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是自愿加班◎
陆允悄悄到了病房外,从门缝里泻出一条孜孜不倦的冷白色光带,她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进去,月拂果然没睡。笔记本搁在小桌板上,右手拿着一支笔抵在脸上神情专注,陆允高中赶作业都没她这么勤勉。
“你说你要睡了。”陆允门也没敲,相当没礼貌地进来。
月拂看到她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说:“你是来给女朋友制造惊喜的吗?”
看,月拂好像知道怎么让人瞬间哑火。陆允就是那不甘不愿被熄灭的火种,幽幽冒着怨气,“医生说要按时休息,加班熬夜影响身体康复。”
月拂的注意力又放回笔记本屏幕上,“我领导没有让我加班。”
“”陆允站在病床前沉着脸,说:“给你五秒钟,关电脑躺下休息。”
月拂轻轻嗯了一声,尾调上扬,带着点俏皮的疑惑,听得人心里痒痒的,她的行为更令人发痒,她拉过陆允的左手,在食指*上一笔一划,勾出一个胖嘟嘟幼稚的爱心,先描形状再填满,坚硬又冰冷的笔尖在手指上描画着,空心一点点被填满。
画完,月拂自豪道:“我画的很好,女朋友的十级认证。”
“你的认证洗掉就没有了,”陆允旋即明白了她的意图,冷漠无情道:“要讨好我,麻烦给点更实际的东西。”
月拂则完全无视陆允板着的脸,长长哦了一声,调皮道:“我的好处是给领导还是给女朋友呢?”
陆允才意识到月拂这蹬鼻子上脸的行为用得有多自然,肯定是之前给她放水放习惯了,她冷声道:“我们在讨论你不顾身体强行加班的问题,不要岔开话题。”
“没有强行加班,我是自愿的。”月拂如实的口吻,“谈恋爱可不是用来约束对方的。”
陆允深呼吸吐出一口气,说:“不约束也不能任由对方罔顾身体健康任性妄为。”
两人平静对视,一个自上而下的不容拒绝,一个自下而上的捍卫选择自由。在一段关系中妥协的某一方,一旦作出让步,只会一直退让,还没在一起之前陆允就是退让的那位,如今确认关系,地位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十分钟。”陆允抛出底线。
“一小时,”月拂为争取时间自由补充说:“我下午睡了好久,现在一点也不困,睡不着干躺着也是浪费时间。”
“不行,最多二十分钟。”
“四十五分钟”
“半小时不能再多了。”
月拂:“成交。”
陆允:“”这人一开始就想好了半小时吧。
得逞的月拂当然要安慰下女朋友,拉着陆允的手,仰着头一脸崇拜地望着她,语气要诚恳有得意,她说:“领导,你要听下我的分析吗?”
陆允僵着脸坐下,月拂简直是一团棉花,哪哪都让人使不上劲跟她生气,陆允今天也算是领略到了,她就是有让人偃旗息鼓的本事,自己找的女朋友,自己宠着呗。
“你从审讯记录里看出点什么了?”陆允问她。
“张旺和张鑫的合作比张润的更加紧密。”
陆允扫了她一眼,这不废话嘛,“你还有二十九分钟,说点我没看出来的。”
月拂问她:“队长,张旺买在市里的房子,当时售价多少?”
得亏陆允是本地人,买公寓的时候刚好研究了方陵的房价,“按地段的话,差不多一万,他的房子是个三室,九十多平,粗略估计要一百万。经侦没查到他按揭还款的记录,他父母也没有贷款记录,只能是全款买的。”
“张旺学历不高,没有正经工作经历,父母又是老实农民没出过村子,能给他提供的资源实在有限,张旺今年31岁,房子是三年前买的,也就是说他二十多岁手里就有一百万来路不明的买房款。”月拂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当年的行动失败,不仅没有精准打击犯罪,还让某些人提高了警惕,没有覆灭整个犯罪团伙,还加速了更隐蔽的犯罪模式升级,卧底行动连奚禾也搭进去了。虽然行动计划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完美,像如此惨烈的局面,不该是X小组全员努力半年的成果,难怪姓文的会需要一个人来顶包,与其承认计划有疏漏,不如直接祭出去一个死人。
或许,奚禾一开始的卧底就是错的。
“怎么了?”陆允注意到月拂神色有些黯然。
月拂一抬眸,刚才的黯然像是错觉,她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领导,“队长,你了解国际人口贩卖吗?”
“倒是有听说过。”国际人口贩卖是一个复杂的全球性问题,陆允成为刑警倒也侦办过那么一两个失踪案,只不过是搭不上国际人口贩卖的小案子。
国内的人口贩卖陆允倒是从小被她爸打过预防针,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放学早点回家之类的念叨。陆允小时候不信,她所在的社区全是熟人,几乎所有邻居同学都知道她爸爸是警察,所以她能从下午放学在外面野到晚上九点。那时候丁瑛挨个给同学家里打电话,然后打着手电来接她回家。
陆允对社会险恶的认知是在转业成为刑警之后,带她的师父说她对社会的了解有种晚成的木讷,这话拐个弯的意思是说她愚钝。
“我可能比你了解的多一些,”月拂娓娓道来,“我以前所在的部门有对接国外大使馆,一次他们找到我们核实一位女士的身份。”
月拂记得那次出国经历,她和奚禾在地球另一端见到了失踪一年多的连晓玲,她团缩在大使馆安置的小房间里,因为长期遭受非人虐待,她的精神和语言系统崩溃,要不是有好心人路人给她送到大使馆,在零下的冬天,她只有死路一条。
获救之后,她依旧对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抱有敌意,好在大使馆有位女事务官,问出了她的名字。
组内收到消息第一时间确认了连晓玲的身份,奚禾察觉连晓玲背后可能涉及国际人口非法买卖与偷渡问题,准备亲自过去了解情况,因为连晓玲精神方面出了问题,月拂作为研究过受害人心理学的分析员也一起过去。
“连晓玲是我认识的第一位国际人口贩卖的受害者,她一共被转卖过四次,在她的回忆里是各种混乱的画面,每一次转手她都要接受来自蛇头的侵犯,她住过全是女性的小房子,长途跋涉的后车厢,闷热窒息的船舱,多次被挑选,被侵犯,最后她精神失常卖不出好价格,辗转到一位手头没那么宽裕的皮条客手里。”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还原出一条她受迫害的完整路线,”月拂眼神的焦距汇聚到陆允脸上,“最后,我们找到了方陵市。”
“方陵并不靠近国境线。”陆允对于方陵是国际人口贩卖的出口表示质疑,相反方陵是一个很内陆的城市,既不靠近口岸,也不接壤其他国家。
“我当时和你有同样的疑惑。”月拂解惑道:“我们在还原连晓玲被转手的过程中,有陆续解救其她受害者,她们都提到了方陵,因为她们是主动来方陵的。”
陆允的职业操守提醒她务必谨慎探听调查过程,缓声问:“你确定要告诉我这些?”
月拂确实不能告诉她,X小组的调查过程从来不会向外公开,“我只能告诉你,方陵的人口买卖由来已久。”
“三年前我们有针对方陵开展过一次绝密的卧底任务,很遗憾失败了。”月拂点到为止。
陆允心领神会,提供的信息不多,也足够她完善逻辑链,“你有怀疑的对象?”
“说实话,从谢尧接管王丽丽的失踪,我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等我们找到田水村的山洞,张旺抽屉里那些对不上号的手机,我猜到了大概。这可能是一起性质相同的人口贩卖案件。”月拂回答说:“怀疑对象有,但是我不能确定,因为我们当时费了很大功夫也没确认主谋的身份,只有怀疑对象,我们没有直接证据,对方又是个非常谨慎的人,所以我不能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过早的对号入座会扰乱当前的调查方向。”
陆允默了默,既然月拂说还不能确定,她也不好继续问,“在张旺没和徐竞搭伙之前,张旺和张鑫有合作,光凭他们两个人是不可能把人弄到境外的。”
“也不一定要是境外,哪怕不把人弄到国际黑市上贩卖,在国内也有些违法勾当是可以盈利的,”月拂的目光看向窗外,“只要底线足够低,遍地都是钱。”
“说这么多,还是要先找到张旺他们,确认有多少受害人及受害者身份。”
笔记本自动开启屏保模式,月拂看了一眼,是随机换上的一张绿色护眼壁纸,她没太在意,“张旺逃进了山里,我对山林不了解,肯定无法预知他会逃往哪个方向,关于徐竞,我可以给你提供一点思路。”
陆允好整以暇坐定,“洗耳恭听。”
“徐竞之前是快递员,走街串巷的工作经历会让他对楼房更有安全感,我猜测他大概率还是在窑水乡,他不可能像张旺一样扎进密林当中,他是外地人,对当地山林不了解,一个慌忙逃窜的人,冷静下来只会往熟悉的环境找掩护。小区或者密集住宅地,都有可能成为他躲藏的目的地。”
陆允记下了,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分析的差不多,准备要休息,结果月拂盯着笔记本屏幕一动不动。绿色屏幕中央是一颗开在群山中的粉白色桃树。
“桃树。”月拂嗫嚅着。
“桃树怎么了?”
“张金保的房子外面也有一颗很大的桃树,而且养护的很好。”月拂微微蹙起眉头。
“有什么不对吗?”陆允问。
“这很不对!”
【作者有话说】
[菜狗]昂,又到了每十章检查错字的时候,我会对前面几章的错别字进行检查,看过的宝不用重复看哦。
92
第92章
◎月完美预言家拂◎
陆允在大半夜联系了庄霖,让他协商留在田水村的乡镇工作人员,明早去把张金保家门前的桃树给挖掉,对于这条指令庄霖则是满脑袋疑惑,一早拿着锄头铲子的乡里干部也是迷惑,直到他们挖到桃树底下半米深的位置,撅出来一节手骨,倒霉干部一屁股吓得跌在坑里。
法医夏至接了杯水,又给值班电脑桌前的新摆件,财神爷供了苹果,供品刚放下,屁股还没坐热电话就来了,她挂掉电话,一手端着水欲哭无泪,哪个绝世大傻缺想出在法医的办公桌上供财神爷,妥妥的有病。
夏至被叫去田水村出现场,她本来是要随勘察车一起过去的,停车场遇见一脸寒霜的陆允也准备去事发现场,于是脚尖一转,对苏辉说:“我上陆队的车,你们跟紧点哈。”
苏辉有点佩服夏至,陆队扑克脸都板那样了,她还敢主动蹭上去。
陆允这次外勤只带了司机戚小虎,夏至走到车后排不请自来,上了后座。
司机大虎跟夏法医打了声招呼,陆允只往后瞟了一眼,毒舌道:“勘察车现在是装不下你了吗?”
夏至早习惯陆队日常的冷言冷语,边脱外套边说:“勘察车实在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你这案子嫌疑人多就算了,还一天挖出一个死者,我为你殚精竭虑枕戈待旦,蹭下车睡个觉不过分吧。”
她看似是在征求陆允的同意,但人已经躺下了,她可是清楚陆队嘴硬心软的人。
“少乌鸦嘴,哪有一天一个死者,救出来的受害人好好在医院躺着,你别乌鸦嘴咒别人。”陆允今早顺道去看了,左医生说病人的恢复指标有趋向好的方向发展。
夏至戴上耳机,手机上翻着补觉歌单,“月拂怎么样了?我给她送的花,她喜欢不?”
陆允宣布说:“不喜欢,我扔了。”
不愧是经常和死人打交道的夏至,她对活人语言中的蛛丝马迹尤其敏锐,但是碍于扑克脸的下属在场,她不好直接问,于是给陆允发信息:【你和月拂在一起了?】
陆允看到手机弹出来的消息,简短回复:【嗯】
卧槽,夏至脱口而出,“什么时候的事?”
戚小虎听到队长说:“昨天中午的事,月拂说鲜花有味道,而且医生也不建议在病房摆那么多花,跟上坟似的。”
夏至一副‘我就静静看着你鬼扯’的模样,明明是你自己吃醋吧。
戚小虎啊了一下,说:“那我给月拂送的百合也扔了?”
陆允的眼神就差没刀他,冷声道:“香水百合花粉有毒,还会影响睡眠,你有那钱还不如攒着当彩礼。”
戚小虎哭笑不得,“队长,我连女朋友都没有,攒彩礼给谁啊。”
夏至发现人一旦谈了恋爱确实是不一样了,比如陆允之前惜字如金的作风,别人唠嗑她听着,多往外说一个字跟会掉金币似的。夏法医难免有些惋惜,月拂人美嘴甜多好一个姑娘,年纪轻轻偏看上一个无趣寡淡的灵魂,真可惜。夏至越想越觉得不值,给住院的月拂发信息,问她:【月拂,你和你队长在一起了?】
月拂刚好在看手机,回复很及时:【是的,夏法医要保密哦,昨天的花我收到了,很喜欢,等我出院请你喝奶茶】
就是嘛,夏至嘴角带着笑,还是和月拂聊天更愉快,副驾那冰疙瘩哪里配得上甜甜的月拂,也不知道是谁的眼神出了问题。
吃瓜夏,吃饱饱在后排睡到了田水村,她的睡眠质量和戚小虎有得一拼,盘山公路也盘不醒她。还是到了田水村陆允叫她,她才醒,夏至走在陆允后面,显然没睡够,哈欠连天说:“你这车真好睡觉,和你出任务也就这一点好处了。”
此刻是上午十一点二十,她俩走得很近,夏至秉持着吃瓜要新鲜的一口,凑到陆允耳朵边,悄声问:“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陆允斜了她一眼,万分后悔今天当值的法医是夏至,但凡她有的选也不会叫上这只瓜田里的猹,这人八卦的劲头比上班的怨气还要深。陆冰山允实在不想废话,况且她的问题也相当难回答,月拂还在医院躺着呢,哪有下一步发展,今天离开前陆允也就只配准许亲了亲额头而已。
一行人来到了位于山脚下的张金保家,土坑挖了有半米深,丝毫没有影响到桃树,它还直挺挺立在两间瓦舍外,被吓得战战兢兢的乡村干部应该是下基层来锻炼的,年纪不大,他蹲在墙角看到来人,扶着墙站起来,对陆允说:“陆队长,我们挖的时候不知道下面会有尸体,不小心把尸体的手掌给铲碎了,骨头我们只翻到五块,还拼不起来。”
夏至看了一眼地上找到的小骨头,内行人安慰他说:“不是你们铲碎的,这是完好的白骨化手指骨节而已,尸体埋了很久,骨头早就分离开了,你们一铲子下去,只是把骨头挖出来了而已,放心,你们运气还是很好的,说明死者在保佑你们,不会怪罪的。”
年轻的村干部并没有感到安慰。
她们来到桃树前,夏至看了一眼土坑里的桃树根系,啧了一声。
陆允:“怎么?”
夏至为自己的中饭默哀三秒,说:“大工程,还是要把树砍断,桃树的根系长在了尸体上,尸骨肯定是不完整的了。而且,我看这骨头的颜色,尸体埋在这下面,至少十年以上。”
十年以上。陆允想起张金保那外出务工再也没回过家的妻子。她的目光瞭向远处,今天天气很好,比他们来的那天要暖和的多,她一眼望见的是比邻的房屋,宁静绵延的农田和远山,论风光,张金保这处房屋的视野绝佳,能收揽整村的风景,这种视野离热情的邻居很遥远,桃树是什么时候栽下的未必有人会知道。
戚小虎在找来看热闹的村里人做笔录,忙得不可开交,几张嘴排着队要跟他告状一样,生怕自己知道的比别人少,陆允瞧着他们绘声绘色的表情,这笔录能提供的可靠信息不会太多。
陆允收回目光,说:“先把树锯了吧。”
盘根多年的罪恶成果在众人的努力下倒伏至一旁,夏至踩到坑里,用小手锯费力的锯树根,进度缓慢,陆允因为手上力道太大,一不小心撞到了尸骨,夏至嫌弃她只会帮倒忙,干不了法医的细致活,从坑里被赶上去了。
陆允无所谓,拍了拍手上的泥,估摸着月拂应该没睡,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甜美的声音从医院传到陆允耳朵里。多少次现场忙碌纷乱的景象,偏这次陆允的心情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她此前多半沉默,犯罪现场无论多惨烈她都没什么感觉,习惯会让人麻木。而这次她感到了窒息,想喘口气。
“桃树下发现一具尸体。”陆允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月拂问道:“能确定死亡时间吗?”
“夏至初步判断有十年以上。”陆允补充:“性别还不能确定。”
性别还不能确定,但俩人心中已有了答案。
陆允低下笑道:“我本来是想给你打电话问你吃饭了没有,结果一开口就是案子。”
月拂听出里话里带着的自嘲,温柔道:“现在是你的上班时间,和我聊工作很正常,而且我也在等你的进展。”
陆允被温柔包裹着,如同此刻在阳光下被笼罩,“现在我以女朋友的身份问,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月拂笑着说:“贺医生摆着臭脸送过来的,还好你没过来,我从来没见她的脸这么臭过,和你有得一拼。”
月拂也顺嘴一问:“你呢?吃过了吗?”
“没呢,等夏至把尸骨起出来,回去的路上随便买一点。”陆允不好给自己开太久的小差,叮嘱说:“吃完要午休,病号要自觉。”
“知道啦。”
田水村的工作一直进行到下午三点,夏至和苏辉确认了两遍挖到的骨头数量,206块不多不少,在挖出长骨和骨盆之后,夏至就告诉陆允埋在这里的是位女性,而且结合村民七嘴八舌提供的内容,大概率是张金保离家打工多年的妻子,至于她叫什么名字,戚小虎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只知道不是本地的。
挖出来的尸骨装进了裹尸袋,现场工作结束,他们准备回程,胡咏在大本营传过来的消息比较晚,他汇报说:“张金保没有和妻子登记过结婚,负责去村里做人口普查的工作人员还记得,是张金保提供妻子的名字找不到具体的身份信息,加上他们夫妻确实很多年没有再见过面,就把他的婚姻状态填成了离异。”
因为开的是外放,戚小虎忍不住插嘴:“难怪这么多年没找过,在家门前树底下埋着,会找才怪。”
陆允捏着眉心,吩咐胡咏:“先让庄霖提审张金保,问清楚死者身份。”
“好的队长,”胡咏刚收到月拂发过来的信息,忐忑征求领导的指示,“刚月拂找我要张鑫同事的询问笔录,队长,我能给吗?”
还真不把自己当病号啊,陆允瞧着时间,应该是午休过了,也不准备打电话问候睡的如何,说:“你给吧。庄霖审完也把笔录整理好第一时间发给她。”
戚小虎正同情月拂是什么绝世小可怜,受伤住院,队长不仅不让他们过去慰问,工作还紧锣密鼓的安排给人家,真没人性啊!
胡咏电话挂断,管博的电话排队一样进来,“队长,你还在田水村吗?”
陆允:“我们刚离开。”
“正好,窑水乡派出所来电话了,徐竞抓到了。”
93
第93章
◎我是很棒的女朋友吗?是,天下第一最好的女朋友!◎
陆允到乡镇派出所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她刚下车,两天前在医院的其中一位实习生就过来迎她,“陆队。”
“徐竞在哪?”陆允连多一句闲聊的功夫也没有。
“在审讯室,我们副所亲自看着呢。”实习生走在前面带路。
徐竞此刻被拷在简陋的审讯椅上,可以预见他这两天过得挺狼狈的,他身上的外套还是被王丽丽砸伤那天穿的,有明显血污,负责抓捕的警察颇有些得意,对陆允说:“这家伙躲在一间空房子里,半夜应该是渴了找水喝,摸黑踢翻了客厅的凳子,刚好楼下邻居家有位睡眠质量不好的老太太,老太太一大早跟儿子说楼上房子空了大半年,半夜有响动以为进了贼,他儿子没太在意,到了单位听同事说从医院逃出个通缉犯,留了个心眼给我们打了电话,我们到了他家楼上一看,门锁确实有被撬动的痕迹,进去的时候,这家伙躺在主人家卧室呼呼大睡呢。”
陆允在外面扫了一眼徐竞的眼睛,问:“他的眼睛?”
“医生来过了,他这眼睛多半是没用了,治疗时间被耽误,以后只能是独眼龙了。”
王丽丽下手确实稳准狠,徐竞成了个残疾人,他作恶在先,怨不得任何人,陆允倒是更心疼躺医院的小可怜。
陆允和戚小虎开门进去,徐竞左眼用医用纱布包着,他的右眼抬了一下,嘴角紧紧抿着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样,陆允淡然入座,说:“张旺有告诉你他逃去哪了吗?”
徐竞一只眼睛看着陆允,不屑笑道:“我要是知道,还至于被你们抓回来?”
陆允倒也不恼火,她站直走到徐竞面前,直接问他:“山洞里那位没被送走的女生,你们谈的价格是多少?”
“你,张旺,张鑫,三个人均分?还是他们拿大头,你只拿司机该拿的部分?”陆允不需要徐竞的答案,只需要徐竞开口而已,她居高临下垂眼说:“你当快递员的时候月薪最高有拿过一万五,最低也没少于八千,尽管挣的是辛苦钱,这个收入也足够你赡养老家的父母,干到四十岁肯定能攒下不少。”
“为什么铤而走险去犯罪?”陆允问。
“干快递太辛苦了,想挣块钱而已,”徐竞说:“一件二十四瓶的矿泉水爬楼梯送上六楼,我挣一块钱,不送客户还要投诉,一个投诉我一天白干,这钱挣的憋屈。”
“跟张旺挣钱就不憋屈?他和张鑫是本家,你姓徐,他们可不会把你当本家兄弟。”陆允特意顿了下,“张鑫也跑了,你猜是谁通知他的,他们两人又可以东山再起。张旺没告诉你他会去哪,是不是说明他们嫌弃你瞎了一只眼,才放弃了你。”
事实上张鑫并没有收到张旺偷偷报信的电话,他要是收到了就不至于昨天中午才逃跑,可见张旺逃跑的时候有多匆忙,徐竞从医院逃跑的原因是他主动给张旺打电话没人接,才察觉事情可能败露,从医院偷偷离开。
陆允巧妙利用他们之间的信息不对等,打造了此刻失衡的局面,三个人的组合比两个人的合作更好打破平衡,更别说徐竞一个外姓人。
在派出所的初审进行到了晚上五点半,正好是晚饭时间,陆允实在忙,拒绝了所长热情的挽留,签好交接文件,派出所单派了辆车把徐竞送到市局羁押。
回去的路上车里只有陆允和戚小虎两人,只要是出外勤,戚小虎就喜欢给陆允当司机,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彪悍霸气的大吉普,陆允没怎么纠结,给月拂打去了电话。
电话接通,月拂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有在准时吃饭哦,是有下饭的新进展吗?”
""这人怎么开口就是问工作,也不问问我有没有吃饭,不合格的女朋友!陆允同样是工作狂魔一枚,很快消化了小小的不满,说:“徐竞抓到了,你昨晚推测的不错,他确实躲在一处居民宅中。”
“我猜徐竞没有交代完整的交易链。”
陆允:“”你都猜对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徐竞加入的比较晚,张旺今年才找到他入伙,主要任务是把车停在没有监控的地方,协助张旺把人弄晕了带上车,一单的报酬很高,张旺每次是现金现结。”陆允还留意问了今年他们有合作过几次,“今年他们合作了三次,和张乾交代的一致,年中一次,一个半月前一次,以及王丽丽这次。”
月拂在那边认真听着,沉吟片刻后问道:“他认识张鑫张润他们吗?”
“他只认识张鑫,他们一起吃过饭,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论骗术张鑫比张润更胜一筹,与张旺的合作也更紧密。”
既然提到了张鑫,月拂自然把话题过渡到了张金保,“张金保家桃树下发现的尸体让我有点困惑,队长,你帮我捋一下。”
还叫‘队长’,听着好生分,陆允心里小声念叨,转念一想,她们才刚开始谈恋爱,不能要求太多,陆允公事公办的口吻,“你说。”
“我那天站在桃树底下,张金保过来说桃树是他儿子在打理,而且打理的很好。”月拂说:“这很奇怪。”
陆允回应道:“桃树的横截面上年轮有十八圈,而且根系长在了尸体身上,夏至也可以确定是在桃树种下去那年埋的尸。”
胡咏作为专案内勤发给月拂一整个专案压缩包,里面自然会有嫌疑人的基本信息,月拂点看张鑫的个人档案,他脸型圆中带着点钝角,导致他看上去有种老实靠谱的气质,人类经常会被看到的形状欺骗。
“十八年前张鑫十五岁,”月拂的目光在屏幕上移动,“十五岁他在乡里读初三。”
“张鑫现在是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在外租房,张金保说他很少回去,老家的房子破成那样了,他连个靠谱的家具也没买回去,侧面印证张鑫没把田水村的房子当成自己的家来经营,”月拂思绪自然流淌着,“偏偏去料理一颗桃树,比照顾亲爹还上心。”
陆允适时开口,堵上流淌的思绪,“张鑫或许知道树底下埋着他妈呢?”
月拂有沉默了一会,她思考需要连贯的思维发散,她问陆允:“张金保有家暴史吗?”
陆允打开扩音,把问题向戚小虎复述了一遍,他们刚上高速,路况很好,不需要全神专注,戚小虎回答说:“还真有,就之前给博士他们带路的那个嗓门很高的大姐,她家离张金保家最近,她的证词更可靠。”
“她说张金保是突然讨的老婆,没有办婚礼,也没有通知村里去他家喝酒,也可能是张金保家里实在穷,她很少见死”戚小虎顿了下,说:“我还是直接称呼她为张金保前妻吧,还没确认身份说是死者总不好。”
“邻居大姐很少见到他前妻出来,她家有块地在张金保房子的前面一点,她见过前妻挺着个大肚子洗衣服做家务,生孩子的时候她也被叫过去帮忙了,张金保得了个儿子,摆了酒席请全村里人吃了个饭,后来邻居大姐怕她一个人带不好孩子,偶尔过去帮忙,有件事她记得很清楚。”
“那会张金保前妻还在坐月子,大姐过去给她送鸡蛋补身体,给孩子喂奶的时候看见他前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张金保在村里的名声是出了名的老实,谁会想到他居然对还在坐月子的妻子的动手,总之她说了张金保两句,后来大姐见到张金保前妻的次数越来越少,远远看见了她还会躲进屋里。”
“一直到张鑫长大,他前妻在村子里很沉默也很少单独出来,张金保下地干活她跟在后面,几乎不和村里人说话,没什么存在感,她什么时候消失的,村里人也不知道,只是别人问起,张金保说是她嫌家里穷出去打工挣钱了,再后来演变成了看不上贫穷的张金保在外面跟了别的男人,背着抛夫弃子的骂名。”
戚小虎说完,车里安静了很久,陆允先开口,“月拂?”
“我在听,”那边叹了一口气,紧接着月拂说:“我需要消化下刚才的内容。张金保有在审吗?”
“庄霖还在审,笔录整理好了胡咏会发你。”陆允说:“我今天不知道要忙到几点,太晚就不过去了。”
“嗯,工作要紧,今天伤口也没那么疼了,贺祯说过两天可以下地走动走动。”月拂在那边说:“我会尽快康复争取早日归队。”
挂电话之前,月拂突然想起点什么,“队长,再次审讯徐竞的时候,详细问下他四年前辞职之后在做什么,这个时间节点我认为挺重要的。”
“我会留意的。”
他们回到局里,戚小虎把徐竞安排进羁押室,陆允不顺路去了技术支队,夏法医还在做蒸馏提取试验,尸检报告一时半会出不来,审讯室张金保拒不交代,进度卡在了重要的尸检上,庄霖索性先把人撂审讯室。
胡咏把几个手机服务商提供的数据整理成表格交给了陆允,说:“这五个人我核实过了,身份无误且处于失联状态,年纪最大的余蓉乐失踪有三年了,她的家里人在老家报的警,失踪未结案状态,其余几位和她差不多,只有两位是没有报案记录的。”
胡咏指向白板上的画像,“其中一位是山洞里发现的死者,瞿晴,27岁,邻省晏城人,她奶奶是她唯一的亲人,两年前去世,所以她的失联没有人报案。至于另一位丰芝慧,看照片像是医院的受害人。”
陆允手里是一张表格,上面的字符没有生命没有重量,却沉甸甸地压在专案组头上。
沉甸甸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戚小虎怀里抱着手里拎着沉甸甸的食物进来了,“来个人,搭把手,月拂点的外卖。”
几个大男人扎堆过去,现在办公室吃外卖成为了日常,导致他们工作起来不用卡饭点,这是个被月拂打破的坏习惯,坏习惯还影响到了陆允,本来好好卡饭点,变成了不饿就不去食堂,这习惯跟桌面上月拂送的小绿植一样顺其自然,理所当然地在它本该在的位置。
陆允放下纸张,准备谴责某人铺张浪费,弹进来的消息打消了她的念头;【上班辛苦啦,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把我觉得好吃的都买了一遍。】
紧接着,月拂又发来一条信息:【我是很棒的女朋友吗?】
陆允嘴角勾了一下,有些甜,像蜜糖化开,工作瞬间没那么苦情了。
【是,天下第一最好的女朋友!】
94
第94章
◎怜悯只会提醒我是个可怜人◎
五张照片依次并列在徐竞面前,陆允问他:“认识这些女孩吗?”
徐竞犹豫后伸出手指,分别把第二张,第五张和第四张照片往前推了推,陆允垂眼看结果,眉心*微微下压,她把照片收回来,重新排列组合,又一张一张缓缓放在小桌板上,她的眼神始终锁定在徐竞身上,说:“再选一次。”
这一次徐竞犹豫的更久了,由于证件照统一的拍摄标准,一排摆一起的黑衣白领大头照,隔远了乍一看还是很相像的,徐竞犹犹豫豫又推出来三张,和刚才选出来的结果出现了偏差,唯一一样的是瞿晴的照片没有被选中,因为她有脸上很明显的特征——眉心有痣。
陆允收回照片坐回去,处变不惊地问:“你脸盲的毛病,张旺知道吗?”
五张照片里没有王丽丽的照片,徐竞今年刚加入只参与三次,然而他因为脸盲,误以为辨认数量是三位,陆允由此判断出这家伙是脸盲。
徐竞不自然地开了口,“不知道,我只需要等在张旺指定的地方,他会告诉我对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从你四年前离职后,到今年来方陵和张旺他们搭伙,这期间你在干什么?”陆允问他。
“四处打零工。”
“为什么不找份更稳定的工作?”陆允平静地直视他,“以你的年纪和条件,找份长久稳定的工作并不难。”
徐竞一声不吭。
陆允倒也不着急,“采指纹和DNA取样的时候,你在害怕什么?”
还是沉默,审讯室安静到能听见徐竞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呼吸声,陆允继续施压:“趁着对比结果还没出来,你还有主动交代的机会。”
徐竞依旧不开口。
双方僵持着,外面的戚小虎咚咚咚敲了单向玻璃。
“队长,这家伙身上背着案子呢。”戚小虎送上案情材料,“故意伤害,就在他以前当快递员的地方,他的DNA和受害人指缝里刮到的生物样本DNA一致。”
“这案子挺奇怪的,”戚小虎咕哝说:“受害人正常走在回家的路上,凶手在后面箍住她的脖子从后腰捅了她一刀,事后验伤只被认定轻伤二级,因为受害人没有看到凶手的样子,加上受害人一家在小区口碑不错,没有与人结怨,这案子没有明确调查方向,就被搁置了。”
“对比结果肯定没问题,不过我就想不通,徐竞他费这劲干啥,警察都没怀疑到他,他自己离职跑了,然后四海为家到处游荡。”
陆允回到审讯室,把戚小虎送上来的助攻甩到徐竞面前,“是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你自己选。”
桌上是一张案发现场图片,照片是晚上拍的,狭窄的巷道中,地上一滩暗红色血迹。徐竞只看了一眼便挪开目光,陆允对他说:“照片上没有人脸需要辨认,你要犹豫这么久?”
“你也知道自己找错人了是吧?”陆允也不想等回答了,说:“轻伤二级,求得谅解的话,法院通常判三年以下。”
徐竞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允。
“你之所以会被排除嫌疑,是因为你动手选择的目标并不是刁难你的那位客户。警察自然不会把你列为嫌疑人,要是在动手之后没那么快离职,多打听打听就知道受害人伤的并不严重。”陆允失望地看着他,“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还活着?”徐竞终于舍得开口了,“我以为我杀了人,要是杀的是那个经常投诉我的女人还好,偏偏找错了人。”
徐竞一切不幸的开始要从他送的一单快递开始,他负责区域有位客户要求上门送件签收,整个小区就这一位客户特殊,在他之前的每一位快递员基本都被这位客户投诉过,徐竞入行时被前辈告知要小心对待。年中的大型购物节,站点忙到爆仓,徐竞一天拉了三趟快递到驿站入库,忙到晚上九十点还没下班,当晚他还在站点处理客户的寄件,那位客户给他来电话了,劈头盖脸就骂他为什么没有把快递送上门,是不是送快递路上被车撞了之类的,每骂一句话必定带上爹妈。
徐竞在电话里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第二天一早亲自去驿站取件送上门,就一个包裹,买的是海产。腥臭的海鲜味在楼道内弥漫,他记得客户刁难时的嘴脸,滑腻发臭的鱿鱼甩到脸上,那滋味至今还留在他的脑子里。
他记不住人脸,但记得那一刻的屈辱。他说:“我捅错了人,那真是太可惜了,”说后他又笑了,“只能说甩臭鱿鱼的那个女人运气太好。”
“运气好?”陆允说:“你只凭衣着判断目标,并不是谁运气好。”
徐竞牵强地扯了下嘴角,说不上是嘲讽还是认同。
对于之后徐竞的工作经历,他回答的很模糊,交代以为自己杀了人,到处躲,只能找短时工挣钱,他是在出租屋上网看到的张旺找日结的司机才联系上的。
徐竞这人很不老实,说的话真假参半,还需要挨个去核实,就从他不肯交代有前科的犯罪经历,他始终心存侥幸,徐竞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走投无路才选择和张旺合作,这位嫌疑人有没交代干净的内容。
庄霖的审讯结束比陆允早,经过夏法医的不懈努力,提取到的微量DNA结果和张鑫单位水杯上的DNA序列相合度约有50%,桃树下埋了十八年的尸骨就是张鑫的生母。
对于埋尸一案,张金保有些支吾,最后也承认了是把前妻埋在了树下,他说是妻子山上砍柴脚滑滚下山不小心死的,因为出不起丧葬费,就草草把人埋在了家门前,在上面种了颗桃树掩人耳目。
两场审讯的嫌疑人都有种把警察当猴耍的不机灵不配合的劲头,导致此刻办公室士气低迷,又是一整天过去,除了确认了手机主人的身份,1104专案进展一无所获,张旺把人弄去了哪?受害人是否还存活在世?张旺在别的地方有没有其他合作对象,陆允光是想想脑袋都要炸了。
同样炸了的还有炸毛的夏至,“胡说八道,脚滑从山上跌下来能造成颅骨左右两侧的开放性骨折,你们明天把他带上山去指认现场,让他跌个给我看看,他要是能在山上摔死,我跟他姓。”
“他要是摔死,你就得写检讨脱警服回家。”陆允单手支着太阳穴疲惫道:“你还是把重心放在凶器的确认上吧。”
“吧?陆队长,您可真是坐着说话腰不疼啊!”夏至抓着她不羁爆炸的自然卷,抓狂道:“十八年啊,十八年人都投胎转世成大姑娘了,你让我十八年后再去找凶器,还不如让我也再投一次胎呢。”
庄霖见她俩打的有来有往,隐约有点冒火星子的意思,开口打圆场说:“夏法医,这话严重了,我们部门还仰仗您建功立业呢!”
“指望我?”夏至用鼻孔看旁边一副被工作折磨的要死掉的扑克脸,哼道:“你看看你们领导这是指望我给你们建功立业的态度吗?”
其他人敷衍地呵呵一笑,领导确实被工作折磨的脸泛绿光。
陆允腾地站起来,椅子被她的后膝抵着划出去老远,夏至下意识往旁边躲,这家伙虽然不会对同事动手,但是拍人肩膀的手劲不是一般的大,能拍出淤青的那种,很有暴力嫌疑。
陆允只是抬手看了眼时间,说:“今天太晚了,大家还是休息换下脑子吧,明天上午再说。”
确实是很晚了,将近凌晨,陆允也不方便去医院探视,只能回单位宿舍休整,说是换脑子,她也没有多余的脑子可换,一堆待核实的细节,回宿舍路上,陆允时不时看眼手机,傍晚的消息之后月拂没再给她发过信息,安静又迟钝。
月拂那边的实际情况是,贺祯过来查房,裹着寒霜的脸收了她的笔记本,还威胁说要是不按时休息,替她遮掩受伤的消息也要按不住了,大概率是会飞到远在京州的月照耳朵里。
月照知道了那就不是鸡飞狗跳的小事,很可能会发展成烽火连天刀剑闪烁的战场,不仅月拂会搬靠山,他们姐妹一脉相承的都会。在关乎生命安全的原则性问题上,月照不会退让半步。到时候老太太泪眼婆娑一犯病,月拂只有辞职这条路可选。
等贺祯查完病房回来,月拂已经洗漱好了,她可以下地挪到洗手间,不消两天她就能自己举着吊瓶去楼下买零食。
贺祯站在病房门口监督不听话的工作狂病人,看着月拂一点点挪到病床上,双手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握成拳,她必须要学会放手,月拂有自己的选择,就像当年尊重月拂的性取一样。她只能被通知,停在原地,看着人越走越远,望着背影,期待月拂的一次回眸。
“可以关灯了。”月拂对门口的好友说。
贺祯手放在开关上,犹豫了一会,走到病床前,她问:“你真的和陆队长在一起了?”
“嗯。”月拂大概是清楚贺祯还在生气,主动拉起贺祯的手,再次替陆允解释:“这次受伤和她真的没关系,否则她早被上级领导责令写检查了,她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要是没有她在旁边,我都未必能见到你。”
贺祯的目光停在她们握着的手上,从小到大牵过无数次,多到月拂从没觉察是谁牵的更紧。
“你选择她的原因是什么?”贺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像多年好友日常的关心。
许是太像了,也平常惯了,月拂完全听不出来不对劲,她很认真地思考,眼睛一弯,“没有很特别的原因,和她相处很舒服,很自然,比起那些拿腔拿调的相亲对象,我更想和她在一起。”
“她了解你吗?”贺祯发问,月拂身上有太多创口,都被她一笑而过的表面给遮掩下去了。
“她尊重我。”月拂温声说:“我不想暴露太多东西给她,一旦多了,她就会同情我,可怜我。我不想要这种东西。”
月拂望向贺祯的眼睛,“从我被带到奶奶家开始,你们都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个可怜的弱者,好像我天生就该被你们呵护,因为你们需要释放同情,所以我长成了预期中的形状。”
贺祯静静看着她,家里的长辈,还有她们几个,小心翼翼和她相处着,生怕某个场景刺痛了月拂敏感的神经,贺祯从没意料到月拂在意的是平等的对待,因为她曾经的经历,对她垂怜,等于变相将她视为弱者。
月拂说:“我需要正常的,不带任何怜悯的目光,怜悯只会提醒我是个可怜人。”
95
第95章
◎贺医生不高兴我们在一起◎
“抱歉,”贺祯把手抄回衣兜,她接受的家庭教育,从不会让她有为自己争论的冲动,发乎情止乎礼的教养以及对月拂的了解,使她撤回安全线以内,她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妈说你是新来的小妹妹,让我照顾好你。你给我的第一印像也确实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哪怕你如今成为警察,我也还是带入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视角。”
“这不能怪我,你也的确照顾不好自己。”贺祯在病床一侧坐下,此刻她们不是医生与患者,是无数次促膝长谈的好友,“月拂,你的工作性质注定会让我对你的健康和安全产生担忧。你前一份工作所在的部门加班两次急性胃炎,一次肝炎住院,更别说工作高压带来的焦虑症,警察这份工作在消耗你。”
贺祯语重心长道:“后来你回学校读研,我们都以为你会走学术方向。结果你选择当刑警,还进了重案支队,这次受伤距离胰脏0.5厘米,下一次呢?我可以帮你打一次两次掩护,难道月照次次都觉察不出来。”
“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嘛!”月拂笑着嗔怪道:“我怎么可能回回受伤,而且体检报告你也看了,我现在的体质比之前强多了。”
贺祯沉默的目光扫在月拂避重就轻的笑脸上,总是这样,月拂总是这样!她永远笑的轻松,用笑容和讨巧的话抚平别人忧虑紧锁的眉头,话题轻悠悠被她盖过去,实际问题却一点也没解决。
眼见贺祯没有任何表示,既不怪她转移话题,也不如往日严肃板正批评她任性妄为,月拂索性靠回枕头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死亡并不是洪水猛兽,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结局。”
“你是医生,我是警察,我们面对生死的机会比普通人多得多。”月拂声音很轻,“爸爸的死亡让我明白,一个人离去,可以像水流一样平静。”
“我平静地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平静地让大伯母给我戴黑纱,我也可以平静地抱着骨灰盒从殡仪馆离开,”月拂黑沉沉的目光看着贺祯,说:“我之所以能如此平静,是爸爸在患病后告诉我,他会离开,他说我要学会告别,我们每个人都要接受死亡的到来。”
“活着的每一天,其实都是在告别。”
“所以你是在给我铺垫死亡教育?”贺祯冷着脸,“让关心你的人,能坦然接受你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在世界上?”
贺祯像是针扎一样站起来,看上去有些动气,“你之前是怎么说的,你说你不喜欢被动的教育,你也不喜欢你爸爸的告别方式,长到像钝刀子在凌迟,如今呢?你的方式何尝不是用钝刀子凌迟我?”
“就因为我包容你,可以在月照面前,在你奶奶面前帮你遮掩一切你不想让她们知道的坏消息,”贺祯激动说着:“你就没有想过,我能不能平静又麻木地消化你的离开。你明明每年都要求大家学习安全手册,你自己呢?你转头就冲到危险前面去了!”
贺祯失控了,就算有职业上的优势,她也无法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月拂望着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低下头垂着的目光定在白大褂上,轻盈又哀伤,“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成为挡在前面的安息墙,是我自以为是,认为医生面对一个人的离去会更平静。”
贺祯撇开目光看向别处,她不忍心直视月拂的哀伤,所以她始终怯懦。
“你知道的,没人在我面前提起爸爸,明明大家都接受了他的去世,因为我年纪小,大人们避而不谈,只有你才会和我聊起。”月拂想起在京州的房间,“我每次想他,只能打开抽屉看一眼夹在字典里的照片。”
月拂对缓慢的仿佛凝滞的时光印象深刻,那时候是冬天,她不敢思念太久,赤脚穿着薄睡衣站在书桌前,偷偷想念爸爸,很薄的一张相纸,远没练习册厚重,没镀膜泛着黄。她就站着,思念和寒冷一同漫长,长到她冷的受不了,安慰自己是爸爸催促她回被窝睡觉。
“每年的忌日和清明,大人们才敢光明正大去缅怀他。我跟在他们后面,踩着他们一级级往上的脚印,”月拂说:“直到工作后,我也成为大人,才明白想念一个人是要放在高处的,大人要考虑的太多,现在,我也到了为别人考虑的年纪。”
“我想着,你是医生,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让你可以有光明正大回忆的自由,我记挂的人不多,除去亲缘关系,我只能想到你,我习惯你的包容,导致我忘记你也会害怕,在救护车上我接受了我会死去的结局,我没有不甘,我明白很多事情不能强求,生命也一样。”月拂伸手捞到贺祯白大褂的一点布料,把她拽过来,“贺祯,我跟你讨论死亡并不是我消极,我很积极在活着,我有认真对待还在呼吸的每一天,我只是能安然地面对不可控的结局,但同时我也害怕任何我在乎的人走在我前面,是我这次受伤太平静,忘了换位思考,你也有我同样的恐惧。”
“而我,试图说服你坦然面对。”月拂诚恳道歉:“对不起,是我忽视了你的感受,还用曾经不喜欢的方式让你消化恐惧。这很卑鄙,对不起!”
贺祯兜里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挣扎在安全线边缘,最终她问:“你和陆队长在一起,是因为她能接受你平静的告别?”
月拂回忆当时陆允在山里按住伤口止血时,那抑制不住地颤抖,“不,她比我更害怕。”月拂和缓道:“我选择她,是因为,我在她眼里不是个可怜人,她说我很好,她没有可怜我,这就很好。”
“那是因为她不了解你。”贺祯说完就愣住,太急了。
“你还是这样,我爸妈离婚我就可怜了吗?爸爸去世,我就孤苦无依了吗?妈妈不爱我,我就要可怜吗?”月拂对她说:“贺祯,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可怜人,哪怕爸爸走的早,我还有姐姐一家,我也从没觉得妈妈不爱我是可怜,世界上有爱孩子的妈妈,自然就有不爱孩子的妈妈。我很喜欢你,也喜欢贺阿姨,是贺阿姨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另一种不需要女儿讨好的妈妈,丰富了我对多元母女关系的认知。你应该庆幸我没有挣扎在一段不良的母女关系中求索,我没有因为不被爱而内耗,我接受她不爱我,等同的我也不想爱她。”
贺祯盯着月拂垂顺在肩头的长发,是啊,月拂足够清醒,她接受了她妈妈不爱她的事实,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一位偏心母亲的观念,因为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太难,到月拂成年后,她已经不需要来自她母亲的任何关心,她独立,她有思想,她没有被畸形的关系困住。她的灵魂如此丰盈美好,月拂从不可怜,是自己在健全家庭中成长,先入为主的认为月拂需要被同情,需要被关照。
思及此,贺祯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可能和月拂在一起,为什么月拂从不回头看她一眼,她强大到能独立走出了泥沼,主动陷入沼泽的是自己,她苦笑道:“是,怪我,怪我没意识到小时候打雷往我怀里钻的小兔子,已经是可以独自狩猎的猎豹,怪我不敢承认你的优秀”
怪我循规蹈矩不敢迈出安全线一部,怪我只敢望着你的背影远去,怪我怯懦胆小不敢叫你回头看我,怪我没有宣之于口的克制,怪我自以为你需要我
贺祯走前关了灯,月拂躲进被子里,手机屏幕很快在被窝里凝上一层水汽,她给陆允发信息:【睡了吗?】
陆允刚洗好澡出来,手上还冒着热腾腾的气息,她主动打电话过去。
“怎么还没睡?”陆允问。
“准备睡了,要给你发晚安的。”月拂在被窝里声音压的很小。
陆允抹开镜子上的水蒸气,不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月拂在干嘛,“你又背着贺医生熬夜是吧!”
月拂在被窝里,声音闷闷地解释道:“没有,贺医生刚走,我躺在被窝里了,你要是不回我电话,我直接给你发晚安了。”
感情是我不该回电话?陆允拿出一罐新到的面霜,因为谈了小女朋友反常地开始注意保养了,她说:“你睡吧,我一会也睡了。”
月拂沉默,陆允察觉到了,问她:“是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我好像把贺祯弄生气了。”月拂捂着手机,刚才贺医生离开的背影,像针一样扎到了她。
陆允听了只觉得贺医生气性真大还很持久,自从月拂住院,她就没给过好什么脸色,于是问道:“贺医生平时也生气吗?”
“不,她脾气一直很好的。”月拂说:“是我这次受伤吓到她了,我还让她帮我瞒着姐姐她们,多半让她不高兴了。”
陆允倒不是很在意,多年交情的好友,会生气是多正常的反应,“那你要好好向她道歉。”
“我道歉了,可是她好像更不高兴了。”
陆允说话不过脑子,“那她生气的主要原因就不是你受伤住院,应该还有点别的缘由。”
别的缘由啊月拂想了想,肯定不是自己熬夜看材料,那只剩下一个了,“我觉得她可能不高兴我和你在一起。”
陆允单手开面霜盖子的手一顿,回想月拂转院当晚,贺祯那霜天雪地的态度,与前一次见面赶时间送手机时的热情主动判若两人,也不难理解,好朋友出一次任务,牛高马大的领导和同事连头发丝都完好无损,偏偏月拂受伤住院,差点交代在那穷乡僻壤。
“是该生气,我要是贺祯,也会不高兴。”陆允挖了一坨面霜涂到脸上,胡乱抹开,“你从她的角度想想,自己最好的朋友跟她的无能领导在一起了,你不会生气吗?”
月拂倒没留意陆允是在嘲讽她自己,反倒想起贺祯管培期间带她的那个主任,唯一被贺祯吐槽过的发顶稀疏专搞权术不精医术的中年发福油腻男。
“嗯,我肯定也会生气,瞎了眼才会和无能领导在一起。”
陆允动作一顿,月拂是在说自己瞎眼?还是骂我无能?
没等她回复,月拂就说:“我明天再开导开导,争取让贺医生高兴一点,晚安!”
看着挂断的电话,陆允在寂静深夜迷惑地眨了眨眼,不对吧!情侣是互道晚安的吧?
单方面挂电话说晚安是什么意思?难道真觉得我无能?
96
第96章
◎桃子小朋友◎
此后几天天案情进度推进缓慢,躺医院的受害人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因为没有新的指认,窑水乡派出所迫于压力不得不把那几个涉案的老东西放回村,等待专案的新进展。
要说世界上还有谁是最关心受害者的,大概是月拂了,她自从能下地每天早中晚必定到楼下病房一趟,不管病人能不能听见,必须拉着丰芝慧的手跟她唠个几分钟。
贺祯上班要是没看见月拂在病房,必定来楼下捞人。然后月拂又笑嘻嘻跟在贺祯后面一步步挪回病房。
今早贺祯值班结束,按惯例来病房给月拂送完早餐再回去休息,一看病房门开着,都不用进去,转身就下楼了。
楼下病房里,左医生,支队实习生,月拂穿着病号服挤在他们中间。
早上月拂醒了个大早,闲不住的爬起来到楼下看病人的情况,她照常告诉丰芝慧今天天气如何,昨天又有什么新闻之类的,她习惯握着病人的手,说话间,丰芝慧不轻不重的回握了她一下,给月拂激动的椅子差点碰倒。
左医生刚交班被拉了过来,月拂比主治医生还激动,受害人要是醒了,运气好的话意识清楚能指认嫌疑人,就能还原张旺张鑫他们的作案细节,还有那几个因为没有受害人指认而放回村里的老东西们,通通能再塞回去。
“是握了你一下,不是手指动了一下是吧?”左医生一边看脑电图,一边询问月拂刚才的细节,毕竟昏迷中的病人,手部神经偶有抽动情况。
月拂左手抓起医生的左手,掌心相对,她刚才也是这样握着丰芝慧的,她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握了医生一下,声音听着有些振奋,“她就是这样握了我的手,她肯定听见我说的话了。”
脑电图还是和昨天一样没有明显波动,左医生看月拂高兴的样子,不想打击人家的积极性,毕竟这病人挺可怜的,明明确认了身份,家属到现在一次也没出现过。在远离家乡的城市出了事,孤零零的躺在医院里,只有这位小警察过来陪她。
“看情况是比昨天要好的,说不定是你在旁边念叨起了作用,”左医生轻拍月拂的肩膀,“她的情况没有变糟,说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一会我再给她安排个脑部CT。”
左医生瞧见了来到病房门口的贺祯,笑着说:“你不用来的这么勤快,你也是住院的病人,刀口还在恢复期,跑来跑去影响恢复。”
月拂说:“我没跑来跑去,我从楼上下来,坐电梯龟速花了5分钟。”
贺祯开口:“这位龟速病人,放风时间结束,你该回病房了。”
月拂这几天在贺祯面前表现超级好,该吃药吃药,该睡觉睡觉,除了她每天放风时间晚归病房外,是位很听话的病人。
而贺祯,经过那晚之后,没再和月拂聊过什么,上下班查一次房,叮嘱护工和护士让月拂准时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在忙,陆允两次夜里过来都没看见她。
回病房前,实习生问道:“月拂,要不要把情况告诉陆队?”
月拂想了想,“再等等吧,等CT结果。”
于是,龟速病人跟在贺医生后面一点点挪回楼上,月拂问:“我还有几天能出院啊?”
“你就这么等不及回去工作?”贺祯作为月拂的医生,在她们深夜谈话的第二天让陆允收走了月拂的电脑,连个草稿本都没给她留下。月拂想要了解点什么进展,只能打电话问队里同事,陆允知道后特意跑到医院批评她,说什么病人该有病人的样子,好不容易有一次带薪养伤的机会,好好珍惜,别咸吃萝卜淡操心,队里没有你难道还破不了案不成。
贺祯含着刺也用同样的话扎她,“你们队里少了你就破不了案不成?”
月拂低声抱怨:“我哪有那么重要,只是在医院养伤太无聊了,闲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贺祯回头看了一眼可怜的要闲散架行动迟缓的乌龟,无情地收回目光,冷淡道:“你要是无聊,我可以让乌黛过来陪你,她最近刚结束一个案子,也闲着。”
“不不不。”乌黛那大嘴巴要是来了医院,月照肯定也来,月拂嘿嘿一笑,“不无聊,你阅读器里面百十本书够我消遣的,不无聊不无聊”
不多时,月拂挪出了电梯,早上医院不忙电梯也不挤,一出来,走在前面的贺祯开口冒着寒气,“今天探视够早的。”
陆允手里拿着早餐,正要打电话找人,一抬头看见月拂跟在贺祯后面,热情洋溢地走了过来。
“贺医生早啊。”陆允打了声招呼,过来搀着月拂。
某人的得意劲看得贺祯心里酸溜溜的,她点头算是回应,把手里的早餐交给陆允,说:“既然你过来了,我先下班了。早餐后的十分钟记得吃药。”
她们看着贺祯离开的背影,陆允问:“贺医生还在生气?”
月拂说:“没有啊,我问过了,她说不气,是日夜颠倒的工作导致情绪不稳定。”
“真的?”陆允感觉贺祯像是在针对她,一见面就要走。
月拂信誓旦旦说:“真的。贺祯从来不会骗我。”
回到病房,陆允给月拂盖好被子,“一大早的,你又去楼下了?”
“我刚才给丰芝慧读新闻,她握了我一下。”月拂拉着陆允的手,也握了一下,“像这样。”
“左医生说情况比昨天要好一点,要是醒了,是不是可以让她的家属过来了?”
“胡咏通知过了,他们不肯来。”陆允把买来的肠粉打开,放在小桌板上。
“为什么?”月拂不是很清楚丰芝慧家里的情况,她的注意力在病人的恢复情况上。
陆允把一次性筷子递给她,“她父母说是方陵太远,家里有小孩要照顾,大人走不开。丰芝慧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两个哥哥,都结婚生孩子了,她父母在老家给她的两个哥哥带孩子,没空过来。”
月拂愣愣地接过筷子,问道:“她两个哥哥呢?”
“工作忙不好请假。”
月拂没了胃口,筷子往桌上一放,“我们现在怎么办,她也不能一直住在医院吧。”
一般像通知家属的小事由专案内勤胡咏负责,陆允只等结果,对于现在的结果他们也无能为力,家属不过来,总不能扛着火车去接他们。
“她家经济上确实不好,住的又远,家里大概真的走不开把。”陆允把筷子放回月拂手里,颇为无奈,“我就不该一大早过来,你一问案子连心心念念要吃的肠粉都不吃了。”
月拂一低头,确实是她在手机上刷到的那篇帖子里提到的店铺,早上过去排队也要小二十分钟呢,她只提了一嘴,大忙人陆队长还真给她买来了。
她拿着筷子截断一小块,用盖子垫在下面,先送到陆允嘴边,“跑腿辛苦啦,你先吃。”
跑腿一口叨过来,具体什么味她没尝出来,女朋友亲手喂的,亲密行为比食物更有味道。
月拂只吃了一口,然后说:“我有些心疼你。”
陆允:“???”
“这家肠粉不好吃,没味道,里面的肉沫不太新鲜,”月拂放下筷子,嘟囔着:“以后我再也不信网上的分享帖了。”
陆允觉得还好,毕竟她对食物的要求不高,充饥就行,于是她拿过月拂的筷子,“以后不去买了,我也没排很久的队,五分钟就轮到我了。”她把贺祯买的广式早餐推过去,“你吃贺医生给你买的。”
月拂夹着一颗糯米丸子,咬了一口,她吃东西很斯文,细嚼慢咽,咽下食物才会说话,“丰芝慧的家属是不是担心医院费用啊?”
医院对于类似的需要紧急救助病人,会先行垫付费用,后续再通过刑事案件中提起民事诉讼要求赔偿。
“胡咏没具体说明情况,反正她父母那边小孩子哇哇大哭,乱糟糟的,他们普通话说不利索,估计理解起来很费劲。”陆允说:“她两个哥哥情况还好一些,只是听说妹妹住院,原因也没问就说没时间过来,很大概率是怕承担医药费。”
“张旺在市里有套房子。”月拂说。
她解决问题向来一针见血,张旺有民事赔偿的条件,丰芝慧作为受害人,她的家属有权利向犯罪嫌疑人提出民事赔偿。
“回去我让胡咏给她的家属去个电话,沟通还是困难的话,让村委去沟通。”
陆允早上留的不久,太多工作需要她盯着,光是寻找张旺的下落,田水村附近各乡镇每天都有*汇报过来,另外还有蹲守在张旺家附近的盯梢工作,张旺张鑫他们亲属的经济情况与往来汇款记录的调取,徐竞所交代近几年的经历核实。更别说黄支队一天两次来办公室催进度。
月拂在医院闲的要散架,他们是忙的要散架,偏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嫌疑人依旧在逃,受害人数量还没确认,这才是最让人窝火的。
今天又空忙到下午五点多,因为月拂不在进度同样缓慢的经侦顾家宇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从楼上下来了。
他刚坐下没多久,楼下门卫大爷带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过来敲门,众人齐齐朝门口望去,一个长的像月拂0.5版本的小女孩背着双肩包乖巧地站在旁边。
门卫大爷和月拂很熟,说:“陆队,这小姑娘来找月拂。”
小姑娘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屋里一排大人,一大队办公室是她此行目的地,她非常有礼貌的对门卫大爷道谢:“谢谢爷爷。”
大爷乐呵呵地走了,留下一屋子呆若木鸡的大人,庄霖走过来半蹲下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月拂是你什么人?”
“我叫桃子。”
陆允被黄支叫走了,聪明伶俐的桃子小朋友见办公室一个女的也没有,和月拂一样,弯着眼睛,骄傲地说:“她是我妈妈。”
【作者有话说】
满级小朋友桃子,闪亮登场
97
第97章
◎妄图用美色安抚人,可太混账了!◎
顾家宇一听差点被一大队的茶水给呛死。
这位号称是月拂女儿的桃子小朋友,看着也就五六岁的样子,用粉色的卡通桃子皮筋扎着高马尾,该说不说眉眼和月拂确实有点像,校服上还绣着京西幼小的字眼,按月拂的年纪,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也挺正常。
庄霖妻子在备孕,天天手机上刷各种漂亮可爱的小女孩,说是以后要让自己女儿也长这样,桃子就是网上女儿奴们天天炫耀的那种长相。大眼睛长睫毛,肉嘟嘟的小脸蛋。
一群大男人对月拂死两任前夫的事情深信不疑,这小姑娘和月拂长得确实有点像,会也不开了一窝蜂的涌上来。
“你今年几岁?”
“一个人坐飞机过来的啊,好厉害!”
“现在读几年级啊?”
庄霖手机响了,一看是月拂打过来的。
被月照通知接驾的月拂,紧赶慢赶打车到了市局外,为了防止自己偷偷从医院溜号被某人发现,她先打电话探听情报,“队长在办公室吗?”
“不在,她开会去了。”庄霖问道:“队里来了个小朋友,说是你女儿?”
“”作势下车的月拂冷不丁碰到了伤口,差点给她疼的喊出声,小桃子和亲妈一样擅长给人添堵。
桃子大名月耀,是女强人亲妈月照,在别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生下来的,用她的话说,老娘年纪轻轻有钱有孩子,成家?笑话!
因为月耀这个名字太大,孩子外婆担心压不住,又起了个小名,月拂在京州的时候一休息必定是带小桃子出去玩,比起安心放养挣大钱的亲妈,桃子对小姨更依赖,会说话就小姨长小姨短。再大一点,月拂要是有不想去又拒绝不掉的相亲,带上小桃子,喊一声妈,能劝退大多数。
月耀今年六岁,刚好是能理解小姨让她喊‘妈’打掩护的年纪,对着一屋子不怎么优质的男性,是个帮小姨扫除麻烦的小卫士。
月拂缓慢从车上下来,对庄霖说:“我马上上来,你们别告诉她我受伤住院的事。”
庄霖自行脑补单亲妈妈独自将孩子拉扯长大,受伤住院还不敢让孩子知道的苦情戏码,心说月拂也太不容易了,为了防止另外几个嘴上没把住门,他把桃子小朋友安置在月拂的工位上,热情又和蔼夹着嗓子说:“你妈妈马上来了,坐着等一会,要不要喝水,饿不饿?”
“谢谢叔叔。”桃子和月拂一脉相承的有礼貌,“我不渴也不饿。”
哎呀太可爱了!庄霖此刻也想要个女儿的渴望拉到最满。
人家小姑娘在办公室等妈妈,他们肯定不好开会,反正一会也就来了,戚小虎拿着手机走过来,“桃子小同学,你想吃蛋糕吗?”
六岁的小朋友礼貌归礼貌,面对蛋糕的诱惑是挡不住的,“我想吃。”
戚小虎更高兴上了,真不愧是月拂的闺女,外卖搭子的女儿也很对胃口,他把手机放在桌上,“你想吃什么随便点,叔叔请你吃。”
这边桃子小朋友让整个办公司沦陷在结婚一定要生个女儿的理想中,那边陆允刚从支队办公室出来,迎面碰上了过来送报告的夏至,经过夏法医孜孜不倦的努力,在尸骨两侧颅骨造成开放性骨折的凶器确定下来了,是一把柴刀,夏至上午又二勘了张金保的家,中午带着在厨房柴跺找到的一把生锈柴刀回局里。
去一大队办公室的途中,夏至得意洋洋说:“你运气好,柴刀放在厨房干燥避光又是低温环境,虽然陈旧血迹中的DNA降解程度受到了影响,但光谱分析结果显示刀背确实敲过人,我想这个结果也够让那老东西蹲的久一点。”
夏至说是陆允运气好,其实等于变相夸自己,陆允也不是冷漠无情,她只是有时嘴比较损,对于这个好消息,陆队长准备捡两句好听的,开没开口,电梯门叮一声在她们旁边打开。
即将接受夸夸的夏至见陆允停下来,一回头,某人一动不动盯着电梯里应该在医院养伤的伤病号。
月拂下意识要关电梯门,陆允抬手点了下行按钮,电梯门在两人的动作下大剌剌敞开,陆允不松手大有在我眼皮子底下你还想跑的架势,两人对视静默僵持着。
夏法医恨不能当场从人小情侣剑拔弩张的现场原地消失,而且你俩有事说话,霍霍公家电梯干什么!
“出来。”陆允冻着脸。
背着女朋友偷偷不干人事,还倒霉到女朋友跟前的月拂,自知理亏从电梯里视死如归地挪出来,月拂想说自己没有溜号,和医院护士打过招呼了。
“是不是要我把你拷病床上才不会乱跑!”陆允盯着走到跟前不敢抬头的月拂,都跑出来了,心虚有屁用。
夏至提取关键字,拷?拷床上?卧槽这是我能听的内容?你俩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啦!?姓陆的平日里脸上看着八风不动清心寡欲的模样,关起门来玩这么花?
——啧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陆允扫了一眼脸上变幻莫测的夏至,炸毛电灯泡一点自觉也没有,冷声说:“报告给我。”
话外音就是你可以圆润地退下了。
夏至会意,报告往陆允手里一拍,脚底摸油,圆润地溜之大吉,走前还说:“月拂下次约奶茶哈。”
夏至留下的话音消失,陆允沉着脸,“跟我过来。”月拂亦步亦趋跟上。
陆允带着月拂没往办公室去,反而去了洗手间,这一整层是重案支队的办公场所,本来女刑警就没几个,重案支队不到三十号人,只有她俩是女的,所以这层的女士洗手间使用的频率相当低。
洗手间的门被大力关上反锁,月拂靠在水池旁解释说:“姐姐不知道我受伤住院的事,以为我在单位,没和我打招呼,飞机把女儿送过来了,还直接送市局,我才过来,没想到”
“没想到碰见了我。”陆允说话的语气像是刚从雪地里刨出来的活尸,冷冰冰,边说话边往外掉冰渣子。她听完更生气了,这么小的事情,打个电话过来,顺手就给解决了,某人倒好非要从医院过来一趟,过来就算了,还准备避开自己。
月拂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你们姐妹还真是”陆允认为背后曲曲月拂姐姐不太好,于是当面批评自己女朋友,“你比你姐还任性妄为,贺医生就不该替你瞒着她。”
月拂伸手拉住陆允衬衫的一小块面料,打着商量:“我把桃子送奶奶家,马上回医院躺着。”
陆允没了办法,她总能在月拂的一些小动作下消气,“我送你。”
“我打车吧,”月拂想也没想拒绝,“打车很方便。”
“我送你有什么不方便吗?”陆允霜着脸刚下去的火又要冒起来。没在一起之前使唤她当司机不挺自然,怎么确认关系了还生分起来了。
月拂不用看她的脸,光是听语气也知道这人在想什么,她只是不想在工作时间,尤其是有案子的时候麻烦陆允而已,她抬头一弯眼睛,“我是怕你没空,要是有时间那最好,网约车确实臭臭的。”
陆允脸色也不见有多好看,她要是好哄,某人蹬鼻子上脸,以后肯定能干出更反了天的事。
“你还生气?”月拂见她不答,拽着陆允的衣服往下拉,“你太高了,低一点。”
陆允微微弯腰,月拂冰凉的指尖放在她常年紧绷的下颚,缓缓凑过去,在唇角留下一个很淡很浅的吻。
“还生气吗?”月拂深而黑的眸子蛊惑道。
陆允唇边是月拂留下的轻柔温热的触感,像被小猫咪柔软的肉垫从身上经过,恨不得把小猫抱起来狠狠亲一大口。
——妄图用美色安抚人,可太混账了!
陆允分分秒秒也忍不了,倾身托住月拂后脑,更深更沉地吻了上去。
洗手间内只有呼吸缠绵交错的细小响动,一吻结束。陆允好笑地看着一脸窘迫的月拂,“要让我消气,应该是这种程度的亲吻。”
被熨烫平整的陆允没了脾气才带着月拂回办公室,她走在前面的步伐颇有点君子坦荡荡的架势和把人抵在洗手池前面的混账东西判若两人。
月拂想着,这就是年龄上的鸿沟吗?对方居然可以如此熟练?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桃子小朋友看到心心念念的小姨,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小小一个跑起来□□一样要过来抱月拂。
陆允哪敢让她冲撞上来,长手一捞把桃子抱自己怀里。
小桃子:“”
陆允左右看了看小姑娘,说:“你这外甥女跟你长得还挺像。”
众人:“外甥女?不是闺女吗?”
小桃子见面就不喜欢这个唐突的大人,小短腿一阵晃悠挣扎要下来,向她最亲近的人求救:“小姨~”
陆允把小姑娘放下,小桃子双脚刚落地,没轻没重上去就搂着月拂的腰,脑袋还使劲往月拂的外套里头在钻,奶身奶气撒着娇:“小姨我好想你啊,今天想了一万次。”
月拂疼得差点没站稳,好在陆允扶了一下,她轻轻捏着桃子肉嘟嘟手感超好的脸蛋,惨白着一张脸替桃子解释,“这是我姐的孩子,比较黏我,偶尔管我叫妈。”
除了陆允,其他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就是嘛!月拂哪里看着像有这么大一个孩子的妈妈,一个嘴碎被打死,一个脑子不行被骗,两任前夫未必有这么伶俐的基因,虚惊一场。
陆允把桃子从月拂怀里拔出来,惹得小姑娘一脸的不高兴。
还别说,不高兴的样子简直跟月拂一模一样,小嘴微微撅着,大眼睛往旁边一瞥。
月拂用手摸了摸桃子凉丝丝的小脸,缓缓弯下腰,笑着对她说:“桃子,小姨要上班,送你去太奶奶那好不好,刚好新花园你还没去过,有新装的秋千哦。”
小孩子的粘人程度大概和牛皮糖没差,桃子作势又要往月拂怀里钻,陆允给她拉住,一脸严肃说:“这位小朋友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动不动就抱你小姨。”
月拂:“”
许是她看上去太严肃,桃子小朋友自小是个讨喜的孩子,还没有哪位第一次见面的大人像陆允这么凶。她巴巴的眼神向月拂求助,声音长长拖着:“小姨~”
“好啦好啦,”月拂把桃子拉过来,温柔道:“小朋友是该站着好好说话,小姨今天的衣服不干净,就不抱啦。”
桃子改牵着月拂的手,一手握着一根手指,抬头望着大人,说:“小姨,我能留下来等一会吗?大虎叔叔买了小蛋糕,我很想吃。”
陆允眼神刀一样甩了戚小虎满脸。
“???”感到莫名其妙的戚小虎很冤,他只是单纯的请月拂外甥女吃个蛋糕而已,队长怎么凶巴巴的!
最后月拂把桃子安顿进了陆允的小办公室,这家口碑很好的蛋糕店,距离市局也有很好的一段距离,配送至少要一个小时,月拂把自己的手机给桃子,泰然自若在会议桌前坐下,其他人伸着脖子送上关心。
最积极的要属顾家宇,他问:“月拂,你伤的不重吧?”
他这废话招来一桌白眼,要是严重,人还能好好坐这,属于没话找话的多余关心。
月拂则礼貌笑道:“不严重,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陆允给月拂接了杯温水,在她面前放下,“两天?哪个医生说的?”
月拂把杯子抱在手心,“外科方医生,我今天去找过她了,她说伤口恢复的还不错,过两天就能出院。”
月拂说的过两天是方医生给的一个最短时间,对于在医院已经闲得要散架的人来说,一段时间区间,当然选最短。
陆允心里明镜似的,方医生说的,不是贺医生说的,要是去问贺祯,下礼拜都未必能出院。
戚小虎高兴道:“好啊,我们从窑水乡带了两坛酒酿回来,等你出院了庆祝一下。”
“酒酿你自己吃。”陆允又出来扫人兴致,“医生说康复期,忌烟忌酒。”
戚小虎脸上的乐呵劲瞬间被陆允给冻下去,月拂难免为陆允感到捉急,也不知道她这脾性是怎么当上领导的,月拂主动替女朋友挽尊,“酒酿不能吃,聚餐可不能少。”
月拂像一个征求领导同意的下属,“队长,等我出院,可以去北门饭店摆一桌吗?”
陆允看她在同事面前卖力的表演,只有配合的份,板着脸同意:“可以。”
顾家宇举手找存在感,问道:“月拂,我能去吗?咱以前是同学,现在还是同事呢。”
月拂婉拒道:“你去的话,我们不好悄悄说坏话了。”
98
第98章
◎你在孩子面前摸我头不太好吧。◎
顾家宇的调查汇报先开始,他带来了书本一样厚的打印材料,“你们要的张旺、张鑫、张润以及徐竞这四人,包括他们的直系和旁系亲属的经济情况我已经汇总好了。”
月拂说:“我想先看看徐竞的。”
顾家宇从其中抽出一沓蓝色燕尾夹夹好的材料传过了。
顾家宇继续说:“其中张旺的财产情况和之前调查的相差不大,他的买房款和买车款来路不明,今年他的财务情况也确实堪忧,大额支出花在了医院上。”
“他爸年初摔了一跤动了个手术。”姚睿提醒顾家宇说点他们之前不知道的。
“张旺他爸名下有张银行卡六年前开的户,之后陆续往里面存现金,多是在自助机上操作,存钱的网点涉及三个省市,我没整理出规律来,现金存款的总金额有六十四万,三年前这个账户被清空,刚好是他买房那阵,收款单位也是房产公司。”
“张鑫呢?”陆允问。
顾家宇回答:“张鑫他很正常,他没什么亲属可以查。他的名下银行流水汇款只有他毕业后后任职的几家公司,我看不出任何异常。至于他爸张金保,两张银行卡里的存款不超过一万,还都是张鑫用工资卡汇过去的”
“剩下就张润这傻子,他的流水你们上次也看了,他其中一个开户行有两笔现金存款记录,数额不大不小,一笔三万,一笔四万五,还有一些是他交往对象给他打的钱,其余无异常,他父母和其他旁系亲属也没发现异常。”
由于月拂还在翻徐竞这份有一定厚度的调查结果,陆允又问:“徐竞的亲属有异常?”
“没有,他的材料之所以厚是因为这家伙十六岁就有银行卡了,一共有十几张卡,打出来就有这么多。”
“他的银行流水很正常,账户里存下来的钱有三十几万。”月拂说:“对于一个工作有二十年的人来说,这个数字有点正常。”
有点正常?是什么形容,陆允感到迷惑。
“啊对,基本正常,徐竞没买房子,也没买车,家里又有两个老人要赡养,能存下三十多万也算很不错了。”顾家宇说完没话了,除了张旺他爸银行卡有明显异常,张润账户有两笔异常,更多的哪怕月拂亲自出马也榨不出来了。
“辛苦了,我们会仔细研究你查到的信息。”陆允用完工具人开口赶人。
顾家宇哭笑不得:“陆队,你们还当我面点小蛋糕,用完赶人不合适吧。”
庄霖习惯替同事找回面子,说:“哪是赶人,你楼上也忙,蛋糕到了大虎给你送过去。”
顾家宇走前耿耿于怀地问:“月拂,你出院聚餐真不能给我加个座,或者我单独请你也行?”
“你要是不怕我两任前夫去梦里找你,可以请啊。”月拂拿起另一份材料,漫不经心回答他。
在座长眼睛的生物都能看出来月拂不想跟楼上工具人单独吃饭,工具人自然也看出来,开口说:“我那天”
庄霖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把人推了出去。
一大队等经侦几天就等来了这么一个结果,还是没什么可以推进调查的进展,陆允见月拂专心研究银行流水,开始下一个调查探讨。
“金桂的原籍还没确定吗?”陆允先问胡咏。
金桂这个名字是张金保提供的,对于一个给他延续后代的女人,家里没有她的任何照片,画像师玉倾只能去田水村问乡邻,张金保家附近的大姐还记得,至于名字是‘金桂’还是‘金贵’无法确认,大姐说张金保前妻不识字,也不会说普通话,交流起来有困难,专案组只能用‘金桂’代称她。
胡咏没开口先叹气,这案子肉眼可见的消耗人,“玉倾还原了金桂各年龄段的画像,根据长相她推测金桂来自西南一带,画像已经分发给该地区个部门了,目前还没有消息。”
管博说:“正常,只有一个模糊的名字和画像,人死了十八年,张金保连她的具体年龄都交代不清楚,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原籍地还有亲人惦记着她。”
“夏法医的凶器鉴定报告出来了,”陆允把文件夹递给庄霖,“一会你用这个把张金保扫了。”
月拂边听边翻材料,突然问了一嘴,“徐竞辞去快递员的工作后,他停留了哪些城市?”
复核统计徐竞口供是姚睿的工作,他回答道:“基本在省内,有段时间在邻省的晏城待过一段时间,好像是两年前吧。”
“瞿晴也是晏城的,”月拂随意提了一嘴,又说了几个城市地名,无一例外地和姚睿复核的城市对上了。
戚小虎日常捧他的饭搭子,“月拂你怎么知道徐竞去过这些城市。”
“张旺他爸银行卡的存款记录里有。”月拂合上材料推到领导手边,“队长,徐竞这人不老实。”
陆允一点就通,“老胡,联系这几个城市的兄弟部门,向他们要近几年失踪未找回的人口数据。”
月拂一过来新的调查方向马上就有了,难怪有人说她是福星,陆允正庆幸着,蛋糕提前到了,戚小虎忙不迭跑楼下去拿。
由于月照和孩子外婆对桃子管的相对严格,月拂也不敢让小孩子看太久的手机,把桃子小朋友从陆允办公室放出来。
“小姨我想买这个。”桃子举着月拂的手机,上面是一颗璀璨水晶球,里面有七色炫彩,发着耀眼的光,价格也同样耀眼,差不多月拂一个月工资。
“喜欢就买,支付密码你知道的。”月拂转着月耀的小辫子。
“可是有点贵”尽管月耀从出生就注定了不会为生计发愁的可能,月照还是给她灌输挣钱很不容易的教育,桃子对金钱的概念是数字越长,越辛苦。
“小姨这月零花钱还没用完,可以买。”
桃子双眼放光,不过很快熄下去了,嘟囔着:“妈妈说不能让你花钱。”
月拂把手机拿过来,爽快下了单,她扬了扬手机说:“买了,寄外婆家里,你跟妈妈说是我给外婆买的。”
陆允可不认为月照这么好糊弄。
桃子开心得不得了,作势要给月拂一个大大的抱抱,陆允又给她拉住了,小姑娘不高兴看她,躲到了月拂身后。
月拂对陆允说:“你别老是拽桃子,这样她会不喜欢你的。”
陆允没吭声,她是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自己,小丫头没轻没重的,要是抱出个好歹了,受罪的不还是她自己。
戚小虎拎着两盒外卖进来,桃子被蛋糕吸引过去,陆允在月拂耳边低声说:“有你喜欢就够了。”
月拂脑子里闪过刚才洗手间的一幕,被陆允摸过的耳垂有点要烧起来的迹象。
桃子在桌边高声喊了一句,“小姨过来看我给你挑的小蛋糕。”
桃子小朋友一个人拿了两个小蛋糕,走之前她打开书包拿出一叠零花钱,是真的一叠,目测将近一万,她按人头点了几张出来,交给戚小虎,“大虎叔叔,这是我请你们吃蛋糕的钱。”
戚小虎哪里敢要,笑笑摆手说:“叔叔请你,不能收钱。”
桃子从小被月照教育,不能因为长的可爱就收下别人的东西,如果想要什么可以回家找大人商量,在外面别人给东西一定要还回去,对于好不容易出次远门的桃子,月照给足了支配的自由。她想吃蛋糕,小姨的同事帮忙买了,付钱在她的认知里是应该的。而且她有很多钱,请小姨同事吃蛋糕也是她可以支付的。
大人不收,桃子抬头求助小姨。
月拂看了眼外卖单子,走过来从几张里面抽出三张,对桃子说:“三张就够啦。”
她把钱交给戚小虎,“小虎哥,你要是不收,这蛋糕桃子也不会吃的。她说请你们吃可不要驳了小朋友面子。”
没被驳了面子的小朋友拿着蛋糕欢天喜地离开,陆允作为送人的司机拎着书包也溜班走了,戚小虎拿着三张钞票望了眼她们离开的背影,乐不拢嘴对其他人说:“桃子跟月拂不仅长得像,为人处事也像,我也想要个这样的闺女。”
管博一勺挖掉草莓蛋糕上的草莓,塞嘴里含糊不清地嘲笑他:“你连女朋友都没有还想要个女儿!就算有,你能保证你的基因能生出这么伶俐的闺女,不趴你脑袋上拔头发就不错啦。”
戚小虎不甘心地回嘴:“博士,你也没女朋友吧,说的你带过孩子一样。”
姚睿掺合说:“他没女朋友,但是她姐有个女儿,我记得是读三年级了吧。”
管博应道:“现在大了懂事了,小时候差点没把我头发拔光。劝你们生孩子要慎重,毕竟别人家孩子是别人家的。”
地下停车场,桃子乌溜溜的眼睛到处找小姨的金龟子。
然后两个大人停在一辆黑色彪悍的大吉普面前,她才问出来:“小姨你不开自己车上班吗?”
“你小姨今天没开车。”陆允替月拂回答,打开了后排车门,没眼力见地一抬下巴让桃子自己上去。
桃子车接车送没坐过底盘这么高的车,一手一个小蛋糕向月拂抬起胳膊,“小姨抱。”
陆允又有眼力见了,半蹲下要抱她上去,桃子胳膊一夹不让她抱,气鼓鼓说:“我不要你抱。”
陆允半蹲着,心说着小姑娘真麻烦,月拂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跟摸小孩一样,她对桃子说:“小姨右手使不了力,桃子可以自己上车吗?”
月照是知道她手受伤的,几次视频桃子也知道,于是乖乖的桃子同学把蛋糕给了小姨,很费劲地爬了上去,刚坐好准备求表扬,陆允一探身给她扣上了安全带。
关上车门,陆允拉着月拂的手,“你在孩子面前摸我头不太好吧。”
月拂表示:“有什么不好的,手感很好啊。”
陆允哑然失笑,她是懂得怎么安慰女朋友的。
99
第99章
◎谁主张谁举证,给你找出我有前任的机会◎
将近晚上七点,月拂才把桃子送到老太太家,一听重孙女要过来,老人家别提有多高兴,路上两三个电话催到哪了。
陆允把桃子抱下来,小火箭炮脚刚着地,飞着马尾辫冲去了她太奶奶的怀里。
刚好是饭点,陆允当司机顺便蹭了顿饭,月拂尽量表现的像个没事人,尽管每走一步就疼的她冒汗,好在老太太全心全意的高兴劲在重孙女身上,不然还真能被老人家看出个好歹来。
一老一小在饭桌上高兴的叽叽喳喳,月拂给月照拍了张照片,吃过饭她没敢留太久,怕老人家看出点端倪,放下筷子没两分钟拉着陆允准备离开,说要回去加班。
老太太嘱咐了两句让她注意身体,这次回来又瘦了不少,月拂在玄关打着马虎眼糊弄过去,她趿拉着鞋子和陆允从小别墅出来,院墙上爬满了青藤,在十一月还郁郁葱葱,关上院门月拂轻轻捂着伤口嘶了一声。
陆允自然是听见了,她蹲下身把月拂的鞋子穿好,边系鞋带边说:“让你逞强,现在知道疼了。”
“我要是不逞强,信不信我姐给你打电话,要你把我开了。”月拂在地下停车场摸了一把手感很好的发顶,逮着机会又薅上了。
“要你辞职给我打电话做什么?”陆允任由月拂摸她脑袋,权当是情侣之间的小情趣。
“她劝不动我,会尽她所能,找认识的所有人给我施压。”陆允头发不长,比初次见面长一点,月拂抓一把又从指缝滑出来,乐此不疲薅的更起劲了。
“你这警察当的还真不容易,政审的时候你家里舍得帮你说好话?”陆允感觉月拂的手法像是宠物店洗狗。
“没走政审,我的档案在上学的时候就过了审核。”
“好了。”陆允把最后一只鞋系上了蝴蝶结。
小桃子在的时候月拂还演一演,现下只有她俩,月拂缓慢又艰难地爬上副驾,她疼的脸色发白,对眼前扣安全带的陆允说:“队长,你要不考虑换个车?”
“不换,我开着挺方便的,或者我去乌黛那把你的金龟子开过来。”陆允叭嗒扣上安全带,为了防止压迫到伤口她用自己折好的外套压在了伤口处。
月拂垂眼看到的是她脖颈处的肌肤,近到仿佛能体验那温热微微紧绷的手感。
“怎么不说话了?”陆允侧过头,发现月拂正一瞬不瞬盯着她看。
“没什么,咱俩的车一个太高一个太低,都挺不方便的。”月拂挪开眼,看向车窗外。
此处夜深人静,路灯识趣地立在远处,导致月拂的眸子看上去沉的能把人吸进去。陆允靠在车座旁,心中暗笑,这人对近距离接触还不太熟练,笨拙中透着点可爱,她用手指轻托着月拂凉丝丝的下巴,温声说:“你快点好起来哪个车都方便,”她还故意凑到月拂耳边,暧昧不清道:“当然还有其它方便的事情也可以做。”
后面几个字陆允咬字又慢又轻,细一琢磨,月拂只觉得老道还不正经。
月拂假装听不懂,往另一边挪了挪,耳朵尖尖都是红的。陆允在亲密的人面前才会适当暴露点狡黠的渴望,她眼里含着笑,“躲什么?我对你动机不纯,对你图谋不轨,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月拂想起她们第一次的亲吻,虽然不太美妙,也的确是月拂纵容后的结果,尽管之后她从陆允的公寓搬出来,不经意还是会想起那个唐突的吻,带着点迫切,强势。当时自己只觉得委屈,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如此突然地强吻另一个人,亲密行为难道不是双方相爱的情感下的产物吗?
此刻,她能理解了,咫尺之间,有些情愫是难以自抑的。
月拂抓着陆允的衣领出人意料地吻了上去,错乱的呼吸在车内交叠,很奇妙的感觉,月拂想着,乱就乱吧,她只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
一吻结束,陆允凝视着月拂,嘴角一弯笑出了声,是那种很高兴的笑,笑起来眼睛里含着光,使她看上去生动了许多,如果她不说扫兴的话,月拂会觉得更生动,她说:“月拂小同志,你的吻技实在有待提升啊!”
“”下午说她吻的不够深,晚上嫌弃她吻技不行,月拂被扫没了兴致,“你最好把这句话收回去,否则我以后再也不亲你了。”
“收收收,”陆允眼底笑意更深了,她捋了下垂在月拂颈侧的长发,“我们有的是精进的机会,共同学习一起进步。”
“你还用学吗?”月拂撇了她一眼,“我怀疑你在我之前交往了八个。”
“你怎么知道我的技术是谈了八个的结果,难道之前有体验?”陆允更来兴致了,掏出手机放月拂手里,调笑道:“来来来,谁主张谁举证,给你找出我有前任的机会。”
月拂被臊的没话可接,她发现某些人人前正经冷漠冰山脸,背地里笑嘻嘻的不要脸,自己肯定是被她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模样给哄瞎了眼。
陆允早把月拂从医院溜号的不高兴抛九霄云外去了,月拂今天主动亲了她两回,这是载入史册的进展,她要在老了写进回忆录里。
彪悍大吉普驶出绿墅,拐入直行道,陆允抓起月拂的手不轻不重地捏着,月拂没和她说话,靠在副驾上闭目养神。
“困了?”陆允问。
“有点累。”月拂合着眼回答。
陆允把车内温度调高了一点,月拂的手摸着有点凉,她说:“累了睡会,到了我叫你。*”
“不了,睡不着。”只是累,睡肯定是睡不着的。
既如此,陆允捡了个话题,不涉及月拂此前工作的问题,她问:“你当初是怎么说服你家里人同意你当警察的?”
“那份工作不危险,除了偶尔加班比较厉害,比当刑警更容易被他们接受,而且前途一片大好。”
“怎么不继续留在那?是因为你动了手被处分?”陆允慢慢在边缘试探,“我看你之前的部门还是很稀罕你的。”
“大概是不喜欢我的领导吧。”月拂言简意赅,“我跟他理念不和。”
陆允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也是你的领导,要是我们有分歧,你不会也对我动手吧。”
月拂睁开眼,眼底一片寒凉,转头看向陆允的时候带上了笑意,说:“我对你动手,算违反纪律还是家暴?”
陆允想也没想回答:“算切磋。”
说完两人都笑了。
到医院的时候,贺祯已经查完了一遍房,她从护士那了解到月拂外出几小时,算着时间也超了不少,于是给乱跑的病人打电话。
陆允才刚停好车,月拂接起电话对那边说:“我到住院部楼下了,马上上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等挂了电话,陆允解开安全带,“贺医生催你了?”
月拂嗯了一声,陆允酸溜溜说:“她看你看的比我还紧。”
“她是医生我是病人,医生对病人负责是职业操守。”月拂扶正某个即将撒出来的醋瓶子。
“女朋友也要遵守女朋友的操守。”陆允回道。
“我自认为遵守的很好,没在外面给你招惹花花草草。”月拂抬手揪了一小撮陆允的头发,不轻不重把玩着。
弄的人心里痒痒。
“那一大束红玫瑰,”陆允捉住月拂不安分的手腕,半酸道:“我认为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月拂看了她一眼,垂下睫毛盯着陆允的手背,得出结论,她很在意。
“我猜是市局的人送的,还没有署名,应该是某个偷偷喜欢我的人送的。”月拂似乎并不打算在陆允面前避讳有人偷偷喜欢自己,毕竟她收到的花还是挺多的,她说:“我不认为我需要去解释,但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解释一遍给你听。”
“你女朋友有洁癖,不仅生理上有,心理和道德上也有,移情别恋或者见异思迁我不敢百分百保证不会,但得陇望蜀不是我的作风。我一次只会喜欢一个人,如果别人要喜欢我,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你要是很在意,我并不介意在全市局公开我们的关系。”
月拂很坦诚,陆允听着听着好像是自己小气了,但转念一想,皱起眉头问:“什么叫移情别恋或者见异思迁不敢百分百保证?”
“我只能保证我此刻,今日或者明日是爱你的,”月拂看着她的眼睛,“一辈子很长,我们才在一起,期间要是磨合的不好呢?我们之间要是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呢?”
“我没办法对将来做出百分之百的保证,要是我们之后没在一起,你就当我是移情别恋,也不会耽误你的下一段感情。”
陆允脸上没了笑意,“你对我们在一起这么没自信?”
“不是没自信,”月拂抽出手盖在陆允手背上,柔声说:“我只是单方面认为许下一生一世长长久久的誓言太沉重,我们每一天要面对各种未知。无论你我,我们任何一个都要有能重新开始的勇气。”
“不过,我可以保证,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会比昨天更爱你。”
文采好的人说话也好听,陆允牵着月拂回到病房的时候脑子里还响着月拂的这句话。
刚扶着人躺下,贺祯过来了,还是白大褂,戴着口罩,她先给月拂量了体温,问道:“桃子周末你不陪她?”
“想陪也陪不了。”月拂躺在病床上,说:“我安排好了,乌黛明天有空,后天下午我送桃子去机场。”
贺祯撩起衣服,轻轻揭下刀口处的纱布,略微皱了皱眉。
被贺医生无视的陆允见状连忙问道:“怎么了?”
“伤口有点红肿。”贺祯问月拂:“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月拂老老实实回答:“除了累,伤口有点疼,没其他不舒服。”
贺祯再次无视陆允,“我让护士过来给你换敷料。”
等人走出听不到说话声的距离后,陆允牵起月拂的手,“感觉贺医生对我不太友好。”
“因为她最好的朋友跟她的无能领导在一起了。”
陆允:“”
100
第100章
◎恋爱脑,该治一治脑子◎
将近晚上十点陆允回了趟家,距离上一次回来还是丁瑛请月拂和乌黛来家里吃饭那次,为了避免丁瑛说她回家不打招呼,陆允在开车前给陆欢发了信息报备。
她用钥匙开了门,客厅里,陆欢丁瑛在陪宋航看动画片。
丁瑛生硬中带着点自然的语气,说:“回来啦,吃了吗?”
“吃过了,”陆允放下钥匙换鞋,问道:“快十点了,航航还不睡?”
“明天周末,今天晚点睡也没关系。”陆欢摸着宋航的脑袋温柔地说。
“你这么晚回来有事?”丁瑛问她。
“妈,我想和你谈谈。”陆允站在客厅,平静地望着亲妈。
丁瑛看了眼陆欢母子俩,“去你房间聊。”
房间内,丁瑛坐在陆允房间的书桌前,陆允本来想站着,但一站一坐让她觉得有点像是在审讯室审犯人,于是,在距离丁瑛最远的床尾坐下。
陆允脑子里是月拂平淡如水的告白,那种平静沉着的力量也传给了她,此刻她在丁瑛面前保持着平静温和。
她说:“妈,我这辈子不准备结婚。”
丁瑛看向女儿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困惑,她不理解为什么突然要说这样的话,“这几年我没有让你去相亲。”
“这不是相不相亲的问题,”陆允直入主题,“我有喜欢的人,她是女生。”
说完,是时间停滞的沉默,分分秒秒煎熬着人心。
陆允打破窒息的沉默,说:“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我选择什么工作,喜欢什么人,这些是我的人生课题。我自己选择的课题,我会负责,我只是来告诉你,你不能接受我也不强求。”
“你喜欢的人是月拂?”丁瑛木着一张脸问道。
“???”
陆允自认为这些年藏的很好,而且丁瑛只见过月拂两次,她怎么看出来的。
丁瑛看她的表情,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你妈我也活了几十年了,不可能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你喜欢她什么?有钱?样貌好?”丁瑛问。
不对吧!?这和陆允想象中的出柜场景不一样啊,丁瑛女士难道不该大发雷霆,说她败坏家风,摔凳子摔碗,然后把她扫地出门,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你觉得你配得上她吗?”丁瑛问得更扎心,她说:“月拂学历比你好,家庭条件也强过我们家,她喜欢你什么?她也喜欢你不成?”
陆允从没和丁瑛有过一次平等的谈话,在她的记忆力,丁瑛是冷硬的石头,忙忙碌碌回家必定制造冷空气,对于要出柜,陆允做好了丁瑛能把家里冻成-18冰窖的准备。
然而,事实证明她不了解丁瑛,不在家的这些年丁瑛发生了改变,最明显的是她以前进厨房糊弄肚子的酱油面厨艺,能做出上次招待月拂她们一大桌子的美味菜肴。
不过,有些东西还没变,她对自己的打压,陆允不自然笑了笑,“我以为你会生气跟我吵一架,然后把我赶出家。”
丁瑛冷嘲道:“我生气有用?你读了军校,现在不照样成了警察?”
“我和月拂是自由恋爱,我们相互喜欢,没有谁配不上谁的问题。”陆允不喜欢丁瑛聊到军校的话题上,她总是忍不住回忆那年冬天连家门也进不来的心灰意冷。
“不是男女就不用在意门第了吗?你没在意是你够不上她家,月拂父母能同意你们在一起?”不是丁瑛悲观,而是她到了年纪,观念和想法更现实。
“月拂家庭关系有些复杂,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了,至于她妈妈,她很少提起,她被过继给了伯父,她家里人知道她的性取向,还给她张罗过相亲,对另一半的选择上,她家里给了她很大的支持。”
对此,丁瑛无话可说,陆允的人生大事,她早不想插手了,毕竟她有过一次失败的干预先例。月拂来家里吃饭时,她看出点不一样的东西,只是一颗怀疑的种子,因为忙着帮陆欢处理抚养权变更的纠纷,她把这事给忘了,谁知道陆允今天特意回来给她开了个大的。
“你需要我的支持?”丁瑛冷着脸问。
“你支不支持不重要,现在你知道我和月拂在一起,你如果不支持,我不希望你去找她,我和你是母女,这是我们之间的矛盾,我们的矛盾不能转嫁到她身上,你可以不支持我,但是我恳请你尊重月拂。”陆允说:“她是很好的女生,接受过良好的教养,她也很善良,也是她让我敢承认你的不容易。”
陆允看着丁瑛,难以启齿又情不自禁,“我知道你为什么反对我当警察,我也理解你为什么从小对我们管的那么严。我之前有怪过你,我怪你从不认可我,我怪你把我关在家门外,怪你过度干涉我的人生。”
“妈,你现在不用这么紧张,也不用这么辛苦,我和姐长大了,爸爸走了二十多年,这么多年你辛苦了,你可以松一松。”
丁瑛生硬地别开脸,沉默片刻后,她说:“你军校回来那次我的确不该把你关在门外,你姐给我看了你穿军装的照片,你不知道和你爸年轻的时候有多像,你越像他,我就越害怕。”
“我知道。”陆允温声回答。
丁瑛说:“我知道你很在意,我也不想跟那些要面子的家长装作忘记了,我向你道歉。”
陆允鼻子泛酸,被她忍住了。
丁瑛第一次在女儿面前红了眼,“你的心比我还硬,之后你真就一次也没回来。”
陆允主动坐过去,拉着丁瑛的手,“我也向你道歉。妈,其实我也想回来见你。”
将近十二点,母女冰封僵持的关系在今日和解,陆允踩着轻快的步子从家里离开,她理解了丁瑛,也表达了自己多年来想说的话,她希望丁瑛不用这么辛苦,小时候丁瑛是挡在她们面前的冰凉高墙,如今她们姐妹已经从墙内成长出来,回首看,小时候抬头仰望的高墙被岁月斑驳,遍布风雨的痕迹。
现在,她们也有了能抵挡风雨的能力。
陆允在车里给月拂发了条信息:【睡了吗?】
月拂刚吃了药,还不太困,回道:【还没】
信息刚发出去,没三秒陆允电话打进来了,“我刚从家里出来。”
“嗯,你想和我说什么?”月拂温和地问。
“我和我妈坦白了我们之间的情况。”
月拂顿时警觉起来,陆允和她妈妈要是吵起来挺像俩冰山撞一起的,她们母女关系因为宋航稍有缓和,要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又撞的分崩离析,月拂还真不好处理,她知道陆允对家庭是心存期待的,她惶恐地问:“你们没吵起来吧?”
“没有,”陆允的声音听着也像是松了一大口气,“她既没同意也没反对,态度模棱两可,估计是需要时间来消化,毕竟我今天也挺突然的。”
“是很突然。”月拂想了想,问:“是因为我在车里说的话吗?”
“不全是,我们在一起本来也不需要征求任何人的同意。”陆允从月拂身上学到了一种新的相处模式,那种平静又温和的力量,像是舒缓的水流将人包裹着,接受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流淌,任其奔流汹涌,唯有坚持本心才不至于被强流撼动。
“我坚守我的原则,月拂,我想爱你,毫无保留地爱你。”陆允在昏暗的小小空间向病房里的月拂告白,“我不希望你对我的家庭产生顾虑,不管丁瑛接受与否,你和我在一起不需要任何顾虑。”
“同时,我还要感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开导我,”陆允的成长环境使她不擅长说感谢,她开始学着感谢和赞美,“是你让我有直面丁瑛的勇气,我在她的打压教育下长大,小时候不懂事我不服她,长大后我对她心存抱怨又心疼她。我今天终于敢对她说,在我没回家的那几年,其实我很想她。”
“真好。”月拂不知道为何有点想哭,但她没哭,她没有合适的理由,她也很多年没有因为母女关系掉过眼泪,她说:“你妈妈很爱你们,你们之间的矛盾得以消解,往后你们会相处的很好。”
陆允在那边说:“没有你,我迈不出这一步。”要是没有月拂那一晚的收留,陆允对丁瑛还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要不是月拂剖析丁瑛的恐惧,陆允这辈子还是会怪丁瑛从不认可自己。丁瑛反对她当警察,有很多种反对的方法,她可以去单位闹,她可以让单位领导给她调岗,丁瑛是不支持,但从来没唱反调。
“迈出这一步的是你,我只是给你提供了另一个看待你们母女关系的角度,”月拂唇角弯了弯,说:“能帮到你,不胜荣幸。”
“月拂,能遇见你,荣幸备至。”陆允由衷道。
挂了电话,月拂倏然收起笑容,看着手机屏幕的光熄下去,又点亮,熄了又亮亮了又熄。
啪一声,病房夜灯被贺祯打开,“还没睡呢?还想不想好了!”
“接了个电话,睡不着了。”月拂把手机放在床头。
“谁这么没礼貌,大半夜的给你打电话?”贺祯见月拂面无表情,瞧不出喜怒,“你那位新女朋友?”
月拂被她的称呼逗乐,“我还有旧女朋友吗?”
贺祯挑眉不语。
“她和她妈妈和好了。”月拂说:“我挺为她高兴的。”
“你看着可不像高兴。”贺祯戳穿道。
“是吗?”月拂开玩笑假正经说:“我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贺祯不为所动,“我只能说你这女朋友挺没眼力见的,也不知道你看上她哪了!”
月拂说:“我喜欢她没眼力见的直白。”
贺祯:“你该治一治脑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