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工作、前帝国的烂摊子、新政实施起来遇见的难题……
整整一个月后,黑蛛才紧赶紧的将这一堆问题处理得七七八八,安月遥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瘫在桌上作死鱼状:“我不行了。”
她死气沉沉地断言:“我需要一份长达一个月的假期!”
一旁的安第斯奇怪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用手背探了一下她脑袋温度:“也没发烧啊,怎么开始做梦了?”
“……”
安月遥悲从中起:“黑蛛现在不是特殊部门吗!特殊在哪里?自由行动在哪里?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多工作啊!”
简直比他们和帝国干仗那会还要多!
全帝国上下,就没有其他人能分担一下吗!
如今新帝国百废待兴,从牧浔到黑蛛的小成员都忙得像陀螺,一旁的芙娅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长长舒了口气:“再怎么特殊,都要听首领的话。”
“不过好消息是——”
她拉长语调,晃了晃手腕上的终端:“首领承诺,从明天开始,给我们批半个月的长假。”
“……什么!”安月遥满血复活,一个鲤鱼打挺从桌子上坐直了,“走走走,和帝国打了这么多年,我都还没好好玩过呢,砚哥!你知道帝国有什么地方……”
剩下的话在嘴里过了一个弯,被她硬生生吞了回去。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银发男人,云砚泽托着下颔看向窗外,眉心微蹙,搭在脸侧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直到安月遥叫了他,才慢半拍地转过头来:“嗯?”
见他这个反应,女孩就知道他刚才肯定没在听:“怎么了?小砚哥,你刚刚在想什么?”
和一众还在叫着“上将”,或者私下偷偷叫他“老师”的同伴不一样,安月遥早早和他打好关系,云砚泽揉了揉眉心:“没什么,你们在聊天?”
看出他不想回答,安月遥眨眨眼,从善如流地接道:“对!首领给我们放了半个月的假,我们在讨论去哪里玩呢!”
她话音一转:“你和浔哥呢?有什么打算吗?”
“放假?”云砚泽愣了下,一双蓝眸里浮现几分迷茫,才后知后觉地摇摇头,“没有,他没和我说这件事。”
什么!安月遥大惊失色,都当上皇帝了,牧浔还这么压榨员工,不对,压榨合法伴侣!连假都不给人家放?!
那他们刚刚聊了这么久算什么,岂不是在云砚泽面前炫耀?
她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打着哈哈道:“可能、可能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你?毕竟浔哥是我们这群人里最忙的,一天天神龙不见尾的,哈哈。”
她一开始还在琢磨,浔哥当上皇帝后,会不会和他们产生距离,又会不会一下大变样。
现在看来——
除了翻倍的工作量,什么都没有。
一如既往压榨员工这点倒是没变!
云砚泽点点头,也没说是或不是,等到一众完成工作的黑蛛成员都来向他告别,他才落下面上礼貌的神色,撑着脸继续往窗外看去。
军队里的事务告一段落后,他便主动来黑蛛帮忙,好让牧浔轻松一点,但新帝仍然忙得脚不沾地,半个月下来,连和他见面的机会都不算多。
特别是这几天——
云砚泽眉心闪过一丝阴霾,昨晚他回到皇宫时,寝室的灯是亮着的,见他回来,刚从浴室里出来的牧浔便热烘烘地抱住了他。
亲吻、抚摸、许久未见的情人互诉衷肠。
直到一通急匆匆的通讯把牧浔叫走,彼时二人情到深处,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牧浔也腾出了一只手去挂断通讯,但看到来电信息的一瞬间,那只伸出的手指硬生生打了个转,新帝火烧屁股似的坐了起来,拿着终端跑了。
是的,跑了。
云砚泽靠在窗边垂眸,屋内是炽热未消的欲/望,窗棂之下,牧浔急匆匆地坐上了悬浮车,只来得及在终端上给他解释两句:
[抱歉,有突发情况,阿砚,你先休息,不用等我。]
……
银蓝色的长睫盖下阴霾,云砚泽靠在身后的椅背,他闭了闭眼,先是将黑蛛众人交上的资料整理了一遍,正待起身时,门板却被小心翼翼地敲响。
门外的守卫迟疑着探进一个脑袋:“那个……上将,有人来找陛下,您要不要出来看看?”
找牧浔的?
云砚泽将手里的文件抱起来,面不改色:“陛下现在不在皇宫,见面需要预约,请他们走正常流程吧。”
守卫应着“是”下去了,但没等云砚泽走到门边时,他又小跑着出现:“这……他们说见不到陛下也没关系,能不能见您一面?”
“……”
见不到牧浔,就要见他一面?
云砚泽抱着文件的指尖紧了紧,他蹙了眉,声音也冷了下来:“来的是什么人?需要一而再地向上禀报?”
他可不记得,牧浔新颁的法则之下,有对无名来客如此宽容的条例。
守卫支吾着摸了摸后脑勺,把手心里攥着的物件给他:“他们说,如果您不愿意见面的话,可以看一看这个,我见上面的图案和新国徽有一点相似,就……”
“在哪里。”
“什、什么?”乍然被打断,守卫还没反应过来。
“要见我的人,他们在哪里?”
*
“嘟嘟——”
通讯第三次响起时,坐在办公室里发呆的云砚泽才慢半拍接起。
牧浔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从话筒里都能听到新帝兴奋的声音:“阿砚,你现在有没有空?”
云砚泽看了一眼日程表,又看一眼紧闭的办公室门,几位来客刚刚才被自己送走,他攥着手里的物件,指节缓缓摩挲。
但这点犹豫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不想扫牧浔的兴,很快便回道:“……有。”
“那太好了!”那边的牧浔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短暂的迟疑,“我让人去接你!”
上了飞艇,云砚泽才发现牧浔也在,他递给牧浔一个疑惑的眼神,得到对方满脸藏不住的笑意:“想早一点见到你。”
好在此时舱室内除了他们谁也没有,不然让外头的人见了新帝这副模样,他好不容易树立的沉稳可靠形象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最近很忙?”
云砚泽也不着急问他找自己做什么,施施然在他身边坐下。
看牧浔这副模样,想必是给他准备了点什么惊喜,上一次“惊喜”是加冕仪式的求婚,这一次……
云砚泽默默盘算,总不能是拉着他去结婚吧?
牧浔不知从兜里摸出什么,绕到他身后去:“已经忙完了。”
黑色的丝带覆上云砚泽的眼睛,盖住那一双敏锐的蓝眸,上将倒是没躲,任着他折腾,在牧浔看不见的地方,白皙面容上飞快闪过一丝浅淡笑意。
等到脑后的蝴蝶结系好,牧浔还依依不舍地用指尖在他后颈蹭了蹭,银发盖住那一条黑色丝带,两种色差的极致落在云砚泽身上,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云砚泽懒洋洋往后一靠:“你给黑蛛的大家都批了假。”
是有这事,牧浔点点头,很快又意识到云砚泽看不见:“对,大家这段时间很辛苦,让他们休息一段时间。”
覆在黑纱之下的眼球滚动一下,云砚泽漫不经心般:“那我的呢?”
他伸出一只手,很快被另一只温度更高的握入掌心,云砚泽偏过脸,分明看不见他那一双蓝眸,牧浔却能感受到其下直勾勾的注视。
“我的假期呢,”云砚泽缓声问道,“陛下?”
牧浔:“……”
他一下卡了壳:“你、你想要假期的话,直接和我说就是了。”
他就是不给谁批,也不会不给云砚泽批啊!
落在他掌心的手指勾了勾:“那可不行,陛下秉公持正,怎么能和下属暗通曲款呢?”
“……”牧浔尝试晓之以情,深情款款道,“你不是下属,是我的家属。”
“这样啊,”云砚泽语气平静,“陛下最近这么忙,我还以为你把这事忘了呢。”
“不然的话——”
“怎么会连一个晚上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也解释不清楚原因?”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牧浔屏息凝神,深知自己遇到了家庭危机,昨晚情意正浓的时候,如果不是那一通不合时宜的通讯,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停下来。
但就是那通极为重要的通讯,和他今天要带云砚泽去的地方息息相关。
于是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也只能试图将解释时间往后移:“晚一点再和你解释,好不好?”
云砚泽似有若无地往他的方向扫来一眼,点点头,没多说什么,牧浔心里寒毛倒竖,下了飞艇便牵着他快步走向目的地。
好在上将虽然目不能视,步伐却仍然稳当,很快跟着他来到了最终的地点。
在揭开眼罩前,云砚泽听见身边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阿砚,”牧浔的指尖擦过他耳边,将黑色的丝带缓缓解下,“这个地方我找了很久,但是时间太紧,还有很多地方没准备好,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黑暗离开的一瞬间,云砚泽眼里落下明亮的光。
他愣在原地。
面前是一栋崭新的小洋楼,他们站在花园里,正正好是傍晚时分,流彩一般的云霞打落在房屋边沿,给整栋别墅套上一层几乎梦幻的色彩。
牧浔有些紧张地握住他的手:“我在幻境里看见了,你想要的家。”
“很早之前,我偷偷看过你的愿望,”这事到底有些不好开口,热意染上了首领面颊,让他有些别扭地偏过视线,“在军校的漂流瓶上,阿砚也写过的吧。”
“我知道你在皇宫里住的不习惯,所以我一直想着,能不能有一个地方,是我们的家,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样的话,阿砚就可以在这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不会因为脚步声惊醒,这里很安静,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更不会有其他人打扰……”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什么堵住了唇。
牧浔踉跄着后退两步,云砚泽按着他的肩膀吻了过来,巨大的力道将他压在树干上,只要低下眼,就能看见云砚泽还在颤抖的眼睫。
以及……
那一点不甚明显,却落入他眼中的湿意。
家。
——他们的家。
云砚泽一时间喉头紧涩,千言万语涌向他喉间,却半个字也吐露不出来。
他没有想到,牧浔为他准备的“惊喜”会是这个。
漂流瓶……
他早已忘记自己在那张小小的便签纸上写过什么,也从来不期待那飘向星海的,虚无缥缈的愿望能够实现。
但此时此刻,等到牧浔开了口,他才能够清楚地回忆起自己提笔时,写下那一个字的心情。
从寄人篱下的童年,到转瞬即逝的学生时代,再是后来危机四伏,终日不敢合眼的帝国宿舍。
他行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也因此,这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愿望早就被他搁置,云砚泽从来没有想过,它还能有实现的那一天。
他幻想中的、温暖的、永远会容纳他的地方。
浩荡的星海不会为他实现,转瞬即逝的幻境不会为他停留,但牧浔总会接住他,接住他的愿望,接住他一颗游移不定的心。
脸颊蹭上一点柔软的触感,牧浔擦过那一滴水渍,有些好笑地垂眼:“怎么有人一边强吻别人,一边掉眼泪的?”
“……”
整张脸埋在他怀里的人微不可察地轻动了下,不搭理他这不合时宜的玩笑话。
牧浔抱着他,如同拥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最后一点阳光落下,在黑夜降临前,他们都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黄昏已经走到了尽头,牧浔眨眨眼,终于找到机会和云砚泽解释:
“昨晚我出来也是因为这事,房子是新建的,由于时间比较紧,总有些大大小小的问题,我又特意和包工头说过,无论什么改动,都要经过我的手……”
一般来说,这么刁钻的客户工程师们是不会搭理的。
坏就坏在这位“大客户”是他们的皇帝,于是一行人是半点不敢懈怠,大到房屋建造,小到花园里哪里长了一捧杂草都事无巨细地向上汇报。
因此在前一夜收到工人信息,说新屋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时,他才急急忙忙赶来查看。
在他怀里当鹌鹑的云砚泽闷闷应了一声:“……不带我进去看看吗?”
牧浔:“……”
牧浔清了清嗓子,缓缓移开目光:“里面……还没有装修好。”
“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家,我想着可以和你一起讨论,加上时间太赶,要在今天赶工出来,才能给你惊喜。”
所以这小别墅外头看着漂亮,里头却还空荡荡的,要是真进去了,怕是会叫他失望。
“今天?”云砚泽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信息,“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把重要的日期从自己脑海里倒带了一遍,不是幼时他们初见的那一天,不是军校分别的那一天,更不是他们重逢的那一天。
没等他想起来,牧浔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是在军校里,我们相遇那天。”
云砚泽愣愣抬眼。
于那一日,命运的轮盘开始转动。
牧浔在废弃教室与他相遇,如果云砚泽没有出现,他将会继续坠落,落往不见底的深渊,直到一年的时间结束,被军校毫不留情请退。
但也是那一天,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有人向他伸出手,拉出了深陷淤泥的他。
首领抿了抿唇,伸手拨开云砚泽因为方才姿势而落在额前的碎发,那双蓝色的眼睛一如初见,在初见时,他从云砚泽的眼中看见了自己。
而如今,他再次看见了云砚泽眼中的他。
那一抹蓝永远澄澈、永远干净。
却只能够盛得下他一人。
“阿砚,”他在他眼睫落下一个吻,低声道,“我爱你。”
这句话或许迟来了许多许多年,但不会再缺席他们的后半生。
云砚泽唇瓣翕动,环在他背后的手指尖蜷缩:“……我也是。”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牧浔,我也爱你。”
“从很多年前,一直到永远。”
此后,他们之间将不再有误会,也不再有分别。
小小孩童来到一望无际的雪地,他的笑融化了白雪,于是他从雪地中,捞出最漂亮的一弯月亮。
许多许多年后,月亮去而复返,皎洁月光洒落在他身上,驱逐了淤泥地里的坏东西,再温柔地将他环绕。
而如今——
昔日的孩童终于拥有了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月亮;月亮也不再吝啬专属一人的爱意,温柔包裹住自己的人类。
然后他们一起,坠入暖融融的睡梦中去。
嘘。
今夜,月亮不再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