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

    第51章 不要不理师尊 他明明已经意识到徒弟死……

    苍溪行握着小哨子, 在并不大的一片土地上,掘地三尺地翻找。

    找遍了所有乌景元可能藏身的地方,客栈, 农家,寺庙,酒馆瓦楼,连乞丐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聚集的破房子, 甚至是烟花柳巷, 他都进去找过了。

    那青楼里的女子,一个个打扮得妖里妖气,见到衣冠楚楚, 清俊动人的男人,瞬间就两眼放光,嬉笑着迎了上来, 对着苍溪行就是一通上下其手,还娇娇滴滴唤他小郎君~

    扑鼻而来的胭脂水粉味, 熏得让人作呕。

    苍溪行俊脸紧绷, 眉梢眼角满是寒气,侧身躲避,举止疏远。

    虽然他并不认为, 景元会出现在此地,但往往最让人想不到的地方, 就恰恰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他就这样, 小到每一间房, 大到每一个可以容纳一个少年的角落,都细致又耐心,逐一排查。

    可是没有, 到处都没有。

    他找遍了所有地方,就是寻不到乌景元的踪迹。

    他也问过了所有遇见的百姓,可是没有任何人见过乌景元,每一个人都神色匆匆,包裹得严严实实,在大雪天中,步履艰难地离去。

    寒风刺骨,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苍溪行站在雪地里,身影在寒风中,显得形单影只。

    他从白天找到了晚上,又从晚上找到了白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心里无时无刻不狠狠揪着,像是有一团火在剧烈燃烧,把他的五脏六腑炙烤得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连四肢百骸都钝痛起来,骨髓像是被人挖掉了一样,寒风迎面吹来,穿透了轻薄的白衣,顺着肌理渗透进去,彻骨寒意。

    不知不觉中,苍溪行又走回了捡到小哨子的地方。

    远远的,就看见茫茫雪夜中,上下跳跃的火苗。

    离得近了,才能看清是个穿着粗布麻衣,头上绑着碎花布的妇人,此刻正蹲在角落里,面前摆放着一个火盆。

    一边往火盆里填纸钱,一边低不可闻地念念有词:“小兄弟,看在那半葫芦米汤的份上,你行行好,一路好走,千万别阴魂不散啊……”

    火舌卷起纸钱,很快就吞没了。升腾起的白烟在寒风中摇摇晃晃,也很快就随风消散了。

    苍溪行轻蹙眉头,不喜欢焚烧纸钱和香烛的气味。

    闻听此言,心里蓦然一咯噔,鬼使神差就走了上前,恰好那妇人烧完了纸钱,正起身打算回去,冷不丁回眸瞥见一身白衣的青年,吓得面色一白,发出了一声惊叫“鬼呀”!

    整个人往后倒去。

    苍溪行并指施法,将人托住了,轻轻地说:“你不要害怕,我不是鬼。”

    等发觉对方不是游魂野鬼,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火光照过去,还有人影呢,那妇人才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快吓死我了,公子怎么走路没声儿啊?”

    “呀,这大冷天的,公子穿得这样单薄,看着不像是本地人,莫不是从外地来的?”妇人上下打量他几眼,在听见对方说,是来此寻人的,面色骤然变了变,支支吾吾道,“这,这样啊。”

    然后弯腰飞快抓起地上的竹篮子,低着头神色匆匆地往回走。

    苍溪行觉得她举止怪异,方才又隐隐听见她念叨什么“一路走好”,“阴魂不散”,下意识伸手阻拦,方说了句“这位夫人,且慢”,眼尾余光一瞥,竟在竹篮里发现了什么,立马伸手一抓,待看清楚这小物件的全貌时,瞳孔瞬间骤缩成了绿豆大小,急声问:“此物你是从何所得?”

    “这,这是我儿的玩具,自己做的,不值钱!”妇人眼神躲闪,声线发颤,边说边低着头往回走,“公子若是喜欢,就,就送你了……”话到此处,她撒腿就跑。

    就跟身后有鬼在追一样,边跑边大声喊人,慌乱之中连竹篮都抛出去了,下一刻,那抹白影就出现在了眼前,径直挡住了她的去路。

    苍溪行攥紧小木雕,眼底隐隐泛起一丝猩红。

    他不会看错的,这小木雕虽说做工不够精细,一看就知是小孩子雕刻的,可这分明和乌景元的小剑灵,外形如出一辙!

    这世间可没有这般巧合的事!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少年?他容貌毁损,却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还不会说话……”苍溪行面容阴鸷,声音如同冰雪一般刺骨,一字一顿地道,“你见过他么?”

    妇人被吓懵了,面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无比。

    ……

    夜色下,丧葬队伍停在了镇外二里的乱葬岗。

    大雪纷飞,出来觅食的恶狼正藏在阴暗处,恶狠狠盯着不远处的活人。

    今年春天来得格外迟,倒春寒一连倒了将近两个月,人间大雪封山,天寒地冻的,也就是现在年景好了,百姓普遍不缺衣短食,要是换作头几年,只怕一场大雪,就能活活冻死饿死几百几千口人。

    人还好,可怜的是山间的飞禽走兽。

    这些恶狼都饿了一个冬天了,早就瘦得皮包骨头,就差违背天性,趴在地上啃草根了。

    要不是眼前火把连成一片亮堂堂的,它们早就冲出来,逮住活人就直接咬断脖子,大口喝血,大口吃肉了。

    它们不是活人的对手,就只好暂且忍耐。

    望着那一具具棺椁,以及马车上草席裹着的尸体,饿狼们光是嗅到从尸体上散发的腐烂味道,就馋得龇牙咧嘴,涎液横流了……

    “这鬼天气,真冷啊,到底还差多少坑没挖?”一个男人狠狠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挥舞着铁铲挖坟。

    “快了,快了!”

    “快你爹个头!你都说十来遍快了!”男人挖到了一块石头,震得虎头崩裂流血,气得甩开锄头,龇着牙花子,舔了舔.手上的血,嘴里骂骂咧咧,“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咱们干!他们倒是会躲清闲!这会儿拿了赏钱只怕都钻窑子里风流快活了!操!”

    “快别骂了,早干完早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阴气森森的,怪吓人的!”另一个男人道,催促着赶紧挖坑,“挖好这个坟,剩下的咱们就糊弄糊弄得了!反正这儿是乱葬岗,寻常也没人来,直接把马车上的尸体往地上一抛,甭管是被狼啃了,还是被乌鸦叼走了,就同咱俩不相干了!”

    “说的也是!”

    男人从腰间抓起酒囊,自己灌了几口,又交给同伴。

    头顶数十只乌鸦盘旋,叫声刺耳难听,时不时有胆大的乌鸦,停落在尸体上,漆黑的鸟嘴,哒哒哒地隔着草席啄腐肉吃。

    两人把坟都挖好了,互相拉扯着,从坑里爬了上来。

    见乌鸦把马车里的尸体啄得血淋淋的,一个男人直接抓起土块就砸,啐道:“遭瘟的畜生,连死人|肉都吃!”

    “算了,跟畜生计较什么?咱们先把马车里的尸体抬下来罢。”

    两人说干就干,捋起衣袖,一人翻上马车,一人站在车下,把草席裹着的尸体,一具具抬下来,随手往坟堆里一丢。

    等抬到第五具的时候,男人明显感觉尸体很轻,盯着从草席里掉出来的细长手臂,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道:“呦,这还有个娘们呢!”

    “什么娘们?你他娘的,鬼迷日眼了,还是想女人想疯了?这些都是穷凶极恶的死刑犯,干得都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勾当,哪里来的女人?”

    另一个男人啐道,可是很快,他也发觉尸体轻得不同寻常。

    再加上草席很薄,方才又被其他尸体压在底下,此刻已经有些松散了,隐约能透过草席,看见裹着的尸体身段不错。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把尸体抬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其中一人胆子大,直接掀开了草席,瞬间被迎面的一张面目全非的丑脸吓了一跳,骂道:“这是什么个鬼东西?!”

    “脸丑是丑了点,但瞧着身段还不错。”另一个男人镇定些,贼溜溜的眼睛,在尸体上下游走,嘿嘿淫.笑,“我说老三,你别装,我可是听说过你干的好事,不久前出来埋尸,看见具女尸模样不错,你不就……嘿嘿。”

    老三被揭了短,并不生气,反而红赤着脸,恶声恶气地骂:“那男的女的能一样?你小子是真饿了!”

    冷眼瞥着面前的男尸,老三本来说什么都不愿意,直到看见同伴把尸体的衣服脱了下来,露出的肩胛竟比霜雪还白!

    身形虽然消瘦,但也算得上是骨肉匀称,尤其腰臀曲线流畅,双腿更是笔直修长。

    哪怕已经咽气多时了,因为天气寒冷,也没生出多少尸斑,老三鬼使神差凑近一嗅,还隐隐嗅到了一股说不出的清香。顿时也起了色.心,再加上同伴游说,说什么把脸蒙住了都一样,还说什么走惯了水路,偶儿走条旱道尝尝鲜,满嘴都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老三破口大骂:“别他娘的废话!一起还是怎么着?”

    “你看你急的,哈哈哈,你先你先,我去那边放个水,顺道给你望望风!”男人起身,边往前走,边解腰带。

    蓦然,眼前一晃,一道儿白影从眼前掠过。

    与此同时,不知打哪儿吹来一阵寒风,就听噗嗤噗嗤,连续十几声响,扎在坟边的火把簌簌熄灭,吓得男人瞬间汗毛直竖,调头就要往老三的方向跑。

    可才转过身来,耳边就传来“呲啦”一声。

    眼前一道剑光划破长空,鲜血喷涌,老三的尸首瞬间分离!

    “啊……”男人惊恐万状,才发出一声短促又尖锐的惨叫声。

    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向他袭来,锵的一声,他就看见自己方才站的地方,凭空多了具无头尸,身上的衣着同自己一模一样。

    最终啪嗒一声,飞出去的脑袋正好掉落在恶狼们的面前,浓郁的血腥气,瞬间激发了野狼的天性。

    十几头狼咆哮着冲了出去,对着脑袋和尸体一顿争抢。

    不出片刻,两具尸体就被恶狼分食殆尽了。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雪亮的剑身,蜿蜒流下。

    头顶乌云恰在此刻散开,苍溪行持剑僵立在乱葬岗中,身影摇晃。

    他的瞳孔布满了猩红的血点,此刻正死死盯着野草雪地中,静卧的少年。

    “景元……?”

    他轻轻唤了一声,手里的剑同时脱手,扎在地面,剑身摇晃。

    “醒醒,景元……”

    苍溪行走上前去,半蹲下来,轻轻将地上的少年搂在了怀里,如同抱着什么绝世珍宝,连声音都放得特别轻。

    似乎语气稍微重一些,都怕惊到了对方一样。

    “景元,是师尊,师尊来了……景元……”

    苍溪行眼底涌出了更多的血点,密密麻麻的,几乎占据了眼眸,难以看出一丝眼白了。

    声线又低又颤,他紧张万分,也恐惧万分,抱着乌景元肩胛的手臂,不由自主收紧了。

    他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不可能意识不到的。

    因为乌景元的唇上,脸上,还有下巴上,布满了干涸的血迹,把衣服糊得都分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他也不可能不明白,乌景元其实已经……因为,当他轻轻托起乌景元的那一刻起,乌景元的头和身体,就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分离感。

    就好像是硬生生把脖子拉长了一样。呈现扭曲又可怕的状态。

    断裂的骨头,甚至因为头颅下垂的缘故,骨茬儿刺穿了脖颈处的皮肉,血沫湿湿嗒嗒地挂在森白的骨头上。

    苍溪行的心脏,止不住地下沉,下沉,再下沉,持续下沉。

    他一手搂着乌景元的肩背,让景元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空出的一只手虚虚掩在乌景元的眼前。

    雪花飘落至了苍溪行的手背,冰冰凉凉的,竟没有融化。

    “景元,你醒醒……不要不理师尊,好不好?”苍溪行的喉咙,剧烈滚动起来,声音慢慢变得沙哑难听,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景元最乖了,景元不会,不会不理师尊的……景元……”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慢慢探上了乌景元的鼻息,瞬间跟被电打了一样,狼狈又惊悚万分地撤开了手。

    很久之后,他才发出了一声极为痛苦的呜咽。

    第52章 景元,我们到家了 “景元,你又淘气了……

    玄梧山上。

    顾澜夜攥着一把折扇, 在房里焦急地转圈。

    他已经转了有千百回了,脚底踩的长靴靴底都磨薄了一层。

    一面啪啪用折扇往掌心敲,一面长吁短叹, 还满脸的苦大仇深。

    “啧,唉……!”他又叹了口大的,惆怅得牙花子都有点疼。

    “师尊,您别转了, 您转得我头晕。”

    宁书从床上慢慢歪了起来, 厚实的被褥滑落,露出了雪白清瘦的肩胛,他没有穿上衣, 腰部处缠绕着一层白布。

    青到发黑的药膏,润透了白布,满屋子都弥漫着浓郁的苦药味。

    “你怎么没睡?”顾澜夜攥着折扇, 大步走了过去,非常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宁书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 是不是伤处又疼了?你想换药,还是想让我给你冰敷一下?”

    宁书摇摇头,望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 问:“师伯还没回来么?”

    “唉!”一提到苍溪行,顾澜夜又长长叹了口气, 抓起床里的衣服, 边往徒儿身上穿, 连郁闷愁苦地道,“别提了,从我这逼问出景元的下落后, 就一溜烟地下了山去,这都两天了,还没回来!早知道我就不在给景元的符咒里,偷偷夹一张追踪符了,这下好了,他到底还是没跑掉!”

    “对不起师尊,都是弟子不好。”宁书抿了抿苍白的唇,仰头道,“倘若不是我当场显出了原形,还被师伯掐在了手里,师尊也不会把乌师弟的下落交代出来。”

    “我的傻书书,你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又没错。”顾澜夜顺手摸了摸徒儿的头,回想起此前的事,还心有余悸地说,“幸好师兄没掐到你的七寸,要不然这会儿啊,你的尸体都该凉透了。”

    蛇的七寸,也就是蛇的命脉。

    饶是没掐到宁书的七寸,他也因此差点被暴怒的苍溪行,生生掐断了腰肢。

    眼下还不能下床,起个身都费劲。

    “也不知道景元怎么样了。”

    顾澜夜担忧不已,生怕景元脾气一上来,再跟他师尊犯倔。

    到时候“宁死不屈”,死都不愿意回来,只怕要惹得他师尊动怒了。

    更怕他师尊一时急火攻心,再跟掐小蛇一样,死死掐住乌景元。

    现如今的乌景元可不比小蛇耐掐,分明就像个瓷娃娃,稍微磕一磕,碰一碰,就要碎掉了。

    顾澜夜愁得睡不着觉,宁书也因为很担心乌景元,没有什么困意。索性就变回了小蛇,藏进了顾澜夜的衣袖里,踏着雪夜下了峰。

    大殿里灯火通明,好多弟子都聚集在殿里。

    孔鸿明正在安慰沈渡江,只是安慰的话听起来,像是长满了倒刺一样,阴阳怪气的。

    “我说大师兄,你能不能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就跟死了半截似的!这天底下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乌景元现在丑成那个样,能配给你,那是上下八百辈子的福气!居然还敢逃婚,简直就是不知好歹嘛。”

    “大师兄,你别背对着我啊,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说说你,要脸蛋有身段,要身段有修为,要修为有身份,要身份有皮相的,图他什么啊?图他长得丑?图他哑巴了?还是图他会骑在你身上扭?”

    这话实在太难听了,沈渡江瞬间就面露不悦,刚要开口训斥,一旁的张子隐就抢先一步,拍桌而起,愤然道:“孔鸿明!你说话给我小心点!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头,再砸断你的牙根!”

    “呦,张少主这是生气了?”孔鸿明一点都不带怕的,甚至还双臂环胸,继续冷嘲热讽,“你有什么资格发火?你是乌景元的什么人啊?在场所有人,不是乌景元的师兄弟,就是乌景元有婚约在身的道侣,有你什么事?在这上蹦下蹿地讨人嫌!滚回天道府去,这里不欢迎你!”

    张子隐气得面色铁青,狠狠攥紧了拳头心里忿忿不平,却又明白孔鸿明说得不错。

    自己有什么资格生气?

    又有什么资格替乌景元出头?

    他不是乌景元的同门师兄弟,也不是乌景元的道侣,甚至连朋友都不是了……他早就在那天夜里的悬崖边,跟乌景元“一刀两断”了。

    如今留在这里,不过就是平白惹人笑话!

    他甚至都没有身份吃醋,也没有任何立场指责乌景元的“不知廉耻”,只能像个身外人,旁观者一样,没名没分地杵在这里,任凭孔鸿明的羞辱。

    “你可真贱呢,放着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不要,非要捡破鞋,怎么着,水性杨花的残花败柳,是对你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吸引力么?你怎么就跟狗一样,死死跟在乌景的屁股后面转?哦,狗改不了吃屎,说的就是你跟乌景元罢?”

    此话一出,张子隐再也忍不住了,立马暴怒地冲了过去。

    身后的张家门生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腿的抱腿,一叠声地劝:“少主别冲动!”

    “少主冷静点!”

    “少主!”

    孔鸿明得意地高高昂起了下巴,可是下一瞬,一记响亮的耳光,就狠狠落在了自己脸上。

    啪的一声,将他从桌面,一巴掌直接干翻在地,腰胯嘭的撞到了桌沿,骨头传来的钝疼,瞬间传递到了大脑皮层,他连人带桌子翻倒在地,桌上摆放的茶具,噼里啪啦砸了他一身,很快就碎了满地。

    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谁打他,也没来得及起身,两股热流就从鼻孔里涌了出来。

    孔鸿明伸手一抹,居然是血!

    “孔鸿明,你给我住口!乌景元是你同门二师兄,你岂能如此公然羞辱于他?!”沈渡江霍然起身,罕见地疾言厉色斥责道,一点颜面都没给他留。

    孔鸿明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从小到大不管他再怎么任性,再怎么犯浑,师尊都不舍得动他一根指头,就连大师兄也对他疼宠有加!

    可却因为乌景元他不仅被师尊关上门来鞭打,如今还被大师兄当众狠狠甩了一耳光,让他如何能忍?

    瞬间就跟被点燃的炮仗一样,猛地蹿了起来,张牙舞爪地往沈渡江身上扑。

    沈渡江眸色一冷,抬手就要再打。

    下一瞬,从殿外飞掠来一道灵光,顾澜夜直接把他打回了原形,还施法将他捆了起来,不悦道:“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熊孩子!来人,去找个笼子,把他关进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放他出来!”

    小孔雀被拖下去时,还嗷嗷乱叫。

    “小师叔。”

    沈渡江脸上的怒意渐消,又恢复成了麻木惊慌的模样,他低下头,痛苦地喃喃自语,“景元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恨死我了?他宁愿逃婚都不愿意跟我结为道侣,一定是很讨厌很讨厌我……”

    顾澜夜安抚道:“你别多心,景元爱憎分明,如果他真的恨死你了,早就亲手把你杀了。至于逃婚……唉,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的。”

    他们谈话的声音很低,岂料张子隐时刻注意这边的动静,还耳朵尖地偷听到了。

    顿时脸上浮现出了震惊之色,眼底的喜悦似乎要化作实质翻涌出来了,可是很快,他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巴巴地瘫坐在椅子上,两手抱头,十指狠狠穿进头发里,眼泪哗啦地往外流。

    “怪我,都怪我!怪我没有早点认清彼此的心意,怪我来晚了,都怪我……”

    顾澜夜啧了一声,惊讶又同情地回眸瞥了张子隐一眼,啧吧啧吧嘴,到底也没说什么。

    恰在此刻,殿外传来了嗡的一声剑鸣。

    顾澜夜听出是师兄的本命剑,瞬间面色一喜,人也精神了,起身就往外迎,嘴里高兴又担忧地念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沈渡江和张子隐惊闻动静,也立马站了起来,下意识往外冲去,其余人也齐刷刷站了起来,纷纷往外望去。

    “师兄,你总算回来了,哎,景元呢?哦,你抱着呢,景元你……”顾澜夜第一个冲到了殿门口,可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整个人跟石化了一样,僵在了原地。

    沈张二人慢了一步,沈渡江还没来得及看清二人,就把捂了两天的肺腑之言,急不可耐地往外吐,可他仅仅是才唤了一声“师尊”,其余的话就再也吐不出来了。

    张子隐在看见乌景元的那一刹那,原本就哭得通红的双眸,瞬间就跟玻璃杯打碎了一样,眼仁溃散得像个死人,还发出了一声惊慌失措,万般恐惧,又千般难以置信的“啊”。

    与他们的反应相比,苍溪行看起来异常地镇定。

    他脱下了自己的白袍子,把乌景元包在里面,仿佛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可在场没有一个瞎子,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乌景元满头满脸都是血,头发散开了,不知是被血水还是雪水浸透了,此刻被冻成了一缕一缕了,上面还黏着几片枯草,和头发冻结在一起,根本拿不下来。

    脖子呈现一种诡异的弯曲感,哪怕蜷缩在苍溪行怀里,也能隐约看见刺穿了脖颈的森白骨茬儿,以及流尽了血后,苍白外翻的皮肉。更别说是他垂下来的手臂了,不知是被折断的,还是压断的,藏在衣袖间空空荡荡的。

    伴随着苍溪行从殿外走进来的动作,晃了两晃,像是冻僵的冰柱子,发出了细微的咯噔声。

    总而言之,乌景元已经没个人样了。

    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来,他已经死掉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生出了青紫可怖的尸斑。

    离得近了,还隐隐能嗅到尸体腐烂的臭味。

    可是苍溪行似乎一点都不嫌弃,也不在乎,甚至像是不知道乌景元已经死了,还低低说了声:“景元,我们到家了。”

    就在很多年前,一身白衣的仙尊,手里牵着一个矮矮小小的,跟老鼠一样瘦弱的小孩子,也说过同样的话。

    ——景元,我们到家了。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师尊,这里就是你的家。

    有年纪小的女修,当场就被吓哭了。

    苍溪行听见哭声,蹙了蹙眉,微微撅起嘴,做出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动作:“嘘。”

    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迅速蔓延而出,将那哭泣的女修嘴巴直接封住,哭声瞬间戛然而止。

    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师弟,劳烦你进来帮个忙,我需要借助大殿中的八卦太极镜,现在的我,一个人怕是无法施展,你进来帮我。”

    “渡江,你先带弟子们出去,然后再端一盆热水来,不要太烫,三分温热就足够了。”太烫的话,恐怕会把早就冻僵冻死的皮肉,直接搓下来。

    苍溪行抱着乌景元,边往殿里走,边耐心又温和的吩咐。

    与几乎快要站不稳,一头猝死在地上的张子隐擦肩而过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又道,“至于张少主,天寒地冻的,山中就不留你了,渡江送客。”

    话到此处时,那早就折断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了,竟然卡擦一声断裂开来,从空荡荡的衣袖中掉了出来。

    正好落在了苍溪行的脚边。

    所有人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惊悚和慌张。

    除了苍溪行。

    苍溪行垂眸看着掉下来的手臂,眼底猩红的血点,几乎快要淌出来了。

    可他只是施法将手臂从地上抓了起来,往怀里小心翼翼,又紧紧地一抱,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景元,你又淘气了……别再这么吓师尊。”

    第53章 景元只是睡着了 “这样看起来有精神多……

    “苍溪行!你对景元做了什么?!快把景元还给我!”

    张子隐暴怒出声, 抡起沙包一样的拳头,狠狠朝苍溪行砸了过去。

    可还没触碰到分毫,就被一股无形的结界狠狠弹飞出去。

    嘭的一声, 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殿里直接飞到了殿外,还从殿外的台阶上,轱辘轱辘滚了下去, 好不容易终于停稳了, 还没来得及起身,就面色一白,捂着喉咙吐出血来。

    “少主!”

    “少主你怎么样了?”

    “少主没事吧?”

    “少主快些起来!”

    一群张家门生如梦初醒一般, 迅速从殿里往外奔去,可他们的叫嚷声毫无疑问,太大声了。

    苍溪行蹙紧眉头, 素来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俊脸上,竟流露出了一丝不耐烦, 冷冷睨了众人一眼, 突然一挥衣袖,那些张家门生很快就踏上了他们少主的后尘,一个个姿态各异地从殿里被狠狠掀飞出去。

    发出一连串的嘭, 啪,噗的响声。

    却唯独没有惊慌失措的尖叫, 以及滚落在地时, 撞得骨头架子, 甚至是五脏六腑几乎移位的惨叫声。

    苍溪行直接封住了那些人的口。

    把那些可能会惊扰乌景元的声音,通通阻断掉。

    他侧眸冰冷无情的,也嘲讽意味十足的, 冲着张子隐吐了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张子隐狠狠一擦唇瓣上沾染的血迹,再开口时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暴怒之下再度爬起来往殿里冲,可这一回,苍溪行更加不讲情面,直接施法将张家众人通通丢下了仙山,一个个狼狈不堪地倒在雪地里,半晌儿都爬不起来。

    “渡江,不必送客了,去取针线来。”苍溪行面无表情的吩咐,抱着一具尸体,缓步走进了里殿,“线要结实一些的,就取鱼线好了。”

    “……”

    沈渡江跟石化一样立在原地,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整个大殿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息凝气,生怕发出任何动静,就会被当场打飞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顾澜夜才缓过神来,连忙吩咐所有人都退出去,刚要大着胆子跟进去瞧一瞧,沈渡江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小师叔,景元他,他……”

    是不是死了?

    怎么死的?是被师尊杀死了么?

    他问不出口,这个死字就仿佛是卡在嗓子眼里的鱼刺,他吞也吞不进去,吐也吐不出来,刺得喉咙里汩汩涌出了血泡来。

    唇瓣蠕动,鲜血就从齿缝间溢了出来,滴答滴答,顺着光洁如玉的下巴,滴落在地。

    紧跟着掉出来的,是滚-烫的眼泪。

    沈渡江不敢提这个死字,似乎只要一提,景元就真的死了。

    “你别急,你是山中的大师兄,如果你乱了,其他弟子也会乱!”顾澜夜回身按住沈渡江的肩膀,飞快地安抚道,“我先进去看看情况,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小,小师叔…”

    “你听我说!”顾澜夜见他眼神都直了,既急切又怜悯地抬手拍了拍顾澜夜苍白冰凉的脸,又道,“现在,立马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能声张此事!也别让你师祖知道!然后按照你师尊的吩咐,你去打盆热水顺道把针线拿来,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想干嘛!”

    沈渡江稍微镇定了些,用力点点头,然后迅速下去办了。

    站在柱子后面,顾澜夜深呼了好几口气,在飞快做了几个心理建设之后,还捏了捏袖口里藏着的小蛇,见小蛇没个动静儿,只怕又睡着了。

    这才大着胆子,缓慢地往里殿里挪。

    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你来得正好,我现在没办法一个人做所有事,你帮我先看守着太极八卦镜,让镜子一直照着景元。不管待会儿镜子中出现了什么画面,你都不必惊慌,只管施法稳住便是。”

    苍溪行一边耐心又细致地吩咐,一边已经把乌景元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调整成盘腿打坐的姿势。

    可乌景元早就死得透透的,死后血都流尽了,眼下已经呈现出了尸僵,又在雪地里冻了太久太久。

    如今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像一根巨大的冰棱。

    任凭苍溪行如何小心调整,始终无比摆出应有的姿势,反而因为太过急切了,手抖得实在厉害,卡擦一声,不小心掰断了乌景元的脚踝。

    他握着那只突然断掉的脚踝,瞳孔突然红得几乎往外渗血了。

    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光影里,肩上的积雪融化,头发湿漉漉的,连浓密漆黑的长睫上,也挂满了水珠。

    看起来既阴森,又可怖,呈现出一种可怕又可怜的非人感。

    明明死的是乌景元,可他却像是比乌景元死得更加透彻。

    从内而外都散发出一股扑面而来的,像是热带雨林里,浸泡在雨水里久了的,发烂发臭的脏污树根的腐烂气息。

    苍溪行几乎快要落下来泪,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苍白的嘴唇不停哆嗦,低不可闻地念着:“师尊不是故意的,师尊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姿势,几乎掰断了乌景元半身的骨头。

    骨头断裂的啪嗒啪嗒声,像是打鼓一样,狠狠敲击在顾澜夜的心尖,他几乎被师兄这种几近癫狂却又无比平静的模样,吓到夺门而逃。

    可他的脚下跟生了的根一样,根本就动弹不得。

    苍溪行也不准许他逃。

    当着他的面,先是捧起乌景元几乎垂到了胸口的头颅,拔下了发冠上的长簪,稍微比划了一番,就从乌景元的头顶,慢慢扎了进去,足有成年人小臂长,小拇指细的金色长簪,很容易就刺穿了头骨,慢慢从脑子里穿了过去,一直钉在了脖颈里。

    顾澜夜瞳孔发颤,明明不想看,也不想听,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长簪渐渐没入了乌景元的头顶,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明明很快,却又无比缓慢地深深烙印在顾澜夜眼前,他不受控制的,微微张了张嘴,才发出一声惊悚的“啊”。下一瞬,喉咙钝疼,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打进了他的喉咙。

    短暂的让他失去了语言能力。

    “嘘,别吵醒他。”苍溪行轻轻地说,手指沾了点血迹,他就顺手涂抹在了乌景元惨白的嘴唇上,看着变得鲜艳的唇,还轻轻笑了笑,“这样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他咬破了手指,捧着乌景元的脸,耐心地一笔一划画上了繁杂又诡异的符咒。

    顾澜夜认得这符咒,就是因为认得,所以他才瞬间就惊悚地从后扑了过去,发出“唔啊”的怪叫。

    可根本无法触碰到苍溪行的身体。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乌景元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描绘出会夺走他性命的符咒。

    当年,在玉瑶死时,他们师兄弟二人千里迢迢把玉瑶的尸体,带回了师门。

    师兄当时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守在玉瑶的灵堂里,生生熬过了头七,就在头七还魂夜时,就曾画过一次“还阳符,”但只画了一半,他要将半条命让给玉瑶,如此,就能救活玉瑶。

    只不过代价就是,往后苍溪行就成了个活死人,明明是活的,可会跟死人一样慢慢腐烂,直到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骨骸,不生不死地苟延残喘。

    当时并未成功。

    原因有二,一是,缺少引导亡魂重回肉身的媒介。

    二是,玉瑶的神魂碎得太厉害了,无法重聚。

    而眼下,苍溪行吩咐他看守太极八卦镜,为的就是以此为媒介,来引导乌景元的亡魂回归。

    顾澜夜看得清清楚楚,师兄这一回把还阳符画全了,意思也就是说,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定要救活乌景元!

    “劳烦你了,师弟。”

    苍溪行回身轻轻拍了拍顾澜夜的肩胛,他就跟提线木偶一样,在苍溪行的操控之下,取来了大殿正上方高悬的太极八卦镜,然后稀里糊涂,浑浑噩噩地对着镜子施法。

    原本光滑透亮的镜面,很快就如泥潭一般,往里旋转着深陷,形成了一条光芒流窜的小型隧道。隐隐的,还能听见从里面传来风声。

    苍溪行将八卦镜对准了乌景元的脸,还轻柔地抚摸着徒儿冷冰冰的濡湿头发。

    不会特别久的,只需要短短七七四十九天,他的徒儿就能起死回生了,虽然和先前的计划有所差别,但最终的结局,依旧是他一命换一命。

    他会把自己的命,换给景元。把自己毕生的修为,也尽数渡到景元身上,连自己的法器,也留给景元,就全然当个念想了。

    既然景元那么不想修无情道,那也罢了,不修就不修,随便他好了。

    不管景元将来跟谁在一起,也都随便他,只要他开心就好。

    师尊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总该有一天要放手的,苍溪行没有奢望乌景元复生后,还能像从前一样尊敬他,爱慕他,只要景元偶尔的,每隔几天……不,每隔几月,哪怕一年想起师尊一次也好。

    那样苍溪行也就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沈渡江送了热水和针线来,识相地没有多嘴多舌。

    可他不想那么早就退下,大着胆子留了下来,看着师尊把手巾蘸湿,轻轻擦拭乌师弟脸上的血污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辛酸感。

    景元生前没能得到的温柔和关注,死后倒是全得到了。

    直到看见师尊穿针引线,缝合乌景元断掉的手臂和脚踝时,沈渡江才终于忍不住了,发出了震惊又沉痛的质问:“师尊!乌师弟已经死了,您又何必……”

    话音未落,他就被重重打飞出去。

    苍溪行浑身散发着猩红的怒火,冷冰冰地道:“他只是睡着了,任何人都不许再提那个字!”

    第54章 魔尊不厌其烦地对儿子说,爹好想你 失……

    太极八卦镜作为媒介, 连通的是乌景元生前最难以释怀的记忆,而这些记忆会形成一帧帧真实又虚幻的画面,层层铺盖在镜中形成的漩涡隧道中。

    像是捕获猎物的天然大网, 只要乌景元还对这些记忆,有一丝不舍眷念,就会被其吸引,掉进漩涡隧道中, 由此重新回到早已死去的肉身中。

    而苍溪行所要做的, 就是在徒儿神魂归位的那一刻,将自己的生命以及毕生的修为,尽数献祭。

    他一点都不担心徒儿不肯回来。

    在他看来乌景元还是个小孩子, 跟小时候一样好哄,只要师尊给他一块糖,或者摸摸他的头, 他就会立马高兴起来,冲着师尊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

    就算徒儿对他这个师尊失望了, 可除了师尊之外, 乌景元的生命里,还有别的难以释怀的东西,像是他一直念念不忘, 耿耿于怀的亲生父母,被他视为亲生骨肉的团团, 还有什么张家少主, 甚至是新婚当日, 被他抛弃的同门大师兄……这些东西足够吸引乌景元回头了。

    苍溪行就这么安慰自己,满怀信心和期待,静静等着七七四十九天之后, 徒儿就能复生了。

    他不耐其烦的,一遍遍擦拭徒儿生出尸斑的脸,一遍遍用自己的灵力,维持着徒儿的尸体不要腐烂,什么法器灵宝,仙丹妙药,更是不遗余力地往乌景元身上用。

    再多再好再珍贵的东西,只要能救活,或者能让乌景元变得“好过”一点,苍溪行都不会吝啬的。

    在此期间,顾澜夜万般忐忑不安,被禁锢在殿中,除了施法看守镜子外,根本哪里都去不了。

    甚至连动动手指都费劲。

    他袖口里藏着的小蛇,早早就被苍溪行随手捏了出来,在掌心中把玩,很快就揉成了一团小肉球,跟掸灰一样,屈指轻轻一弹,啪叽一声,小蛇就飞出了殿外。

    顾澜夜看得眉宇间的青筋一直乱跳,敢怒却不能言。

    就这样,他被迫和一人一尸关上殿门相处了整整四十九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身上的灵力几乎都快被太极八卦镜吸干了。

    心里同样怀有希冀,希望老天爷肯垂怜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儿,给乌景元留有一线生机。

    可是让两人无比失望,甚至是绝望的是,四十九天之后,一切都风平浪静。

    乌景元还维持着死前的样子,面部已经完全凹了下去,一点肉都没有了,只有一层皮包裹着骨骼,看起来既瘦弱又古怪。

    苍溪行抱着他,抱了整整四十九个日夜,千般祈求,万般期望,最终还是化作了飞灰。他心里的那层无形的防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轰隆轰隆地崩塌了。

    眼底慢慢冒出了猩红的血点,那血点慢慢凝聚,最终将他的瞳孔完全覆盖住了。

    漆黑的煞气在他眉宇间流窜,把他原本清俊的面容,绞得崎岖可怖,从嗓子底发出了“嗬”的一声,像极了受伤的小兽。

    苍溪行语无伦次地低念:“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景元没有活过来?”

    “是不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我画错了符咒,还是媒介选择的不对?”

    他捧着乌景元的脸,跟梦魇了似的,着急又小心地检查。

    可是符咒没问题,用的法器也没问题,每一个步骤都是精心计算过的,通通都没有问题!

    唯一出问题的,其实从始至终都是乌景元而已!

    苍溪行突然意识到,徒儿实则早就魂飞魄散,再也没有还阳的可能性,就跟当年的玉瑶一样,死得匆匆忙忙,死得不明不白,也死得干干脆脆,他心底的那片高地,突然就坍塌了。

    埋首在乌景元的颈间,温热的气息和泪水,同时在那片皮肉上弥漫。

    可乌景元似乎连死后,都不愿意再跟师尊有什么亲密牵扯,被长簪固定住的头颅,突然发出嘎巴一声,从中间断掉,苍溪行猝不及防,就捧住了乌景元的头颅。

    在这一刻,他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被冻住了,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绝望,一股死气从天灵盖中溢了出来,绝望之下,苍溪行本能地选择了逃避——而他逃避的方式就是自毁修为,跟乌景元一起死!

    “师兄!快停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顾澜夜终于摆脱了无形的束缚,立马伸手阻拦,厉声道,“景元已经死了!他跟小师妹一样,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再复生了!师兄你清醒一点,你可是咱们问仙宗的宗主,肩担重任,若是连你也死了,那,那问仙宗怎么办?魔尊会放过问仙宗,会放过我们吗?到时候会有数不清的,像景元一样大的孩子,丧命在魔尊手里!”

    “师兄!”顾澜夜痛心疾首地抱住了苍溪行的手臂,语气猛然拔高了三分,“我不相信师兄会那般冷血无情,对景元下此毒手,那么,到底是谁杀了景元?”

    这个问题如平地一声雷,猛然炸响在了苍溪行耳边。

    是啊,到底是谁杀了景元?

    他不信他家景元会那么笨,好好地走路就能平地摔断脖子,血尽而亡!

    定是有人杀了他的徒儿!

    “是不是魔尊?”顾澜夜咬牙切齿,“是不是他干的?师兄,咱们不能让景元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一定得为景元讨回公道才行!”

    也就是这句话,瞬间将苍溪行绝望之下赴死的心,拉了回来。

    他抱紧怀里的尸体,毫不避讳也毫不嫌弃的,将乌景元的头颅捧在胸口,再开口时,满嘴都是血的气味:“景元不怕,师尊稍晚一些就去陪你……你放心,师尊一定替你报仇雪恨!”

    沈渡江守在殿外同样不眠不休,熬得眼窝深陷精神萎靡。

    见到殿门从里打开的一瞬,脸上还有一丝紧张的希冀,可在看清乌师弟依旧死气沉沉的脸时,巨大的失望像乌云一样,瞬间将他笼罩住。

    他甚至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师尊就抱着乌师弟飞回了峰。

    沈渡江一阵怅然若失,呆愣在了原地,直到小师叔走出来了,才喃喃自语道:“我和小师弟之间,到底算什么?”

    乌景元身死道消的消息如同插翅一般,火速传遍了修真界。

    问仙宗下达了追杀令,势必要诛杀魔尊,不死不休!

    连天道府也参与其中,要联手铲除魔尊。

    消息传到魔尊的耳中时,他正藏身在魔界之中休养,听说乌景元死了,也没什么反应,在他看来乌景元都丑成了那样,不死也没什么用。

    只是让魔尊有点膈应的是,现在人人都说是他为了寻苍溪行报仇,就杀了乌景元。

    魔尊实则并不在意什么脏水黑锅,生平也没干过几件好事,甚至还有些“以恶为荣”,旁人越是痛斥他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穷凶极恶,他越是打心底觉得舒畅。

    生而为魔他行恶怎么了?

    如果没有他这样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存在,又怎么能体现出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的高风亮节?

    真正让魔尊感到不爽的,实际上是乌景元的死法!

    居然只是简单地被掐断了脖子,然后丢在大雪地里,死得太简单,太普通,也太没有新意了,把这样草率的杀人罪名抛到魔尊身上,会让他有一种“受辱没”了的错觉。

    他龇着森白的牙齿,盘在漆黑的石柱上,苦思冥想了很久,在想要用什么方式来火上浇油,才能彰显出他与旁的坏人不同,他行事更狠更恶,简直令人闻风丧胆,还能更好地让苍溪行痛不欲生。

    最终,魔尊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他找人做了一个空前绝后,无与伦比的巨大花圈,上面写着“英年早逝,早登极乐”八个血淋淋的大字,亲自前往仙山悼念,还当众大放厥词:“不错,乌景元就是本座杀的,碾死他比碾死一只小蚂蚁还容易!”

    “苍溪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本座既然尝得,那你也尝得!”

    与苍溪行痛痛快快打了三天三夜,魔尊公然现身挑衅,狠狠耍了一通威风之后,还撂下了一句狠话:“苍溪行,你当年害死了本座的儿子,本座要让你千倍万倍地偿还!”

    由此正式拉开了与问仙宗长达多年的厮杀。

    双方隔三差五进行一场火拼,各有伤亡,从最先的问仙宗,天道府,波及到了其他宗门,范围越来越大,参与围剿的宗门越来越多,战火纷飞,很快就蔓延至了整个修真界。

    这场因为魔尊死儿子,仙尊死徒弟的战役,一直持续了整整十三年。

    双方都想把对方活活踩死在脚下,以祭自家小辈的在天之灵。

    十三年后的每一个普通的早上。

    魔尊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藏匿儿子蛋壳的雪洞里,打开棺椁,伏身往光团包围着的金色蛋壳上,轻轻落下一吻。

    柔情又宠溺地说一遍每天都会说的话:“乖儿子,爹爹今天也很爱你。”

    这蛋壳在儿子破蛋后,就一直被魔尊当成“脐带”一样宝贝的东西,精心保存了下来。

    蛋壳是金色的,当年魔尊孵化时,一直以为儿子会是条小金龙,或者是小白龙,一定漂漂亮亮的,可没成想孵化出的,却是一条黑黝黝的小龙。

    刚开始魔尊还有点嫌弃儿子的丑陋,可伴随着儿子一天天的长大,魔尊想开了,看着看着也就顺眼了,再加上儿子的人形很清俊秀美,就越发满意了。

    后来儿子魂飞魄碎,魔尊就将细细长长的小黑龙,再度放回了蛋壳里。

    期盼着有朝一日,能从苍溪行手里夺回儿子的灵核,助儿子起死回生。

    魔尊当然知道,区区一颗没了气息的龙蛋,不可能回应自己。

    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一天三次跟吃饭一样准时,给儿子早安吻,午安吻,晚安吻,再说上一遍他从前嫌弃肉麻,怎么都不肯说,却在儿子死后,不厌其烦说上千万遍的,“爹爹很想你”。

    可就在魔尊转身离开之际,那沉睡了足有两百多年的龙蛋,突然有了动静。

    魔尊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就见一束束光芒从四面八方向冰封中的龙蛋上聚拢,形成一道道金色的符文。

    最终卡擦一声,龙蛋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就如同很多年前,他的儿子破蛋时一样,那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最终跟蜘蛛网一样碎掉了。

    一条小小的,身体呈淡金色的小龙,慢慢从蛋壳里咕涌出来,龙角小小的,还泛起点粉红。

    巨大的喜悦瞬间就冲满了魔尊全身,他连呼吸都压得极低极低,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他期盼了二百多年的美梦。

    第55章 老恶龙跪下给他当马骑 这就是他如假包……

    魔尊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历经且不限于,掐自己掌心,咬自己的手腕, 龙角往墙面上哐哐撞,淋过冷水,泡过岩浆,还生嚼了二十斤小米辣之后, 才终于确定这不是梦!

    他的儿子真的从龙蛋里爬了出来!

    虽然龙鳞的颜色变了, 性格也从活泼跳脱转变成了沉默寡言,连吃东西的口味都变了,以前儿子爱生吃小长虫, 大蟒蛇,现在把切好的血淋淋肉块,送到他面前, 他居然一口都不动,哪怕在肉块上淋满了儿子最喜欢的草莓果酱和磨得碎碎的山楂, 再放两颗圆滚滚的, 雕成兔子的大葡萄,儿子也提不起一丝兴致。

    但魔尊确定,认定, 万分肯定,这就是他亲生的儿子, 一点错都不会有!

    他们拥有同样漂亮又排列紧密的龙鳞——虽然颜色不一样。

    都拥有修长有力的龙爪——虽然儿子的龙爪小小的, 有点像煮熟后的小鸡爪。

    还都拥有棱角分明的龙角, 以及又粗又长的大龙尾巴,最最最重要的是,他们还都是从龙蛋里破壳出来的!

    怎么可能不是他亲生的骨肉?

    魔尊抑制不住激动的心, 颤抖的手,小心翼翼伸出苍白修长的大手,作势要轻轻抚摸儿子流畅的脊背,可他的儿子却如临大敌,不仅瞳孔瞬间变成了警惕的竖瞳,还弓起腰背,盘起尾巴,做出一副进攻的姿势,更是毫不留情哇呜一口狠狠咬上了魔尊伸出去的手指上。

    瞬间在玉石般精致漂亮的手指上,留下了两颗血红的小洞,还沾了点晶莹剔透的涎液。嫣红湿滑的小龙舌,在小金龙的嘴里上下乱颤,隐隐都能听见湿湿嗒嗒的口水声。

    这,这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魔尊万分惊喜,千般欣慰,望着手指上的咬痕和口水印,激动得几乎快要老泪纵痕了……!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不错,不错,这就是他的宝贝儿子!

    就是他家的小染!

    小染还在蛋壳里时,就没了娘。

    魔尊从儿子破蛋的那一天开始,就既当爹,又当娘,喂奶,换尿片,拍奶嗝,修剪指甲……大事小事事无巨细都是他亲力亲为,生怕手底下的那些侍女们下手没个轻重,伺候不好他的宝贝儿子!

    儿子小时候换牙时期,牙齿总是不舒服,就是这么一口一口往魔尊的手指上咬的,这哪里是牙印?分明就是儿子的成长轨迹!

    魔尊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慢慢湿润了,竟恍惚间有一种儿子从未离开过自己,儿子还是当年那个牙牙学语,什么都不懂,一心一意只跟爹爹亲近的小奶龙……

    对了,儿子醒来后,还没有叫过他一声爹爹呢。

    魔尊趴在足能容纳七、八个成年男人并排躺的巨大白玉床上,左手拿着儿子小时候最喜欢的阿贝贝——一只被咬烂了千百回,又被魔尊缝补了千百回的垂耳大白兔,只不过现在已经变得灰扑扑的了,上面还残留着儿子的口水,以及各种脏污。右手则是端着一碗加了两罐子蜂蜜的羊奶小甜羹。

    魔尊满脸都是春天般慈父的微笑,声音也一改往日的冷肃嚣张,变得让人听了就浑身汗毛直竖,恨不得把昨夜饭都呕出来的夹子音,笑呵呵地哄着面前蜷缩在角落里,睁大一双乌黑明亮大眼睛,面无表情瞪着他的小金龙。

    “小染,我是爹爹啊,你不认得爹爹了?”

    “也是,你都睡了二百来年了,睡懵了也正常,来,你叫声爹爹,爹爹喂你吃你喜欢的羊奶甜羹,好不好?”

    可是小金龙不理他,也不喊他。

    龇起的小尖牙白得跟贝壳一样,晃动的小龙角粉嫩嫩的,魔尊看了心尖一软一软又一软,直到化作了绵绵不绝的春水,恨不得直接把小金龙揉成一团,然后当糖块一样在嘴巴里含着。

    “小染,你怎么不喊爹了呢?”魔尊温声细语的,又往小金龙的身边凑了凑,笑容越发灿烂,像极了裹着糖衣炮弹哄骗小孩子的人贩子,摇了摇左手的兔子,兔子耳朵上下乱跳,“小染,你看,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你还给这兔子起了个名字,叫烛烛,因为爹爹的名字叫烛离,你还说爹爹不在的时候,就让烛烛陪着你,这些你都忘了吗?”

    见儿子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更警惕地往角落里躲,魔尊纵然再不愿意承认,也意识到儿子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

    急急忙忙传唤了魔界的医师来,一同过来的,还有几名看着小龙长大的老部下,以及曾经和小龙从小一起玩的小魔。

    可那些小魔一个个都畏畏缩缩,不敢往前凑。

    医师战战兢兢地在魔尊的眼皮子底下,一番望闻问切,最终得出了个结论,小魔君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有些虚弱。

    魔尊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儿子只要没问题就好,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魔尊,小魔君的龙鳞竟与从前不一样了。”一名部下神情凝重,还耸着鼻子吸了几口,当即拧着眉头说,“气息似乎也与从前有些不同。”

    魔人天生就是依靠气息来分辨同伴的,更何况这名部下的原型还是一条鬣狗,对气味自然更加敏|感。

    魔尊道:“是有些不同,变得更漂亮了,气息也比从前更加清新。”带着一丝丝雪下松木的气味,少了几分从前的阴湿气。

    “不仅如此,眼神似乎也变了。”另一名部下也道,“魔尊,小魔君死……不,沉睡了二百多年,一直没有动静,如今骤然苏醒,只怕……”

    其余的话没说完,魔尊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你懂什么?他的眼神随了本座,凌厉又敏锐!”

    见部下们还要开口说什么,魔尊懒得听,直接将一群人都赶了出去。

    这些废物懂什么?他们又没死过儿子,当然不知道儿子死而复生,对一名父亲来说,是怎样的惊喜!

    这种喜悦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一个没法生育的老太监,在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之后的暮年时,骤然得知自己还有个儿子活在人世!

    魔尊才不信那些人的鬼话,等所有人都走后,他看了眼躲藏在角落里的小龙。

    在空旷的,铺满了毛茸茸虎皮地毯的大殿里,转来转去,足足转了得有二十来圈,突然心一横,牙一咬,他对小金龙说:“儿子!你叫声爹,爹爹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

    魔尊为了能尽快和宝贝儿子,重回之前的亲密,也为了尽快让儿子想起自己,索性就给儿子重温了一遍儿时父子之间的小游戏。

    他把殿门关得紧紧的,让所有侍卫通通离寝殿八丈远,然后扭身变回了原形,小心翼翼驮着他的小龙宝宝,跟小马驹似的,双爪抓地,哒哒哒地围着圆桌转,一边转,一边问:“想起来了么?有没有想起什么?你小时候总是撒泼打滚,哭闹着要骑大龙,现在让你骑了,你高不高兴?”

    “……”

    小金龙面无表情的,僵硬|得根木棒一样,直挺挺地趴在龙背上。

    面对着曾经欺辱过自己的老恶龙,乌景元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高兴。

    第56章 爹给你物色了一批美人 任何人遭遇……

    任何人遭遇了被人活活掐断脖子, 惨死雪地后,一睁眼就看见昔日的仇家,一条又奸又无耻的老恶龙翘着尾巴, 对自己大献殷勤,还小心翼翼用龙爪爪,轻轻敲他脑壳,都不会感到高兴的。

    乌景元也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才接受自己死而复生, 重生到了魔尊之子身上的这件事。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魔尊玩的小把戏,意图继续折磨他, 羞辱他,明知他渴望父爱,就凭空捏造一个身份, 让他沉迷其中,无可自拔时, 再狠狠将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美好, 狠狠打碎!

    慢慢的,乌景元又发现,魔尊不像是装的, 他带着疑虑和警惕,把自己盘成一小团, 暗中观察魔尊的一举一动。

    面对魔尊的糖衣炮弹, 乌景元选择了继续不为所动, 竖瞳冷冷注视着老恶龙。

    既不肯说话,也不肯吃老恶龙亲自喂到他嘴边的任何食物。

    谁知道那看似像食物的东西里,到底是参了蜜糖的毒药, 还是参了毒药的蜜糖?

    或者更干脆些,魔尊想给他下——药。

    总而言之,他并不肯吃,哪怕才刚刚苏醒,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抬抬爪子,都会累得气喘吁吁,也依旧不肯动一口。

    直到魔尊化作龙形,跪在他面前,前爪跟狗一样扑在地上,还用尾巴小心翼翼卷起乌景元瘦小的小龙身,放在自己努力压平的脊梁骨上,还学着马儿发出吼吼吼的古怪声音,满殿乱爬时,脑子里突然蹦出了陌生的画面,那些画面很杂,也很乱。

    或清晰或模糊,有的破碎的像雪花片一样,在乌景元的脑海里迅速排列成了一帧帧画面,如同走马观花般,乌景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获取了这具身体生前残留的记忆。

    知道了魔尊的儿子,叫作烛染,是魔尊同一名凡人女子所生。

    那凡人女子本是若干年前就覆灭的蜀国公主,在国破家亡,叛军杀进宫门时,没有选择跟宫人们一道儿从暗道里逃生,而是换上了一套粉蓝色的华贵宫裙,仔细梳妆打扮好后,从宫墙上一跃而下,意图以身殉国。

    就在那时蜀国世代传承的龙脉被天雷劈断,魔龙苏醒了,从万丈高空俯冲而下掳走了亡国公主,将其掳回龙穴豢养,还共同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魔龙本是蜀国的开国君主,为了延续蜀国的气运,天南地北搜罗术士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得了一颗龙蛋,封印在龙脉中,作为蜀国的镇兽。

    后来蜀国灭国,魔龙得以逃出生天。

    作为报复,才掳走了蜀国公主,对其并没有一丝感情和怜爱,不过当个泄愤的工具。

    连公主难产时,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舍大保小。

    而这个小,就是乌景元现在寄居的身体,也是魔尊这上千年来,唯一的亲生骨肉。

    魔尊虽然不爱公主,但对待与公主所生的小龙,倒是疼爱有加,尤其小龙曾惨死在魔尊怀里,如今失而复得,自然倍加珍惜。

    魔尊驼着儿子爬了没几圈,外面就传来了叩门声,魔尊动作一顿,惊慌又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回魔尊有要事!请容属下当面禀明!”

    一听说有要事,魔尊就歪过头,一张凌厉又恐怖的老脸上,写满了慈爱和讨好,“小染,爹爹有要事需要立马处理,等回头再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背上的小龙不吭声,依旧沉默得像个哑巴。

    魔尊就姑且当他答应了,刚要变回去,把小龙放回床上,可下一刻,耳边传来哐当一声,背上的小龙居然直接甩着龙尾,将桌上的茶杯碗碟,通通扫落下来,碎了一地。

    魔尊先是一愣,旋即夸赞:“好儿子!真不愧是本座的儿子!这尾巴虽然细,但就是有劲儿!假以时日定能像为父一样强壮!”

    话音未落,背上一麻,小龙居然主动在他身上爬行,很快就顺着流畅的龙身,爬到了魔尊的小腹处,在魔尊惊喜又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儿子伸出一只小小的龙爪,跟猫儿一样爪爪开花,下一刻,就猛地往魔尊的小腹一掏,锋利的爪子瞬间把腹部较为柔软的龙鳞绞碎。

    魔尊闷哼一声边竖龙指,边由衷地夸赞:“好儿子!爪子真有劲儿!你怎么知道爹爹那里痒的?挠得真舒服!”

    他两爪捧着小龙,不顾地上还有碎瓷片,原地翻滚了几圈,才把小龙送回了床榻上。

    变回人形时,小腹处的衣服上,还渗出了点血。

    “好儿子,爹爹在跟仙门那帮乌合之众打仗呢,这些年抓了不少年轻貌美的修士,回头带你去挑一挑,挑中哪个,就让哪个给你当马骑,好不好?”

    魔尊用手帕,轻轻擦拭着染血的小龙爪,仔细将爪子上沾的碎龙鳞捻干净,然后就低头亲了亲,“柳叶眉,丹凤眼,尖下巴,薄嘴唇,还得修无情道,穿白衣服……爹爹知道你的喜好,本来是想把他们烧下去陪你玩的,现在不用了。”

    乌景元面无表情的,顺势一爪子呼到了魔尊的脸上。

    发出啪的一声,他觉得魔尊这回该藏不住了吧?

    如果是把他当儿子的替身,那这一巴掌该打醒他了。

    魔尊的喉咙上下狠狠滚动了几下,露出了森白的,像是狗一样的利齿,就在乌景元以为他要把自己整条塞嘴里生嚼了时,魔尊却只是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抓起他的小爪子,往自己脸上贴去,眼睫瞬间就湿润了。

    “摸吧,想摸就摸,爹知道你心底里,还记得爹的,是不是?没关系,一时想不起来不要紧,爹有的是时间,慢慢帮你恢复记忆。”

    第57章 生嚼大龙爪 乌景元面无表情的,竖……

    乌景元面无表情的, 竖瞳里一点温度都没有,他冷硬|地抽回了小爪子,看着魔尊眼里的温情一点点地融化了, 逐渐变得黯然失色。

    那英俊的苍白面容上,凝结着一种叫作“无措”的灰色雾霾,掩盖住了原本森然冷冽的瞳孔,好似被伤害到了, 从龙角到尾巴尖尖, 都透着一股子伤心的味道。

    魔尊抬起的手,僵停在半空中,失魂落魄了很久很久, 才慢慢收回了手,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然后对着面前的小金龙微微吹了口气,一股浩瀚强盛的魔气, 就将小金龙团团包裹住。

    乌景元瞬间就软了身子,慢慢盘成了一小团, 在魔气的包裹中, 再度陷入了昏睡。

    待他醒来后,魔尊已经回来了。

    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还为他带来了战利品——仙家的法器金镯, 蛇形状的,上面的鳞片纹路清晰可见, 还是中空镂花的, 里面镶嵌了一颗红艳艳的宝石, 可以自由在中间滚动,发出的声音清清脆脆的。

    小金龙身体虚弱,没有足够的魔力支撑, 根本没办法幻化作人形。魔尊说,这镯子是一对的,也叫子母镯,一般是给母子带的,因为人间和修真界普遍有种说法,从谁身上掉下来的肉,谁心疼。

    魔尊低声念念有词,说亲情不仅母亲有,父亲也有。

    还说,他可母可父,可男可女,主要看儿子的需求。

    他戴着母镯,小龙戴着子镯,如此一来,魔尊就能随时随地探知小龙的下落,还能随心所欲的通过镯子,向小龙传递魔气。

    乌景元不稀罕魔尊的魔气,他也不想当魔尊的儿子。

    只想杀了魔尊,想让魔尊对此前种种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毫不客气地将镯子,狠狠砸在了魔尊的脸上。

    材质过硬的镯子,磕在磕魔尊俊朗的眉宇上,顿时磕出了一条细微的血口,鲜血涌出来时,魔尊还愣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区区一只镯子所伤,旋即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沉重,任何能够伤人的东西,他都不愿意出现在儿子身上,他怕儿子糊涂,怕儿子执迷不悟,怕儿子再度想不开,明明前面就是火坑,还闭眼往里跳,他还害怕很多很多东西。

    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因儿子生出的柔肠,非历经过失去儿子的痛苦,所不能够体会。

    魔尊低声念着:

    “你不喜欢吗?那你喜欢什么,你告诉爹爹,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爹爹也替你寻来!”

    可他的宝贝儿子依旧对他不理不睬的,摔了镯子后,就扭过身子,气鼓鼓的,还把小尾巴对着他,真的很可爱,像毫无攻击力的小胚胎。

    很明显是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还因为父亲错送礼物,而闷闷不乐。

    魔尊为了讨儿子的欢心,索性就吩咐下去,把关在地牢里的那些修士洗刷干净,带到大殿上来。

    当那些洗得锃亮,皮肤都薄了两分的修士,被锁链串成糖葫芦,由魔人拖拽着进来时,小金龙的眼底,才突然有了一点点的情绪。

    魔尊一直紧紧盯着儿子的脸,见状以为他喜欢,就摆了摆手,挑了几个最俊的,让魔人拽上前来,让小魔君看个仔细。

    “士可杀不可辱!”这名男修很是硬气,哪怕沦为阶下囚了,依旧一身傲骨,寒着脸道,“想逼我就范,那是休想!我宁死都不可能委身于魔头!”

    魔尊微微扬了扬眉,嗤的冷笑了一声:“竟还是头犟驴。”然后眼神示意一旁的魔人。

    魔人会意,毫不留情一鞭狠抽上去,然后抓着对方的下巴,硬灌了一颗丹药,很快那名修士就面色通红,如同被人抽走了浑身的骨头,一边在地上痛苦地匍匐,一边还发出意味不明的呜咽声。

    很显然,他中了春|药,而且是烈性的。

    魔尊坐在金光灿灿的王座上,手里小心捧着他的小金龙,冷眼睥睨着脚下众人,喋喋不休地骂:“瞎了狗眼的东西!”

    “本座的儿子哪里不好?”

    “本座的儿子金枝玉叶,你们能有幸一见,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能伺候我儿,算你们命好,别给脸不要!任何胆敢让我儿不高兴的,通通灌下烈药,丢进魔营里去!”

    说这话时,魔尊还下意识捂住了小金龙的脑袋,似乎不肯让这些粗鄙的字眼,污了儿子的耳朵。

    杀鸡儆猴果真有用,其余修士各个面如死灰。

    魔尊低下头颅,温声细语地问:“儿子,你瞧瞧,这些都是爹爹为你准备的男人,全是按照你的喜好挑的。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要是都喜欢,就都留下来,废了灵力送进你的房里,让他们表演才艺,逗你开心,好不好?”

    乌景元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些人。

    在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看见了几丝苍溪行的影子,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生前受尽委屈的画面,也回想起了那个冰冷刺骨的雪夜,他的脖子被扭断了,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扭曲姿势,趴伏在雪地里,鼻尖满是血的腥甜气味。

    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期盼着师尊能来救他。

    可最后他还是不甘又痛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魔尊见他不吭声,还一直死死盯着那些人看,还以为他都喜欢,正暗暗得意,自家儿子的风流多情。

    哪知下一刻,小金龙就突然情绪失控起来,在魔尊怀里发出凄厉的吼叫,跟被丢进了盐堆里的泥鳅似的,疯狂翻腾打滚,在魔尊急切地伸手抚摸他的脊梁意图安抚他的情绪时,一口狠狠咬住了魔尊的手指。

    锋利的牙齿深深陷在了指骨间,小金龙牙尖嘴利的,眼底染上了一抹猩红,似乎把嘴里的东西当成了食物,竟卡擦卡擦啃咬了起来。

    脆骨和血肉在他嘴里弥漫,乌景元丝毫不觉得恶心,反而像是被血液激发起兽|性了,几口就把魔尊的手指啃掉了!

    他还不过瘾似的,啃完一根又一根,很快大半个手掌就在他的嘴里变成了黏稠的肉沫。

    这种子食父肉的场面,实在太过血腥,场上气氛瞬间变得凝沉,一个个都面色煞白,战战兢兢地望着这一幕,但凡有谁敢发出一声异响,魔尊就会毫不留情地出手,将其打得飞灰湮灭。

    原来不是儿子不肯吃东西,而是口味变了。

    不爱吃什么小蛇大蟒了,如今喜欢吃龙肉了。

    魔尊忍着疼,无视自己被啃掉了大半的手掌,他们魔人与常人不同,四肢断了都可以再生的。

    只要儿子喜欢吃,那他往后天天砍两个爪子下来,清蒸也好,红烧也罢,当鸡爪子让儿子闲来没事磨磨牙也挺好的。

    别的暂且不提,儿子的牙口是真好。

    魔尊感到很欣慰,空出的一只手,还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小龙角,看着儿子吃的满脸血沫,还啧了一声,取出手帕轻轻擦拭他的唇,笑骂道:“你看你,吃这么急做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他对自己的儿子千般疼惜,万般迁就,可对别人家的儿子,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

    “一个个都是废物!居然一个都入不得吾儿的眼!”魔尊冷冷睨着众人,平静又残忍地吐出一句,“拉下去,丢进魔营里,玩死了,再丢到问仙宗的山门口。”

    然后又垂下头,用更温柔地声音,哄孩子似的说:“乖乖,这些不过都是胭脂水粉,爹回头给你抓更好的来!”

    “不…”小金龙松开了嘴,眼睛无神地喃喃自语,“不……”

    就一个“不”字,声音沙哑混浊,完全不像个少年该有的清脆。

    魔尊真像个疼爱孩子的慈父般侧耳倾听,激动地问:“不要?不行?不好?还是不什么?好儿子,你再说几个字给爹爹听听!”

    天知道他有多渴望听见儿子的声音!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百多年了!

    儿子的声音在他耳中就如同天籁!

    乌景元还不太适应现在的身体,更何况他生前当了一阵子的哑巴。

    死去活来一回,他甚至都忘记应该怎么说话了,他的神情很呆滞,张着嘴,嗓子里发出了混浊不明的声音,在魔尊期待又紧张的目光注视下,总算憋出了一句“不喜欢”。

    不喜欢?

    魔尊的脑子里缓缓浮现出了一个问号。

    不喜欢赝品?那就是喜欢正品了。

    他听明白了,当即狠狠拧起了眉头。

    虽然不高兴儿子死而复生,依旧对那个冷酷无情的寡妇仙尊念念不忘,但思及当年种种,魔尊愣是打落牙齿混血吞,恶狠狠地道:“好!爹就是豁出命了,也给你把人绑回来!”

    魔尊没有放空话,重整旗鼓之后再度率兵踏上了仙山。

    恶战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的早上,大获全胜地回到了魔界,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换下被血浸透的铠甲,特意穿上柔软又贵气的衣服,抱着他的小龙崽子,得意洋洋地站在大殿上,指着金笼里关押的青年,笑着问:“乖儿子,人给你抓来了,你说罢,想怎么处置?”

    是先洗刷干净拜堂成亲,还是干脆一点,直接五花大绑送到儿子床上,让儿子好好尝个荤?

    他全听儿子的。

    也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婚房和喜服,只要儿子愿意,今晚就能拜堂,就算打断苍溪行的脊梁骨,魔尊也要逼着他给儿子当妾!

    乌景元面无表情的,望着金笼里白衣染血的师尊,一字一顿道:“那就废了他的灵力,让他当我的炉鼎。”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魔尊听了,先是怔愣,旋即朗声大笑:“好好好!都听儿子的!”

    第58章 他是我的 魔尊满脸得意,还把掌心……

    魔尊满脸得意, 还把掌心里托着的小金龙,炫耀十足地捧起来,展示给金笼里的青年看, 笑声朗朗:“看见没?这是本座的儿子!他终于死而复生了!”

    满脸都是一副“我有儿子你没有”的得意劲儿,生怕苍溪行看不清楚一样,魔尊摆了摆手,驱散了围守在金笼附近的魔兵, 捧着他的小龙崽崽, 踱步到金笼边上。

    盯着金笼里的白衣青年,声音更高:“老天爷有眼,让吾儿重返人间!这也是上天对本座的眷顾, 而你,苍溪行!你永远也体会不到失而复得的快乐……本座会把你最喜欢的那劳什子臭孔雀,一根根拔光羽毛, 在丢进辣椒水里泡着,等腌入味了, 再丢进魔营里犒赏本座手底下的兵!那些魔兵无辣不欢, 最喜欢享用小|鸡小鸟儿的,本王到时候会大发慈悲地,让你亲眼看个清楚!”

    苍溪行并未理会, 身上的白衣染了不少血,可见他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恶战。

    法衣有多处破损, 最厉害的伤处, 是右肩胛的一个碗口大的血淋淋窟窿, 看样子是被什么钝器,或者利爪狠狠掏了过去,隐约还能看见碎裂的衣料, 以及森白的骨头。

    此刻失去血色的薄唇紧抿,闻听此言依旧一言不发,凤眸上缠绕着一条染血的白布,俊脸上一派冷漠霜寒,似乎这世间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再能入得了他的眼,他的心。

    魔尊厌恶他这副半死不活的寡妇样!

    打心底里觉得他这副清高不可一世的模样最虚伪,也最让人恶心!

    最最最让魔尊气愤到恨不得一爪子,把苍溪行的脸活活刨烂的是,这个苍溪行居然对他宝贝儿子的复生无动于衷!

    他的宝贝儿子,当初可是惨死在了苍溪行的手上!

    但凡苍溪行在听到他的儿子死而复生时,表现出一丝惊慌,一丝诧异,哪怕是一丝气愤,都不至于让魔尊如此动怒。

    当即就吩咐下去,取来一百零八根长钉,他要一根根将这些以魔气淬炼出的玄铁钉子,狠狠打进苍溪行浑身上下的所有穴位中!

    可就在魔尊要动手时,小金龙突然又开口了,这回说话流畅了许多:“他是我的!”

    只有区区四个字。

    声音虽沙哑难听,但字字清晰。

    “小染!”魔尊有些恨铁不成钢,狠狠剜了一眼金笼里的青年,转而温柔地望着掌心的小金龙,轻声又无奈地说,“你如今失忆了,只怕还想不起这厮曾经对你做过什么……你想留他一命当你的炉鼎,爹爹答应了,可这骨钉必须打进去,否则爹爹真的害怕他会再度对你下毒手啊!”

    魔尊以为儿子是对苍溪行余情未了,不舍得下如此狠手,还苦口婆心解释说,打下了骨钉才好废除灵力,否则堂堂飞天境修士的金丹,并非那般好生剖的。

    他还想着把金丹剖出来后,给儿子好好补一补身子呢。

    自然要小心谨慎些才行。

    哪知小金龙面无表情地说:“他是我的,要钉也是我钉。”

    魔尊:“???”

    魔尊:“!!!”

    魔尊激动万分,非常夸张地大喊:“好儿子!”还立马要趁机往小金龙的龙角上,盖个小章。

    却被小金龙无情又嫌弃的一龙尾,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了面颊上。

    龙尾上的龙鳞也没有收拢起来,片片爆了出来,如同一条荆棘鞭,贯穿了魔尊的左脸,从左耳到唇角,犁出了一条长长的血口,皮肉外翻着,狰狞又可怖!

    一旁的魔兵都是魔尊的死士,唯命是从不说,还视主人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当即刷的一声,齐刷刷拔出了腰剑。

    任何胆敢伤害魔尊的人,都得死!

    哪怕是小魔君也不行!

    “放肆!”

    魔尊眸色一沉,厉声呵斥,一挥衣袖,那些魔兵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四下飞了出去,很快就化作了飞灰。

    他一点都不生气儿子的突然“淘气”,也不在乎自己一向格外注重的皮相,会不会就此毁容,急急忙忙地低头解释,“小染,你听爹爹说……”

    “他是我的!”乌景元冷言冷语道,“这是最后一遍,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碰他!”

    “好好好,你的你的,你想要就给你,别说是一个男人了,就是十个百个千个万个,爹都给你!”哪怕你想以下犯上要你老爹都行!

    只要儿子高兴,魔尊现在是豁出去了。

    当即就拿起一根骨钉,还细致地先在自己的衣袍上擦了擦,才小心放在小金龙的爪子上,魔尊卑微十足,也宠溺十足地提醒:“小心些,你玩可以,千万千万别伤到自己的小爪子。”

    乌景元没有应他。

    低头看着掌心的骨钉,上面散发着漆黑的煞气。

    他还不太习惯现在这具身体,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攥紧了这根骨钉,再抬起头时,他紧紧盯着金笼里男人的脸,突然,用尽全力把骨钉朝苍溪行受伤最严重的右肩胛,狠狠掷了出去。

    苍溪行如今虽盲,但耳力过人,微微侧身就躲开了。骨钉穿过金笼,深深扎进了石柱上。

    “啧。”魔尊面露不悦,心说,我儿子动手我都不躲,苍溪行凭什么躲?

    当即就冷冷一笑,“苍仙尊,这一百零八根骨钉,是本座送你的见面礼,若是仙尊不肯笑纳,那本座就只能一根一根,打进你的两个徒弟身上了……他二人的修为,远在仙尊之下,只怕受不住几根呢。”

    此话一出,苍溪行的眉头瞬间蹙起,在第二根骨钉掷过来时,他没有再躲了。

    骨钉径直打进了他的肩胛骨中,火速钉在了骨头上,剧烈的疼让他眉宇紧锁,身形却一动不动。

    乌景元泄恨一般,抓起一根又一根,刚开始还只往苍溪行的伤处扎,后来手底下就乱了章法。

    他的心口堵着一股足以将他凌迟千万遍的怨恨,下手自然不会留情。

    只恨他现在无法恢复人形,也没有灵力在身,否则,他会毫不犹豫的,把师尊,他曾经最尊敬,最崇拜,也最深爱的师尊,钉死在金笼里!

    “儿子,儿子,够了!”魔尊看见儿子的小龙爪都被骨钉上流窜的煞气燎出了血,心疼地连忙伸手阻拦。

    阻拦的下场就是,也被扎了好几根,齐刷刷穿透了掌心。

    真疼啊。

    魔尊心里直骂娘,但表面依旧慈爱有加,还夸儿子真有劲儿。他心疼儿子受伤的爪子,越发慈爱的哄道:“好了,你也玩够了吧?剩下的交给爹爹,可好?”

    “没够!”

    这些才换算什么?

    比起他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这些不过就是九牛一毛!

    更何况他的师尊真是一身的钢筋铁骨,竟身形没动一下,也没发出任何一声痛呼,跟死人一样,一点点意思都没有。

    原来师尊是知道怎么保护徒弟的呢。

    宁可自己受尽屈辱,也要保护那只臭孔雀!

    乌景元最讨厌孔雀了!!!

    “我饿了!”他气地又一骨钉掷了出去,刚好扎进了苍溪行的左膝盖,身形终于有细微的摇晃了,“我要吃肉!”他恶狠狠地说,“要吃肉!要吃肉!!!”

    “什么肉?”魔尊问,“爹的肉?”

    “孔雀!”乌景元回答,“我要吃孔雀的肉!”

    此话一出,苍溪行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猛然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了一层凝重和霜寒,一把抓进金笼的栏杆,无视掌心被煞气腐蚀得滋滋滋冒白烟,无比冷酷地说,“你敢!小魔头,我当年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你敢!!”魔尊赶紧把小龙崽塞进了衣领里,往后连退数步,气得差点跳脚。满脸阴鸷地怒道,“你敢再动吾儿一根毫毛,本座就让整个修真界陪葬!”

    第59章 吃力地爬到他的面前 魔尊怒气……

    魔尊怒气难消, 浑然忘了方才答应过儿子什么。

    一挥衣袖,托盘上瞬间飞起几十根骨钉,在他的操纵之下, 齐刷刷向着金笼里的青年刺了过去。

    他与娇娇弱弱,连人形都无法维持的小龙崽崽不同,拥拥着上千年的寿命,和与之等同的强悍修为。

    下手又毫不留情, 每一根骨钉都直冲要害!

    噗嗤噗嗤——

    声音从金笼里传来, 那些骨钉瞬间就没入了皮肉,大片大片的鲜血氤氲出来。

    原本屹立不倒的修长白影,剧烈摇晃, 像是被雷电劈过的垂柳,终究还是在三根被打入心脉的骨钉之下,狼狈地单膝跪地。

    面色一白, 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还夹杂着些许被震碎的内脏。

    因为距离得近,有几滴鲜血飞溅到了小金龙的脸上, 唇角, 眉梢,鼻尖……似岩浆一样滚|烫。他愣住了,鼻尖萦绕着甜腻的血腥味, 并不恶心黏稠,隐隐有几分雪下松木的味道, 和他记忆中的气味一模一样。

    还是那么清新, 那样诱|人, 那样让人神魂颠倒,恨不得卧倒在这片无形的松香雪海间,一睡不醒。

    可如今的乌景元对师尊满心憎恨, 大力推开捏着蚕丝碎花手帕,心疼地给他擦脸的老恶龙。

    狠狠用舌尖裹着唇边的血迹,压进了喉咙底,再开口时,满嘴都是血腥气:“我喜欢他的血!我渴了,放他两碗血给我喝!”

    魔尊笑呵呵地说好,吩咐下去准备短刀和脸大的海碗。

    直接一齐丢进了金笼里,魔尊变脸如翻书,阴恻恻地道:“还愣着做什么?仙尊没听见吾儿说他口渴了?若是仙尊不愿意,那本座就只能一刀斩断那只孔雀的脖子,把他的血全放出来,给吾儿做新鲜的血豆——腐吃!”

    苍溪行一言不发,浑身上下足足被钉下了八十七根骨钉,封锁住了他半身的筋脉,尤其心脉受损严重,若是再不好好疗伤调养,只怕要伤及金丹了。

    试图站起来,可刺进膝盖骨里的长钉死死卡在里面,稍微一动,就能听见骨骼磨磋时的咔嚓咔嚓声,更多的鲜血溢了出来。

    他清楚地察觉到,膝盖骨全碎了,就像是往雪地里挖了坑,然后埋进一张爆破符,炸得一片血肉模糊。

    也是这时苍溪行才设身处地明白,原来膝盖骨完全碎掉了,是这样疼痛且难以忍受的。

    原来当初景元受了这样的罪,而且前后两次断腿。

    苍溪行沉默着,凭感觉摸索到了匕首,撩开衣袖,露出一截纤细苍白的手腕,刚要毫不犹豫狠狠一割时,耳边又传来尖锐难听的声音:“谁要喝你腕上的脏血?我要喝你的心头血!!”

    此话一出魔尊顿时心花怒放,连连夸赞儿子有品味,知道哪里的血最香醇,最好喝,把儿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夸到兴头上了,又要啪叽吻一口。

    可旋即老脸上的疼痛,就将他这个不成熟的念头打消了。

    只敢悄悄亲了亲自己捧着小金龙的手背上。

    在凶巴巴的小金龙的衬托下,魔尊都显得友善仁慈了许多,再跟苍溪行叫嚣时,竟还有一种狗仗人势的错觉。

    “还不快剥了衣服,放血给吾儿喝?”

    可这回苍溪行却迟迟未动,他可以放血,可以剜肉,也可以剔骨,但就是不能脱衣服。

    他是徒弟的未亡人,理所应当要为徒弟守贞。

    安分守己地当一个半死不活的绝望鳏夫,他的衣服,他的身躯,早就属于死去多年的乌景元了。

    又如何肯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

    魔尊浓眉紧锁,满脸都写着不耐烦,刚要发作,哪知儿子比他还没有耐心,竟然一甩龙尾,卷到了一旁的托盘,啪嗒一声,托盘坠地,上面所剩无几的骨钉,噼里啪啦砸落一地。

    魔尊不受控制地一抖。

    没能捧住托盘的魔人吓得面色惨白,噗通跪地,边大力磕头,边求小魔君饶命。

    可小魔君寒着脸,紧抿唇一言不发,许久之后,才跟使唤狗一样,冷冷道:“难得仙尊来魔界做客,还不备上好酒好菜款待仙尊?”

    魔尊眼巴巴问:“儿子,你是在跟爹说话?”

    “不然呢?”小金龙烦躁地尾巴啪嗒啪嗒乱甩,嘴上没个好语气,“满殿的血气,恶心死了!”

    魔尊感到很满足,乐颠颠地捧着他的小龙崽崽下去洗澡了,还吩咐下去,将苍溪行的两个徒弟带上来。

    乌景元却冷冷打断,坚持只要见孔雀。

    魔尊自然照做,还细心地询问儿子:“你是要吃清蒸,红烧,还是水煮的?”

    “生吃。”

    “有品味!”不愧是他的儿子,吃东西的口味就是豪放不羁,不拘小节!

    魔尊又问:“要不要准备什么蘸料?你以前喜欢吃各种果酱……草莓酱怎么样?再刷上一层蜂蜜,连皮烤了,用小薄饼卷着吃,好不好?”

    乌景元已经没有耐心了,恶狠狠地说:“辣椒,烈酒!”

    “好品味!不愧是本座儿子,连吃肉都跟旁人不一样!”

    魔尊大夸特夸一通,还抽空给自己的老脸擦点药,对着镜子照的时候,还险些被自己的丑样恶心得连药膏带镜子,一起抛出去。

    要是换作别人伤了他这张俊美到人神共愤的脸,他会毫不犹豫把对方砍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喂狗。

    可这是儿子伤的,魔尊稍微难受了一会儿就想开了,只觉得这是儿子给他烙下的印记,只有他有,旁人都没有,怎么不算儿子对老子的一种偏爱?

    晚宴很快就开始了。

    这场晚宴宴请的宾客,只有苍溪行一人,作为东道主的魔尊,自然要好酒好菜招待着。

    而今夜的主菜就是洗刷干净,拔得一根毛都不剩的小孔雀。

    此刻被洗刷得锃亮,皮肤白得几乎都泛光,四仰八叉地被绳索固定在巨大的托盘里,连拔光羽毛后,光秃秃的一截小尾巴,都被一根叉子钉住了。

    旁边还放了两颗红艳艳的小番茄,做装饰用的。

    除了番茄之外,身底下还铺了一层可以生吃的绿叶菜,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五斤小米辣。

    最大的一根此刻就塞在小孔雀的嘴巴里,把他狭小尖长的孔雀嘴堵得严严实实,眼珠子此刻跟要喷火一样,胀得无比通红。

    倘若不是如此,孔鸿明只怕早就破口大骂了。

    魔尊摆了摆手,示意魔人把重头菜放下,还没来得及询问儿子,想先吃孔雀身上的那一块皮肉,爹爹帮他割下来,亲手喂他嘴边。

    怀里的小金龙就猛然蹿了出来,似乎还不太习惯四肢,摇摇晃晃地扑到了托盘边上,在魔尊紧张又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啵的一声,拔掉了孔雀嘴里的小米辣,都不等孔雀反应过来,就伸出锋利的龙爪,狠狠往孔雀的大腿根上,猛然一扎。

    “啊!!”

    孔雀发出了惨烈的叫声,被绑住的身躯剧烈颤动,嘴里呜呜咽咽,被辣椒辣得发不出清晰字眼,可乌景元还是凭感觉知道他骂得很脏!

    他就是在泄愤,纯粹是泄愤!

    在怒火的驱使之下,锋利的龙爪一爪一爪地往孔雀的大腿上扎,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大殿,浓郁的血腥气,也很快就弥漫开来。

    刺激着在场每一个嗜血如命的魔人。

    就连魔尊都饥渴地舔了舔嘴唇,恨不得立马把小孔雀当小鱼干一样,放进嘴里卡嚓卡嚓生嚼了。

    若说蛇的天敌是孔雀,那孔雀的天敌就是龙了。

    哪怕小金龙此刻无比孱弱,可在他面前,孔雀不过就是个任他揉捏的小面疙瘩。

    “师尊,啊,师尊!”孔鸿明终于吐出了清晰字眼,叫得比杀猪还难听,“师尊救我,师尊,师尊!”

    “鸿明?!”苍溪行侧耳细听,总算确定了,真的是自己的小徒儿孔鸿明!

    下意识要站起身,可碎掉的膝盖骨根本无力支撑他高大的身躯,才一站起,又倒了下来,苍溪行“望”了过去,急切又愤怒地道:“冤有头债有主,何必折辱一个无辜的孩子?”

    他理所应当认为是魔尊下的狠手。

    魔尊扬了扬眉,面对这顶黑锅也懒得解释,反正他们父子生死与共,说是一体也不为过呢。当即就讥讽道:“确实算不得本事,但只要能让仙尊痛彻心扉,本座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还眼神示意儿子,尽管玩,尽管下狠手,反正有爹爹给你撑腰!

    可小金龙却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是他心软了,也不是他恢复理智了,只是忽然有了个好主意,是呢,冤有头债有主。

    真正杀死他的人不是孔鸿明,而是孔鸿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爹!

    既然他释怀不了,那么曾经伤害过他的每一个人,都别想好过!

    小金龙捏着手帕,慢慢擦拭着龙爪上的血迹,冷眼瞥着气息奄奄,失去了一条腿的小孔雀,被烈酒浇得生不如死,心里隐隐觉得很痛快。

    断腿之仇已报,身体上的仇得报了,可心理上的仇,还积累了一大堆呢。

    不急,他会一笔一笔地向孔鸿明讨算清楚,今个只是破题,正戏还在后面。

    乌景元问老恶龙:“你真的什么事都愿意为我做么?”

    老恶龙不假思索地道:“自然!你可是本座唯一的儿子,爹爹没有什么事,是不能为你做的。”

    “那好。”

    小金龙勾了勾龙爪,魔尊就主动贴耳过来,细细听了几句后,就狂点头,“好,就听儿子的!”

    之后,乌景元就让魔尊派人把金笼推到自己的寝殿里。

    魔尊本来不太情愿的,但思及苍溪行此刻重伤,还被封印在金笼里,料他有排山倒海之能,也定出不来。

    咬了咬牙,到底还是答应了。

    当天晚上,乌景元就盘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半个葫芦的瓢,一勺一勺的冰水,隔着金笼往里泼。

    很快就来将金笼里满身是血的美人,浇了个透,乌黑的长发湿湿嗒嗒地披散着,发冠上的明珠散发着凄冷的光泽。

    身下的地面满是血水,他半倚在角落里,像是被剥了皮的小兽,有一种异样的凄惨美感。

    乌景元全程没开过口,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把师尊身上的血水,一点点冲刷干净,看着血水洗刷后翻卷出来的皮肉,乌景元面目表情的,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很多次他都想问问,仙尊你疼吗?

    或者,仙尊沦为阶下囚的滋味好受么?

    亦或者更干脆直白一点,苍溪行,你也有今天!

    可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眼睁睁看着师尊浸透的衣袍,慢慢在吹进殿里的寒风中,结出了细细密的冰霜。

    魔界常年不见天日,一年四季都大雪纷飞。

    魔人天生不畏严寒酷暑,更何况龙本身皮糙肉厚的,乌景元一点都不冷,但他很想让师尊冷。

    他让人把金笼打开,可魔人们根本不敢,也没那个本事打开,还反过来劝他:“小主人请三思啊,万一打开了,让人跑出来了,怎么办?”

    乌景元不耐烦地冷冷道:“就非得是笼子才能关住人?就没有别的法子了?穿琵琶骨也好,锁住肋骨也罢,总归是有办法的!去想!”他烦躁又暴戾地在殿里摔摔砸砸。

    动静很快就引来了魔尊。

    魔尊训斥了那些魔人,让他们通通滚下去之后,原也要劝劝儿子,可见儿子如此油盐不进,索性就道:“也罢,那就用锁链锁住也是一样!”

    他施法变出了一副沉重的漆黑锁链,上面还带着锋利的倒钩子,远远丢进了金笼里,冷笑:“自己动手罢,苍仙尊!”

    “你要如何才能放了我的两个徒儿?”苍溪行平静地问。

    魔尊扬了扬眉,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也压根就没想过要放人,等折磨够了,玩腻歪了,通通丢进焚尸炉,又会是一把滋养魔界的好肥料。

    他不曾想,可乌景元已经想清楚了,毫不犹豫欺骗起了苍溪行,“很简单,只要你安分守己当好我的炉鼎,把我伺候快活了,我自然会放他们离开!”

    “现在,就请仙尊自己把脚踝穿透,然后,慢慢爬出来,把锁链交到我的手里。”这是曾经孔鸿明逼迫过乌景元的,当时他只觉得愤怒又羞耻,如今用在师尊身上,倒是得心应手。

    他就是想看看,师尊到底能为了那只臭孔雀做到哪一步!

    魔尊觉得很有意思,厚着脸皮要留下来旁观儿子怎么调——教男人的,可儿子却过河拆桥,直接让他滚出去。

    实话实说,滚这个字不仅不雅,而且滚的难度系数非常高。

    最起码魔尊觉得自己此生都是做不到的,当即脸上就浮现出一丝丝的不悦,但是很快,这丝不悦就烟消云散了——

    “老龙,你聋了吗?”

    小金龙的竖瞳冷冷的,尾巴高翘着,这是一种随时准备进攻的姿势。

    老龙?

    魔尊承认自己年纪确实不小了,但他模样还很年轻啊,再说了,龙活个几千年,上万年都很正常,他哪里老了?

    可转念一想,人间不是常这样吗?儿子管自己的老子,叫老汉儿,或者老爹。

    还有没什么规矩的,叫什么老张,老王,老李……

    老龙老龙,起码沾了个老字呢。

    而且,儿子如今说话嘴皮子都溜了,还知道关心他耳朵聋不聋……假以时日定能恢复记忆的。

    魔尊啧吧啧吧嘴,强忍着好奇,终究还是退了出去。但他没走远,躲在殿门外鬼鬼祟祟的。

    “滚!!!”

    乌景元暴怒,猛然操起空了的木桶,远远狠狠砸了过去。

    魔尊的唇角微微抽搐,望着被砸出一个豁口的殿门,心里琢磨着殿门不结实,回头换一扇纯金打造的好了。

    一挥衣袖就消失不见了,他得去找几个倒霉蛋消遣消遣。

    等人走后,苍溪行才开了口,声线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

    “什么?”乌景元竖瞳瞪他,神情阴鸷狠辣。

    “不是。”苍溪行摇了摇头,被蒙住的双眸中,缓慢地淌出了血泪,语气更低,声线也更颤,似乎在强忍着极大的痛苦。

    喉咙瞬间就绞紧了,他不敢继续说下去了,清瘦的肩膀不停颤抖着。

    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乌景元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乱七八糟,疼迷糊了?还是冻迷糊了?

    鬼使神差的,他游了过去,隔着金笼,看见苍溪行抓着铁钩子,慢慢往自己脚踝里穿。

    骨头被穿透的声音,有些清脆。

    血水流出来时,清新的雪松味弥漫在了整个寝殿中。

    乌景元错愕了一瞬,手背被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碰了一下,再低下头时,就看见他素来高高在上的师尊,拖着断腿爬到了他的面前。

    吃力地将锁链塞进了他的掌心。

    第60章 他才不管呢 锁链冰冷坚硬,上……

    锁链冰冷坚硬, 上面还浸满了温热的鲜血。

    乌景元的心尖蓦然像是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本能地甩开了手。

    就跟青.天.白.日活见了鬼一样,舌间瞬间一片冰凉。

    当啷一声, 铁链落地。

    苍溪行沾满了血的苍白面容,显出错愕,细长乌黑的眉微微拧着,像是远处浓雾笼罩下高低不明的群山。

    几乎是同一时刻, 他迅速做出了反应, 伸手捞过落地的锁链,就像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着。

    眼睛仓惶失措地左右“观望”, 却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到心里最想见的那个人。

    大殿静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乌景元就跟石化了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呆呆地望着被血染红的龙爪。

    苍溪行侧耳细细听了几声, 急切地判断对方的位置。

    终于,他确定了, 再次挪动着伤痕累累的身躯, 将锁链重新塞回那只陌生,却又熟悉的龙爪上。

    锁链再一次被甩开,这一回甩得非常远。

    当啷当啷的清脆声, 在大殿里回响。

    乌景元的胸口里团聚着一股怨气,像是红莲业火般烧得他五脏六腑闷疼, 连呼出的气息都灼热难忍。

    他控制不住地攥紧拳头, 从嘴里和鼻孔中发出沉重的喘|息。

    看着昔日高高在上, 不染纤尘,清高又傲慢的仙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匍匐前行,乌景元既痛快,又烦闷。

    在他看来,师尊能做到这一步,完全都是为了保全那只臭孔雀的命!

    故意往旁边挪了挪,乌景元唇角泛起冷笑,用尾巴噼里啪啦乱扫,将大殿里所有摆件通通扫落在地。

    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严重干扰了苍溪行的听觉。

    他已经重新拿到了锁链,这并不难,因为锁链的一端就刺穿在他的脚踝里,只要顺藤摸瓜就行了。

    可乌景元的位置却很难找。

    周围的声音又多又杂,苍溪行如今目盲,又身负重伤,对眼前之人的气息还不太熟悉,需要仔仔细细,耐着性子慢慢找。

    乌景元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翘着尾巴爬到了高处,冷冷道:“仙尊,你在磨蹭什么?难道你不想救你徒儿性命了?”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仙尊若再不把锁链交到我手里,那我可要另寻旁人消遣了!”

    此话一出,苍溪行明显有些慌了手脚,他的性格如冰似雪,今日能做到这个地步,已实属不易,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求饶的话。

    血色寡淡的薄唇紧抿,顺着声音来源寻了过去,可刚摸到乌景元的脚下,那条小金龙就手脚麻利,从一个高处,立马跳到了另外一个高处。

    就这样,两个人你追我逃,在宽敞的大殿里跟鬼捉人似的,折腾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直到苍溪行筋疲力尽,满殿的地板上,都是纵横交错的血痕,乌景元才肯暂且作罢。

    面对苍溪行递过来的锁链,乌景元冷哼一声,高傲又决绝的,直接一尾巴啪嗒一声,抽在了苍溪行的手背上。

    龙尾上的鳞片怒张着,跟老虎的舌头一样布满倒刺,一口舔上去,能生生剐掉一层皮肉。

    苍溪行闷哼一声,手背上的皮肉就被生生揭开了一层,鲜血跟不要钱似的涌了出来,雪白的宽袖里注满了血,稍一垂落,就哗啦一声泼了出来。

    他依旧什么都没说,强撑着,再次把锁链递了上前,从潜意识里觉得,只要对方抓住了这条锁链,那就是将两人的命运再度捆在了一起。

    可让他失望的是,乌景元从始至终都是逗他玩,戏耍他的而已。

    “来人,把仙尊请出去,好好洗刷干净,一身的脏血,再弄脏了脚下这片地。”乌景元冷冷吩咐,看都不曾看苍溪行一眼,就摇晃着尾巴游走了。

    苍溪行急急拦他:“你去哪儿?”

    去哪儿?

    乌景元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只是觉得殿里很闷,满殿的血腥气浓郁又黏稠,他的喉咙一阵阵发干绞紧,就好像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已经几天几夜没沾一点水了,恨不得立马趴伏在地,把苍溪行的血舔个干净。

    可死去活来一回,依旧尚存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么做。

    离开了师尊,他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他再也不需要师尊的关心,怜悯和施舍了。

    苍溪行早就不是他的师尊了,从现在开始,苍溪行只是他豢养的炉鼎,逗他开心的狗,他要是哪天心情好,心血来潮就招招手,嘴里嘬嘬嘬,把狗儿唤过来玩一玩,顺顺毛,若是心情不好了,就立马一脚踹开!

    老恶龙平生作恶多端,可有一句话说得在理呢。

    这世间三条腿的金蟾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

    既然师尊可以同时拥有很多个徒弟,张子隐也能在新欢和旧爱上,来回蹦跶,那乌景元又凭什么要委屈自己,一生一世都忠于一个男人?

    还是一个老男人,当他爹,不,当他太太太爷爷都足够了!

    “哼,我去哪儿何须向你报备?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乌景元冷冷道,“我叫你一声仙尊,你还真把自己当仙尊了?你睁开眼睛看清楚,这里是魔界,可不是问仙宗!”

    “哦,我忘了,你现在瞎了,没办法用眼睛看呢。”顿了顿,乌景元的语气愈发嘲讽,“真是可怜……不若这样,我让人替仙尊去寻副新鲜的眼睛安上,如何?”

    苍溪行的唇瓣微微颤动,早已经血色全无了。

    他只不过是问了这么一句,就一句,却被羞辱得体无完肤。

    原本死寂多年的心脏,突然活了,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尖锐疼痛,犹如被一万根淬了毒的绣花针狠狠扎穿了一样。

    乌景元一番羞辱后,原本以为自己多少会有些难过和懊恼。

    面前之人可是养育了他多年的恩师,也是他曾经最尊敬,最喜欢的师尊。

    可话出口后,他反而觉得轻松了很多,甚至隐隐还有一种说不明白的痛快。

    仿佛他早就该这样了,也仿佛他早就应该狠心绝情一些。

    小时候,乌景元曾在书里学过“宽以待人,严于律己”这八个字,因为不懂,他还鼓足勇气,小心翼翼捧着书去寻师尊。

    师尊一番耐心解释后,他似懂非懂,望着师尊雪白干净的俊脸,以及修长的天鹅颈,看得愣神,迷迷糊糊就问了句:“我要是做到了,那,那师尊会,会喜欢我吗?”

    “恩,会的。”

    苍溪行那时挺有耐心的,冲他展露笑颜,还摸了摸他枯黄的,待在山上都好几个月了,依旧梳不平整的小揪揪。

    可是后来乌景元才发现,第一个提出这种观点的人是煞笔,后来把这八个字奉为圭臬的人,更是煞笔,而为了师尊而努力做到这点的自己,更是煞笔中的煞笔!

    他怎么会那么蠢?

    就为了师尊多看他一眼,多喜欢他一点,就那么委屈自己?

    小小年纪就装得很小大人一样,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

    师尊的宠爱?没有。

    师尊的怜悯?也没有。

    还是师尊给的特殊身份?更是没有。

    在师尊眼里,他从前还算个乖巧听话,但是可有可无的徒弟,后来只怕就是脚底踩的烂泥,怎么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罢?

    乌景元游出寝殿时,身后那群魔人再也忍受不住了,就跟疯了一样,一窝蜂地扑到了地上,跪着满地乱|舔。

    甚至为了能多舔两口血,就互相推搡叫骂。

    苍溪行是飞天境修士,也是迄今为止,距离羽化飞升最近的修士。已经一脚踏进了半仙。

    他的血对于魔族人来说,可是不可多得的琼浆玉液,不仅甘甜可口,还能提升修为。

    他就这么把师尊丢在寝殿里,会不会被那些馋红了眼的魔人生吞活剥?

    乌景元一直游出很远了,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可是他才不管,他才不要管呢。

    闭紧眼睛,双手捂住龙角——龙又不是牛马驴,是没有耳朵的。

    跟无头苍蝇似的往前冲,蓦然,他撞到了一堵墙,乌景元愣了一下,下意识睁开眼睛仰头望去,就看见魔尊站在他面前,脸上笑意吟吟的。

    “儿子,这么晚了,你不睡觉,要去哪儿?”魔尊弯下腰,熟练地将小金龙捧在了掌心,又问,“是不是那个人伺候你伺候得不好?要不要爹爹再替你寻两个胸大屁股圆,腰细腿长皮肤嫩的小妖精逗你开心?”

    乌景元不理他,紧紧绷着脸。

    实际上很抗拒魔尊动不动就把他当个精美小摆件一样,随意托在掌心,或者抱在怀里。

    但他更厌恶自己像条丑陋不堪的小爬虫,只能以卑微的姿态,仰人鼻息而活。

    面对魔尊慈爱,友善,温柔,甚至还闪烁着母性光辉的双眸,乌景元冷冰冰地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幻成人?”

    魔尊扬了扬眉:“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啊,多漂亮的小龙崽崽?爹敢保证,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条像你这么漂亮的小金龙了!”

    因为普天之下,根本就找不出第三条龙。

    魔尊当年为了迅速提升修为,不再被其他国的术士擒住,封印在深山中,化身龙脉,庇佑国运,就心狠手辣到同族相残。

    把普天之下除了他之外的所有龙,不管是蛟龙,青龙,白龙,还是龙鱼,龙虾……只要沾个龙的,能杀就杀,能屠就屠,能生吞就生吞,能剖丹就剖丹,硬生生把自己吃肥吃壮了,吃到打遍天下无敌手,再也无人能伤他为止。

    直到遇见了该死的苍仙尊,弄死了他的宝贝儿子,还差点把他打得魂飞魄散!
图片
新书推荐: 跟你们天龙人说不明白 剑尊是我的限制傀儡人 欢迎登陆伟大航路RPG 穿为反派的儿子 [原神]以身饲神 豪商·女强 [崩铁]前夫说他还爱我 十九世纪小厨娘 有仇人终成眷属 分化期,但变成死对头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