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月醒来得最早,一睁开眼睛,她就发现自己身处一辆未发动的商务车上。
车内空间很大,足以站立行走。林昭月坐在最后一排,一左一右各坐着一名男性,饒是座椅宽敞,处于昏迷状态下的三个人还是紧密地靠在一起。她只是略一动弹,一颗脑袋就倒在她的肩膀上了。
对面,两个独立的座位上同样坐着昏睡的人。
车门紧闭,拉开窗帘,外面是乡村小路。
“真該死,我的一锅好汤一定毁了!”
第二个醒来的是坐在对面的两个男人之一,他年纪不大,左耳戴着一枚閃閃发光的耳钉。对林昭月视若无睹,一拳砸在两排座椅中间的小桌板上,巨大的力量将坚硬的桌板砸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凹陷。
他是一名厨师,身上穿着雪白的衣物,戴着白领巾,厨师帽遮住头发,职业与其气质、外貌并不相符。
林昭月在现实生活中,从未见过如此英俊之人。因此,此人在她眼中犹如天使一般,脑袋上自然挂着光環,浑身闪闪发光。
林昭月,女,自诩有较高的审美。性取向为男,但若要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性,她回答不出来。
因为不管是阳光的、忧郁的、高冷的,奶狗、狼狗、叔叔,公狗、杨伟,邻家小哥、霸道总裁,只要长得足够帅,她都喜欢。
心动是不会骗人的。
女人,就是这样的肤浅。
车上之人接连醒来。林昭月旁边的男人猛地一颤,梦中暴起,手肘以雷霆之势撞向她,她以掌迎合,骨肉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抱歉!我梦到糟糕的事情了……”
伴随着痛覺,男人清醒过来,尴尬地道:“没有伤到你吧?”
“我没事。”
林昭月宽容大度,欣赏着他在柔光光環之下棱角分明的臉。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此言很有道理,男人穿着黑色衬衣,同色长裤。胸前缀着一朵白玫瑰,显然是刚从某个追悼会上被游戏绑架到此处的。
又一个心动对象。
“新副本的图纸内容好复杂,咱们中有善于绘画的妙人不?”
又一个醒来的人捂着额头,他一双眼睛和林间小鹿一般纯稚,抱怨道:“我記忆力不好,图纸里全是字……我只記得‘手拱皆’几个字,牌位上的字太小跟蚂蚁似的,根本看不清。”
厨师说:“我会画画。”
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纸和笔,几笔化作一幅画,递给旁边的同桌。
“你画的啥呀?”
小鹿男指着中间的长方形图案问厨师。
“棺材啊,看不出来嗎?”
小鹿男:“……”
“我覺得你好像在耍我。”
厨师勾唇一笑,“你的感覺没有错。”
小鹿男仔细看着厨师的臉,问道:“我们以前见过嗎?”
他其实对厨师毫无印象,只能猜测是某次去餐厅吃饭的时候,抱怨食物太难吃,正好被对方听见。虽然概率极小的奇妙渊源对一般人来说,一生都不会遇见,但发生在他身上一点都不奇怪。
厨师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找我麻烦?”
“找个乐子而已,谁让你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发出声音的,算你倒霉。”
“……”
小鹿男竟然没生气,还一脸接受这个设定的表情,卷翘的睫毛遮不住清澈的眼神,出声说:“笔借我用一下。”
厨师饒有兴趣地问:“你借笔有什么用处?”
小鹿男:“这会儿没事,我继续画?”
愚蠢,但实在美丽。
林昭月心中叹息一声,欣赏他完“单纯男大”式的美,小鹿男身上的少年感拉满,让人觉得可怜可爱。
最后一个醒来的人茫然看着这一幕,还是林昭月提醒,他才把头从女士的肩膀上挪开,尴尬得面颊通红,手脚不知道哪里放。只能用推动眼镜的小动作,来缓解紧张感。
明明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却缺乏和女性相处的经验。
这在长相优异的男性中,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林昭月猜测他的成长和工作环境比较特殊。
“唉……”
林昭月的叹息声,引来四位心动对象的注视。她先前的害怕简直是无理取闹,万一有副本没有心动对象該怎么办的担忧,实属毫无意义。
恐怖游戏挑选玩家,绝对卡颜了。
车辆忽然颤抖一下,几人都看向前方。后排和驾驶座有隔断,实属豪车标配。
厨师按动座椅的按钮,座椅丝滑旋转180度,面朝前方。他伸出长腿往前踢了一下,隔断下降,露出驾驶舱。
正要上车的人听到动静,抓着方向盘对后面的人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说道:“都怪我吃坏东西,让小姐少爷们久等。我们已经进五福村,只剩下十分钟的路程。”
没有人回答他。
“老板吩咐过,一定要在下午两点之前到达灵堂。”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一咬牙,启动车子,将油门踩到底。
厨师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说:“他的身份应该是司机。”
小鹿男说:“没有异化痕迹,好像是活人。”
厨师说:“摸一摸,不就知道了。”
小鹿男伸手一拍司机的肩膀,对几人说:“的确是热的,就是活人。”
副本里竟然还存在没有异化的活人?
这种情况,林昭月经历两个副本,还是第一次遇到。
而且,车上的其他玩家没有一个惊惶失措的,显然都不是新人。
资深玩家的比例太高,让林昭月对此次副本的等级已有猜测。这让她心中激动万分,只是面上不显,不着痕迹的用目光扫过帅得各有千秋的男人们,心中想着:这里面有没有拥有逆转时空天賦技能的玩家呢?
她思绪万千,亦没有忘记留意窗外的景象。
此时是一天中阳光最炙热的时刻,外面的野花被灼烧得无精打采,叶片几乎垂落到地上。足有一人高的茅草更是枯黄一片,车子开过之处,黄土飞扬。似乎,此地已经很久没有下过一场可以滋养生灵的雨了。
汽车经过一个弯道,林昭月目光一滞。路旁的泥土坡上站着一道白影,面目阴森,头上扎着白布,用一条枯麻绳系着,垂落到地上。
车辆向左侧飘移,众人向同方向倾倒。
显然,司机也被吓到了。
“那那那……那是什么鬼?”
司机结结巴巴地踩下刹车,要不是他反应快,车子也许就翻了。
厨师问:“哪里?”
司机指向土坡,那里空无一人。
厨师说:“大白天的,难道还能撞鬼吗?你看错了。”
见他眼神坚定,一脸不耐烦。司机揉揉眼睛,惊惧渐渐消散:“哦哦,可能是开车太久有些疲劳的缘故……这个村子可真偏,真远啊。”
黑衬衣男小声说:“我看到了。”
厨师其实也看到了。
反倒是小鹿男和最后醒来的格子衬衣男因为方位的缘故,没有看到白影。
林昭月自我介绍,并公布虚假的天賦技能“坤道”。坤卦象征大地、母亲和女性,用在道家之中,代指全真派的女道士。不过,它若是天賦技能的名字,意指玩家对付鬼怪之类的很有一套。
林昭月抛砖引玉,为的就是套出各位心动对象的天赋。
既然都能让她心动,绑定谁端看哪一位嘉宾的天赋最有夺取的价值。
她旁边的黑色衬衣男率先开口,说道:“纪理,天赋技能‘影法’,可以召唤影子作战。”
厨师笑盈盈说:“既然大家都这么坦诚,那我也实话实说了。我,李小明,天赋‘厨师’。哪怕是在副本里,我一样能找到新鲜的食材,喂饱大家。”
小鹿男颇有些无语,“生死一线谁还惦记吃的。”
“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践踏食物。”
厨师说:“死刑犯砍头之前,尚且要吃一顿饱的、好的。有我在,至少不会让你们做饿死鬼。”
小鹿男嘴角抽搐,“那謝謝哦。”
厨师咧嘴一笑:“不用谢。”
小鹿男深吸一口气,自我介绍道:“萧燃,21岁,男大学生。天赋技能‘幸运’,关键时刻好运比能力更好用。”
最后一名自我介绍的是格子男。
“我姓白,名字是天笙。我还没有觉得天赋能力,但应该快有觉醒了。”
林昭月一时分不清,他们说的是否为真话,伸手指向前面,对萧燃温柔一笑,说道:“小燃,你坐到副驾驶和司机聊天,他一个人开车太容易犯困,万一就出现幻觉就不好了。”
萧燃一时没听清她叫的是“萧燃”还是“小燃”,后者未免太过亲昵。忍不住多看林昭月两眼,和其他人一样,从一开始就无法真的忽视车内唯一的女性。
这位玩家就像是漆黑之地的明珠一样耀眼,说出的话很有分量,让人下意识听从。
“好的。”
萧燃刚坐到副驾驶,路边,白影又一次突兀地出现。
司机吓得差点猛打方向盘,把车子开进沟里。幸好萧燃及时出手,这才免于出现车祸。
“又有……鬼!”
萧燃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说:“没有,你看错了。”
司机看向后面,后面的几人都一脸茫然地冲他摇头。
难道真的是幻觉吗?
司机尴尬道:“看来我真的很需要休息……”
接下来,白影没有再出现。司机将车停在路边,路边已经停满车。
天空中黄纸飞扬,丧号声远远传来。
第52章
司机下车,后排的电动门打开。前面的蕭燃和厨师李小明先下车,林昭月随后跳下商务车。
前方停靠在路边的一條长长车龍同样先后打开车门,龍头处长度超过五米的黑色福特E350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身穿黄色法袍,头戴玉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法师,他鹤发童颜,讓人猜不透真实的年岁。
一下车,法师便拿着罗盘念叨着什么,同他一车的五个中年男人下车之后,站在一旁等待着,并不催促他。
“这五个看着就非富即贵的天龙人,似乎是拼图图纸里出现的人物。”
蕭燃不太确定地说着,他有点脸盲。
林昭月说:“是他们没错。”
剛好五人,不知道因拥有空白碎片额外得到的提示“五夫拜棺”,其中的“五夫”是不是指的这五个人。
现在都是一夫一妻制,一个家里怎么能有一个妻子,五个丈夫呢?
冥界似乎不兴这个,难不成是结阴亲?
林昭月向前走去,车上下来的人都在往前走。不一会儿,玩家们便自发自动的聚集在人群的末尾,衣着各异的现实世界来者默契的交换着眼神,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唯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旁若无人地数数,清点完玩家,拍着大腿哀号道:“天菩萨,朗个把我干到六拼副本来咯哦!”
他声音太大,引得前方一个秘书打扮的女人转过头,对他嘘声:“老板有吩咐,禁止高声喧哗。”
中年人打蛇上棍,凑到秘书身边,问道:“哪个是你的老板?”
秘书指着和法师站在一起的一人说:“冯氏集团董事长冯总。”
中年人问:“另外几位都是什么人?”
秘书说:“从左到右,第一位是首都大学的校长,张院士。他旁边那是一位,正是手握七座金鹿奖杯,三次包揽星光盛典“年度最佳”,連海外A类电影节也为他破例增设“终身艺术成就奖”的梁影帝,我想国内没人不认识他吧?”
“他旁边的是国医圣手孙教授,任何疑难杂症到他手里都能轻而易举地治好。不过,普通病人根本见不着他……”
“至于最后一位,只要打开政治新闻,便能见到这位首长出现,不用我多介绍。”
秘书说完,笑着问中年男人。
“先生,您是哪一家的呢?”
中年男人抓挠后脑勺,他哪知道啊?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随手一指。
秘书还要说话,从第二辆车上下来十多个人挤开人群,朝着后面走来,对林昭月一行人说:“各位少爷小姐们,一会儿排成一列往灵堂走。祭奠长辈以诚心为佳,一切遵照法师的意思办。”
这次玩家的身份似乎是吊唁者?
不一会儿,众人就自发地排好队。队伍里有好几个小孩,被抱在怀里,也有年龄和她相当的男女。这些都是真正的少爷小姐,他们并不跟林昭月等人说话,可不论是他们也好,工作人员也罢,乃至前方法师和五位在自己圈子里登顶的大人物,都并不因他们的存在而感到奇怪,默认玩家是队伍的一员。
一个小孩哭起来,抱着他的大人停下腳步。
后面的挤成一团,蕭燃惊呼一声。
原来是拥挤之间,他一腳踩到旁边的池塘里了。
不大的池塘里边缘堆积淤泥,扯着他往下陷。
林昭月和黑衬衣男人纪理伸手把他拽起来,上岸的萧燃对两人道谢,然后脱下鞋清洗裤腿。他动作很快,众人还没走远,他已经湿漉漉地回到队伍里,干笑一声说:“天气热,湿着凉爽。”
话音未落,乳白色的鸟屎落在他的头发上。
他说:“我再去洗一洗。”
他很快回来。
厨师李小明嬉笑一声问:“你的天赋技能真的是幸運吗?我怎么觉得你很倒霉,而且已经习惯倒霉事的发生了。”
萧燃尴尬一笑:“我从小就倒霉,不过你们放心,我的霉運不会波及旁人。可能正是因为太过倒霉,天赋技能才会是幸运吧。”
天赋技能的觉醒和强烈的意志有关,他的说法合理。
林昭月提醒道:“小心脚下的路。”
浩浩荡荡的队伍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来到灵堂前。法师站在门口,涕泪横流,哭丧道:“悲声嚎,白幡摇,恩爱夫妻两断交——鳏夫进!”
跟在他身后的五个人几乎是一齐跨进灵堂的。前脚落,后脚剛抬起来,忽而天地變色,黑云自四面八方涌来,遮蔽晴空。狂风大作,吹得招魂幡猎猎作响,正午白日顷刻间化作黄昏暮色。
堂前长明灯白焰之外,围绕一圈绿火,映衬得遗像阴恻恻的,黑白的眼睛似乎正审视着来人。
五人面色大變,齐声喊道:“法师!”
一人高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先生莫急。无碍!不过是天气的正常变化而已。六月的天,孩子的脸。”
法师神情肃穆,催促道:“我们已经来迟,万不能再耽搁。几位快带小辈们进去吧。”
那五人不再多说,迈步往里面走。
法师哭丧:“孝子哭,纸钱飘,阴阳两隔路迢迢——子孙进!”
林昭月跨过门槛,灵堂似乎刚搭起来,和图纸中差别很大。
棚子四面透风,几个衣着朴素的村里老人正在扎灵架。
供桌上什么都还没摆,一口棺材放在两條条凳上。
“你们来了!”
一个身材矮胖的女人迎上来,她眼眶通红说道:“你们在电话里说,非得瞧小妹一面。冰棺还没合上,跟我来吧。”
原来是现下天气热,屍体在灵堂正中央的冰棺里,林昭月和其余玩家一起,挤到为首的五人身边,只见冰棺里躺着一个比引路的女人更为苍老的女人。她看起来年纪超过七十,满脸褶皱,密密麻麻的褐色斑点占据每一寸皮肤,連耳垂也不放过。大半个脑袋光/裸/着,头发稀疏到遮不住头皮。
围拢过来的人都往后退,因为屍体大睁着一双眼睛,似乎在看着棺外的活人。
法师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棺材旁,他伸手去合上尸体的眼睛。可是他手拂过眼皮,眼睛闭上了。可刚拿开手,眼睛又重新睁开。
这一次,眼睛睁得更大,下眼睑几乎垂到鼻翼处。
法师面色有细微的变化,开口说:“夫人是嫌大家来得太迟了。”说着,他直接跪到地上,又喊:“跪——”
那五个人明显是很信任法师的,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跟随他们而来的小辈们立刻跪下来,连几个一起进来的随从人员也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
玩家们各自交换一个眼神,都跪下来。
这里的都不是新人,直到想要得到拼图碎片,至少要获得留在灵堂的权利。
“磕头——”
法师的脑袋撞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本来做势随便磕一下的众人都不得不用力,顿时打鼓一样的声响接连出现,等法师说可以起来的时候,他额头上已经磕出血,那五人也不例外。
林昭月站起来,看向冰棺。尸体睁大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法师面色恢复如常,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白布,交给其中一人,说道:“先生,把它盖在夫人脸上。”
这其实是盖脸纸,在丧葬习俗中有一条是逝者若“看见”亲人哭泣,灵魂会徘徊不去。盖脸纸蒙住逝者的眼睛,可助其安心离去*。
法师哭道:“妻啊,这一覆,便是阴阳永隔。黄泉路稳稳行,来世再续未竟缘。”
他此时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尾音刺耳,讓人浑身难受。
他又拿出瓦片,让另一个人放在尸体的胸口上。其余三人,则在他的指挥下盖上冰棺。
办完这些事情,法师说:“先生们到一边休息,剩下的让孝子贤孙代劳。”
他话音一落,自有随从的秘书和生活助理之流上前把五人扶起来,他们走之前对各自的家里人说:“一切都听法师的,不能违背他的话。”然后,被送到灵堂一角。那里正好避风,摆着一大摞蓝色的塑料凳。
五个人围成一桌,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村男人被喊过去作陪。
萧燃晃悠过去,不一会儿回来,对林昭月说:“那人是死者的哥哥,一开始迎出来的女人是死者的嫂子。”
他现在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五个大人物是怎么和一个偏远山村的逝者扯上关系的。
那名逝者,看起来比五个人岁数大一轮。
林昭月几人说话间,法师已经来到他们的身边,说道:“几位摆供果,挂挽联。需要什么东西,可以找影帝的助理取。”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灵堂里最忙的就是他。
同车的五人各自分工做事,林昭月接过萧燃递来的盘子,放在供桌上,问道:“白天笙上厕所,怎么还没回来?”
灵堂里就有卫生间,在左边的角落里。
萧燃也觉得不对劲,说道:“我去看看。”
他走后不到两分钟,林昭月就听到一声尖叫。她挤进围拢的人群中一看,只见萧燃站在厕所门口,半具身体仰倒在他脚边,面容扭曲,神情惊惧。下半身还在厕所里,大长腿无力地横在便池上。
墙上血污飞溅,入眼满目通红。
这样的失血量,人不可能还活着。
白天笙死了。
第53章
“发生什么事,让我看过去。”
法师的声音在人群之外响起来,众人自发让出一条路。
见到白天笙惨死的尸体,他深吸一口气说:“快!快把他抬出去,别留在靈堂里。”
厨师李小明主动说:“我来吧。”
说着,他蹲下来,抓着白天笙的两条胳膊一提,轻松将尸体背在自己的身上。尸体比活人更重,但他的步伐丝毫没有因为背上的人而踉跄,稳步走到外面。
突然出现的死者太驚骇,除林昭月和同车的纪理、萧燃之外,其他人都没有人跟出来。
李小明站定,脚下凭空出现一口锅。
白天笙的尸体丢进去,只有手脚露在外面。
李小明弯下腰,用不知何时握在手上的大锅铲敲击锅壁,锅铲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芒,落在他耳畔,独有的一枚耳钉熠熠生辉。
铁锅摇晃间,本来装不下的手脚一寸寸滑进锅里,而锅中之物也变成晃晃荡荡的水。
锅下如有一把看不见的熊熊大火在烧,顷刻间水汽蒸发,锅内只剩下酱色的肉。成块大坨,无骨、油亮,量不大,一盤可装。
“成了!”
李小明秀美的脸上,竟露出一个欢欣雀跃的笑容。男生女相,让他笑起来略帶阴柔之感,迫不及待蹲下来,徒手抓起一块热气腾腾的肉丢进口中品尝。如老饕尝到佳肴一般,双眼放光。
“好味!浓油赤酱,咸香適口。”
纪理大驚:“你吃的什么肉?”
李小明不知从哪摸出盤子,把锅中的肉盛起来,嘻嘻一笑说:“重要嗎?美味不就行了。”
林昭月见萧燃一脸的惊惶,想来是有些受惊。开口道:“人类毕竟是高等动物,不是什么美味都可以下咽。”
“那是食客的事,和厨师有什么关系?”
李小明把香气四溢的盘子餐自三人面前一晃而过,问道:“真的不品尝嗎?我做成的食物有增益效果,错过别后悔。”
纪理摇头,“我不吃。”
萧燃连连摆手,不停往后退。
这次进副本,所有的心动对象都和林昭月同一辆车。她先前还惊讶竟能遇到四名心动对象,还以为剩下的玩家里还有惊喜,没想到硕果仅有四枚。
不过短短半个小时,就只剩下三枚了。
挑选契约对象之事,不能再耽搁。
林昭月已经把厨师李小明排除在外,这个人的精神状态有些超前,不適合谈恋爱。
最适合恋爱的是萧燃,他年纪轻容易上当,身心都很好欺骗。只要确定他的霉運不是天赋技能,天赋技能为幸運不是胡说八道,就可以绑定对方了。
至于纪理,这个男人的衣服扣到最后一颗,不管是在站着还是坐着,永远肩线平直,脊背如板正的钢材,像是把“理性”二字穿在了身上一般。
他肯定不相信一见钟情,而且他的天赋技能若真是影法,对林昭月的作用,绝没有“幸运”有用。
任何时候,想要成功,都需要一点好运。
只是现在时机不对,林昭月走进靈堂。短短时间,在足够多人手的支持下,灵堂已经很有图纸中的雏形。供果还没摆,装水果的袋子就放在地上。
李小明从刚搭建起来的厨房里找出两个盘子,递给林昭月,说道:“原本村里請的一条龙,做饭的是一对夫妻。现在,厨房被我们帶来的人接管,停在外面的车里什么都有,正在往下卸货。”
林昭月把苹果放在盘子里,说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图纸里的纸扎品。”
李小明说:“应该也在车上。”
两人说话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供桌摆双盏,阴门开两半——”
两人扭过头,只见一个身材佝偻的老阿婆拄着拐杖,逆光站在身后。干瘪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的字符清晰无比。
“青面殷勤至,吃你心来啃你肝!”
忽然出现的老人有些恐怖,林昭月不退反进,伸手扶住老人,说道:“您老这边来,請坐!”
老人被她弄得一愣,真被拉着坐下了。
以她一步三晃的身体状态,其实也根本无法抵抗林昭月的力气。
“您老刚刚说的,我从没听说过。祭品不能摆双數吗?我年轻,哪有您见多识广,完全不知道喪礼上的规矩,心里忐忑。您教教我。”
老人见她如此有礼貌,不禁开怀。
“你们不是请得有法师吗?怎么也不把规矩跟孝子贤孙讲清楚。”
林昭月说:“法师不是我家请的。”
她故意让老人误以为法师对别家的小辈不尽心。
“这样啊……我跟你讲,白事讲究‘事死如事生’,但需与阳世区分。双數是阴数,会使‘阴气相招’导致“阴盛阳衰”。一般的喪仪弄错没什么,但小妹的丧事特殊,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都会给活人带来不祥。”
林昭月连忙问:“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忌讳吗?”
老人正要继续说下去,死者的嫂子看到她,连忙走过来,把人一把拉起来,一迭声说:“可把你等来了!”她做贼一般四下张望,躲开林昭月,小声说:“我先带你四下看看。”
老人被拉走,林昭月只能回来摆供桌。
双数是不敢再摆的,等香烛等物按箱抬进来,他们都避开了。
多做多错,不做不容易犯忌讳。
不过,单单在此处待着是浪费时间。至少,不必所有人都待在这里,林昭月有意促成之下,便由她和萧燃一起,先摸到灵堂右后方的房子里探查一番。
按照图纸的分布的规则,基本可以断定,这幢老旧的房屋里,一定有一张拼图碎片。
房子一楼一底,一楼是客厅,家具老旧。客厅旁边是厨房,上二楼的楼梯建在厨房里。
此处无人,两人搜查完客厅,刚走进厨房,便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要是被主人抓住,两人会被当成是贼,而且百口莫辩。
他们连忙躲进灶台下面,谁知来人径直走进厨房。
林昭月看到旁边有一扇小门,连忙拉着萧燃躲进去。
光亮透过门缝照进来,狭小的,仅容两人贴衣贴肉勉强站立的狭小空间,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专放农具的储物柜。
林昭月双手撑着墙面,抬起头,低着头的萧燃和她四目相对,尽量有礼貌地往后缩,但空间只有这么大,再怎么缩小自己,拉出的距离也很有限。
林昭月勾勾手指,天赋能力妙手发动。
萧燃脖子上戴着的项链拉扯着他低下头,如一件礼物般送到林昭月面前。她毫不客气地拆开,品尝糖果似的唇舌。
直到萧燃穿不过去,她才放开对方,坦然道:“你眼睛太美,一直看着我,我没忍住。”
萧燃薄唇微肿,“……抱歉?”
清澈大学生,开口就是道歉。
林昭月说:“我并非指责你勾引我。”
萧燃:“……”
“介意我再亲一口吗?”
萧燃:“……”
不等他回答,林昭月再次强迫他低下头,驾轻就熟地交换气息。
契约条件,已达成。
第54章
一门之隔的厨房里,嫂子同阿婆说:“姑婆,你看得怎么样?我妹夫搞的东西,会不会坏我们家的风水?”
“你妹夫好阔,农村的白事没有哪一家,比你家办得风光。”
嫂子拿出几张钱,塞进阿婆手里。
“您老跟我说句实话。”
阿婆说:“你妹夫请的法师有真本事,没做出格的举动,不像要搞事情的样子。不过,你家妹子心有怨气,恐怕不能顺利下葬。”
嫂子大叫起来:“她有怨气?她凭啥有怨气!她男人给吃给穿,我不克扣半分。二十多年来,每日伺候她吃喝拉撒,没有不尽心的地方。这才能让一个傻子总是干干淨淨,体体面面,能跑能跳,还得人不離眼,以免她被街溜子、小瘪三欺负去。哪怕是孝子照顾親爹親妈也就这样了!满村里谁不夸老娘有良心。”
她说着,眼睛红了。
阿婆说:“你的好,小妹心里有数,没准她是怨怪终身待在乡村,没被老公接到城里去过过好日子呢?”
嫂子情绪平复下来,说道:“这也有道理……可哪怕小妹没烧坏脑子,和人家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家是云,我们是泥。咱们命贱,該有自知之明,怨恨有什么用?在家里兴风作浪,还不如早点下去,多多打点鬼差,来世投个好胎。”
“人的想法和鬼的想法哪能一样。”
嫂子求阿婆做法,消除怨气。
阿婆答应下来,嫂子又给她塞钱。
阿婆说:“你等着,空手不好做法,我回家拿点东西。”
两人正要離开,狭小的空间里,一块瓦掉下来,正好砸在萧燃的头上。他猝不及防,嘴里溢出一声痛呼。
嫂子喊道:“谁在那?”
林昭月发出“喵喵喵”的叫声,极为逼真。哪怕真猫到场,都得和她聊上两句。嫂子和阿婆两人常住乡村,此地为防蛇防鼠,家家户户都有猫,熟悉猫咪叫声的她们,没有听出是人在学猫叫。
本就是抽空出来一趟的嫂子没有深究,催促着阿婆离开了。
厨房没人了。
林昭月捡起沾血的瓦片,看向屋顶。
破屋年老失修,掉瓦很正常,可砸到人就太巧了。
“我没成为玩家之前倒霉吗?”
萧燃点头。
“我觉得成为玩家,其实也是霉運带来的结果。”
“介意说一说你倒霉的经历吗?”
萧燃觉得林昭月听完他的人生故事,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远离他。可他并不是一个靠欺骗获得女朋友的渣滓,故而用轻松的语气说:“我出生时,因脐带绕颈而窒息,在保温箱里艰難度过一周才脱离危险。三岁时,被鞭炮砸傷一只手,傷疤现在都未消失。七岁遭绑匪误抓,差一点被撕票。十二岁时,被闪电打中,住院一周。十八岁高考,因肠胃炎错过,第二年重考,遇到车祸差点没命。这些是大事故,还有一些不值一提的小霉運。”
“我曾在不同场合被老鼠、蛇、猴子、鲨鱼等动物咬伤,至于天上掉东西砸到头,有重要的事必然被弄脏衣服之类的,都只是小事。我在现实世界里,乘车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遇上车祸,倒是在副本世界,可以安心地坐一段车。哪怕遇上危险,也是大家一起均分,因为所有人都倒霉,所以显得我只是多倒霉一点点。”
林昭月很怀疑,以他的人生经历,口中的“一点点”多半是“亿点点”。
毕竟,艰難险阻下长到这么大的萧燃,别的不说,心理素质超高是肯定的。
“所以,”萧燃话音一顿,说道:“你现在后悔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来得及。我就当是个意外。”
林昭月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萧燃闻言,虽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难受。
侥幸抓住一颗星,结果摊开手才发现,不过是沾了灰的玻璃碴。
“没什么……我是说,当然没什么。”
“走吧,先找拼圖碎片。”
一楼很快搜索完毕,这家并不富有,故而东西不多,很快他们便转战二楼。让人意料之外的是一楼和二楼的装修差别极大,和楼下相比,二楼可以算得上是豪奢。
夫妻俩的房间上着锁,萧燃问:“踢开吗?”
“不用,”林昭月拿出鑰匙打开锁。
“鑰匙哪来的?”
萧燃几乎一直都和林昭月待在一起,却完全没有留意到钥匙的来源。
“和你接吻的时候,从小妹的嫂子那里拿的。”
钥匙串就塞在裤兜里,很容易发现。
萧燃不大自在地说:“不是不提这事吗?”
林昭月四下搜索,头也不抬地说:“好,听你了。”
“什么叫作听我的……”
饶是萧燃脾气好,也有些委屈了。
“这分明是你的意思。”
尽管经他验证,自身的霉运其实难以带累他人,否则他家里早就没人了。实则,他父母俱全,经济富足,亲戚朋友都没有受他带累。当然,副本里又不一样。
这间房没有收获,林昭月转身出去。
“我的意思是亲吻不是意外。萧燃,我不是把感情视为玩笑的人,生死一线,心动难得。拼圖游戏吓不死我,你的霉运也吓不跑我。”
萧燃愣住,上前轻握林昭月的手,一触即分。
两人走进旁边的房间,厚重的窗帘遮蔽之下,屋内光线昏暗。靠着墙壁摆着一个衣柜,对面是一张单人床。
窗下,一张实木桌子堆积得满满当当。上面放着各种纸紮的小摆件,蜻蜓、蝴蝶和青蛙个头不大,但老虎足以占据半张桌面。小小的一个地方,犹如热闹的纸紮艺术动物园。
古怪的是所有的纸扎动物都没有点上眼睛,在黑暗中略显阴森。
从衣柜里的衣物来看,这间房住的应該就是死去的小妹了。
林昭月打开屋内的另一扇门,发现是卫生间。
楼上的两间房都有独立卫生间,这一间的卫生间装着马桶,打扫得干干净净。
“林林……我找到了。”
林昭月转身一看,萧燃挥舞着一张拼图碎片,正冲着她笑。完全没有发现,被他弄乱的纸扎动物中,正缓缓涌出麻布,堆积在书桌的边缘,垂到椅背上。突然,一只缠着麻绳的手,从纸扎堆里探出,抓向背对着书桌的萧燃。
“小心!”
萧燃下意识回头,尖锐的指甲已经逼近他的双目。
来不及了!
预料中的痛楚没有到来,青白的手被打偏。
萧燃连忙向后退,借着床的遮挡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避开袭来的头发,和举着一把木仓的林昭月在门口会合。
明明两步就能跨出房门,谁知此时竟“嘭”一声响,门窗应声关闭。严丝合缝,拉锁落扣,怎么拧动门把手都拉不开门。饶是林昭月有5点的法力值,依旧毫无作用。
纸钱纷纷扬扬洒下来,地上迅速堆积一层。
那怪异的身影从纸堆深处爬出来,她呈半透明状,褪色的麻衣黏在佝偻的躯体上,露出青灰色的腐肉,上面爬满密密麻麻的白蚁。她垂着头,麻冠下散落的白发间垂挂着密密麻麻的符纸,符纸上的朱砂早已晕染成黑色。
危险感疯狂袭来,都不止经历过一个副本的两人均冷汗直流。
双脚虚幻到近乎透明的鬼一点点逼近,她爬行的姿态比枯枝更扭曲,较节肢动物更怪异,膝盖弯折成不可能的角度,每挪动一步都带起纸钱纷飞。
林昭月跳到床上,拉开窗帘,一脚踹破窗户。随着她的动作,玻璃碎裂,散落在床上。连窗框都在她的暴力对待下,难以支持得掉下来。
“快上来。”
林昭月回头对萧燃喊道,伸手一抓,顺手把掉在地上的枕头挪开。
她怀疑枕头会让萧燃踩滑。
萧燃动作也不慢,两人翻窗跳到对面的树上。顺着树干,飞速往下,在只有两米高度的时候,林昭月纵身一跃,跳到地上。
直到此时,她才敢回头去看。
只见,二楼的窗户上挂着白色麻布,如同一条剧毒的蛇,已经灵活地爬到树干上,正对着两人吐杏子。
倘若他们刚才慢上一步,肯定要被咬上一口。
好在危险已经过去了,林昭月低下头,见萧燃还坐在地上,觉察到不对劲。
“怎么了?”
她蹲下来。
萧燃一脸尴尬,支支吾吾不肯说。
林昭月轻笑一声问:“你刚才喊我林林?”
“我一时不知道该喊你什么,叫全名太生疏了。”
“那就叫林林吧,还没人这样称呼我。”
萧燃说道:“你不介意就好。”
趁他不备,林昭月往下一摸,摸到满手的鲜血,还有锋利的玻璃碎片。位置确实有点尴尬,她对萧燃的倒霉还有待适应。
“忍着,我帮你拔出来。”
话音刚落,林昭月已经拔完了。不等萧燃惨叫,她接着便拿出药和纱布,快速包扎完毕。
萧燃一张脸通红。
林昭月捏着他丰盈有肉的脸颊,笑着说:“别担心,伤的位置不会影响男性功能。”
萧燃:“……”
他好像是被调戏了???
第55章
两人回到灵堂,堂内正在绕棺。
冰棺旁横放一张桌子,围桌坐着村里的老人。手里拿着唢呐、喇叭等常见的手持乐器,每逢走在最前面的法师哭丧一句,老人们就跟着齐声念诵悼词,吹响乐器。
只是眾人的声音都过于含糊,根本听不清念的是什么,字词不明。
孝子贤孙们头上裹着白布,用麻绳系紧,顺时针围着棺材转圈。他俩一进来,不知谁的秘书忙递来白布,两人互相佩戴好。从对他们使眼色的纪理身后插/进去,两人后面是李小明。
林昭月问:“什么情况?”
李小明吊儿郎当地解释:“告别仪式,说是这样做可以讓逝者的灵魂得到安息,帮助逝者顺利通往另一个世界。呵呵,这不就是另一个世界嗎?”
纪理递给两人没有点燃的香,问道:“有收获嗎?”
“找到一张拼图碎片。”
纪理面上不禁露出喜色,“太好了。仪式要搞一段时间,好在绕行一会儿的人会被秘书提醒休息。等我和李小明休息的时候,先到竹林里找碎片……”
李小明说:“我没答應。”
纪理蹙眉:“你!”
林昭月慢悠悠说:“小明,你想知道死者和无名吊唁者的关系吗?”
“烦死了!不要叫我小明。”
林昭月拉长声音:“小明有一个长辈,在城市里是大人物,但却在乡村里吊唁一个智力有障碍的死者,并且讓家中的晚辈守灵戴孝。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呢?小明想知道。”
李小明:“……”
“小明很困惑,小明想不出原因,但小明的同伴知道一点内情,小明该不该听呢?”
“听、听、我听,你别说了。”
李小明连连摆手,“我去还不行吗?”
“那挺好的。”
等李小明两人按照计划离去,蕭燃才问:“他为什么同意啊?”
李小明性格实在古怪,天赋技能更是让人难以接受,他真心觉得此人无法沟通。
“因为,小明好奇心旺盛。而且,我给他台阶下了。”
林昭月轻笑一声,走到破棉花被临时折叠成的蒲团前,学着上一个经过此处的人的样子,拿着香跪下来,对着棺材一拜。她俯身下去的时候,眼前闪过一抹血色,仔细去看冰棺底下的地面,却是干干净净,不见血污。
一个小时后,仪式结束。
法师亲自接过眾人手中的香,说是拿去一起燒掉。
林昭月走出灵堂。外面的天还是黑压压的,云层低矮,几乎要压弯屋檐,一朵朵好似朽烂的棉花。东西还在一趟趟往里面搬,虽然五人来得很急,但一應丧葬的事物准备却是基本齐全。若有差的,便让人下山去买。
她剛才在仪式中,便听到秘书在安排人手和车到镇上买东西。
抬头一看,灵堂外挂满白色挽联,堆满花圈。一阵狂风刮过,紙扎品和布帛发出簌簌响声,她产生一种有什么东西会从丧葬品中爬出来的不妙感觉。
蕭燃本想去竹林看一眼,但休息时间结束了。
秘书出来通知他们,下一场仪式开始。
林昭月想要问接下来是干什么,但秘书似乎也一头雾水,只是说:“一切都听法师的就行。”
法师带着孝子贤孙们从灵堂里走出来,紧紧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岁数较大。剛才李小明已经告诉过林昭月,他们正是那五人的亲生子女,被抱着的小孩都是孙辈。红紙黑字的牌位由年纪最大的子女抱着,另有扛着引魂幡的一人,抱着纸钱的一人。
林昭月跟着人群走到竹林前面,便见纪理跌跌撞撞走出来。待他走近,显现出此刻的虚弱,他腳步踉跄,全凭一道黑影搀扶,这才能前行。
不过见到这一行人,纪理把黑影收回去了。
法师停下腳步,看到他的模样有几分惊疑。队伍里众人皆乱,抱着小孩的女人捂住怀中孩童的眼睛,颤声道:“他身上全是血……”
“别乱,排好队。”
法师厉声一喝,不给纪理开口的机会,便说:“他肯定是在里面摔了一跤。来个人把他搀扶回去,送下山吧。”
林昭月应声走出来,扶住纪理。
一个人喃喃道:“先前死在厕所里的那个人又怎么说?这村子邪得很。”
“胡说八道什么!”
法师厉声说:“那人是发病,碰巧而已。”
“可是满卫生间的血,现在还没有擦洗干净。”
法师说:“胃有毛病吐血不是正常的吗?有些出血的病,甚至会把身体内的血全部流干。巧合而已,不要自己吓自己。”
“总之,我要回去。”
这人怎么想都觉得古怪。
法师笑着说:“这是给您家做法事,又不是给我家做,肯定得遵从主人家的意愿。不过,这话您最好跟家里的长辈说,跟我说不算数的。”
这人面色一变,转头看向灵堂。最终,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显然,他非常惧怕家中的长辈。
他说话在众人之中有一些分量,见他也不再说离开的事情,孝子贤孙们只能带着满心的忧虑,浮在面上的害怕神情,跟着法师往前走。
法师脚步一转,改变方向。没有往竹林里走,而是朝着不远处的小山坡走去。
“怎么样?”
等一行人走远,林昭月才和同纪理说话。
“一点小傷,死不了。竹林里的拼图碎片已经找到了。”
“李小明呢?”
提起这个人,纪理就一肚子的火。
“他不肯逃,非得留下来炖鬼。”
林昭月:“……”
沙沙声自竹林里传来,只见两人刚才讨论的李小明从竹林里爬出来,他身后幽暗无比,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将他往林中拖。他抬脚去踹,面上毫无面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满面的兴奋,兴奋到达癫狂的地步。眼尾泛红,嘴唇裂开到人类的极限。
“哈哈哈……”
“再来!”
他手里拿着刀,并没有乱舞,而是在黑暗中切割着什么。刀挥得极快,肉眼难以捕捉轨迹。伴随着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他一路蹚过枯枝烂叶,滚到林昭月脚边。不用人搀扶,也不看林中一眼,激动地一抓,一口锅凭空出现在地面上。
林昭月两人见他如此,一时都不敢打扰。
可他要煮什么呢?
林昭月疑惑间,李小明解开厨师服的扣子,对待里面的T恤,他就有些粗暴了。布料被撕开,胸前鼓起的大包暴露出来。
那是一只青白的断肢,自小臂中间齐根切断,切口平滑。断肢的手腕上缠着麻绳,五根手指插进他的心口,血水流淌在乳白色的胸膛上,蜿蜒成一条小溪。
李小明伸手抓住断肢的手腕,将其锋利如刀的手指拔出来。一时间,他面部青筋暴起,显然是疼极了。
可他不喊痛,而是如蛇般发出“嘶嘶”声,呻/吟道:“爽,爽死了。”
也不顾飞溅的血,当即把断肢丢进锅中。
如上一次一般,断肢刚刚进锅就化作一汪清澈的水。
李小明全神贯注,盯着锅,时不时用锅铲搅动其中的水。待水燒干,露出其中成段的肉,他一条胳膊鼓胀起来,端起锅一颠。锅中的食材齐齐翻面,露出煎得金黄的肉。
几秒之后,无形的火熄灭。
李小明用锅铲取出一块肉,放进口中品尝。一时间,双眼放光,脸上荡开迷醉的笑容。
“不愧是我,第一次煎鬼,火候却掌握得一分不差。美味,太美味了。”
纪理:“……”
林昭月看到,李小明暴/露在空气中的傷口,正在飞速愈合。
看来他没有撒谎,他做出的食物的确有特殊的效果。
纪理咒骂一声,“疯子!”
林昭月却说:“追求极致都是疯子。”
李小明闻言,露出感动的神色:“竟然能在副本里遇到理解我的人,咯咯咯,我运气真不错。我免费请你品尝这道菜,不需要付钱。”
林昭月说:“谢谢你,小明。”
“不要叫我小明。”
她当真接过李小明送来的肉,精心包起来。
“你不吃吗?”
李小明眯起眼睛,解释道:“它没毒的,一个真正的厨师,绝不会在自己烧的菜里面下毒。”
“我知道,我只是要把它留给更需要的人。”
萧燃的屁股上还有伤,虽然伤口不大,但位置太特殊还是有些影响行动。
李小明正要生气,不经过他的允许就转赠他给的肉,辜负厨师的一片心意。这种人,简直该死。
林昭月要求道:“能再给我一块吗?”
李小明:“……行吧。”
林昭月仔细品尝口中的肉,她感觉自己都没有用上牙齿,肉已入口即化。反应过来该咀嚼的时候,又体会到焦香的外皮抚慰舌头的酥脆。
“真好吃。”
这是她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李小明自得一笑:“行吧!看在你真心实意品尝美味的份上,我原谅你让我做出的菜品,错过最佳品尝时间的过错了……食材可是很艰难才能获得的。记着!唯有这次,没有下回。”
他倒是没说谎。
为了得到一只鬼的胳膊,他拼上的自己的命。
这是一个在一般人看来很怪异的家伙。
可林昭月却觉得,越是追求极致之人越好懂。
第56章
法师领出去做的仪式还是送葬,和绕棺的目的一样。只不过,孝子贤孙绕行的范圍不限于靈堂之内,而是在家宅周邊。不一会儿,萧燃胆胆战战地和众人排成一队,渐渐朝着林昭月靠近。
见他面色极差,林昭月还以为他是在路上遇到那些东西了。询问之下,得到的结果差一点超出她的理解范圍。
“什么事都没发生,顺顺利利。”
萧燃紧张地看着周围,像是一只距离巢穴太远的兔子,警惕着随时会有天敌跳出来猎杀他。
“就是这样,我才担心。我運气哪有那么好……”
林昭月:“……”
她问:“按照你以往的经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霉運是不会消失的,只会累积。不倒小霉,肯定要倒大霉。”
林昭月不免紧张起来,稍有动静便能让两人如惊弓之鸟。当一辆斯柯达驶来的时候,两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过,车辆没有如萧燃预料的一般刹车失靈、轮胎漏气,车内也没有什么东西巧合的飞出来。
司机低垂着头,*准备靠邊停车,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本就惊慌不安的神情寸寸皲裂,重新拼凑成纯粹的惊恐。
一脚油门踩到底,马达声瘋响。商务车冲向人群,排成一列的孝子贤孙队伍首当其冲。四人被车撞倒,其他人站在原地,喊着:“你瘋了!没看到这邊有人吗?”
萧燃的汗水从额角流下来,车头离他只有一厘米。要不是他警醒,反应够快,现在已经是躺在地上哀叫的一员。
“快走!司机的狀態不对劲。”
林昭月深知事情还没完,开车的是先前载他们前来的那一名司机,对比他几个小时前的狀態,此刻的他神志已经彻底被惊惧控制。
萧燃也发现了。
司机绝不是误操作,可两人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一辆铜皮铁骨的车。
只见商务车倒退半米,竟又一次朝着人群撞来。车轮碾压还躺在地上的伤者,五吨的重量倾轧而来,胸前压瘪,骨头断裂。所到之处,遇难者没留下一句遗言,立时咽气。
死伤很快超过两手之数,还在增加。
眼见车辆逼近靈堂,林昭月心道一声糟糕。
好不容易搭起来的灵堂可不能被毁,从六拼拼图的图纸来看,有一张为Cutscene拼图,场景正是灵堂。
五名吊唁的大人物一齐磕头叩拜,它才会出现。
这要是灵堂没了,玩家通关游戏的难度将大幅提升,甚至有概率直接失败。
幸好,其余的玩家们见状不对,有所应对。一个玩家駕驶着一辆五座越野车与其对撞,可惜司机不惜命,一撞之下没有晕过去,头上鮮血直流,却是两次倒退,蓄力连连撞击,直接把玩家駕驶的越野车撞翻。
玩家从驾驶座里爬出来,小白裙裙角翻飞。她进游戏的时候,应该正在晨跑。
林昭月口中喊着:“散开。”
机敏一些的人连忙散开,还是有很多被吓住反应不过来的。好在五名大人物前来时,同行的有许多保镖,这时派上用场,连拖带拽把人弄进角落里,没让伤亡继续发生。
染血的车轮随着方向盘转动,快速扭动。司机似失去目标一般,瞪大眼睛张望着外面的人,似乎在有目标的寻找着某个人一般。
萧燃心里咯噔一声,他虽不知道司机到底在找谁,但倒霉如他。一旦被司机看到,那对方找的多半就是他了。
也许司机是看花眼,误把他认成无良老板。
也许是他刚好长得和司机的仇人相似。
总之,最后倒霉的肯定是他。
然而,司机高坐驾驶位,视野开阔。
当他看到萧燃的一瞬间,油门踩到底,不顾一切冲撞而来。
林昭月伸手拖着萧燃往灵堂的反方向跑,兔子一般蹿进乡间小路之中。
萧燃喘息道:“我们分开跑吧,不然你也有危險。”
林昭月点头,“好的。”说罢,一跃跳上田坎。
萧燃:“……”
这么直截了当的吗?
他顾不上悲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耳边是发动机急促的轰鸣声。举目四望,四周开阔,根本没有可以阻拦车辆的大树,草长得还没有他的鞋面高,也无处容他躲避。
周围唯一能够试试看能否到达的遮蔽物,只有灵堂。
他就算肯拖着大家一起死,玩家也一定会先一步拦住他,献祭给司机。
跑!总之,不能往回跑,只能往前跑。
轰鸣声越来越近,萧燃还没跑出几步,当即决定使用天赋技能。可还没等他心念通达,无往不利的变得幸运,如同一头疯牛的车辆竟掉转方向,朝着田坎冲去。
车内有两个人,一人单方面挨打。
挨打的是司机,打人的是林昭月。
萧燃瞬间明白过来,原来是林林趁着他吸引司机的机会,破窗闯进车里。
斯柯达停在干涸的田地里,林昭月拎着司机下车,对愣愣地站在远处,还没反应过来的萧燃说:“现在没事了!过来啊。”
萧燃没动。
林昭月说:“你的霉运再玄妙,一辆已经没有司机的车,总不会继续撞向你。不要怕,我已经把车熄火了。”
萧燃心情复杂地走到她旁边,讷讷道:“我以为你把我丢下了……我是说,假使你丢下我,也是人之常情,绝对正常的做法。你刚才跳进车里,其实很冒險。”
制服踩着油门的司机,就如同跃上一匹疯跑的野马。哪怕骑术精湛,也有可能坠亡。
万一车子翻倒,不一定有越野车的好运,里面的人会怎么样真不好说。
“身在副本里,做任何事都是冒险。吃饭、行走乃至呼吸,对玩家来说都是凶险的,只是常规操作而已,死不了。”
林昭月目光狎昵地刮过萧燃的面庞,狭促一笑:“况且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你冒险我觉得很值。”
萧燃:“……”
玩家们见事态平息,都围拢过来。
林昭月放下司机,问道:“为什么开车撞人?”
司机面色潮红,眼里满是惊惧之色,满头大汗,口中呢喃着什么。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楚。
一名穿着碎花黑色长裙的玩家说:“我可以让他平静下来。”
林昭月让开位置,黑裙玩家伸出一只手,触碰司机的眉心。闭上眼睛,咏叹似的拉长调子说:“这里很安全。你如一艘船,渡过汹涌的波涛,停泊在港湾里。”
“这里微风徐徐,你不再慌张,慢慢平静下来。”
“你感觉很放松……”
惊恐的情绪一点点从司机的眼中褪去,他的神情迅速恢复平静,就像是一个小婴儿,待在妈妈的怀抱里一般。
黑裙玩家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田业力”
“好名字!田业力,你为什么要开车撞人。”
“我没有撞人。”
司机田业力矢口否认人人亲眼看见的事实,玩家们都看向黑裙玩家,怀疑她的技能不好用。
黑裙玩家并没有睁开眼睛,并不知道众人的反应。她仿佛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问道:“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在……”田业力平静的表情崩坏,颤声说:“我在杀鬼。”
黑裙玩家额上冒出汗水,问道:“什么鬼?”
“鬼,缠着我的鬼……她一直缠着我。她要杀我!”
田业力双手乱舞,嘶吼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他声音逐渐变得高昂,眼睛越睁越大,厉声吼道:“我不怕你!你想让我死,我先撞死你。”
他险些挣脱黑裙玩家的手,林昭月单手把他按住。
黑裙玩家问:“鬼在哪?”
田业力僵直的手指向灵堂前的空地,那里倒着近十具尸体,鮮血把泥土染红。死者亲属的哭声凄厉,仿若人间地狱。
“刚才在那——”
田业力接着指向萧燃:“现在在这儿——”
萧燃浑身一颤,左右无人,他扭头看向背后。背后也没有人。
他问:“现在呢?”
田业力没回答,黑裙玩家说:“鬼已经走了。”
田业力摇头说:“没有。”他固执地指着萧燃,说道:“她就在那里,你们都看不到吗?”
萧燃浑身汗毛竖起,田业力认真的样子,让他觉得身边真的有一个无形之人。
林昭月说:“换一个话题,问他下山的遭遇。”
黑裙玩家依言询问,田业力说:“下山的路没有了。路消失不见,只有悬崖。我们都离不开了……她要所有人都死,屠尽活物。”
“屠尽活物……”
“屠尽活物……”
他嘴里发出赫赫的声响,看着萧燃的方向大叫道:“快放开我!求求你,求你放开我。她过来了——”
因身体被林昭月控制,所以无法后移一寸。
可众人分明看得清清楚楚,萧燃身边空无一物。
黑裙玩家极力安抚田业力,但并无效果。
这时,众人都已经意识到,田业力看到的是幻觉。
“你不要过来啊。”
“啊啊啊啊——”
田业力口中喷出鲜血。
林昭月放开他,他便倒在地上,口中掉出一块鲜红的肉。
他咬舌自尽了。
第57章
“以前进副本,我一般都不行动。”
蕭燃蹲在灵堂里,嘴里含着一根稻草。
“待在原地,其实是最安全的。等待必要的时机开启‘幸运’的能力,这样就能一举通关副本。”
“毕竟这个能力很特殊,需要蓄力发动。使用太频繁,每次只能獲得小幅度的幸运加持。我又很倒霉,小小的幸运,一般都难以改变什么,最多讓我活下来,而间隔时间越久,獲得的运就越强。”
“当有强大的运势加诸在身上的时候,通关副本的难题都会变得容易解开。”
“吃吧,”林昭月把肉递给他,这块肉是李小明的技能产物,可以治疗伤势。
蕭燃接过来吃下去,才想起来询问这是什么。
林昭月正要说话,李小明从厨房里端着托盘出来,喊他们:“过来吃晚饭了。”
这会儿,还有心情吃晚饭的只有玩家。十二名玩家包含白天笙在内,已死三人,剩下的九人默契围成一桌,却是两撥人。
一撥是林昭月在内的同車四人。
另一拨就是以刚才展露能力的黑裙玩家白星瑤为中心的另外五人。
桌上的菜在农村的丧礼上,绝对算是丰盛。
林昭月端起米饭,她早就饿了。
那前来祭奠死者的五名天龙人围住法师,占据灵堂内一个角落低声说着话。
孝子贤孙们一个个好似霜打的茄子,挤在一起抱团取暖,惶惑不安的神情凝固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明明是夏日里,他们却时不时地浑身发颤,小孩最敏感,在这样低沉的气氛中,一直哭泣。
哭声震天,根本哄不住。
这会儿刚睡着。
随行的工作人員纵然不安,却还在有条不紊地做事。只是,和外界联系已宣告失败。
山村的信号本来就时有时无,先前在村内还能互相打通电话,现在手机已经彻底失去通讯能力,几名秘书想尽一切办法,连村内的有线电话都已借用,但都没有作用。
直接派人下山,正如司机所说,没有离开的路。
这座巨大的山峰,奇异地脱离大地,下山的公路被截断,往下看是万丈深渊。
谁也不敢跳进深渊里,试试能不能离开。
秘书只能寄希望于外界发现他们的失踪,采取措施进行营救。
一次前来山村吊唁的外来人員,加起来也有近百人,足以引起社会关注,他们的身份地位固然不高,但胜在人多。而且他们的老板都不是普通人,任何一个人忽然失联,都能讓外界投入巨大的能量进行救援。
五人凑在一起,足以讓救援上升到“不惜一切代价”的地步。
照理来说,秘书不该太过担忧。
可他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只因下山的路消失得太过离奇,让他不可抑制的做最坏的想象——如今,他们所在之处真是现实吗?他们不会被/干到另一个空间了吧。
若真是如此,现代的科技能否找到他们的下落呢?
林昭月不知他的想法,留意到下午过来吊唁的村民都已经离开。虽然很多人不吃白事席面,但乡里乡亲的忌讳有限,一个人都不来,可见下午发生的事情让村民心中忌惮。这会儿都躲回家中,天还没黑透,外面已经不见一个人影。
黑裙玩家白星瑤说:“墓地的碎片,我们已经得到了。”她拿出碎片,放在桌上,继续道:“紙扎堆我们找过,不见碎片。”
林昭月问:“外面堆的紙扎品和图纸上相比太少。”
图纸中,纸扎品几乎把堆放的墙面掩埋了。
一个玩家说:“可是货車上的纸扎品都已经卸下来了,我们特地上车检查过。”
那证明此张碎片还不到出现的时候。
林昭月拿出一张碎片,纪理也拿出在竹林里找到的碎片。此时,桌上便有三张碎片了。
玩家之间互相留意动向,白星瑶知道他们有收获,但她以为他们的收获和自己差不多。见到两张碎片,不由心中一喜。
一个玩家提议交流情报,白星瑶率先说出已死玩家的死因,其中一人死得和白天笙一样突兀,她怀疑是两人的衣着有问题。
“丧礼上默认不能穿色彩鲜艳的衣物,这可能是他们受到攻击的原因。”
白天笙的衬衣有大片红色的图案,作为孝子贤孙的一员本应披麻戴孝,红色带喜意会冲撞逝者。死去的另一名玩家是女士,进副本时穿着红裙。
剩下的一人是找碎片的时候死的,自/杀。
“这个副本的怪物有致幻的能力,需要小心。”
林昭月说:“我们和怪物打过照面……”她把怪物的形象说出来,众人听到怪物半透明的虚幻特质,一个个脸色变得凝重。
这意味着,很多人的天赋技能将失去作用。
法师和那五人已经聊完,朝着这边走来。见他们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法师说:“这样才对……大家赶紧都吃饭吧!不然饿着肚子守夜,哪能挨得住一夜。”
抱着小孩的女人看向外面染血的地面,颤声问:“我们不离开吗?”
法师看向五人之一,这人是张院士。
张院士说:“葬礼办完才能走。”
女人道:“我留在这里可以,但孩子还小。爸,至少让小娃住到村里,别待在这儿。”
张院士看向法师,法师搖头。
张院士说:“孩子跟在媽媽身边,能得到更好地照顾。送到村里,难道你就放心吗?不必再说!先带孩子去吃点东西吧。”
父亲积威太重,他决定的事情都是无法辩驳的。女人闻言,只能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着。
工作人员动起来,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饭菜。
这时,外面突然走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人是阿婆,嫂子站起来招呼另一人:“村长,您怎么来了?”
村长说:“来找你们说点事。”他被请到主桌,和五名外来者、法师坐在一起,开口便道:“我听说,小妹下葬时间是后天的早上七点?”
法师说:“后天的七点,时辰最好。”
村长点头,接着又搖摇头。
“这话没错,可我来的时候问过阿婆,明天下午两点的时辰也不错。她是我们村里最懂行的姑婆,从没有把事情办坏过。我信她没有算错。”
法师说:“一般都早上送葬,规矩您也是懂的。”
“这个理儿我知道,但你们也要知道,小妹闹到村子鸡犬不宁,迟早会祸及村里。我今天是代表村里人来的,大家的意见一致,都要求让小妹早些下葬。如果你们不答应,就把她带离村子好了。”
“小妹是出嫁的女人,其实早就已经不算村里人了。”
村长说完这番话,看着法师。
法师知道村里人还不晓得下山路径断绝的事情,他也不敢说出来,就怕村里人一怒之下对外来者动用武力。
小山村有五十多户人家,真打起来他们未必会输,但破坏葬礼就糟糕了。
法师最终同意下来,他其实也想尽快将小妹下葬。事情已经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村长离开,留下姑婆在灵堂里吃饭。
姑婆吃饭慢条斯理的,她虽然年纪有点大,但满口的牙还在。炸得鱼和烧的肉都能吃得动,吃完饭她一抹嘴站起来,坐到冰棺前开始哭。老泪纵横,哭嚎声比唢呐的声音更响亮,一边哭还能咬字清晰地说话。
“小妹哎!你爹娘死得早,长这么大多亏你阿哥阿嫂的照料。”
“你的阿哥就好像你的爹,你阿嫂就好像你的妈。照顾你从来就是尽心尽意,不嫌弃你烧坏脑子,生活不能自理。”
“几十年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现在眼睛一闭,到阴间享福,不该再有留恋。我知道你舍不得哥哥和嫂嫂,但人走阳间道,鬼走奈何桥,大家不能一道,你先下去,和爹妈团聚。等你阿哥阿嫂寿终正寝,再下去一家团聚。”
“走吧!走吧!你再闹下去,让你阿哥阿嫂以后还怎么在村里做人?”
她点燃一炷香,插在香炉里。
香缓慢燃烧,烟往上飘。一丝丝、一缕缕,萦绕在姑婆的身旁。
林昭月觉得烟有点太多了。
姑婆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不对劲!
她刚心生此念,便见姑婆身体向前倾,似乎在跟谁说话似的。
“你怪我……”
她隐约听到三个字,明明姑婆就在三米之外,但模糊的轮廓都已经消失不见。浓郁呛鼻的烟雾中,传来姑婆尖厉的声音——
“运,性聪颖。
富,财源进。
贵,禄丰盈。
缘,家康宁。
寿,考命终。
哈哈哈,五福临门。”
纪理拽过电风扇,对着烟雾狂吹。
烟雾散去,露出背对着他们站立的姑婆的身影。
林昭月小心地走过去,还没走到姑婆旁边,便见姑婆仰面倒在地上。双眼瞪大到极致,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脖颈已经严重变形。
她死了。
口含一把燃烧着的香,死状骇人。
那些香在萧燃靠近的时候,从她嘴里掉出来,把萧燃的鞋子烫坏好几个洞。
第58章
灵堂内喧闹不休,五位大人物的威名终于压不住隨行者心中的恐惧。
林昭月看到几人偷偷离开灵堂,却没有说出来。
这里已经夠乱了,再乱一点也没什么。
“你先休息一会儿,不然等会儿恐怕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
萧燃答应下来,他蜷缩在椅子里闭上眼睛。
纪理同样抓紧时间休息,林昭月在人群里寻找李小明的身影,始终也寻不见,也不知他是何时溜走的。不过,虽然他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和同伴打招呼,但林昭月知道他去哪了。
李小明是一个特别好懂的人,他收集食材去了。
外面可还有两具玩家的尸体。
一般的尸体他应该用不上,从进副本起一直有人死,可并非死的人越多他就越兴奋。可见顶级的食材,颇有些特殊性。
这人还有一个癖好,特八卦,好奇心格外旺盛。
为满足好奇心和增进厨艺,他宁可付出生命。
作为唯一一个此时离开灵堂的玩家,他和一般玩家的思考方式注定是不同的。
二十多分钟后,先前离开的隨行人员们陆续被押送回来。把他们送回来的是山村的村民,一个个脸色难看,不客气地站在灵堂外面,对着小妹的哥哥和嫂子喊:“你们家的人也太不懂事了!身上还帶着孝,怎么能往人家家里闯。”
小妹的嫂子连忙赔罪,告饶道:“城里人不懂办白事的规矩,对不住。”
“一句对不住就完了?”
秘书先生连忙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他们。
“抱歉,都是我们不对。这些是补偿,不知者不怪,我们无意冒犯,还请多多包涵。”
为首的人见信封夠厚,和一同来的村民交换一个眼神,收下了。
随行人员被放开,沉默着走回灵堂里。村民不肯收留他们一夜,山村入夜到处黑洞洞的,牛蛙的叫声像是手机振动一样,嗡嗡嗡。还有青蛙,奏乐般此起彼伏地叫着,偶尔还能听到草丛里的沙沙声,也不知道发出声音的是蛇还是鸟。
他们是不敢在野外睡覺的。
虽然灵堂内外都死了不少人,可灵堂里至少有灯光,活人也更多。
村民们拿着钱离开,法师说:“今夜没事,但不能都睡着。长明灯不能熄灭,随时要有人烧紙钱。”
一部分人准备休息,还没睡下,错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十多个村中的壮年男人拿着锄头、镰刀等农具衝进灵堂里,凶神恶煞地喊道:“小妹她哥,没有你们这样耍同村人的!今天这事,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小妹的哥哥见状,吓了一跳。
“这是干什么?”
小妹的嫂子胆子更大,叉腰罵道:“乡里乡親的,没有你们这样三番两次扰乱灵堂的。生死是大事!要是嫌钱不够,大家可以有商有量地谈一谈,拿刀动枪算什么?我现在就去找村长评理,一群贪心不足的孬货。”
村人大罵:“我们贪心不足?”
“刚才给你们的钱,少说也有一万塊。各家分一分,怎么也能分个一千塊。一千块哎!风调雨顺的时节是一户人家半年的余钱,难不成还想人人都拿一万块?”
村人将信封丢到地上,大声说:“你看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信封里的钱币掉出来,颜色鲜艳,正面绘制冥君面容,写着“天地银行”几个大字,背面是阴间的山河。
信封里装的是冥币。
村人气得发抖,“你们给活人冥币是什么意思?”
比单纯戏耍更为严重,这称得上是诅咒。
首长看向秘书,“怎么回事?”
秘书张口结舌,“里面装的是紙币不会错。”他怎可能犯低级错误,连忙打开随身的公文包,取出里面的信封。一个个打开,里面全都是冥币。
明明钱都是他親手装进去的。
他的手颤抖起来。
林昭月眼眸微眯,伸手摸出钱包。里面的纸币不知何时,全部变成冥币。
首长责怪地看向自己的秘书,其他人的生活助理和随行人员连忙掏钱,可是所有人拿出来的无一例外都是冥币。
村人看到这一幕,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一个人说:“快请姑婆来。”
小妹的嫂子说:“姑婆在这儿……”
她让开一步,露出身后躺在床板上的姑婆。此时,姑婆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掐着脖子瞪大眼的死相实在骇人。
村人见到这一幕都有些慌神,连忙退出去。
一个多小时后,村里的老老少少浩浩荡荡结伴而来,两到三人抬着一件纸扎品,放在外面堆放纸扎品的位置。
村长帶头给小妹上香,刚刚带着武器衝进灵堂的村人们跪在破棉被上对着冰棺磕头。每个人磕够三个,这才离开。
小白裙玩家侧耳倾听一阵,说道:“村长上香的时候说,小妹你有什么怨怼和不平,都和村里无关。我们家家户户都给你上供,你不要追求刚才冒犯你的事,早点去投胎吧。”
当时,村长说话的声音很小。
林昭月没有听见,照理来说,大家隔着一段距离,都不可能听见。
小白裙玩家能听见,证明她有天赋技能。与金满仓的眼睛异化技能类似,这位玩家拥有的应该是耳朵异化的技能,或许是“顺风耳”。
李小明说:“我其实一直没有弄懂,死者到底嫁给五名天龙人中的哪一个了?剩下的几人互相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总覺得他们本身也不是很熟,因权力倾轧携家中晚辈到偏远乡村在吊唁说得过去,让所有人都给一个乡村女人当孝子贤孙,逻辑上怎么都说不过去。”
他看向林昭月。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喂喂,你答应告诉我的,不要转移话题。”
“我没说不告诉你,”林昭月笑着说:“死者嫁给了院士……”
李小明心道,果然没错。秘书称呼死者为夫人,顯然她是五人中某一位的妻子。然后,他听到林昭月说:“死者还嫁给了首长、富商、影帝和医生。”
“怎么可能?一个人可以嫁五次吗?”
李小明说完,就知道自己说的是傻话。一个人嫁五次,虽然稍顯离奇但并不算世间罕有。
可可可……
可放在一个深山中的女人身上,就显得不符合常理。而她的每一位丈夫都非富即贵,更显荒谬。
“他们娶死者图什么?”
林昭月正打算回答,眼角余光看到安然沉睡的萧燃和纪理。推开李小明,她走到两人面前。
睡眠质量得多高,才能在如此喧闹的环境下,睡得如此恬静。
不对劲!
“萧燃……萧燃……你醒醒!”
萧燃呼吸均匀,深陷梦乡之中。
林昭月拍打纪理的脸,纪理翻过身背对她,睡得很香。
李小明也察觉到不对,他端来一盆水。
他问:“要泼吗?”
林昭月点头,“要!”
第59章
一盆水泼下去,两个人还是睡得很香。萧燃的脸上,甚至荡开一个迷醉的笑容,好像在危机四伏的靈堂里做了一个好夢一般,迷迷醉醉,不肯醒来。
可该死的拚图游戏,怎么会给人好夢。
林昭月掐住萧燃的人中,逼迫他醒来。
笑容在萧燃的脸上凝滞,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如同被冲上岸的海鱼,张开并不存在的鱼鳃,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惊骇之色从眼中蔓延到全身,冰冷的手抓着林昭月的袖口,颤声说:“别让我睡着……”
话还没说完,他的眼神已经涣散。张开的嘴里溢出一声厚重的“哈”声,不可控制地打着哈欠,眼皮耷拉下来。
哪怕努力地睁大眼睛,还是被无形而强大的力量逐渐拖入夢乡。
林昭月撕开包中的注射针管,将针刺进他的指甲缝隙里。萧燃一个激靈,困意消散大半,抓紧头脑清明的机会,对林昭月说:“夢里有纸扎大宅,和外面堆的纸扎房子一模一样。纸人办宴,纪理和我都想方设法不吃席上的饭菜,可拖得了一时脱不了一世,而且我有种不好的感觉——那东西用不了多久会出现。”
到时候,他们必死无疑。
林昭月见他困意上脸,抓紧时间问:“纸人办的什么宴?”
“喜宴……”
话音未落,萧燃已经沉沉睡去。
这一次,不管林昭月用什么方法,都没能唤醒他。
不知是不是他的醒来给梦境带来危机感,刚睡着不久的萧燃鼻腔里流出两管鼻血,接着是耳朵渗血。奇异的是他脸上还带着迷醉的笑容,完全看不出来被困梦中,嘴巴却是一点点地张开,上半身离开椅背,脖颈如被拉扯一般伸长。
如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掐他的脖子。
林昭月伸手抚摸他的脖颈,试图逮住无形之手。可哪怕她有五点法力值,可以触碰到无形之物,可却只摸到无处不在的空气。毕竟,梦里的手,怎么可能在现实世界里触摸到。
萧燃不能死。
林昭月拿出打火机,走出灵堂,点燃一个花圈,火焰在夏日的风中熊熊燃燒,顷刻间席卷上面的一个个文字,一朵朵纸花。
林昭月将它推倒在纸扎堆中,火焰立时腾起三丈高。
李小明走出来,见到站在火光里的林昭月,不由微微一愣。
此时此刻的她,好似即将出锅的一盘佳肴,足以让任何一名厨师熱血沸腾——这样一盘好菜,哪怕不是自己燒的,也必须品尝一口。
学厨,先鉴味。
好厨子都是老饕。
林昭月闻言,向他身后望去。纪理搀扶着萧燃走出来,她与萧燃四目相对的瞬间,心脏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那是天赋技能出现变化的提醒,此时能出现的变化只有一个。
林昭月不需要唤出个人面板查看就知道,契约等级提升了。
下一秒,她眼前一黑。
李小明伸长手臂,将她接住。
……
林昭月站在一座大宅前面,门口两个穿红戴绿的男女长得面容秀丽,奇怪的是扑着很浓的粉,还涂着厚重的腮红,对着林昭月微笑。
“客人,里面请。”
两人对着她躬身邀请,身体折叠成直角。带着一种乡村没有的客气和礼貌,像是古代大户人家调教出的丫鬟仆从。两对乌丸似的眼珠子,定定地盯着林昭月。自见面开始没有眨过一次眼睛,眼珠子像是凝固在眼白里,不曾转动过哪怕一分。
有着先前萧燃的提醒,她已经知道这两个人的真实身份。
它们是纸人。
有这一层明悟,面前之人褪去伪装,刹那间露出原本的样子。纸糊的皮肤薄而透,能看清作为骨架的竹篾。
传统观念认为,人死后灵魂仍需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纸扎品作为逝者生前生活用品的象征,可让其在“冥界”继续使用,如纸房代表居所,纸车代表交通工具,纸人象征侍从。
许多村庄体现自家经济水平的方式,便是提高纸扎品的丰富程度。
这也是一种孝心的体现。
五位大人物備许多的纸扎品,恐怕两种原因都有,只不过后一种不是孝心,他们把丧礼办好,更有一种讨好死者之意。
俗话说,纸人画眼不点睛,纸马立足不扬鬃。
门前这一对纸人,却是眼中点墨,力透纸背。
絲絲寒意从背脊上涌。
“客人,快请进。”
纸人又在催促了。
宅门前挂着红绸,地上铺着红毯。红色在黑暗里带着一丝丝诡异的氛圍,让喜事森然进行,連敲锣打鼓的乐声都不像是喜音,更像是丧哀。
林昭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做梦,宅子虽然放大数倍,但和拚图图纸上一模一样,她不会认错。
不能进去!
可是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左脚抬起来,右脚紧紧跟随,她就这样大步走进宅子。
十多张圆桌摆在花园里,靠墙开得正艳的花色彩绚丽无比。桌上铺着塑料薄膜,冷盘已经摆好,客人们圍坐在一起。一个端菜的健壮阿婶看到她,纸扎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熱情地说:“还有空位,你随便坐。”
林昭月坐在一张圆桌上。
这桌只剩下一个空位。
正在吃席的纸人们抬起头,它们大多数粗制滥造,村人赶工送来的纸扎品,自然不如外来者備好的纸扎品精致。
可比起纸丫鬟,纸仆人,这些纸扎人更真实。
可能制作它们的村人,是按照自己真实的相貌一点点糊成的成品吧。
先前她真没注意到这一点,但她擅长记忆他人的特征。
一只纸人和村人相似,可能是巧合。
可只只都相似,連衣物的色彩都多有重合之处,恐怕难以用巧合来形容。
村人是故意这么做的。
林昭月不知本地的丧葬习俗,但轻易猜到他们这么做的原因,纸人是替身。因先前冲撞灵堂,惹怒逝者,故而送来和自己相似的纸人,代替自己承受逝者的怒火。
“吃啊……吃!”
围坐一桌的纸人们停下筷子,七嘴八舌地劝林昭月。
“我们这种偏远的小山村里,很少吃到这么好的席面。”
“外面的人都有钱,结婚肯定大方。”
“我听人说,这是海参。贵得很,几百元一两。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
“小妹再嫁一次,不就能吃到了?咯咯咯咯……”
纸人们嘴巴一张一合,说话时唯一例外,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林昭月甚至能看到它们的喉舌,要不是纸做的皮肤和真实的皮肤差别很大,她快要以为这些都是活人了。
“吃啊!”
“吃!”
纸人们拿着筷子夹菜,林昭月问身旁坐着的大爷:“我来得晚,还不知道婚礼办到哪一步了。新娘子呢?”
大爷说:“新娘子在里面坐着的。”他伸手往后面的房子一指,将手里的鸭腿连骨头一起嚼烂吞进肚子里,才慢悠悠继续说:“等吃完饭,我们和新娘子一起出门接新郎。”
说到这里,大爷侧过脸去问另一边坐着的男人,“喜车准备好没有?”
这个男人说:“准备好了。新娘子坐前面的一辆,新郎们坐后面的五辆。”
听起来,新郎还是复数。
随着来到梦境的时间一点点过去,林昭月渐渐摆脱莫名力量的桎梏,活动变得自如起来。她把筷子抓在手里,让自己看起来合群一点,眼睛观察着周围。
忽然,大爷问:“姑娘,你怎么不吃啊?”
惨白的光照在纸人的脸上,让白的脸更白,红的面颊更红。
林昭月说:“我不饿。”
桌上的东西看似大鱼大肉,色泽正常,可没一盘冒热气,一看就有问题。
一桌的纸人定定地看着他,刚才和林昭月搭话的大爷嘴里叼着一根烟,慈祥一笑,问道:“这么好的菜,你不饿?”
一桌子的人都停下筷子,全部看着她。
林昭月知道,桌上的东西她不能吃。吃下去的后果,大概率就和萧燃一样,七窍流血,弄不好梦境之外的身体会掐自己的脖子。
“我真不饿。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东西了。”
她态度坚决,可老爷爷的态度更坚决:“你尝一塊,觉得好吃,肚子就饿了。”
林昭月看着被老爷爷用筷子夹住的海参,说道:“爷爷,谢谢你。可我对海鲜过敏,不能吃。”
老爷爷说:“丫鬟命,怎么还吃不来好的呢?”他把海参放进自己的碗里,又夹起一塊扣肉,说道:“那你吃这个。”
林昭月推说:“我减肥,它全是肥肉,我不吃。”
老爷爷站起来,夹起一块排骨,喂到她嘴边。
“排骨没问题吧?吃吧。”
林昭月刚想推说老爷爷用的筷子不要给她喂菜,同桌的纸人们已经站起来,一个抓住她的头发,逼迫她仰起头,另一个则捏开她的嘴。眼见排骨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林昭月掀桌而起,满桌子的菜全摔在地上,发出脆响。
上菜的纸人转身,对着后面大喊:“新娘子,有人闹事。”
洁净的滑门自动向两边打开,身披白麻,穿着寿衣的身影侧坐在红木沙发上,头偏转四十五度,斜着一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纸人们全部扑过来,林昭月把手伸进包里。
梦中,随身的斜挎包依旧追随着她。
包里,那只在外面点燃纸扎品的打火机,乖乖地躺在包的夹层里。她取出来,打火。
小小的一撮火,吓得纸人们纷纷后退。
林昭月却是扯住大爷,笑着说:“您请我吃排骨,我给您点烟。”
大爷:“……”
烟点燃,从烟头燒到大爷的头顶,不用一秒钟。它扑腾着,冲进人群里。一时间火星四溅,满院都是易燃物,还都具备行动能力。林昭月还没挪动一步,宅子已经燒起来,院墙起火,火光冲天。
温度是灼热的,驱散林昭月身上的寒意。
她这才发现,院里的温度很低。
渐渐地,她额头冒出汗珠,身体由轻变重。火海如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李小明放大的俊脸。
男人不都是粗糙的吗?这个人怎么好似连毛孔都没有,皮肤细腻光滑如凝白的猪油,散发着淡淡的荤香。
林昭月发现自己是坐在地上的,李小明抱着她。
萧燃拽着一根水管冲出来,见她醒来,手中的水管掉在地上,水喷得到处都是。
林昭月不得不站起来,否则浑身都会淋湿。
“你没事了?”
萧燃冲过来,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
“太好了。”
林昭月问:“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什么事了?”
萧燃说他醒来的时候,林昭月浑身都是火。好在火焰熊熊燃烧,但似乎对林昭月的伤害有限。他和纪理立刻想办法弄水,先前两桶水浇到林昭月的身上,只有微弱的作用。
或许源源不断的自来水才能奏效,他便和纪理一起把水管接出来。
林昭月冒出一个猜测,难道是燃烧的纸扎品把火引到她身上了?
外面有风,纸扎品的数量又多。
李小明摇头说:“你身上的火是忽然烧起来的。”
没有火源,纯粹的自燃。
而且,当时他扶着林昭月并没有被火焰波及,但也烧得他浑身发软,和林昭月一起坐到地上。
林昭月搞清楚一切,笑着对萧燃说:“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糟糕?”
她身上一股糊味儿,头发肯定被烧焦了。
萧燃说:“没有,你特别美。”
林昭月勾着他的下巴问:“那你怎么还不亲吻你的幸运女神,偿还救命之恩?”
萧燃:“……”
他满腔愧疚化作感动,搂着林昭月吻住她的唇。
李小明:“……”
刚才他垫底,现在腰还有点疼。
他走向纸扎品燃烧殆尽之处,一寸寸在还带着热度的黑灰堆里摸索。不多时,便摸到一块硬物,边缘凹凸不平。
拿起来一看,正是一块拼图碎片。
它没有受到丝毫火焰的摧残,图案清晰可见——堆积如山的纸扎品靠着墙角叠放着,与拼图图纸中一模一样。
第四块拼图碎片,到手了!
第60章
“夜里还有什么事吗?”
灵堂里的席面只剩下残羹冷炙,五位大人物之一的首长身体不佳,已经困倦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强撑着没有睡去,像今天一样赶路、受惊吓并夜宿简易的棚子,是他多年不曾有过的磨难,他保养得宜的脸短短一个白日间就苍老十多歲,眼角浮现出的皱纹清晰可见。
法师摇头说:“夜里没有了。您几位尽管找地方休息,但最好不要离开灵堂。”
首长说:“我知道了。”
玩家们不敢睡覺。
守夜的孝子贤孙和工作人员是睡不着,五位大人物在生活助理的照顾下,将灵堂里有限的凳子拼凑一下,勉强可以躺平。等他们睡下,灵堂一时静得惊人。
法师见状,提议道:“白事熱熱鬧鬧的更好,大家不如一起打牌。”
这个提议得到众人的赞同,实在是外面鸟语虫鸣,尚算热闹,而棚內太静,安静得让人害怕。
不一会儿,牌局支起来,灵堂內終于有声音了。
李小明在各桌间游走,劝大家吃一些夜宵。
“厨房里有粥有菜,还可以现煮面条,谁要吃的说一声。”
借由推销夜宵的三言两语,他自己坐上牌桌,和同桌的工作人员聊得热切。
上半夜平静的过去。
凌晨两点,外面电闪雷鸣之时,李小明才重新回到三人身邊,向后倒进躺椅里,眉梢一挑说:“忙碌半夜,我口渴。”
纪理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被他推开。挑眉看向藏在灯光阴影里的两人,说道:“别顾着谈恋爱了,还要命不要?”
萧燃并不羞涩,抬起头说:“命在旦夕,更要不负春光。”
“打听到什么赶紧说,别卖关子。”
林昭月将一次性杯子装满温水,推到李小明面前。
李小明这次覺得受用,端起来喝掉,压低声音说:“你之前说得没错,死者嫁过五次……这个说法不准确,應该是她有五个老公才对。”
说起八卦,他挤眉弄眼,要不是有颜值撑着,简直没眼看。
林昭月问:“五个老公是要从她身上夺五福吗?”
姑婆死时的凄厉叫声犹在耳邊,五福,运、富、贵、缘、寿,除玄而又玄的福运之外,林昭月想象不出,小妹还能拥有什么让五个大人物觊觎的东西。
借运,听起来玄乎,但其实放在现代社会依旧常见。
老城电线杆上,并不罕见的打油诗“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路过行人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荒”,便是家中有孩子夜哭不止,长辈特地张贴的。
电线杆渐渐消失之后,它依旧出现在小区的铁丝网上,楼梯间里,以及所有人流密集之地。
它可以借念诵者的力量,来驱走婴儿撞的邪客。
这是一种细微又基本无害的借运。
若是有倒霉者,将钱币装在红包里丢在地上,就可以把自身的霉运转移到捡红包的人身上。其实也是一种借运,以霉运换好运。
李小明连轴转大半夜,连死者的嫂嫂和哥哥都搭过话。对于死者,不说是一清二楚,但根据现有的线索,有指向性地打听一通,事情已经基本搞清楚了。
“你很敏锐嘛,”李小明夸赞一句,不用旁人催促,便忍不住和盘托出。
“小妹刚出生的时候,便显现出不同。不像一般的婴儿皱巴巴的,反而生得白胖可爱。村人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婴儿,都感到稀奇。等她长到三歲,已经展现出有别普通孩子的聪慧,比城中七八歲的孩子口齿更加伶俐,学什么都快,教一遍就会。”
“正是这一年,法师来到村中。他先是说来寻物,后又说寻人。因出钱大方,村长和村人都愿意为他行方便,结果他找到的人是小妹。”
“没过多久,他帶来一家三口。儿子和小妹同岁,夫妻俩年纪不大,比镇上的老师看起来还有文化——这是小妹哥哥的原话。他们来到山村的目的让人吃惊,竟是要与小妹结娃娃亲。”
“小妹的爹媽答應下来。本以为只是做个样子,就和村里拜干爹干媽一样,自家操办一下也就是了。谁承想,这对夫妻竟在村中大摆宴席,仪式更是特别复杂。”
“一家三口离开没多久,小妹着凉发烧,把脑子烧坏。好好的聪明孩子,就这么傻了。”
运,性聪颖。
这对夫妻借走的是什么,已经不必多说。
李小明啧啧一声,摇头说:“也不知道小妹的爹妈到底收了多少钱,够不够买孩子被毁掉的一生。”
林昭月觉得,钱應该不多。
至少对城里人来说,并不多,毕竟小妹家里并没有因此而富裕起来,住房子在村中都算是破败的。
纪理蹙眉说:“村里这么多人,就没人劝一句吗?”
这事处处透着古怪。
李小明嬉笑一声说:“又不是自家的事情,依你看此地民风淳朴吗?”
纪理:“……”
那必然不是很淳朴,自然不会有人去管。
“小妹长到十二岁时,她家的日子在村里是最好过的,娃娃亲的对象一直往她家送钱。她家田地里的出产,总要比别家多几分,猎物也喜欢钻他们家的陷阱。小妹偶尔上山,还总能捡到好东西。卖出去,也是一大笔钱。”
“这时候,法师又帶着人前来。这次来的是爷孙俩,目的还是和小妹结亲。”
“这家人答应下来,村中又一次大摆宴席。”
“从那之后,他家养什么死什么,地里总闹灾闹害。家里人进城,十次里有八次遇见小偷。据小妹她哥说,他们疑心是法师有意迫害,可两个妹夫家送东西来,家里不可能不收。想要找两家人,又根本找不着,只能作罢。”
“知道上当,照理来说不应该再让小妹嫁人。哪怕不为小妹着想,家里越来越不好过是真的,没道理自己害自己。可要做成这件事的人,自有无数种办法。时间来到小妹十八岁这一年,她外出时遇到一个青年。对方不嫌弃她傻,要娶她做老婆,家里人也赞同。很快,两人合过八字,在村中大摆宴席。”
“宴席摆完,青年家里有急事要离开。这一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便是第三个丈夫。”
林昭月一时听住了。
第三个对应,贵,禄丰盈。
林昭月的目光看向躺在灵堂一角,有保镖守护在侧的首长。真想不到,骗婚农村傻姑娘的事情,竟有人能做出来。
怪不得他能身居高位。
搞政治的心都黑。
“第四个找上门的时候,小妹二十二岁。她的爹妈误食野菜中毒,需要一笔钱救急,影帝慷慨解囊,唯一的要求是和小妹结婚。”
“这一次婚礼过后,明明身体已经恢复健康的二老相继离世。寿終衰老而亡,都死在睡梦之中。毕竟缘被夺取,它既是姻缘,也是亲缘,还是缘分,作用到小妹身上,结果是失去双亲,倒也算是应劫。”
“反观影帝,童星出生,进圈多年以来,始终不温不火。在村里结一次婚,回城之后,忽然受到富婆青睐,总能得到好的资源。从此顺风顺水,各种奖项拿到手软。”
“之后的二十多年,倒是再没人找上门。直到前不久,第五个人被法师带到村里。这个人是国手神医,但医者不自医。他快死了。”
“恰逢此时兄嫂照顾痴傻的妹妹,早就烦不胜烦。对方口口声声说,这次和小妹结婚,夺的是她的寿元,不会殃及家人。”
纪理冷声说:“兄嫂同意了。”
他看向法师的目光已经满是厌恶。
“轰隆隆——”
一声惊雷之后,酝酿已久的大雨哗啦啦的落下来。
雨点好似珠帘,延绵不断地打在泥土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林昭月站在门边,看出雨势渐大。不多时,灵堂开始漏雨了。
临时搭建的棚子还是太过粗制滥造,法师大喊着:“拿盆接水,千万不能让雨淋湿冰棺。多来些人,把水扫出去,那拖把把水弄干净。”
屋顶漏雨处都放上器皿接住,可灵堂地面上的水还是越来越多。
外面有水流进来,哪怕工作人员一直拿着扫帚清理流进来的水,也阻止不了水的积蓄。
水在冰棺前汇聚,横撇竖捺,如笔墨在纸上渲染。
渐渐地,所有人都发现。浸进来的水流淌成一个字——死!
清晰无比。
硕/大非常。
透着阴森寒气,无边杀意。
灵堂内慌乱不已,有人受不了地尖叫起来。
林昭月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夜变凉了。
