的,像一阵风,吹进了魔尊耳中,“我想知道,我师尊在哪儿……”

    “你在求本座?”

    “嗯。”乌景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哽咽,“求你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今生最后一次求人。

    乌景元被捆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抓着绳索,护身小甲上的金色符咒,化作了一把匕首,捏在他的掌心。

    他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的。

    只要知道了原因,他会立马割断绳索,掉下万丈深渊。

    死得干干净净,痛痛快快。

    连一具全尸都不会给师尊留。

    第45章 和大师兄一起坠崖 自己割断绳索,不留……

    魔尊嗤的冷笑了一声, 似乎被乌景元取悦到了,勾唇轻蔑地道:“好,那本座就如你所愿, 让你彻底死了这份心!”

    下一刻,凭空幻化出一支通体散发漆黑煞气的冰棱,抵在了乌景元的喉咙上,魔尊逼问道:“苍溪行何在?他的徒儿都落在了本座手中, 还不现身一见, 更待何时?”

    “你这魔头!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顾澜夜一急,忙想法子拖延,厉声道, “我知你与师兄有旧怨,但这同乌景元毫不相干,你若真有本事, 就去寻我那师兄报仇雪恨,把乌景元给放了!”

    魔尊眼眸一眯, 迅速锁定了目标, 如炬目光钉在了顾澜夜身上,寒声道:“看来,你知道他在哪儿!说!不说的话, 本座即刻就杀了乌景元!”

    顾澜夜无法,只能说出实情。

    哪知魔尊不仅不信, 手里的冰棱更是瞬间就划破了乌景元修长的脖颈, 猩红的鲜血汩汩涌了出来。

    张子隐都快疯掉了, 大吼一声,立马就往前冲,可还没冲几步, 就被张家主自后一记手刀劈晕过去,往身后门生怀里一推,张家主厉声道:“看好少主!”

    “呜……”乌景元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痛呼,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黏腻滚—烫的鲜血,从血管里喷涌而出,很快就浸透了他身上的弟子服。

    这身弟子服是新做的,他一直没舍得穿。

    还是为了参加张潜的订婚宴,才特意换上的,眼下沾了那么多血,只怕洗不干净了。

    他竟也没觉得有多疼,在听见小师叔的答案时,同样不相信。微微张了张嘴,他想跟魔尊再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已经断了,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血泡在喉咙里,咕嘟咕嘟地翻涌上来,顺着苍白的唇角溢了出来。

    他无声地蠕动嘴唇,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更用力地握紧了匕首。

    魔尊看懂了他的意思,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浓了。

    他就不明白了,苍溪行有什么好的?

    冷冷冰冰的,跟冰块有什么区别?

    一看就知是个不解风情,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的。

    两百年前,他的儿子对苍溪行一见钟情,此后痴心不改,恨不能弃暗投明,也要跟苍溪行在一起。

    两百年后,又冒出一个傻小子,对苍溪行死心塌地!

    苍溪行还真是罪孽深重呢。

    “你以为本座会相信你的鬼话?”魔尊语气阴狠,“最后一遍,再不说实话,就莫怪本座心狠手辣了!”

    “我说的就是实话!孔鸿明被他死而复生的爹掳走了,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师兄匆匆落下一句话,就离开了天道府!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顾澜夜大声道,眼睛死死盯着乌景元血流不止的脖子,以及随时都可能刺通他的漆黑冰棱!

    这冰棱不是凡物,而是魔尊用煞气凝聚而成的。

    被此物所伤,根本无法自行愈合,若再不把乌景元救回来,只怕他会血尽而亡!

    “听见了么?”魔尊回眸,冷眼瞥向了面如死灰的少年,讥讽道,“同样都是徒弟,看来你在你师尊心里,远远不如那只孔雀重要,本座真是失策了,早知如此,就该抓了他,放了你,如今倒好,真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用的东西!”

    最后一句话明显动怒了。

    乌景元心如死灰,低垂的脸上,眼泪肆意流淌。

    原来比他的安危更重要的事,居然是小师弟的安危。

    原来,小师弟仅仅是被自己的亲爹带走了,就能让师尊如此方寸大乱。

    自己哪怕被魔尊丢进魔营里奸——辱至死,也不要紧吗?

    乌景元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他紧紧抿着唇,咬紧牙关,猛然攥紧匕首,狠狠割断束缚着他的绳索。

    嘭的一声,绳索断裂,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重重向脚下的无底深渊坠落。

    魔尊倒是没料到,他居然有这种狠劲。

    刚要施法将人捞起来,下一刻,身后蓦然袭来几人,张家主趁机偷袭,张夫人则是抱住张子隐,厉声吩咐张家的门生:“快!先去救少主夫人!”

    顾澜夜也趁机执扇冲了过去,一面挡住魔尊,一面迅速吩咐沈渡江:“快去救景元!!!”

    ——

    耳边是呼呼呼的风声。

    乌景元闭着眼睛,整个人持续下坠。

    刺骨的寒风犹如刀片,在虚空之中,对他进行着无情的凌迟,鲜血喷洒,像是下了一场血雨。

    身上的护身小甲,此刻散发出道道金光,化作无数只手托举着他,试图将他拉上悬崖。

    可乌景元已经失去了活下来的意念,死亡的黑气笼罩在周身,他很快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伴随着凌厉的剑气,划破夜空,一只有力的大手,蓦然攥住了乌景元的手腕,将他持续下坠的身躯,猛然拉进了怀里。

    噗通——

    乌景元撞得胸口有点发懵,猛然睁开双眼,入目就是大师兄布满急切的温润面庞,眼泪唰的一下,再度淌了出来。

    他张开了嘴,发出了“呜呜啊啊”的混浊语调,好似在说“大师兄,你怎么跳下来了?”

    也好似在说“大师兄,你不要救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说的是哪一句,他就已经被大师兄紧紧护在了怀里,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脸上。

    “不怕,景元!大师兄来救你了!”

    沈渡江一手揽紧乌景元,一手纵剑,刚要御剑飞上去,岂料悬崖上激烈的打斗,震出的余浪狠狠打了下来,伴随着一股冲天的气浪,魔尊扭身幻化回了原型,一条足有百来丈的巨龙,凭空出现,在虚空中翻腾盘旋。

    一龙尾狠狠拍了下来。

    瞬间将悬崖边上的众人,打得漫天乱飞。

    沈渡江面色一沉,忙护着乌景元侧身躲闪,可还是被流窜的劲气,重重打在了后背,噗的一声,猛喷出一大口血。

    竟无法再稳住剑身,抱着乌景元双双跌下了无底深渊。

    第46章 你应该熟能生巧了吧 魔尊为他苦命的孩……

    不知过了多久, 乌景元才清醒过来。

    醒来才发现,自己和大师兄正躺在谷底,旁边还有一棵断裂的歪脖子树。

    应当是摔下来时, 有树撑了一下,才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

    乌景元还好,有大师兄护着,可大师兄就惨了, 此刻还昏迷不醒, 一手紧紧揽着乌景元的腰,一手握在他的颈间。

    乌景元一起身,那握在颈间的手就滑落下来。

    像是被撕开了一层皮, 发出阵阵刺痛。

    下意识伸手摸去,却发现伤口已经结痂了,血也止住了。

    看来大师兄在昏迷之前, 紧急用灵力修复了他的伤口,否则乌景元不被摔死, 也会血尽而死。

    “唔, 啊——”他说不出一句清晰的话,跪在大师兄身边,着急又惊慌地轻轻拍了拍大师兄的脸, 发出一阵阵不太像人的声音。

    可大师兄气若游丝,面色惨白, 还一动不动。

    似乎就快要死了。

    这一幕恍惚间和一年前, 在魔域里的经历重叠了。

    乌景元的瞳孔瞬间泛白, 眼泪突然争先恐后落了下来。

    与一年前不同的事,乌景元那时还能用自己的身体向师尊献祭,如今看着快死的大师兄, 却无能为力!

    只能抱着大师兄,一遍遍发出古怪又凄惨的声音,试图把人唤醒。

    可到头来不过是徒劳无功。

    乌景元不知自己昏过去多久了,也不知自己哭了有多久。

    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大师兄的身体一点点凉了下来,生机也同体温一道儿慢慢流逝。

    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了他。

    就在下山之前,乌景元因为对师尊心寒,把师尊当初送的小哨子,放进一个小匣子里,还上了锁。

    倘若他当初带下山了,此刻就算不能说话,也能向师尊传递消息。

    或许师尊能顾念他一丝一毫,在忙完手边的事后,就能赶来救他和大师兄了呢?

    乌景元没能等来师尊,却等来了魔尊。

    他疯了一样,放下自己所有的自尊,亲手把自己的傲骨一根根打断,让自己跟狗一样,连滚带爬扑到魔尊脚边,吃力地拽着魔尊的袍子,发出呜咽的哀求声。

    “你想求本座救你师兄?”

    魔尊看见乌景元还活着,还有些诧异,居高临下睥睨着脚下的少年,看着他苍白的脸,哭得通红的双眼,以及哆嗦的唇瓣。

    恍惚间竟回想起了自己的蠢儿子。

    二百年前,魔尊意图棒打鸳鸯,彻底断了儿子的痴念时,儿子也是这么跪他脚边,嗷嗷痛哭的。

    至今为止,还历历在目。

    “爹!我知道爹最疼我了,就成全我吧!”

    “我是真的很喜欢苍溪行!我一看见他,就,就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就不当魔了!”

    魔尊那时非常气愤,怒问:“你不当魔,那你当什么?”

    “当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待在苍溪行身边,每天都能看见他,跟他说说话,那我就知足了!”

    “你这逆子!丢人现眼!本座怎么会有你这种蠢儿子?!”魔尊怒斥道,还抬手就打,“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当初就不该舍大保小!”

    这只不过是一句气话,可不久之后,他的儿子真的要死了。

    是被人抬回魔界的,担架上都被血浸透了,嘴里咬着一根人参,强行吊着最后一口气。

    看见魔尊时,原本惨白的瞳孔,还微微亮了起来,吐出人参的同时,最后一口气也散了,他用尽全力,也只为最后看一眼父亲,再轻轻喊一声“爹爹”。

    魔尊痛不欲生,抱着被抽掉龙筋,生剖灵核后的儿子,面目狰狞,不惜一切代价地保他。

    可最终儿子还是凄惨地死在了他怀里。

    薄薄的一片,似乎风一吹就能带走了。

    死后再也无法维持人形,细细长长的一条小黑龙,还没成年男子手臂粗,连龙角都是小小的。

    同刚出生时相比,好像也没大到哪里去。

    被魔尊双手轻轻托举着,慢慢合上了眼。

    临死前,他的儿子就留了一句话:“爹,我不再是魔了。”

    此后,再也没人喊过魔尊一声爹了。

    魔尊为他苦命的孩儿,流了两百多年的泪。

    回忆到此时,魔尊眼底腾得涌出阴鸷的狠意来,毫不留情甩开了乌景元,语气冷酷:“你们都是那个人的徒弟,本座不可能救你们!”

    乌景元骤然被甩开,狼狈地跌坐在地。

    掌心都被地上粗砺的石头,磨出了血。

    心里的那点希冀,像是热水,温度一点点消散了。

    “但本座还需要筹码,来换取本座孩儿的灵核。”话锋一转,魔尊勾唇一笑,“你没有用,你师兄也没有用,有用的是那个小的,本座现在明白了。”

    “但念在你曾经误打误撞,放出过本座的情分上,本座就给你一个机会。”

    一听说还有机会,乌景元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立马抬头,满脸哀求地望着魔尊。

    “本座有一法宝,可以记录影像,可维持数百年不散。”话到此处,魔尊的声音越发冰冷,“你在魔域中怎么做的,现在还怎么做——”

    做?

    乌景元猛然一怔,身子剧烈摇晃起来。

    “好好做,你应该已经有些经验了罢?”魔尊嘲弄道,“熟能生巧,这次做得利索一些,别再像上回那样,位置都对不准……”

    “……”

    “这是你师兄唯一的活命机会。”魔尊继续冷嘲热讽,“你已经是残花败柳了,给谁不是给?就看在这小娃娃豁出命来救你的份上,你不会见死不救罢?”

    乌景元心里的那点希冀,突然化作钢刀,狠狠将他刺穿了。

    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第47章 师尊误会了俩徒弟 师尊果然更在意乌景……

    寒风拂过山峦, 吹得乌景元身上染血的袍子猎猎作响。

    他狠狠低下了头,指尖深深陷进皮肉里,都剜出了鲜红的血, 竟也丝毫不觉得痛。

    神情木讷得如同死人。

    好半晌儿,乌景元瘦弱的肩膀剧烈抖动,慢慢抬起一张没有血色的脸,蛇皮被冷冽的风吹得干裂, 一片一片慢慢从脸上滑落下来, 露出了满脸狰狞可怖的疤痕。

    魔尊蹙紧眉头,被他丑得眼睛疼,眼底不由流露出了嫌恶。

    乌景元好似根本没看见一般, 微微蠕动着唇角的同时,笨拙又生疏地比划起了手势。

    魔尊看懂了,勾唇冷笑:“本座言出必践, 信不信由你。”

    顿了顿,他唇角的嘲弄意味更深了, 姿态闲散地欣赏着面前如同蝼蚁一般的少年, 可怜又无助的窘态。

    乌景元点点头,算是相信了。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想替大师兄争取。

    自己这副残躯如被虫蛀空的大树, 内部早就腐烂透了。

    本就不知还能再熬多久,若最后还能有这点价值, 也算是值了。

    乌景元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跪着慢慢爬向了依旧躺在地上, 昏迷不醒的大师兄。

    然后在魔尊炽热又轻蔑的目光注视下,哆嗦着手指,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伴随着腰带抽出,身上的弟子服跟雪片一样,件件滑落至腰间,层层叠叠堆积着,把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皮肤,衬得像剥了皮的荔枝。

    后背上的蝴蝶骨都清晰可见。

    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飞走。

    魔尊脸上的笑容越发浓烈,盯着仅着一件白色里衣的少年,抬起右手,掌心盘旋着一颗透明的水晶球。

    水晶球在虚空中盘旋,如同天然的镜子,将眼前的画面尽数印刻收录。

    包括声音,有点可惜,乌景元的声带断了,但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总该发得出来吧?

    “本座的耐心有限,没精力陪你们在此耗着。”魔尊见乌景元只脱他自己的衣服,而不去碰他师兄的,当即就扬了扬眉,不悦道,“他既然昏迷不醒,你就直接骑上去,把他摇醒。”

    “屁股撅高,本座要看。”

    乌景元充耳不闻,就跟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样。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人控制的提线木偶,隐隐都能听见骨骼磨磋时的咔嚓声,如同生了锈的发条。

    被寒风吹得发青的手指,在触碰到大师兄的衣袍时,一滴眼泪蓦然掉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了大师兄的脸上。

    原本昏迷不醒的沈渡江,手指不可察觉地动了动。

    ……

    苍溪行紧赶慢赶回到了问仙宗。

    为取得三清玉笛就只能闯入先师的陵墓,那三清玉笛就藏在先师的棺椁之中,与尸同眠。

    周围有结界包围,若要强破,恐惊扰先师的亡魂。而且也不是一件易事。

    但眼下情况紧急,苍溪行也顾不得许多,闯入陵墓后,一掀衣袍,跪在先师棺椁前,郑重其事拜了三拜,再一起身时,便直接施法破棺。

    过程虽然有些艰险,但总算拿到了三清玉笛。

    苍溪行抬手擦拭唇角的血迹,攥紧笛子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提前来到了孔文臣信上所言的林剑山庄,孔文臣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旧识相见,孔文臣一身火红色的衣袍,打扮得风流倜傥,与多年前相比,脸上不见一丝老态。

    可玉瑶如今的尸骨,都早已在地下化作了一杯黄土!

    “苍师兄,多年不见,你依旧是老样子呢。”孔文臣遥遥拱手,施了一礼,笑道,“我信上所言的三清玉笛,不知苍师兄可有带来?”

    苍溪行御剑踏在虚空,闻言眸色一沉,右掌心一抬,一支通体苍翠的玉笛,就蓦然出现,孔文臣的眼睛瞬间一亮,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炽色。

    “鸿明在何处?”苍溪行并未将三清玉笛直接交出,冷冷道,“你最好没动鸿明一根毫毛,否则我定十倍在你身上讨回来!”

    “哈哈,苍师兄此话怎讲?无论如何,鸿明到底是我和玉瑶的亲生骨肉,纵然我和玉瑶当初有些误会,但虎毒不食子,又怎么可能会伤鸿明?”

    孔文臣拍了拍手,两名黑衣人抬了个被红布盖住的铁笼子。

    红布一掀,铁笼里关押着的小孔雀,正是孔鸿明!

    此刻瘫在软垫上,两只褐色的爪子,被细细的金链子拴住,翅膀也被贴着压制灵力的符纸。

    小孔雀气息奄奄的,原本死气沉沉地躺着,此刻一见苍溪行,瞬间发出“啾”的一声,猛窜了起来。往铁笼上扑撞时,还被上面的符咒狠狠打了一下。

    噗通一声,一屁股摔坐在铁笼里。

    孔文臣看了眼摔得四仰八叉的小孔雀,又看了看面沉如水的苍溪行,眼底闪过一丝阴寒,可语气却温柔和气:“明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小心些,别莽莽撞撞的,再伤着了自个儿!”

    不等苍溪行发怒质问,孔文臣就先发制人,不悦道:“苍师兄怜惜座下的残废二弟子,我本不该管,可那个废物仗着苍师兄赐的法衣,处处欺负我儿!把他伤得口吐鲜血,倒在通往天道府的石阶上,要不是我一直暗中跟着明儿,我家明儿指不定都见不着第二天的太阳了!”

    “一派胡言!”苍溪行眸色一沉,根本不相信乌景元会重伤孔鸿明至此!

    他一无半点修为,二无本命剑在手,区区一套法衣,也只有防御作用,并无攻击性,除非是孔鸿明自个儿找死,又招惹了乌景元。

    “我所言句句属实呢。”孔文臣瞥了一眼,急得在铁笼里上蹦下蹿的小孔雀,冷冷一笑,又道,“苍师兄若是不信,不如自己亲口问他。”

    苍溪行正有此意。

    曲支一弹,一簇灵力飞了过去,正中小孔雀的眉心。

    一阵光芒之后,小孔雀再度幻化回了人性。

    “师,师尊!”孔鸿明捂着胸口,喉咙沙哑得吓人,艰难万状地说,“不,不好了,乌景元他,他被魔尊挟持了!魔尊说,要师尊带什么灵核过去交换,否则就,就要把他丢进魔营里,让魔兵们把他糟——蹋至死!”

    “你说什么?!”苍溪行神情大变,瞳孔瞬间骤缩成了芝麻大小,满眼溢满了震怒和惊恐。连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快,快去啊,我爹才不会杀我!”孔鸿明又道,之后就跟没了力气一样,慢慢在铁笼里蜷缩成了一团。

    眼看着苍溪行要走,孔文臣惊怒交加,伸手一挥,一剑直指铁笼里的亲生骨肉,冷冷道,“苍师兄!你要走可以,留下三清玉笛!否则……”

    话音未落,虚空中的那抹白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孔鸿明眼底一片黯然神伤,失魂落魄地把自己蜷缩成更小一团,低不可闻地喃喃自语,“师尊更在意乌景元呢。”

    之后就再度变回了小孔雀。

    “你这个逆子!”眼看着就要到手的三清玉笛,居然凭空飞了,孔文臣怒不可遏,铮的一声收回了剑,厉声道,“把他关进水牢里,不许给他吃喝!”

    “我就不信了,苍溪行会不管玉瑶的孩子!”

    …………

    等苍溪行缓过神时,他已经赶回了天道府,在从门生口中得知众人去向时,火速赶至了现场。

    却只见满眼疮痍,原本连绵起伏的山脉,几乎被夷为平地。

    到处都是残肢断骸,似才下过一场血雨,铺了满地,空气中笼罩着一层血雾。

    修士们或倒或坐,几乎人人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战况惨烈。

    幸存的都盘腿原地疗伤。

    惊见敛光仙尊甫一出现,原本暗沉的天空,瞬间亮如白昼。

    伴随着嗡的一声剑鸣,苍溪行转眼间就落至了顾澜夜面前,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景元在何处?!”

    “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顾澜夜正在为张家主疗伤,自己身上也挂了彩,忙往悬崖下一指,急急地道,“景元和他大师兄都掉下去了!我们都进不去!师兄快想点办法!”

    那悬崖下,俨然被一层漆黑的煞气覆盖住了。

    犹如无底深渊一般,崖边碎石落下,瞬间就会被腐蚀成齑粉。

    苍溪行面色阴沉,毫不犹豫纵剑跳了下去,凌厉的剑气,瞬间就破开了厚沉的煞气,直冲押底!

    顾澜夜见状,赶紧尾随其后跳了下去,张家主也不含糊,让夫人先带着人撤退,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张夫人还没来得及应声,原本在怀里半死不活躺着的儿子,竟跟诈尸般,一溜烟就蹿了起来,快到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根本抓不住,就随着三人跳下了悬崖,穿过苍溪行蛮力破开的通道,直冲崖底。

    “快!把少主抓回来!”张夫人急忙吩咐,关心则乱之下,也顾不得昏迷不醒的“儿媳妇儿了”,直接带人跟下饺子一样,簌簌往悬崖底下跳。

    待众人好不容易寻到乌景元时,眼前的场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就见乌景元衣衫不整,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骑——坐在沈渡江的身上,而沈渡江同样衣衫不整的,面色赤红无比,几乎要淌出鲜血来,此刻正紧紧握住乌景元的双手。

    两人亲密得有些过分,不知是被崖下露水浸湿,还是被汗水打湿的乌发,此刻也缠绵地纠缠在一处。

    在一片朦胧的薄雾中,身影交错。

    张子隐第一个发疯,瞬间暴跳如雷,猛冲过去怒斥:“我杀了你!!!”

    却被后脚赶来的张夫人,已经张家的门生们拦下,好几个门生同时按住他的手臂和肩胛,低声唤着少主,少主!

    张夫人的声音,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清晰且尖锐:“好了!不过区区一个废物,怎值得你这般当众失态?!”

    “来人!把少主按住了,不许他过去!”

    “啊……这,景元?”顾澜夜僵站在原地,和张家主一样目瞪口呆,而苍溪行神情冰冷,似乎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乌景元耳边嗡嗡作响。

    口鼻里衔着满嘴的血腥气,他看不清,也听不清,喉咙里像是卡着一把利刃,只要他胆敢发出一点声响,就会瞬间割得他血肉模糊。

    混混沌沌的。

    他听见了大师兄说,不可以,景元!

    还听见大师兄说,景元,你快清醒过来!

    也听见了魔尊不耐烦地催促:“磨磨蹭蹭的!你到底会不会?”

    依稀的,他感觉到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周围乱乱糟糟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力气了。

    软绵绵地趴伏在了大师兄怀里,大师兄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脏跳得特别快,他的衣服和大师兄的衣服连在了一起,他的发丝和大师兄的发丝,杂乱地纠缠着。

    他脸上的泪水,也在不知不觉中,蹭在了大师兄的胸口。

    他只是这么坐上去,甚至没有对准,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感受到了大师兄的火,他难受得几乎快死掉了,竟不知道到底是他脏了,还是大师兄脏了。

    天与地之间,似乎瞬间就荡然无存了。

    撑着最后一口气,他抬了抬脸,在一片苍白的雪片里,依稀的,他看见了一抹白影。

    距离他不过十步远,就这么静静站在那里,静静地看。

    直到大师兄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彻在了乌景元耳畔,瞬间将他从似梦非梦,似死非死的状态中,狠狠拽了出来——

    “啊……师尊!”

    第48章 死咯 如果有来生,再也不要遇见师尊……

    那天, 在悬崖底下发生了一场血战。

    敛光仙尊怒火中烧,击退魔尊后,谢绝了张家主的挽留, 连夜带着昏迷不醒的乌景元回了仙山。

    乌景元是在三天后,才苏醒过来的。

    醒来时,小师叔正在为他施针,见他终于醒了, 面色一喜, 忙问他感觉如何?

    乌景元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事。

    可一开口,就是一声难听的呜咽声。

    “看来还是不行。”顾澜夜面色凝重, 把针收好后,又喂了乌景元一颗丹药,“你什么都不要多想, 老老实实待在峰上休养,我再去翻翻医术, 就不信续不上你的声带!”

    乌景元在房里躺了三天。

    昏迷前的记忆, 也慢慢恢复了。

    他担心师尊会误会,更担心外面的风言风语,会传得满天乱飞。

    强撑着要去找师尊解释——虽然他不能说话了, 但双手健在,不管是写字, 还是比划手势, 都能解释得清楚。

    还有大师兄……他想跟大师兄说声谢谢, 再说一句对不起。

    那日他真的别无他法了,逼不得已才做了那种事,虽说隔着衣服, 但终归有些不堪入目。

    可房门被施了法,乌景元根本出不去。

    他多次请求小师叔行行好,把自己放出去,小师叔不肯,只是安慰他说,外面没什么事,沈渡江也平安了,让他不要担心,留在峰上好好养伤。

    乌景元心里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小师叔是在骗他。

    一晃又过去了小半个月,乌景元的声带依旧没有恢复,但除了“啊”“唔”之外,也能发出别的几个音了。

    像是“嗯”,“嗷”,“昂”,听起来有点像是在牙牙学语。连吃饭的动作都笨拙得像个小婴儿。

    至于他的脸,蛇皮遗落在了悬崖底下,化作了碎片,就算找回来也不能用了。

    宁师兄说,会尽快再蜕一次皮的,这次尽量蜕的面积大一些,于是乎就在狂吃了好几天,把原本细细长长的一小条,直接撑得又圆又胖后,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艰难盘成一团,缩进了玉石堆积的小洞穴中。

    听说冬眠之后,就能再次蜕下一张完整的蛇皮了。

    小师叔招架不住乌景元的百般请求,就许诺他,等春暖花开了,就放他下峰。

    可这个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加漫长,乌景元迟迟等不到春天来临,却在呼啸的料峭寒风中,迎来了倒春寒。

    山中竟又飘起了大雪。

    下了一整宿,翌日仙山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苍溪行从孔文臣手里,把小孔雀救了回来。

    三清玉笛也不曾搭上。

    小孔雀在水牢里关了小半个月,连身上的羽毛都被死水泡烂了,看起来光秃秃的,一点都不漂亮了。

    还蔫蔫巴巴的,连人形都无法维持,似乎受了非常大的惊吓,夜里总睡不安稳,好不容易睡着了,也很快就会被惊醒。

    蜷缩成一团,除了师尊之外,他谁都不让碰,像雏鸟一样,只有依偎在师尊怀里,才能感受到一点点的安全感。

    苍溪行恨不得扒了孔文臣的皮,抽了他的筋!

    可孔文臣本事不大,逃命的手段一流,如今也不知躲藏到哪儿去了。

    小孔雀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扑棱着包着白布的小翅膀,有气无力地问:“师尊,我的内丹没有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苍溪行轻轻地说。

    “那我也成了废人,师尊还喜欢我吗?”

    “喜欢。”

    “像喜欢乌景元那样喜欢我吗?”

    “……”苍溪行缓缓抚摸着小孔雀的翅膀,温柔地说,“像喜欢你母亲一样喜欢你。”

    小孔雀眨了眨眼睛,眼泪跟珍珠一样往下掉,他听明白了师尊的言下之意——师尊喜欢乌景元,不是看在任何人的情面上,就是单纯的喜欢。

    可是喜欢他,只是因为他是玉瑶的儿子。

    他轻轻把头塞进了师尊的掌心,小声说,“我不要爹了,我只要师尊……”

    “师尊,我还不想死。”孔鸿明呜呜咽咽地小声哭,“我还没有活够,我这么年轻,长得又好看,我要是死了,那就太可惜了!”

    “你不会死,师尊也不会让你死。”

    苍溪行此生一共就三个徒弟,一个金丹被融,一个内丹被剜,剩下的大徒弟,如今正站在风口浪尖上,半死不活的。

    魔尊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拿着那颗记录了不堪画面的水晶球,满修真界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也不分时间,凭心情到处以水镜的方式,循环播放。

    如今就算要捂嘴都来不及了。

    修真界沸反盈天的,每个人茶余饭后,都把这段“风流”“不堪入目”“同门师兄弟交——媾”的耻辱画面,当成谈资,肆意攀谈着。

    沈渡江不堪受辱,醒来后就羞愤到拔剑意图自戕,被拦下之后,心如死灰地倒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心求死。

    若是得知了此事,只怕断然没法继续苟活了。

    魔尊说,他就是要让苍溪行尝一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以此来祭奠他儿子在天之灵。

    还逼他交出劳什子的灵核。

    可是苍溪行却怎么都想不起,昔日和魔尊之子的过往了,也想不起自己把灵核藏在了何处。

    魔尊因此勃然大怒,威胁苍溪行,若是再不把灵核交出来,就要率兵踏平仙山,纵然掘地三尺,也要把灵核找出来。

    如今面对着小徒儿,苍溪行沉默着,轻轻把手搭在了徒儿的头顶,温声哄着他睡觉。

    他能陪伴在徒儿身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未来的路,还是要靠他们自己往下走。

    “师尊,再过几天就到我的生辰了。”小孔雀又说,“我怕我活不了多久了,师尊再为我过一次生辰,好不好?”

    孩子的生辰日,娘的苦难日。

    苍溪行再次想起了他那个英年早逝,香消玉损的小师妹,自然没办法拒绝孔鸿明的请求。

    “好,师尊为你过生辰。”苍溪行轻轻地说,“我们鸿明会好起来的。”

    应孔鸿明的请求,生辰宴想邀请山上的所有弟子参加,自然也就包括两位师兄。

    乌景元收到邀请帖时,还有些难以置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确定真的是给自己的。

    小师叔说,若是他不想去,可以不去。

    说这话时,脸上的神色很复杂,但还是补了一句:“你最好还是去看一看鸿明罢。”

    毕竟看一眼少一眼,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孔鸿明大概得走在乌景元前面了。

    乌景元自然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机会了,在小师弟生辰宴那日,特意翻箱倒柜,换上了最好的一套衣服。

    还把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他没有公然出现,只躲起来远远看几眼,想找准机会私下跟师尊见个面就好。

    可也就是这么远远的几眼,他看见生龙活虎,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师弟,众星捧月般,站在人堆里,高高兴兴地收着礼物。

    师尊也在。

    师尊全程都站在小师弟身边,眼睛从头到尾都没移开过小师弟。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大师兄的身影很落寞,静静站在角落里,脸上没什么笑意。

    乌景元黯然神伤地撇过了脸,低头使劲抠着掌心。

    如果这会儿自己出现了,一定会狠狠扫大家的兴致罢?

    就在这时,孔鸿明眼尖,发现了柱子后面藏的人影,便道:“你躲在那作甚?”

    也就是这么一声,在场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了过去。

    乌景元就是想走都不行了,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他能清晰感受到,无数目光在他丑陋的脸上聚焦,也能隐约听见,人群中传来低不可闻的议论声。

    “他怎么也来了?”

    “他居然还敢出来。”

    “别说话!大师兄还在!”

    声音很低,但足以传至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了。

    乌景元突然意识到,今日自己的出现,或许是个错误,正当他想转身离开时,小师弟竟又出声叫住了他,道:“来都来了,这么急着离开作甚?见了师尊也不过来行礼么?”

    乌景元狠狠抿了抿唇,这才上前几步,遥遥拱手行了一礼,道:“弟子拜见师尊!”

    可头顶迟迟未传来师尊的声音,乌景元忍不住抬眸望去,就见师尊早就撇开了脸,眼底难掩怒意,似依旧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

    师尊不理他,也不看他。

    平静冷漠又疏远,仿佛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浑然将他视作为空气。

    明明师尊没对他做什么,说什么,但乌景元还是瞬间就被这冷漠的态度,狠狠伤透了心。

    泪水也瞬间就盈满了眼眶,他暗暗抠紧掌心,不准眼泪掉出来。

    孔鸿明还不知外头的风言风语,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奇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大师兄,你怎么也躲那么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还不是他们做下的丑事!”

    殿外骤然传来师祖的暴怒声,所有人都齐刷刷望了过去。

    乌景元的瞳孔,唰得一下变得惨白。

    就连站在角落里的大师兄,也身形剧烈摇晃起来,跟风中残烛一样,似乎怎么都站不住了。

    “师伯!”苍溪行怔了一下,惊问,“您怎么出关了?”

    “老夫若再不出关,修真界的唾沫星子,就快把问仙宗给淹了!”师祖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身影如风,很快就站在了大殿中央。

    “你们这两个逆徒,竟不知廉耻,败坏师门颜面!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

    师祖很显然已经听到了风声,甚至看过了那段影像,横眉怒斥,“问仙宗出了你们这两个败类,真是师门之耻!还不自戕谢罪,更待何时?”

    就这一句,大师兄再也站不住了,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满脸羞辱地叩首道:“求师祖不要再说了,这都是弟子的错,不关景元的事!弟子愿一力承担!”

    “自然是你的错!但他也逃不了干系!事已至此,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师祖怒道,“如今外面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修真界!你二人居然私下苟且,如此作风不正,丢尽了师门颜面!”

    “你看你教出的好徒弟!”师祖冲着苍溪行怒斥,“只会往师门脸面上抹黑!老夫早就说过,这个乌景元留不得,你偏要留!如今倒好,还把你的大徒弟一道儿拖下了水!如今整个修真界都在看问仙宗的笑话,你这个宗主也难辞其咎!”

    苍溪行面色难看,薄唇紧抿。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连呼吸都似乎被冻住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当时情况所逼,两个孩子都神志不清,兴许是被那魔尊施法操纵的,也未可知!”

    顾澜夜蹙着眉道,还眼神示意其余弟子们退下,待大殿之中只剩他们几人时,才又道,“师伯言重了,断然不能因为魔尊处心积虑的设计,就葬送了两个孩子的性命!”

    “哼,沈渡江倒也罢了,乌景元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死便死了,纵然留着也是无用!”师祖疾言厉色地道,见乌景元还站着,瞬间气就不打一处来,厉声呵斥,“还不跪下?你这孽障!”

    乌景元没有跪,紧紧攥着拳头,深呼口气。

    今日,他确实不该出现,但事已至此,早晚都要面对的。

    他没法开口解释,只能比划着手势,嘴里发出啊,哦,喔的怪声,听起来沙哑得像是含了满嘴的沙子,让人不忍倾听。

    “废物一个!”师祖没那么好的耐心,直接甩出两条路,冷冷道,“要么,你们就此离开师门,随你们天涯海角,何处逍遥,与问仙宗再无瓜葛!要么,你们今日就自戕于此,以保师门颜面!”

    语罢,一挥衣袖,一把长剑铮的一声,摇摇晃晃深扎在乌景元脚下。

    气氛瞬间变得十分凝重。

    乌景元呆愣愣地望着面前的长剑,尚没来得及消化师祖给出的选择,下一刻面前一恍,大师兄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飞掠到了他面前。

    锵的一声,拔出了长剑。

    毫不犹豫朝他自己脖子上抹去。

    孔鸿明发出一声鸟叫:“啊,大师兄!”

    小师叔忙伸手阻拦:“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苍溪行闪身而来,一把握紧大徒弟的手,如有千斤之力,嘭的一声,长剑脱手飞落在地,瞬间被灵力震断成了两截。

    雪亮的剑锋,映照在沈渡江脸上,显得白森森的吓人,他惊愕又羞愧,慢慢跪倒在地,惭愧地阖上双眸,肩胛一抖,就落下两行眼泪,低声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大师兄又有什么错呢?

    该道歉的,从来都不是大师兄。

    当然,也不该是自己。

    乌景元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当时只是想救大师兄而已,如今似乎从一个深渊,又跌入了另一个深渊,他想大声诉说自己的无奈和委屈,可张开的嘴巴里,只能吐出单调的呜哇声,比乌鸦叫得还难听。

    苍溪行寒声道:“我敬你是长辈,又对我曾有半师之谊,遂尊称你一声师伯,但不代表师伯能凌驾于我之上,教我如何做事。我才是问仙宗的宗主!我的徒弟就不劳烦师伯费心了!”

    “好好好,你既然如此冥顽不灵,就莫怪老夫没提醒你!当年你与魔尊是如何结怨的,你心知肚明!那魔尊之子临死前,可是给你留了句狠话!”师祖暴怒道,“他说你成也无情道,败也无情道!早晚要让你毁道归顺!”

    语罢,怒瞪了乌景元一眼,然后就一甩衣袖愤然而去。

    留下了乱糟糟的大殿。

    苍溪行瞥了眼跪在脚边的大徒弟,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忍。

    他阖了阖眸,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你既与你师弟有了肌肤之亲,事已至此,你可愿与他合籍?”

    此话一出,乌景元瞬间就不淡定了,下意识仰头望向了师尊,满脸的难以置信。

    “弟子,弟子愿意!”沈渡江郑重其事点点头,“弟子愿与景元合籍,此生定善待于他!”

    可是乌景元不愿意!

    他立马站了出来,在众人面前张着嘴,两手胡乱比划,他想说,他和大师兄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大师兄是清白的!

    他也不愿意和大师兄合籍!

    可他太着急了,手势又快又乱,根本难以让人看懂,更糟糕的是,师尊把脸撇开了,似乎故意不去看他笨拙的手势。

    “啊,唔……”他急得要命,跳到师尊面前,着急地去抓师尊的衣袍,然后更卖力地比划起来。

    可是师尊不看他,一眼都不曾往他身上撇,还慢慢将衣袖抽了回去。

    乌景元的心瞬间就空落落的了,两手僵停在了半空中。

    他听见师尊冷漠地吐出一句:“那好,十日后便是你们的合籍典礼。”

    以及孔鸿明惊讶,又有些阴阳怪气的挖苦声:“呦,那还真是委屈咱们大师兄了呢。”

    “看把二师兄高兴的,就差蹦起来了呢。”

    紧接着,孔鸿明就开始恭喜大师兄,嘴里说着什么百年好合,不生贵子,还要随什么份子钱。

    最后甚至把弟子们都喊了进来,在一片意味不明的祝贺声中,乌景元慢慢往后退,一直退,直到退出了人群中心,然后,调头撒腿就跑。

    如同身后有鬼在追,一口气跑出了大殿。

    身后似乎有什么人在叫他的名字,可乌景元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外面依旧下着大雪,方从大殿里跑出来,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他猛然打起了哆嗦。

    他浑然不顾外面冰天雪地,脚下踉跄着,一头钻进了雪地里。

    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乌景元抱膝藏在里面,哭了好久好久。

    他不明白师尊为什么不肯听他解释,又为什么要随手把他指给大师兄。

    大师兄是很好,对他也很好,若真和大师兄结为了道侣,想来余生会被照顾得很好。

    可乌景元就是觉得不开心,不甘心,心口里像是堵着石头,又沉又硬,卡在他的肚子里不上不下,快把他活活憋死了。

    他好痛!

    他哭了得有大半个时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冒着风雪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把锁起来的小匣子捧出来,却怎么都找不到钥匙了。

    情急之下,竟直接挥起拳头猛砸过去。

    嘭的一声。锁断了。

    鲜血溅在了匣子上。

    乌景元哆嗦着手,从里面拿出了小哨子,又悄悄下了峰去。

    他来到了道场,在曾经师尊传授他剑法的一棵海棠树下站着,鼓足勇气吹响了小哨子。

    师尊现身了。

    他哭着扑了过去,重重撞在师尊怀里,两手紧紧揪着师尊的衣襟,哇啦哇啦的,祈求师尊不要把他许配给大师兄。

    可师尊沉默良久,见他没什么事,便将他推开了。

    很快就消失在风雪夜。

    乌景元不死心,再一次吹响了哨子。

    他在雪地里写下,“我不愿意”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可师尊每一次,来了看他没事,就会立马转身就走,一直吹了十八次哨子,师尊也来了十八次。

    第十九次时,师尊告诉他,此意已决,断然不会更改,还让他回小师叔那里去,安安心心养伤,十天后和沈渡江行合籍之礼。

    整个过程,师尊都冷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乌景元宁愿师尊冲自己发火,大声训斥他不知廉耻也好,就是别这么云淡风轻的,就仿佛对他一点都不在意,也一点都不在乎了。

    这会让乌景元觉得,此前种种都不过是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他应该面对现实了。

    而现实就是,师尊不爱他,师尊不要他,师尊把他推给了别的男人!

    “那,那此前,你跟我,之间……那样了,算什么呢?”乌景元深呼口气,满眼浸着泪水。

    被寒风一吹,眼睫上都结出了冰霜。

    他艰难万状地吐出一句话来,眼泪唰的,紧跟着淌了出来。

    苍溪行不忍去看他流泪的通红双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那日所见。

    他也想问问乌景元,你都跟沈渡江那样了,又算什么呢?

    可他已经没有立场去问了。

    他早就把自己从乌景元身边摘了个干净,他也没有多少时间,能在此间逗留了。

    最终,苍溪行只说了句:“什么都不算。”

    也不知道是在说乌景元和沈渡江之间,什么都不算,还是在自嘲。

    后来,无论乌景元再怎么吹响哨子,师尊都不曾现身了。

    他在雪地里站了一宿,手指冻得僵硬。

    最后一头晕死在了雪地里。

    最后还是小师叔看不过去了,把他抱回了峰上。

    乌景元神情恍惚,稀里糊涂又病了几日。

    才稍微好转些,就要开始试穿婚服了,他跟提线木偶一样,别人拨一下,他就动一下。

    孔鸿明看热闹不嫌事大,非要过来帮着大师兄掌掌眼,还把师尊一道儿拉了过来。

    婚服准备了很多套,大师兄无心挑选,只是强撑笑脸应付差事,乌景元木讷寡欢,感觉都死了半截。

    在小师叔询问他,喜欢哪套时,乌景元神情愣愣的,随手就指了一套。

    孔鸿明笑着说:“呀,你怪会挑的嘛,师尊刚刚也在看这套!”

    也就是说,他和师尊选择了同一套婚服。

    可与他合籍的人,却不是师尊。

    乌景元试图让自己病得更严重,来摆脱这场强行压头的合籍。

    他开始自暴自弃,穿着薄衣服躺在雪地里,开始洗冷水澡,走台阶时,故意往下摔。

    这些传到师尊的耳朵里,就只换来轻描淡写的一句,就算是死,也要架过来完成合籍。

    这话是孔鸿明的复述,孔鸿明还笑得不怀好意的:“乌景元啊,乌景元,看来你辈子注定是要挨男人的操了,可惜了,当时我没亲眼目睹,不知道你有多主动。”

    乌景元默不作声,静静躺在床上。

    “我此前还当你爱慕师尊,如今看来,你就是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不过大师兄也很好啊,如今的你真是高攀他了。”孔鸿明耸了耸肩,双臂环胸接着道,“我呢,虽然内丹没了,但我是妖,与你不同,只要有人肯给我灵力,我很快就能再修出一颗内丹来。”

    顿了顿,他还反问乌景元,“你要不要猜猜看,是谁给我的灵力?”

    自然是师尊,除了师尊之外,又有谁这般宠爱孔鸿明?

    原来,失去金丹也好,内丹也罢,不会被师尊厌弃的,师尊的灵力原来也是可以随便给人的。

    只不过是乌景元没有资格而已。

    乌景元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他不吃不喝,静静躺着。

    顾澜夜每天都会过来看看他,见他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哪里还会不明白?

    沉沉叹了三口气后,他总算理解了当年的苍溪行,也做出了同样的事——

    悄悄把乌景元放跑了,还送了乌景元一叠符纸,关键时刻总该用得上的。

    乌景元感激不尽,对着小师叔郑重其事拜了三拜,然后背着为所不多的家当,戴着那只小口哨,换下了弟子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师门。

    他要逃婚。

    从此往后,无论走到哪里都好,反正天大地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

    风雪愈大。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山道间。

    顾澜夜知道事情早晚会败露,为了给乌景元多争取一些逃跑时间,索性就提前唤醒了冬眠的宁书,一番打扮之下,让他暂且伪装成乌景元。

    …………

    乌景元下了山后,一路都靠着小师叔所赠的日行千里符,短短两日时间,就辗转了多地,距离问仙宗已有千里之遥。

    他穿着不起眼的粗布麻衣,戴着斗笠,背着一个小包袱,腰间挂了个不值钱的小葫芦。

    里面装了一些米酒,时不时灌上一口,身体很快就热乎乎的了。

    不知师尊是否发现他逃婚的事,又是否大发雷霆,派人下山捉拿他回去。

    乌景元根本不敢停下,也不敢住客栈,每每都寻个稍微能避风挡雨的角落,将就将就。

    甚至都不敢睡得太沉,也不敢睡太久。

    生怕眼睛一睁开,就看见了师尊冷酷无情的脸。

    夜色已深。

    又下雪了。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倒春寒倒个没完没了了。

    乌景元下山后,就寻了个成衣铺,买了厚厚的棉衣,毛裤,还有帽子,围巾以及兔毛手套,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

    饶是如此了,夜间太冷,他把米酒都喝空了,依旧有点扛不住。

    便在街上走着,好不容易找了家还没打烊的店铺,一掏口袋才发现,不知何时被划破了一个大洞。

    钱袋掉了。

    他身无分文了。

    老板见他冻得实在可怜,就发了善心,接过葫芦,往里面灌了半葫芦米汤。

    虽说米汤不如米酒,但热乎乎的,喝进肚子里很舒服。

    乌景元道了谢,抱着小葫芦,打算寻个避风所,小睡一觉。

    街道上空荡荡的,越走越偏僻,一阵寒风吹来,不知打哪儿飘来个大红灯笼,骨碌碌地滚了过来。

    正好滚在他的脚下。

    乌景元下意识低眸瞧去,这不瞧不要紧,一瞧狠狠吓一跳!

    这哪里是什么大红灯笼?!

    分明是一颗血淋淋的人脑袋!

    惊惧交加之下,乌景元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身后骤然一寒,一把染血的匕首,就凭空出现,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你还真能跑啊,可让我好找!”

    乌景元神情骤变,喉咙艰难地上下滚动起来。

    声音很陌生,他百分百确定,他从未听过,正当他悄悄从包袱里掏黄符时,肩背骤然一疼,对方毫不留情的一掌,狠狠打向他的后心!

    噗的一声。

    乌景元口吐鲜血,狼狈地扑倒在地。

    力道之大,让他面部擦地,在雪地中硬生生犁出了十来丈长的血痕!

    街道上雪不算深,犁出的地面粗砺,把他脸上的纱布都磨破了,鲜红的血汩汩涌了出来。

    乌景元发出呜呜咽咽的吃痛声,感觉自己的整张脸,都破皮流血了。倒在雪地里,久久都起不来身。

    “啧啧啧,这么废物啊?就你这样的,还敢欺负我的儿子?”孔文臣抓着包袱,随手抖开,里面的衣物,还有黄符,就簌簌掉落出来。

    他不去管散落的衣物,而是抬脚,把那些黄符一张一张,碾成了碎屑,直到看见从中落下一个小木雕,脚碾下去的同时,乌景元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扑过来,抱住了孔文臣的脚,急急忙忙去抢小木雕。

    这个是团团。

    团团死后,他就只剩下这个小木雕了。

    对他而言,团团就是他的孩子!

    “哼,自不量力!”

    孔文臣随意一脚,猛踢在乌景元的肚子上,再度把他踢飞出去。

    乌景元瞬间腹痛如绞,在地上连连翻滚了数十圈,才堪堪停下,还没来得及起身,一大口夹杂着内脏的鲜血,就猛然喷了出来。

    喷吐在雪地里,犹如盛开的红梅,显得触目惊心的。

    这一脚踢得太重,孔文臣根本没有留情,就是打算一脚活活把人踢死的。

    见乌景元居然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还有力气在地上匍匐,竟诡异地觉得有趣儿,还哈哈大笑起来:“哎呀,这就是苍溪行亲手教养出的高徒么?也不过如此呢!”

    乌景元哇啦哇啦,吐了好一会儿,感觉五脏六腑通通都要吐出来了。

    他倒在雪地里,两手紧紧护着小木雕,眼前恍惚间,又看见了团团。

    还依稀听见团团的声音。

    “小主人,你放心,有我在呢,一定会让你成为天下第一剑!”

    “等你成了天下第一剑,你我联手,肯定能打遍修真界无敌手!”

    “我最喜欢小主人了,一生一世都要跟随着小主人!”

    这些话还历历在耳。

    乌景元把木雕护在胸口,紧紧的。

    蓦然,他的手指碰到了什么东西,是那个小哨子!

    他似乎又看见了生的希望,飞快抻着冻僵的手指,猛抓起小哨子,往染血的嘴里一塞,一声尖锐响亮的哨子音,骤然划破长空,传到了千里之外的苍溪行耳中。

    苍溪行正站在寝殿里,望着面前撑起的婚服,看得入神。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偷偷摸摸做一套婚服,藏在自己的寝殿里,打算当作不久后,自己的敛衣。

    骤然听见哨子音,苍溪行第一反应就是,乌景元又要哭求他改变心意了。

    他不愿再现身相见,生怕自己会心软改变主意。

    索性就无视了哨子音。

    殊不知,这一声哨子音,将是乌景元此生向他传递的最后讯息,也是他求生的信号。

    雪越下越大了。

    孔文臣脚踩哨子,一手掐住乌景元,狠狠将他提到了半空之中,看着他濒临死亡时,丑陋的模样,脸上流露出了一抹狞笑。

    “你刚刚莫不是向你师尊求救?哼,小废物,小哑巴,你师尊早就不要你咯!”

    “对了,你和你大师兄的那段影像,我也看见了,哼……你倒是挺会扭的,真是好不要脸!”

    卡擦一声,他毫不犹豫,直接就拧断了乌景元的脖子,然后随手把他丢在了雪地里。

    寒风刺骨。

    乌景元还没有完全死透。

    他静静铺倒在雪地里,完全不能动弹了。

    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鲜血从自己身上各个角落涌了出来,很快,就把周围的一片积雪都染红了。

    他眼睛最后望着的方向,是小哨子。

    手里已经感受不到小木雕的存在了,伴随着体温逐渐随风消散。

    乌景元眼前走马观花般,浮现出了很多画面。

    有痛苦的,凄惨的童年遭遇,也有遇见师尊后温馨又美好的修炼生涯。

    他就像一只没人要,没人疼的小虫子,顶着风刀霜剑,满地爬来爬去,不小心冲撞到了别人,就会被一指头无情弹开。

    师尊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轻轻把他捻起来,托在了掌心。

    从那之后,他就有了灵魂栖息的躯壳,慢慢的,他长大了。

    可是,他所拥有的一切,最终还是被收了回去。

    在生命即将结束的那一刻,乌景元喉咙里咕噜噜冒着血泡。

    他想,原来爱上师尊,是这样的痛苦,那如果还有来生的话,我再也不要遇见师尊了。

    第49章 师尊在补衣服 徒弟都死了,师尊还在给……

    苍溪行正坐在床头, 低着头聚精会神缝补一件衣服。

    准确来说是一件法衣,也就是此前乌景元一直贴身穿的护身小甲。

    法衣已经损坏过半,胸口处的符咒都碎裂开来, 跟蜘蛛网一样,形成密密麻麻的斑纹,缝补起来并非一桩易事,更何况苍溪行本身不是个心灵手巧的人。

    握惯了长剑的手, 早就熟悉了剑柄的粗细, 此刻捏着细细长长的一根绣花针,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笨拙又滑稽。

    光是穿针引线,他就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用来缝补护身小甲的线,并非普通的丝线,而是取他的发丝, 参杂着弦月之光,揉搓成一股后, 再浸泡在他的鲜血里, 如此形成的丝线才能和法衣上的护身符咒,完美融合。

    明日徒儿大婚,他务必要赶在前面缝补好, 作为贺礼,送给乌景元。

    只是不知为何, 苍溪行一晚上都心神不宁的, 胸口处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又闷又疼。

    虽说寻常也是如此闷闷不乐,但今晚尤其难过得厉害。

    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像是有个麻烦的小人在上面跳舞, 苍溪行放下针线,抬手捏了捏绞痛的眉心。

    蓦然,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闷雷闪出的光亮,划破夜空,穿透洋洋洒洒的白雪,伴随着一股寒气,嘭的一声,沉重的殿门从外撞开了。

    无数雪花卷杂着飞舞进来,吹得金丝楠木案台上摆放的银盏油灯,火焰晃动,险些熄灭。

    苍溪行闻声望去,就见殿门口立着一道人影,背着光站着,身后是漆黑如墨的雪夜。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瞬间认出了来人,当即放下手里的活儿,轻声询问:“怎么了,念念?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么?”

    少年没吭声,在门口低着头站着。

    看不清脸上是什么情绪。

    苍溪行怕外头冷,再冻着他,就招招手,唤他进来。

    等人靠近了,就见念念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寝衣,连鞋袜也没穿,此刻光着的一双脚上,还沾着不少积雪。

    头发和肩胛上也是,垂着的眼睫湿漉漉的,看起来像可怜巴巴的小狗。

    可见原本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不知何故突然跑来了,竟急成了这样。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噩梦?”

    苍溪行语气温和,挥袖一拂,就扫去了念念身上的残雪。

    还亲近地轻轻握了握念念的手,果然一片冰冷,便让他快些去烤烤火。

    “我,我……”念念狠狠低着头,拳头攥得紧紧的,瘦弱的肩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最终“哇”的一声,仰头大哭起来,“我胸口好难受!像是被锥子猛凿了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好想哭!哇!”

    他年纪还小,哭起来惊天动地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往外涌。

    滚|烫的泪水都溅到了苍溪行的身上,边哭边嚷着,自己胸口好痛,好闷,还说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疼得他快死掉了!

    苍溪行有点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哭惊到了,反应过来后,第一反应就是检查念念的身体状况。

    灵力在他身上游走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可念念嚎啕大哭,怎么都止不住眼泪似的。

    苍溪行知道他是想念主人了,离开主人太久,没有主人的灵力饲养,剑灵就跟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失去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一般,每时每刻都陷在惊惧不安中。

    为了止住小剑灵的眼泪,苍溪行便用自己的灵力安抚他。

    可今夜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剑灵吸了他好多灵力,依旧惶恐不安,似乎怎么都填不饱肚子一样,依旧哭个没完没了。

    苍溪行无可奈何,只能划破手腕,让小剑灵吸自己的血。

    可小剑灵才吸了一口,就嚎得更大声了:“不是这个!不是你!味道不对!我要我之前的主人!”

    之前的主人,那自然就是乌景元了。

    实则,苍溪行一直都知道,乌景元为了挽救小剑灵的生命,就偷偷放血喂养小剑灵。

    这个小剑灵哪怕被重塑了身体,改变了容貌,丧失了生前所有记忆,甚至连气息和灵力,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潜意识里,依旧记得乌景元。

    “不许胡闹。”

    苍溪行拧了拧眉,他是不可能再让乌景元放血喂养小剑灵了。

    见小剑灵哭闹得厉害,他心绪本就不宁,逐渐失去了耐心,索性就施法,把小剑灵封印回剑中。

    “唔,不要!放我出来!放我出来!我要我原来的主人!我不要跟着你!”

    小剑灵大哭大闹,长剑嗡嗡作响,还颤个不停。

    苍溪行将剑收回剑鞘,贴了一张黄符,小剑灵这才老实下来。

    对着烛火,将护身小甲修补好后,收进了一个小匣子里。

    苍溪行了无睡意,起身踏出了殿门。

    外面风声愈大,也不知打哪儿吹来的梅花,迎面吹来,淋了他一身,他随手捻起了一朵,轻轻捧在掌心。

    那梅花鲜红如血,艳丽动人,在他掌心不过半息间,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一滩浓稠的,像血一样的花汁。

    苍溪行蓦然一惊,下意识攥紧拳头。

    待他再扬起头时,漫天飞舞的大雪,随风飘荡的红梅,形成一股飓风,在漆黑的夜空中盘旋。

    心绪越发不安。

    今夜无月无星,不能占卜天象。

    苍溪行只好掐着被花汁染红的手指,细细一算。

    可卦象散乱,根本算不出什么来。

    思及今夜小剑灵的反常,苍溪行又念起自己不曾理会的哨子音,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悄无声息潜入了紫竹峰。

    轻车熟路来到了乌景元的房间门口。

    房里静悄悄的,也黑漆漆的。

    只隐隐能看见床榻上的人影轮廓。

    寻常乌景元睡觉,都会在床头留一盏小油灯,他瞎过,所以格外怕黑,这些苍溪行都知道。

    见今夜如此反常,苍溪行心里生疑,刚要进门一探究竟。

    岂料身侧瞬间袭来一道劲风,顾澜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满脸不悦道:“你随我来!”

    二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来到了一处凉亭。

    顾澜夜放开手,面色不善地道:“真是稀客啊,寻常我千请万请,就差烧香拜佛,也请不动的师兄,今夜怎么有兴致来我紫竹峰了?”

    苍溪行神情平静,淡淡道:“我不过是来看一眼自己的徒儿,有何不可?”

    “徒儿?你还知道景元是你的徒儿啊?我还当你早就不要他了呢!”顾澜夜冷冷一笑,怒火在眼底熊熊燃烧,“你明知景元不愿意与他大师兄合籍,何故还要强逼他就范?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他喜欢的人是……”

    “他喜欢的,自然是他大师兄!”苍溪行面色一沉,厉声打断顾澜夜的话,“这门亲事,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由不得他!否则如何能平息外面谣言?”

    现在放眼修真界,有几个人还不知乌景元和沈渡江之间,难以启齿的风流韵事?

    只怕那段模糊不清的影像,早就满天乱飞了!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世人以口舌铸刀造剑,一人一句就能活活把他二人凌迟而死了。

    若换作那种不知廉耻,百无禁忌之人,倒也罢了,偏偏他二人洁身自好,又是正道弟子,传出了这种丑事,不被逼着自戕谢罪,或者逐出师门,就已然是苍溪行心慈手软了,如今不过是让二人合籍,堵住悠悠之口而已,又算得上什么?

    “师兄!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喜欢的明明是……”

    “不是!”

    “就是!”

    苍溪行恼羞成怒:“住口!”

    “师兄!只要眼睛不瞎,耳朵不聋,应该都看得出来吧?景元明明早就心有所属了!”顾澜夜怒道,“师兄!事到如今,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景元的意愿?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你手里把玩的小摆件!他喜欢谁,不喜欢谁,我不能决定,你也不能掌控,那要看他自己!”

    “我是他师尊!”师徒怎么能够在一起?

    他只是把景元当孩子,而景元也只是把他当父亲而已!

    “对,你是他师尊不假,但景元现在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师兄思想老旧又古板,定是厌恶断袖之癖,可性取向是与生俱来的,喜欢男人也好,喜欢女人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苦短,不就是应该及时行乐么?”顾澜夜苦口婆心地劝,希望师兄能转变观念。

    可苍溪行却依旧我行我素,一甩衣袖,背转过身,语气霜寒:“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他永远都不会承认,他喜欢乌景元,也永远都不可能跟乌景元抛开师徒关系,像普通人一样,和心上人结为夫妻,共度一生。

    “师兄,你话可不要说得太满了!这天底下的事,变幻莫测,沧海桑田不过是时间问题,你现在说永不可能,绝不允许的,或许有一天,你就会被景元感动了,亦或者,你,你心疼他了,你不忍心再继续看他被困在情爱当中,懵懵懂懂的,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或许过有那么一天。

    可苍溪行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也根本就等不到那天。

    他会死在景元前面。

    当即更加冷酷无情地道:“只要他是我徒弟一日,我就绝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第50章 师尊和徒弟的尸体擦肩而过 “你把景元……

    顾澜夜又气又急, 抓狂地原地乱转,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又道:“我明白了, 师兄定是觉得景元和他大师兄行了那种事……虽然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但我说句良心话,那段影像我也看了,模模糊糊的, 声音也听不真, 倘若不是能看见地上散落的问仙宗弟子服,谁能认得出,那是他们师兄弟?”

    “我知道, 师兄肯定要说,当时还有那么多张家的门生都亲眼目睹了。可当时情况紧急,定是那魔尊操纵了他二人,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那啥的样子, 被别人看见了, 又怎么了?他们是受害者啊,天底下哪有不声讨施暴者,反而去为难受害者的道理啊?”

    顾澜夜痛心疾首地道:“他们遭遇了这种事, 本来就痛苦万分了,如果身边的人还不能去理解, 反而跟外人一样, 看他们的笑话, 各种嫌弃,恨不得让他们立马去死,那我说句实在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师门不待也罢,不若早早放他们离山去,外面山高天阔的,总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苍溪行唇角苦涩。

    他没有看他们的笑话,也没有嫌弃两个徒弟,更没有恨不得徒儿们去死!

    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怜悯心疼徒儿们的遭遇,早就在心底反省过千万次,若非他这个当师尊的失职无能,徒儿们本不该遭遇不测!

    这是他和魔尊之间的恩怨,如今却波及到了两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苍溪行比谁都懊悔,比谁都憎恨。

    但他天生就是这副凉薄无情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抚徒儿们受伤的心。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先安排二人合籍,然后诛杀魔尊,销毁影像。

    就像顾澜夜说的那样,受害者本就无辜可怜,该被惩罚的,应该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师兄!”顾澜夜见他不说话,以为根本就没听进去,顿时更恼火了,“师兄!贞洁诚可贵,名声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两者皆可抛啊!蝼蚁尚且苟且偷生呢,更何况是人?只要你我活着一日,我看谁敢拿什么贞洁说事!就成全景元,又能如何?”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苍溪行道,“无论如何,明日合籍照旧,他只能和他大师兄合籍!”

    “师兄!”顾澜夜牙花子都疼了,嘶嘶嘶地倒抽冷气,“强扭的瓜不甜!”

    “如何是强扭的瓜?若乌景元当时并不情愿,那他穿着的护身小甲,根本就没人脱得下来!”

    苍溪行眉宇间跳跃着隐忍的怒火,蜷缩在宽袖中的拳头,攥得咯噔咯噔作响。

    这是他最无法接受,也是最耿耿于怀的,无法坦然面对的事。

    说什么魔尊的操纵逼迫,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他本以为能一直骗自己,骗到身死道消为止。

    景元是被操纵的。

    景元当时失去了意识。

    景元并不是存心的。

    ……

    可到头来,苍溪行还是骗不了自己,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也再不愿意接受,那护身小甲的的确确,就是乌景元自己脱的!

    是乌景元的身体,先背叛了师尊!

    顾澜夜震惊地张了张嘴,好半晌儿都说不出话来。

    北风呼啸,穿过凉亭,两人都感觉到了寒意。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扯了扯唇角,又道:“那什么,这样也好,扯平了呢,呃,一个在外有男人,一个在外有女人……呃,挺好。”

    他使劲挠了挠头,嘴上说着挺好,但又不知道哪里好。

    四个人错综复杂的感情,中间还混着个怀了身孕的女子,顾澜夜龇牙咧嘴的,也说不清楚了。

    “什么女人?我在外几时有过女人?”苍溪行心烦意乱,总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胸口闷疼得厉害,偏偏他又算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景元在房里好好睡觉,念念被封回了剑中,鸿明在师伯那里养伤,至于沈渡江,则是被关在了房间里,周围还有结界,不可能出事。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他的心那么乱?

    又那么痛?

    苍溪行烦躁不堪,竟浑然会错了师弟的意思,也没注意到师弟瞪大的眼睛,以及怀疑的目光,语气依旧冷酷到了极致:“纵然没发生这事,我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徒弟有什么私情!”

    “啊?!”

    “他只是我的徒弟!”

    “什么?”

    “我也只能是他的师尊!”

    “……”

    顾澜夜震惊地抬手掩唇,不是,等等!

    咱们不是在谈论乌景元和张子隐的狗血虐恋吗?!

    “我与他之间,永远都不可能。”

    苍溪行落下这么一句狠话,一甩衣袖就离开了紫竹峰。

    ……

    合籍典礼照旧。

    时间紧迫,因此方方面面准备得都不够充分。

    但该有的礼节,倒是一样不缺。

    到底是一桩喜事,山中的弟子们早早就聚集在大殿,凑个热闹。

    才过完元宵节不久的仙山,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红毯从紫竹峰一直铺到了道场,又从道场铺到了大殿之中。

    按理说,像合籍这种喜事,身为师长,师祖应该现身主持,但因为余怒未消,始终不肯露面。

    苍溪行虽说露面了,但打扮得同素日没什么分别,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衣袍和长靴更白了,今日也没有束发,只简单用一条素到几乎发白的发带,随意绑住了长发。

    与红火热闹的大殿,以及身穿喜袍的新人相比,苍溪行倒不像是来参加喜宴的,分明像是来奔丧的。

    但他寻常就是这么一副打扮,因此,也没人会觉得宗主像是披麻戴孝,至多在心里犯起嘀咕,觉得宗主今日怪怪的。

    “新人入场——”

    “一拜黄天厚土——”

    “二拜尊师——”

    “道侣交拜!”

    在嘹亮的贺词声中,两道鲜红的身影,手里各持红绸的一端,慢慢转过身,面朝面站着。

    乌景元的脸上,依旧缠着白布,只露出一双灵动漂亮的眼眸,此刻低垂着头,乌发和红色发带,柔顺地垂在背后。

    看不出一丝喜怒来,如同一只没有生气的提线木偶。

    沈渡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出事以来,就没有好好睡过觉,此刻面色苍白,眼底一片青灰。

    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以及众人的嬉闹催促声,方有片刻的清醒,下意识攥紧了红绸,轻轻地说:“乌师弟,只要你摇摇头,我即刻就当众自戕。”

    说这话时,他紧紧盯着乌景元。

    乌景元沉默不语,稍用点力气,就扯着红绸,率先弯下了腰。

    孔鸿明见状,哈哈大笑:“大师兄!你还愣着干嘛呀?人家都拜了,你还不拜?”

    苍溪行望着眼前的一幕,不知不觉就攥紧了拳头,连指甲深陷在掌心,都毫无察觉。

    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就不敢再往乌景元身上看了,生怕多看一眼,他就忍不住出手阻止这场闹剧。

    就在二人即将对拜之时,殿外突然传来吵闹声,一柄飞剑自外飞袭而来,从两位新人之间穿过,铮的一声,割断了二人手里的红绸。

    苍溪行眸色一沉,霍然一挥衣袖,将飞剑打落。

    众人纷纷往殿门口望去,就见一道金色的身影,大步流星冲进殿门,身后一群追上来的弟子,意图出手阻拦,可尽数被张子隐避开了。

    “慢!”张子隐神情慌张,大声道,“景兄!你不能跟沈渡江合籍!”

    “怎么是你?”孔鸿明惊讶地望着来人,旋即脸上流露出了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双臂环胸,阴阳怪气地道,“呦,瞧你这架势,莫不是来抢亲的?那就有乐子看咯。”

    张子隐无视了孔鸿明的奚落,快步冲了上前,作势要拉乌景元的手,却被沈渡江直接挡开了。

    沈渡江把人往身后一护,面露薄怒:“张少主,今日是我与乌师弟的合籍之日,好端端的,你来搅什么局?”

    “我若不来,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景兄跟你这个趁人之危的伪君子合籍,一辈子都愁眉不展的活着?!”张子隐寒声道,还二话不说直接动起了手。

    周围的弟子们立马要上前帮忙,顾澜夜见状,便起身拦道:“全都退下!谁也不许插手!年轻人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解决。打也好,争也罢,都随他们去!”

    他倒是要瞧瞧都有人公然抢亲了,自己的师兄还能不能坐得住!

    “景兄,景元!你听我说!我不爱文锦,我不爱她!我爱的是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张子隐边同沈渡江打斗,边冲着乌景元深情表白,“景元,我知道之前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

    “我懦弱,我世俗,我愚蠢又自私,当年居然抛下了重伤难行的你!事后我真的很后悔!这一年来,我想了很多,真的!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在乎你现在是美是丑,也不在乎你能不能恢复修为了,我不在乎了!”

    “我只想和你重归于好,只要你愿意嫁给我,那我就是这个世间最幸福的人。只要能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我不在意你曾经跟哪个男人好过!”

    一番话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全倒出来了。

    他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乌景元,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了!

    在他亲眼看见乌景元割断绳索,跌入无底深渊时,那一瞬间的绝望和后悔,如排山倒海一般,狠狠冲他袭来,他那时就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乌景元死了,那他也绝不独活!

    “住口!”

    沈渡江一掌打在了张子隐的肩胛,看着他口吐鲜血,往后倒退数步,怒斥,“你还有脸说这些?且不提你一年前,是如何舍下乌师弟逃之夭夭,自此再无音讯的。就说不久前,悬崖边上,你已选择了你那怀了身孕的未婚妻!又何故再来招惹乌师弟?纵然,乌师弟如今不复昔日风光霁月,但也不是你能染指的!今日,我与乌师弟合籍,他便是我的道侣了,你敢再说这种话,我定不会饶你!”

    张子隐捂着肩胛,唇角溢出了鲜血来。

    他抬手狠狠擦拭掉,目光从沈渡江身上扫过,再次沉沉落在他身后的乌景元身上,语气甚至带点哀求的意味了:“景兄,你说话啊,景兄!事已至此了,我既然敢来抢亲,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说,你不嫁他,那我立刻就带你远走高飞。从此往后,你不当问仙宗的弟子了,我也不当天道府的少主了,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见乌景元迟迟不开口,张子隐的语气更加卑微,急切又痛苦地说:“景兄,求你了,你倒是说句话啊,景兄!”

    “乌景元”依旧沉默不语,站在沈渡江身后一动不动。

    孔鸿明见状,嗤的笑了出来:“他都成哑巴啦,怎么说话啊?张少主,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呵,断袖就是断袖,怎么还男的女的都要啊?如今你那个娇滴滴的未婚妻,可是怀上了你的骨肉呢。难道你要为了我们乌师兄,就抛妻弃子?真是可笑!”

    “本来我们乌师兄的名声,都被魔尊败坏完了,再要是逃婚跟你这个有妇之夫在一起,那他成了什么人了?”孔鸿明满脸嘲讽,说话也阴阳怪气的,却一字一句都直戳要害。

    张子隐身形剧烈摇晃,突然有点站不稳了。

    但很快,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冲了过去,推开沈渡江,一把握住了乌景元的手臂,大力将人往自己身边拽,急切地唤:“景兄!你跟我走!”

    “休想!”沈渡江眸色一沉,下意识也一把抓住了乌景元的手臂。

    如此一来,“乌景元”被两个男人公然抓住,还一左一右地大力拉扯,两股雄浑的灵力,在他身体中流窜,大有一副死都不会率先撒手的架势!

    可怜此刻的乌景元是宁书假扮的,原本他就为了伪装乌师弟,特意服下了隐藏修为的丹药。

    此刻与普通凡人无异,偏本体还是条小蛇。

    今日合籍,自然少不得摆席,席面上自然有酒,也不知谁饮了雄黄酒,此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

    宁书几乎快要维持不住,显露原型了!

    顾澜夜见状,心里一急,立马起身要上前阻拦。

    可他慢了一步,就听砰砰两声,方才还旗鼓相当,角力争夺道侣的两个年轻人,双双被一股强盛到无法抗拒的灵力,震得甩开了手,往后连连倒退。

    向四面八方溢出的灵力,如同煮沸的开水,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大殿之中,岂容你二人公然放肆!”

    苍溪行束手而立,正好挡在乌景元的身前。

    语气阴沉刺骨,周身的寒意如同化作了实质,在场诸人都为之一惊,纷纷神情大变。

    宁书距离最近,自然所受威压最重。

    他清楚感受到,自己蛇体的骨骼,在这种凛然的寒意笼罩之下,隐隐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仿佛锈迹斑斑的铁条,稍微动一动,就有可能断裂成几截。

    快维持不住人形了!

    得逃!

    宁书咬紧牙关,求生的本能迫使他往后倒退,迅速远离师伯。

    可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蓦然被一只钢筋铁骨般的大手,狠狠钳住了,师伯的声音又低又沉,似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挤出来的:“我允许你提前离场了么?在你眼里,师尊只是你用来行礼叩拜的活|体神龛?”

    “……”

    “行礼行得那般干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你已经改变了心意,对么?”苍溪行忍不住问出了口,嘴里都隐隐尝到了血腥味。

    既然乌景元能那么坦然地跟沈渡江行结契礼,那么跟师尊……

    “呃,唔……”

    宁书忍不住发出了吃痛的闷哼。

    很低很低。

    可苍溪行还是瞬间察觉到了异样,神情骤然惊变,越发用力地攥紧对方的手臂,一挥衣袖。

    面前少年的身影,在一片光芒中发生了变化,最终化作一条小青蛇,被他紧紧攥在了掌心。

    “师兄住手!”顾澜夜急不可耐地伸手阻拦,“别掐别掐!那是我家书书!”

    “居然是你?”苍溪行竟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动怒。

    蓦的,他想到了什么,瞳孔瞬间就骤缩成了绿豆大小,如地震般的颤动,声音和呼吸似乎都被冰冻住了,“说,你把景元藏到哪里了?!”

    ————

    “这鬼天气!都二三月了,怎么还下雪?”

    “老一辈人说,瑞雪兆丰年。”

    “年早过了,还年年年的,再这么下去,咱们还咋做生意啊?”

    在穷乡僻壤的小镇子上,年轻的夫妻早早起了身,男人打开了店门,站在门口,望着路面上过膝的积雪,沉沉叹气。

    身后的女人正动作麻利地把板凳放下来,听着自家男人的抱怨,时不时应一句。

    “前天晚上来咱们店里沽酒的那个客人,也不知怎么搞的,死了!我就说那么晚了,天寒地冻的,早点打烊回家看孩子,你非不听!还烂发什么善心,给人灌了半葫芦米汤,这下好了,人死了,死的地方离咱们店那么近,可别缠上咱们了!”

    女人闻声抬了抬头,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忍:“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冷天的,我看他衣衫单薄,淋了一身的雪,冻得哆哆嗦嗦来店里,连句话都不会说,比划半天就为了讨口吃的,年纪又那么小,多可怜啊。”

    “哼,你看谁都可怜!”男人嗤的冷笑,“我昨个去看啦,他们说是摔死的,脖子都断了,趴在雪地里冻得梆|硬,旁边全是血,死得倒是惨。官差扯开挡脸布一瞧,丑得都没个人样!”

    “嘶,那后来呢?”女人问。

    “后来?哼,就盖了张白布,也不说把人抬走,在雪地里守了半天没人认领,就抬到义庄了,我看八成是个外乡人。”

    男人边说,边抓起一旁的大扫帚清扫积雪,嘴里依旧絮絮叨叨个没完,“客死异乡咯,那义庄地儿满了,也没个空棺材,就用草席随便裹了裹,找了个犄角旮旯地一丢。听说再要是没人认领,就要跟义庄里的那堆犯人尸体,一道儿埋乱葬岗去!”

    女人惊呼:“这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男人往快冻僵的掌心里,哈了口气,不悦地睨了女人一眼,“跟你非亲非故的,你急个什么劲儿?我可告诉你,千万别跟人说咱们见过那小子,万一官差借着查案,来咱们店里大吃大喝,我跟你没完!快,把桌椅板凳摆好了,就赶紧去后厨生火做饭去,咱们先吃口热乎的垫吧垫吧,这该死的鬼天气!”

    男人又是一通咒骂。

    忽然眼尾余光一瞥,见远远行来一位身穿白衣,衣着华贵的青年,忙放下扫帚,搓着手笑呵呵迎了上去。

    “大冷天的,公子冻坏了罢?赶紧进店里坐坐,店里有上等的桂花酿,喝上一口,浑身都热乎乎的!”

    苍溪行垂眸瞥了眼卖力招呼的男人,阖眸静静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灵力波动。

    按照顾澜夜的说法,他放走了乌景元,因担心乌景元在外会有危险,还特意赠了他一堆黄符。

    其中就有追踪定位符。

    顾澜夜还多长了个心眼,暗中通过此符来确定乌景元的位置。

    可苍溪行一路追至此地,就再也感应不到了。

    再度睁开眼眸,苍溪行询问:“你可曾见过一名少年,约莫十九岁,身高到我的胸口,面部毁损严重,不会说话……”

    “没见过没见过!”男人连连摇头,“这大冷天的,街上别说是人了,就连个鬼影都没有!你看这积雪深的,都快把人给淹了!”

    边说边又抱起扫帚扫起了雪。

    苍溪行静静站了一会儿,听着耳边传来沙沙沙的扫雪声。

    片刻后,抬腿离开了。

    约莫走了百步,脚底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苍溪行以为是小石头,本想直接碾过去,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似有什么指引。

    他弯下腰,从厚厚的积雪中,挖出了一只小哨子。

    哨子布满裂纹,已经不能再吹了。

    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血迹。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几年前,送给景元的。

    如今竟出现在此地,可见景元必定来过这里。

    可是为什么,这小哨子会掉在这里,又为何会裂开?

    上面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再度涌上了苍溪行的胸口。

    他竟一瞬间闷疼地直不起腰来。

    耳边蓦然传来敲锣打鼓声,紧接着就是嘹亮刺耳的唢呐声。

    一名披着白布的官差,从竹篮里抓了一大把纸钱,哗啦一声撒向了半空,嘴里发出低沉尖锐的声音:“纸钱开道,亡魂殡天,生人勿近咯!”

    唢呐声由远及近。

    一群披着白衣的壮丁,拖着马车缓缓从远处行来。

    马车上满满当当,摆满了不下于十具尸体,都是用草席随便裹一裹,再用白布盖着的。

    马车后面还有人力抬着的棺椁,一具接着一具,浩浩荡荡的,放眼一瞧,如同一条阴森恐怖的出丧人龙。

    很快这里的动静就吸引了不少百姓出来看热闹。

    “呸!一群欺男霸女的死刑犯,死都死了,官府还搞这么大阵仗地下葬!要我说啊,直接往乱葬岗一丢,让野狗分吃了!”

    “小点声!那县太爷定是收了犯人家眷的银子,喏,你看马车上拉的,定是家里没使银子的,一张破草席裹裹就完事了!该!恶人自有天收!”又一人道,还狠狠啐了一口,抓着烂菜叶子就远远往马车上砸。

    那出丧的仪仗,刚好同苍溪行擦肩而过。

    他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手里的小哨子上,听着百姓们的议论,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

    片刻后,他攥紧小哨子,朝着跟丧葬队伍相反的方向行去。

    就在身影与装满尸体的马车错开时,车轮碾到了一块滑石,惊着了马儿。

    马儿嘶鸣一声,前蹄上扬。

    颠簸之下,一条纤细的手臂,蓦然从草席中滚落出来。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尸斑,上面布满了青紫色的斑纹。

    原本紧紧攥着的小木雕,也在这一刻滚落在了雪地里。

    发出沉闷的声响,这点声音比雪落时还轻,掩盖在人声和唢呐声中,根本就听不清。

    苍溪行突然觉得心脏特别痛,像是被刀子狠狠搅碎了一样。

    毫无任何征兆的,他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溅在雪地里显得触目惊心。

    惝然回眸时,漫天飞舞的纸钱,如同下了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他的眼眸几近呈现灰白色。

    隐隐地,他觉得心脏最深处,狠狠塌了一角。

    好像有什么很宝贵的东西,慢慢从掌心里流逝了,他竟怎么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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